第113章
貴妃身邊的女官神態(tài)和藹中帶著幾分親熱,柔聲道:“兩位娘娘今日興致極好,約定了一起圍爐煮雪,因聽聞才人精通文學,故而請您過去陪同呢�!�
盧才人幾乎落下淚來:“貴妃不是去皇后那兒問安了嗎,怎么……怎么……”
縱使平日多么機敏,此刻盧才人也沒有合適的言辭試探。
女官含笑道:“正是拜見了萬歲,才碰上了淑妃娘娘,結伴回來的。才人,還請快點動身吧�!�
盧才人心中一松,涌上來一陣慶幸,幾乎要落淚,連忙忍住了:“好,好,我換過衣裳,這就過去!”
女官只做視若無睹之態(tài),微笑著退了下去:“那么奴婢就去回二位娘娘的話了�!�
盧才人待人走后,只覺天旋地轉,跌坐下來,長出一口氣,喃喃道:“這樣就算是沒事了吧?”
此時此刻,此事
nsheng還不算徹底結束。當日夜間,瑞香問起丈夫:“此事已了,你還要生氣�。俊�
皇帝面色冷峻,不情不愿地答道:“那也不至于�!�
不過也說不上多痛快就是了。
正文
第197章196,千秋萬代,魂魄相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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瑞香倒不是特別生氣,或者說,他已經氣過了,又是親自下令把楊氏送到上陽宮的,所以此時氣也平了。見丈夫仍然惱怒,知道多半是先斬后奏,并沒給他發(fā)泄怒火的緣故,瑞香倒也不為所動,一個一個地收拾棋枰上散落的棋子,口中道:“總歸是她一個人糊涂,何況發(fā)現的那么早,什么事都沒有,就連狗都沒事,你何必氣成這樣?”
楊氏的事,說來并不復雜。她見承寵無望,心中念頭叢生,又因常來往瑞香宮中,對人事難免有所了解,見無法邀寵,不得施展,于是突發(fā)奇想,要從瑞香這里下手。只是皇后與孩子身邊人手眾多,又看得嚴密,自然不好動作,何況越過貴妃去奉承皇后,也不是什么容易辦到的事,更不合適。
于是,她想到沖著瑞香宮里的貓狗下手。
因為這些活物都是養(yǎng)給孩子們解悶玩耍的,所以瑞香平日幾乎從不在意,而照管貓狗的人,自然籠絡起來更是容易。楊氏趁著跟隨貴妃到這邊來議事 ,請安,復旨的機會,假裝喜歡貓狗,把它們的飲食,習慣,身邊人手都做了個了解,便開始琢磨做點什么。
只是,她的計劃無論目的是什么,都漏掉了極為重要的兩點。
第一點便是,以她的身份,以這些貓狗每日接觸的主子的受重視程度,稍微打探一兩句尚可,事無巨細地注意,顯然是不合常理的,必然會為人注意,層層上報。
第二點就更為重要,想要達成目的,不僅需要極大的耐心,更需要一個無需太多步驟的計劃。世人總以為算無遺策,不厭其煩才是謀略的精髓,事實上真正好用的手段往往簡單,譬如一力降十會,譬如無可逃避的陽謀。
楊氏為了摸清情況,就算用了數月之功,也難免為人注意。一次兩次無人上報,次數一多,想到貓狗每日都要陪伴小主子,底下的人哪敢怠慢?如是她就引起了其他人的關注,她試探別人的時候,別人也在試探她。是真的喜愛貓狗,情不自禁關注,還是另有所圖,不是很明顯的嗎?
發(fā)現話題一轉到幾位主子身上,尤其是不經意說起皇后之事,楊氏便格外在意,這事兒也就越來越嚴重。
只是此時尚無證據,楊氏畢竟也是后宮嬪妃,不犯宮規(guī),如何處置?
直到楊氏狀若無意,籠絡了喂狗的小太監(jiān),試圖往狗飯里加東西,這才被直接帶走。
瑞香語氣平和:“人皆有私欲,她想侍寢,我不愿意,卻也不能掐滅了她心里的想法,不過是人之常情而已。如果有一日你真的臨幸了他們,我也不怪別人,更不會喊打喊殺的�?墒撬Р辉撊f不該,賣弄手段,主意打到了孩子身上。她自己說,那東西會讓狗發(fā)狂攻擊人,屆時她會撲上去救下孩子,好讓我承情,舉薦她侍寢回報……真是異想天開。且不說到時候她是否真有勇氣舍身救下孩子,更不必提我是否真會答應舉薦,她說的真是實話嗎?”
他不想深究,但也不可能放過,于是把楊氏杖責二十,送往上陽宮。那里本是一處行宮,后來被棄置,凋敝至極,其中宮人多是犯了錯的,永世都沒有機會回宮,帶著傷去了那里,就是真正的生死有命。
瑞香不想殺她,因為畢竟她的作為沒有傷到任何人,更不可能擴大株連,因為這事本來就不是別人的責任,更何況楊氏著實膽大而愚蠢,這一招鋌而走險,卻幾乎沒有成功的可能。養(yǎng)在中宮之中,備受帝后寵愛的孩子,身邊別說貓狗這種活物,就是衣服上的針腳,都不容一絲錯漏。
他也不能容下她。這種事不能為人所知,否則豈不是給別人指了條明路?所以如今就是最好的。
皇帝不語,自然是知道他說的都是對的,瑞香直到把人送走,才跟他說了這件事。早上貴妃來,也不問發(fā)生了什么,開口就是請罪,瑞香又豈會怪他?這世上唯有人心難以掌控,貴妃雖然懶得去理會別人心里的腌臜,卻也多次約束過自己宮里的人,有人打主意到皇嗣身上,這就是意料不到的蠢事。
瑞香雖然對貴妃解釋了一番,說的卻不詳細,只是為了安他的心。
此時夫妻二人看過了已經熟睡的孩子,都難免有點后怕�;实鄣溃骸澳旰笤俜乓慌顺鰧m吧,各宮都放�!�
瑞香了然,應了下來。放人出宮,本就是一項德政,已經成了慣例,只是也不會頻繁,現在專門說各宮的事,顯然主要是將各宮妃嬪,皇子公主宗君身邊都清理一番。人心永遠是流動的水,但若時時清理,還是能夠維持一定的清澈。如果這宮中有人總覽全局,對發(fā)生的一切都心知肚明,那也只能是帝后。
事情就是這么簡單,瑞香輕輕松松就能解決,不過想起還剩三個的才人,瑞香仍然嘆了口氣:“年后就給他們進位吧,沒有功勞也有苦勞。職以能授,爵以功賞,既然已經入宮,便不要吝惜名位,至于高低……讓貴妃和淑妃決定吧。”
瑞香倒是也認真考慮了一陣,發(fā)現自己居然至今對幾個才人都沒有詳細的印象。畢竟往日就算見面,他們幾個也很少有機會說話,被注意。
皇帝同意了,揉了揉額頭,提議:“不然讓太子妃接手部分宮務?她年輕聰慧,必能讓你放心。”
后宮之事太子妃不好插手,畢竟事關長輩,她自己還牽扯著東宮,難免敏感。但許多事太子妃完全可以代表皇后行動。瑞香搖頭:“我看著她像是又有身子了,怎好勞碌?行啦,早跟你說了后宮之事你少管,我自會處理明白。他們年少夫妻,東宮之事也不少,怎能一個勁地操勞?”
瑞香雖有微微責怪之意,但心里卻清楚,皇帝不比自己,對太子妃有一份優(yōu)容,在他心里,太子妃雖是長子太子的配偶,卻并不因此而十分重要。太子夫婦和睦恩愛固然是好,但皇帝卻全然沒有想過,別人之間能有他們這樣的至深糾葛。
想來也是,夫妻之愛容易,可他們之間的靈魂之愛,在這宮中又能有幾對,又有誰會期待,理解?
瑞香從不后悔當初的選擇,也從不怨恨自己的命運,只是隨著年歲漸長,世事變幻,有時候也會感到一種深切的無趣。在這世上,尤其聚集了天下權勢和富貴的宮廷中,人人都有所求,人人都可能會放縱心中的欲念,然而無論情愛還是權力,最終都會化為烏有,有什么意思呢?
他忍不住看向皇帝,心尖仍舊微微顫抖。幸好有你,如果不是你的話,人生豈不是更加沒有趣味了嗎?
夜間,二人洗漱過后一起睡覺,瑞香忍不住問出口:“你有時候會不會覺得,一切都挺沒意思的?世人汲汲營營,其實我們也汲汲營營,世人不知所謂,我們也一樣不知所謂,活到現在,活了大半輩子,反而覺得……這一生不過如此。”
皇帝很聰明,雖非俗流,卻洞悉世事,聞言摟著他拍了兩下,像是哄孩子一樣的態(tài)度,和多年前一模一樣,但說話的語氣卻很認真:“我以為把沒什么意思的人生過下來,找到意義,就是我們活著的目的。”
瑞香輕聲笑笑,又說:“我不知道你還會認真去想這種事,我這也不過是有感而發(fā)。這件事其實沒什么了不起,可實現想到她還那么年輕,這輩子就這樣結束,因為不甘心,因為有欲望,因為……因為你我,我就不知道該怎么想�!�
他這輩子說起來,其實從沒吃過人生的苦,便是偶有波折,也總是輕易越過,至于柴米油鹽的煩惱,更是距離他十分遙遠,可人生本身的苦痛,和種種因情而生的冤孽遺憾,卻也不少體會。
不過比起太多太多人,他實在是太幸運,以至于想到別人的人生,甚至無法去單純厭棄敵視別人的行為。
皇帝和他躺在一起,在這寂靜冬夜溫暖如春,是整個世界中心的殿宇之內,也感到一陣茫然的恍惚,很快清醒過來:“你原來是在想這個�;蛟S這世間本就是殘酷的吧,任何人都會面臨重要的抉擇,但卻往往在那個時刻無法意識到,這將決定自己的一生,然而也不會有第二次機會。一旦錯過,就是粉身碎骨。只是,平常人的一生,若是足夠庸碌無能,或者循規(guī)蹈矩,或許也不至于必須面對選錯就會死的局面,也就不會看到這種殘忍。而你我,生在潑天富貴,注定觸及這樣的權力,也就不得不看到這種殘忍。比如說,當年我若是不能及時偽裝,自然無法活命,當年我的母親若是能夠對我的父親生出殺心,或許她也不用死。可人只有一次機會,你已經足夠寬容,并沒要了她的命,我們又如何能救一個人第二次呢?”
瑞香默然不語。
他從沒聽過丈夫褒貶自己的母親。議論早死長輩的對錯,顯然是十分不孝不敬的,何況皇帝親緣淺薄,心中最為尊敬濡慕的便是早逝的母親。但當年之事,皇帝終究是有看法的,也未必沒有遺憾。
以此來看,皇帝實在是習慣了人生的殘酷,每當說出真實的想法,就讓瑞香感受到一陣刻骨冷意。他不由用力抱住丈夫,沉默良久,說:“其實我也知道,無需十分在意這件事。倘若她只是有些糊涂心思,甚至當真成功被你……我也不會多么怪她�!�
言下之意是,我只會怪你。但那只是他們之間的事,與第三人其實無尤。瑞香并非妒忌成性,暴戾殘酷之人,做不出殺死丈夫寵幸之人,或者砍手砍腳的行為。何況當初答應他不幸新人的,又不是新人。
何況皇帝素來重諾守信,若是當真食言,瑞香自然不會與他干休。但楊氏若不做出糊涂事來,犯了瑞香最大的忌諱,伸手算計他的孩子,又算計他,其實并不會招致災禍。
瑞香長長嘆氣:“我如此在意,其實也是因為,我知道我才是非分之想,卻……這才覺得一切都索然無味。人心易變,為何你不變心,我也不變心呢?從前常在史書上看到末代君主,或者慘死的皇室許愿,來世不生在帝王家,我今生富貴已極,得你真心,再無遺憾,若非你為帝王,也沒有今生這一輩子。不過,我有時候也想,權勢富貴,不過如此而已,卻不知道你是否愿意……”
話未說完,皇帝便握住了他的手,坦然道:“我愿意�!�
來世轉生,不過都是虛妄,皇帝從來看輕修仙問道,或寄望于轉世了結夙愿的心思。但他明白瑞香的心意,也知道他多年來的不易,這一生都是瑞香用力抱住他,留在他身邊�?v然富貴至極,卻也十分辛苦,今生不做帝王,顯然是不能夠了,來世卻也沒有什么不好放棄的。
畢竟若有來生,皇帝也并不認為以自己此生功過得失,能夠再投個頂頂富貴的好胎。他看向抬起頭來,臉帶驚愕的瑞香,笑笑,道:“我今生造孽頗多,卻不知道來世會是何等境遇,倘若貧賤困苦,還是不要連累你的好。不如等我積點陰功,換個出身,再來續(xù)上前緣�!�
這話本是玩笑,但瑞香沒料到他會這樣說,愣了一會,竟不知道說什么,眼中淚光一閃,低頭埋進他懷里:“我不聽��!我就不!此生這樣都和你過了,貧賤困苦,又有什么可怕的?你當我是什么嫌貧愛富,挑肥揀瘦的人么?”
皇帝摟住他拍后背,哄道:“真傻。你這一生哪知道什么叫貧賤困苦?都做夢有生生世世了,何必急于一時?要是連你都養(yǎng)不起,我怎忍心讓你跟著吃苦受罪?”
瑞香猛地抬起頭來,怒目而視:“那你還不趁著這輩子趕緊積攢陰德,好投個娶得起我的胎?說這種喪氣話,你是故意要弄哭我嗎?我就是死也不愿意和你分開,難道你不知道?以后不許說這樣的話!”
皇帝見他生氣,眼里還有點害怕傷心,不由軟了下來,湊過去一口應下:“好,好,別生氣了,都聽你的,變牛變馬都帶著你,都跟你一起,好不好?”
瑞香的怒火本就來的沒有道理,這會兒見他改口的這么快,倒是不好意思起來,仍然緊緊摟住他,又認真道:“我此生只有一個心愿,就是與你長相廝守,若有來世,愿生生世世如此。我不忍心讓你孤單,你也不能丟下我一個人。若是沒有來生……那么就讓此生不留遺憾,生同衾,死同穴,千秋萬代,魂魄相依�!�
皇帝緊緊握著他的手,次日果然命人尋訪僧道,詢問以積攢功德之事,倒是引起朝中宮內好一陣詫異。
【作家想說的話:】
香這一生確實是一種比較理想化,和現實痛苦,接地氣的煩惱都沒啥關系的人。他從來沒考慮過掙錢過日子的事兒,也沒干過活,也從來不了解啥民生疾苦,甚至已經十幾年沒給老公倒過茶了都。菠蘿也是有點大男子主義在身上:養(yǎng)不起老婆干嘛還娶?讓老婆跟著吃苦嗎?真不是個男人!
所以就算是隨便料到來世,分歧也還蠻大的。
但是香也有務實的一面:沒有功德就去掙!難道還要讓我和你分居?!
在委屈巴巴里有些好笑。
正文
第198章197,庳車軟輿貴公主,香衫細馬豪家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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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朝歷代君王,不是沒有沉迷修仙煉丹之術,或者篤信佛家的。不過皇帝登基后,對這些態(tài)度不過淡淡,也從未招攬過僧道之流,忽然間尋訪起高僧高道,難免叫人擔憂。宮內之人聽聞,不過是詫異,并不能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朝中的動靜就大得多,想辦法問問瑞香的也有。
好在皇帝并無沉迷的意思,只是偶爾聽他們講經說法,辯論一番,后來又決定修建數座道觀廟宇,分別為其母,皇后,太子等人祈福,對兩家亦是公平,毫無偏袒。不過既然皇帝有興致,自然也少不了湊趣的人,皇后,太子,諸王公主均奉獻了部分財帛,以共襄盛舉。
瑞香不免動了心思,準備給母親也修建一座寺廟,干脆把這件事告訴皇帝,讓他找個靠譜的人督修。
他知道皇帝并不相信各家教派,最相信的還是他家的祖先。不過瑞香自己則是泛泛而信,對每一家都頗有敬意,卻從來不展露偏頗,更不迷戀。他的人生花團錦簇,沒什么要在神佛面前祈求的,他的丈夫態(tài)度也十分鮮明,瑞香自然要保持一致。
年后,各處劃定地址,逐漸開始修建,還沒有什么眉目的時候,皇后之父正式致仕,獲封承平郡王,其妻被冊為妃,又被賜莊園,藥泉,金銀奴仆布帛等物,不計其數。
萬云宸之長子,亦從地方被擢拔至中樞,領清點南方隱戶、田畝,劃分田地等事,顯而易見做出政績后,就有丞相之位等著。萬云宸本就有侯爵之位,那是他從龍掙來的,如今的郡王之位則是皇后蔭及家族,一代而終。
本朝對外戚素有成規(guī),但歷經數代,情勢也有不同�;屎笾缸贩馔跷灰彩怯袔讉例子的,只是到近幾代皇帝才逐漸消失。至于活著封王,自然是比死后哀榮更盛大的寵信,且赫然宣告即便萬云宸致仕,也有無上尊榮,萬家的權勢并未有絲毫衰落。
瑞香事前全然不知,還是皇帝下旨之后,消息從前朝傳到后宮,這才在眾人的恭賀之下知曉。他雖然已經享受人間最高處的富貴,對這些十分看淡,然而父母得到如此殊榮,心中自然高興。于是后宮中也好好熱鬧了一番,瑞香又遣了使節(jié)回家問候,順便約束敲打一二。
高興過后,瑞香心中又難免感慨,若只是一對恩愛的帝后,丈夫將后族捧得這么高,做妻子的心里難免會有登高跌重,高處不勝寒的恐懼。畢竟……皇帝尚且身強體健,太子還年輕,如此殊寵,安知將來不是滅門之禍呢?
若是換一個皇帝,瑞香也不敢欣然領受。
但正因為是他,是他們,瑞香在喜悅之外,只有些許感慨:皇帝無疑是體諒他心疼老邁的父母,又不愿叫人產生任何多余的想法,故而格外的隆恩浩蕩。
他專門往正殿去了一趟,穿上朝服,姿態(tài)端正地前去謝恩,又懇切地請求不把此事變?yōu)槌@�,這個爵位也不許世襲,降等也不行。萬家獲此恩典,固然是陛下憐惜其父老邁,又因皇后而賜下,但若后人于國無功,豈能享此富貴?若后人忠貞能干,難道自己掙不來功勛爵祿?勛貴子弟,已經備受皇恩,生長富貴之中,豈能再因父祖之功,外戚之榮,天然高人一等?
這番言論懇切誠摯,備受群臣贊賞,而瑞香也是真心的。他知道,歷來盛衰榮辱,流轉不定。皇帝如今恩賞已極,萬家地位,將來必有回落,對于大家族而言,重要的不是風光的時候有多高,而是如何安定穩(wěn)固地綿延家族。謹慎謙退,才是長久之道,否則若是養(yǎng)出了狼子野心,動搖了皇帝的江山,難道將來要讓景歷,或者景歷的兒子,來親手處置曾經煊赫的后族嗎?
皇后之父封王,本就沒有世襲的規(guī)矩,皇帝的旨意上雖然沒說,瑞香卻寧愿趁早定下。否則萬一父親去世之時,皇帝念及君臣相得,或者顧慮皇后和東宮,把爵位給傳了下去,反而值得驚恐擔憂。
丈夫如此厚待自己,瑞香就更想要一個善始善終。即便人死后萬事成空,可放縱娘家權勢擴張,最終逼著兒子處置……亦是瑞香不忍心的。對兒子,對家族,都太慘痛。
瑞香平素不愿意去想這種不祥之事,卻不意味著他不夠敏銳。皇帝做了初一,給了百般信任重視,他自然也要回報,不是只圖無上榮寵,不顧以后就行的。
如此,皇帝恩遇殊甚,皇后賢明持重,才算是一段完整的佳話,日后好記在史書上。
帝后二人對答完畢,瑞香就被帶回了內殿。他如今的日子是越來越閑適自在,宮務有人協(xié)助,孩子也漸漸都長大了,就連六宮請安也是維持了多年的每五日一次,朝服鳳冠也往往是年節(jié)穿戴。一到后殿,便有幾個宮人連忙上來伺候,幫他除去冠服,換了便服。
皇帝時常留他在后殿起居,有些東西搬來搬去麻煩,所以各處都不免準備許多,甚至連今年新做的春裝,這里都有。
瑞香換了衣服再出來,渾身也是一輕,見皇帝在外面等候,不由嗔了一句:“這事如此重大,怎么不先和我說?難道怕我死活不肯?”
皇帝就笑:“不過是為了哄你高興,再說既然是誠心給的,何必讓你先知道了,推脫一遍?如今你只需要推辭一回,豈不省事?”
瑞香終于坐下,宮人就在他面前擺上了幾樣糕點,又送上蜜水。見其中有一種如今后宮很受歡迎的杏花酥餅,一口一個的大小,精巧的杏花模樣,瑞香指著說:“今年杏花宴上,倒是可以將此物給新科進士們嘗嘗,應景�!�
歷年來的杏花宴,籌備菜色的都是光祿寺,他們自有一套成規(guī),不會輕易更改。不過若是瑞香想要插手,只需讓宮內準備好了,到時以帝后名義賞賜下去就是,還算省時省力。何況酥點本身就不需趁熱吃,放涼了才酥脆,一點不麻煩。
皇帝就應了:“也好�!�
瑞香吃了幾塊酥餅,喝了半杯蜜水,這才徹底得到身心的放松,靜靜看著明媚春光中的皇帝,認真道:“你對我好,我都知道。”
殊榮倒還平常,難得的是,恩愛兩不疑瀾q生1獨.家。人家說至親至疏夫妻,可瑞香在皇帝身邊,從不覺得需要虛偽矯飾,也從來不怕彼此生疑,旁人不能離間他們,他們之間也從來沒有生出嫌隙。說來平常,可如此過上二十年,多么難得?
瑞香知道,丈夫平日最不喜歡訴諸語言,雖然不是沒有甜言蜜語,可更多卻是做出來的。雖然他看重俗世的權勢利益,但從來不怕給妻子和長子的太多,會分薄了自己的權力。這已經是一個帝王能給出的,最重要的東西。
“所以我也要做我應該做的,不讓你的心意百年后落空�!比鹣阌行┎蝗绦恼f出這些話,但還是很坦白地說了。死生有命,但人盡可以對自己未來必然死去的結局坦然,卻不能忍心提及心愛之人的死。
從前他們并頭夜話,曾經說起過誰先死,誰后死的話,當時終究年輕,情濃之時恨不得將對方揉進身體,永不分離,這種死生之事,似乎也有勇氣去想。如今瑞香卻不敢去想,只想更長更久地相伴,更親密無間,更坦誠不疑。
皇帝不意他這樣說,不由沉默,感慨良久。
由是帝后恩愛更添一筆,萬家榮寵也走到頂峰,待到行過冊封禮,瑞香甚至又回了幾次家。
杏花宴過后,宮中便開始走福華成婚的六禮。妙音雖然只是昭儀,但公主卻在帝后面前頗得寵愛,婚事自然隆重,湯沐邑也加了二百戶。宮中近年來逐漸多了喜事,也是眾人樂于湊趣的熱鬧,各宮自然也免不了添妝。
旁人倒還罷了,一副頭面,一座屏風,或者一對鐲子,就算是略表心意,瑞香則是將攢了幾年的東西整理成冊,全部并在了嫁妝里,連帶那扇福華很喜歡的云母桃花屏風,用云母粉調和顏料作畫,呈現一整面的灼灼桃花,繁茂鮮艷,底座則是紫檀螺鈿,又好看,又吉利。
尚宮局更是極力奉承,忙碌不堪。
嫁衣是公主嶄新的朝服,鳳冠也是新制,寶石明珠樣樣璀璨奪目,早在去年便開始制作,如今正好趕上。福華正是鮮妍明媚的年紀,因婚事在即也停了功課,專心備嫁。因萬家風光無限,她的命運便是可想而知的一片坦途,又與皇后親近,在世人眼中,自然是十分完滿的。
待到出嫁之日,自然又是一番隆重,在禮樂聲中,眾人目送著公主玉輅遠去。妙音哭得很傷心,站在他身側的淑妃目露不忍,和羅真一左一右地勸了半天。
次日,妙音期期艾艾來問,聽說本朝曾有先例,公主出嫁后生母可以去公主府看看,是否為真。
瑞香怎能不知道他把福華當做自己的命根子?聞言便很柔和地肯定:“確有此事。不過你想也知道,也不能常常出宮。不過福華卻是可以隨時進宮的,想要留宿也隨她,日后還有各種宴會,少不了相見的。你這樣舍不得,反而讓孩子跟著難受�!�
妙音得了準信,倒也松了一口氣,道:“您也知道,妾此生只有這個孩子,自然是離不開的。她從那么小在我懷里長大,如今已經長大成人,妾實在是……舍不得離開。自從婚事定下,知道孩子得了好歸宿,妾自然也是十分高興的,只是想起日后不能時時刻刻相見,心中難免空落落的……”
瑞香心知公主宗君之母可以出宮探望的事,一定是福華說給妙音聽,以安其心,心道這孩子從小看著長大,果然孝順溫柔,自然更是高看一眼,便道:“孩子長大了,自然也要成婚出嫁,生兒育女,將來生上幾個孩子,帶著一起進宮,那時候你還有的高興呢。我們福華孝順懂事,難道還能把你忘了?日后進宮探望的時候多著呢。”
如是安撫,妙音總算不再依依不舍,起身回宮,專心盼著福華和駙馬進宮謝恩。瑞香卻不由考慮起福華下面已經年屆十四,虛歲十五的玉華婚事來。對于玉華,瑞香自然沒有像是福華那么上心,但終歸是想著他也早有個好歸宿,圓滿順遂的。
夜間見了皇帝,瑞香才提起此事,皇帝就道:“我早有打算,年前就看準了成國公府長房次子,品學兼優(yōu),相貌出眾,性情也溫潤,還有刑國公府的長孫,年紀略大了點,今年二十……還是照原先的例子,讓他們先見個面,自己擇選就是了�!�
皇帝子嗣不算多,因此個個都愿意操心,玉華的婚事瑞香也考慮過,但皇帝說心里有數,這些人選倒也合適,瑞香當即答應下來。
玉華出生晚一些,受到的皇帝重視沒有福華多,但大面上總是一視同仁,性情雖然略有些嬌氣,卻也是知書達理,懂事的好孩子。瑞香知道皇帝能說出口的人選,必然已經查過家族,隱疾,學問武藝等基本的外在條件,這會兒再讓玉華去看, 就是要挑個合眼緣投脾氣的。
做父親的這樣用心,瑞香倒是省事,就笑道:“也好�!�
皇帝又道:“還有景巽和景棠,說來也都十一歲快十二歲,此次把他們的婚事也定下來。我選定了幾戶人家,你來定人選。”
相對于選擇駙馬的細致用心,皇帝挑兒媳更多的是挑親家,至于王妃性情品貌如何,只要能夠承擔主持中饋的責任,又合乎他的標準,那就是好兒媳。說到底,兒子的婚事若是不諧,總比公主的駙馬不好容易解決,所以也無需十分小心謹慎。
聽他這話頭,瑞香就猜測皇帝取中的是人家的父親,于是只管答應:“我知道了。還有,淑妃年前其實就找我試探過,似乎想選娘家親眷家的兒媳婦,要不要加進去?”
不管是淑妃思念親人,想要親上加親,還是吳家想出個王妃,都不算過分的事,瑞香并不放在心上。皇帝沉思片刻,道:“也好,加上孺人,媵妾之位,也足夠了。說來,景歷至今還沒有身份說得過去的妾室……”
本朝規(guī)矩,太子之妾共有五等,正三品到正九品,分別是良娣,良媛,承徽,昭訓,奉儀。
凡親王孺人二人,視正五品;媵十人,視正六品;嗣王、郡王及一品媵十人,視從六品;二媵八人,視正七品;三品及國公媵六人,視從七品;四品媵四人,視正八品;五品媵三人,視從八品。降此以往,皆為妾。
如今景行婚事未完,年長的景歷和景星,確實可以說一句后院空空。瑞香心有所感:“你要讓世家送女?”
他微微蹙眉。
【作家想說的話:】
昨天忘了吐槽,一些宮斗文不知道為什么,每次有點事,就開全宮公審大會,把所有細節(jié)搞得明明白白公示與人。不是我說,你們真不怕模仿犯罪,和迭代完善��?萬一給別人拓展了思路,開發(fā)了新打法怎么辦?
還有本文是唐風大家都知道,給皇后之父追封為王是他糖操作,但是活著封王還沒看到,總之封了,但是屬于只有待遇,沒有封地那種外戚式封法。(不然很難不被激烈反對。)
正文
第199章198,兒女忽成行
【價格:1.10006】
世家,無非就是大地主,有地,有錢,有人,自然就會有自保的武力,盤踞一方,如此才可以稱為豪強。天下大亂時,他們也是不容小覷的勢力,如今承平日久,也不是什么好捏的柿子——不過這也看對誰而言。
別看五姓七望,說的多么煊赫,似乎連做皇后都不稀罕的,尚公主都是滿臉不情愿,給皇子為妾,更是折辱,實際上么……
既然這么厲害,怎么不見這些豪族當皇帝,是不想嗎?
無非是不能罷了。這天下沒有誰拗得過皇權,尤其是近些年,皇帝沒少清理不法的豪族,他們的錢財,隱戶,田畝,全都收歸國有。如今叫他們送女,一方面是諸皇子本身妻妾來源,和皇帝的妃嬪來源是一樣的,禮聘,采選,宮人,但皇帝很少選人,自然他們的后院也不充盈。
宮人法理上始終都是皇帝的人,只看他是否取用,即便不取,沒有下賜,皇子們也不能侵犯。
另一方面,便是為了試探還有誰脖子硬。
前朝亂象頻出,也沒見真有哪個豪門望族能夠拒婚公主,何況本朝,誰敢公然抗旨?
瑞香沒什么理由阻止皇帝,只是嘆息:“也罷,這些事你看著辦吧,別做的太過分了,叫人背地里說你嚴苛刻薄。年紀小的幾個,你也別安排,萬一移了性情,或者偏寵妃妾,都不是好事�!�
皇帝笑笑,道:“我還不知道這些?你就放心吧�!�
雖說是挑選貴女,但實際上皇帝也不是非要從五姓七望里選,全憑他們自愿。而這些人家里,總有自愿的,或者自覺不能違抗上意的,或者想要攀龍附鳳的。別看說得多么煊赫,但這些大家族里人數眾多,并不是人人都是有權有勢,名門望族的榮耀,自然是依靠錢財權勢撐起來的,若是離開權力太久,還算什么門閥世家?
何況,對這些人家來說,女兒也沒有那么重要。凡是大家族,無不枝繁葉茂,無不兒女成行,舍出一兩個女兒敷衍皇帝,并不算多難。倘若當真不給面子,反倒不是好事。這筆賬,別人算的可清楚了。
總之,幾個月后,春天即將結束,眾人也進了宮闈。因太子妃有孕顯懷,顯然不適宜勞累,所以瑞香接過了管理挑選的責任,然后交給了貴妃和淑妃。其實也沒有什么好選的,總共就十幾個女孩子,除了門閥之女,還有各地衣冠仕宦出身,或者清白良民出身的。只要言行舉止無差,分下去就是了。
皇帝之事要了一份名單,看看別人的態(tài)度,卻沒有插手。
他并不要求兒子們都生出一大堆兒子來,也不在乎他們寵愛哪個,不寵愛哪個,更不在乎和誰生兒子,只要接受了這些妃妾,表現出一個應有的態(tài)度就是了——哪有正經公公盯著兒子夜里那點事看個不停,還要給兒子的妻妾斷案的?
應有的待遇給到了,也就是個慈父,誰也不能和他辯駁說理。
因太子妃有孕,且身子沉重,仙芝就一直養(yǎng)在瑞香身邊。她和云華年紀相近,雖未姑侄,卻像是姐妹般相處。瑞香也是一視同仁,不分彼此地照顧。這日皇帝從前面回來,到瑞香宮中,卻聽人說皇后在花園里散步,便獨自找了過來,正看見兩個小女孩一左一右地圍繞著瑞香,往他身上撒花瓣,兩只小胖手里都攥著不少禿了的各色花卉。
“……”皇帝看得好笑。
這宮里也就只有這兩個,敢這么糟蹋這些花,瑞香也一點 都不心疼了�;实垡姞�,也采了一束花拿在手中,走到瑞香面前:“站都站不穩(wěn)呢,就知道誰好看了,就知道對你獻殷勤。”
瑞香本是坐著的,看顧著兩個孩子,并沒注意到皇帝的出現,看到面前忽然出現一束花,倒是嚇了一跳,隨后才抬起頭看到皇帝,不由笑道:“怎么悄無聲息就過來了?”
說著,他示意保母上來抱走兩個孩子,自己站起身來接過了皇帝手里最后一批晚牡丹,輕輕嗅了嗅,握在手里�;实鄣溃骸疤焐珜⑼�,我們回去吧?”
帝后二人在前緩緩步行,后面的宮人們很有眼色地遠遠跟著,不去打擾。保母懷中的公主和郡主也玩的累了,專心撕扯著手里的花瓣,扔了一地枝枝葉葉,倒也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