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去時,正看見曹涇拿著一本書向別人請教。那是一個坐著輪椅的年輕人,遠(yuǎn)遠(yuǎn)地只能瞧見個模糊的側(cè)臉,但是能感覺出人的清雅氣質(zhì),手里似握著一把羽扇。
人很耐心的給曹涇講著,小家伙很有禮,對著人深深鞠躬。
無雙看著曹涇跑出來,往前迎上去。恰巧屋里的先生看出來,無雙對人作福,后者頷首回禮。
“杜夫子呢?”無雙問,學(xué)堂的先生是個老秀才,她認(rèn)得。
曹涇抱著書,頭頂扎著一方儒巾:“杜夫子病了,良先生來幫著帶兩日。”
無雙只是隨意問問,心中可惜,那人看著年輕,卻屈居輪椅之上。
。
秋高氣爽,馬車出城。
陸家的茶園在城南青山,整座山包全是綠油油的茶苗。
陸興賢特意陪了無雙一起過來,無雙有些不好意思,畢竟陸興賢平日都很忙,幾乎看不見他停下腳步的樣子。
“我反正要來看看的�!标懪d賢頭上戴頂草帽,一身利索的短褂,看得出是經(jīng)常巡察茶園。
無雙知人是客氣話,一年多與陸興賢打交道,雖然都說商人逐利精明,不過待她和云娘,人是實誠的。
“先生沒休息好?”她察覺到陸興賢眉間的疲倦。
陸興賢擺擺手,沿著小道往坡上走:“昨晚對賬,睡晚了�!�
無雙想起云娘的話,說有人給陸興賢說親。其實兩個人作伴是不錯,比如他睡得晚,有妻子的話自然會提醒,也不會忘記時辰。
還沒走出多遠(yuǎn),后面追來一個伙計,說是有人找陸興賢。
從坡上看下去,就見到一輛馬車停在路上,一名女子正從車上下來,身著奪目的紫紅色衣裳。以綠色的茶園相襯,紅衣十分奪目。
“她怎么來了?”陸興賢臉色眼可見的淡了下來,眉間蹙起。
無雙見狀,往旁邊一讓:“先生去忙,我自己隨意看看�!�
陸興賢嘆了聲,有些歉意的看著無雙:“那你小心,有事就過來喊我。”
無雙頷首,隨后提著籃子往一旁平坦的小道上走去。
穿過茶園,會經(jīng)過一小片柳樹林,一條小河穿流而過,她踩著小路穿行林中。
才走幾步,身旁便跟上一個人。
無雙腳步一頓,心里嘆了聲。她都躲來這里了,他為何還要追過來?昨日,不是已經(jīng)說清?
“你覺得一個茶商會多有出息?”龔?fù)啬恳暻胺剑_口。
“憑自己本事吃飯,世人大都如此�!睙o雙回了句,大概能讓龔?fù)乜吹蒙系娜�,少之又少吧�?br />
她不再多說,面容淡淡,繼續(xù)往前走。
龔?fù)馗�,前面女子衣袂飄飄:“你身上的百馥香呢?”
無雙抿抿唇不回話,那身香氣給了她諸多不便,時常引來麻煩。云娘想了個辦法,找來一種草藥泡澡,次日可以控制體香,但是維持不久罷了。
“無雙�!饼�?fù)厝プo雙的手腕,像以前那樣拉來身上。
女子身段輕柔,細(xì)腰一轉(zhuǎn)便被控在掌中。
相較于她前日的激動,現(xiàn)在的無雙沒有掙扎,一動不動。
龔?fù)匚⒃專鬼タ礋o雙的臉,發(fā)現(xiàn)她并未看他,而是盯著不遠(yuǎn)處的一處小土包,眼睛一眨不眨。
無雙呼吸凝住,看著河溝對面的柳樹下,爹爹的墳前,分明有祭拜過的痕跡。
她掙著手,目光沒有一點兒留在龔?fù)厣砩稀?br />
龔?fù)厮坪蹩闯鋈说牟粚艃�,松了手,下一瞬,無雙就從他身邊跑開,腳步踩進草叢中。
前些日子雨水不斷,河溝漲了不少。父親的墳?zāi)贡蝗饲謇磉^,旁邊躺著拔出的野草。
無雙提著裙子跑過去,繡鞋沾上露水。
她在墳前站住,地上分明有燒香祭拜過的痕跡,殘留的紙灰,極淡的酒氣,那草根上帶的泥土都是嶄新的。
這,根本就是人剛走。知道父親墳?zāi)沟娜耍挥兴麄冃置萌恕?br />
無雙四下張望,提著籃子跑回小路上,一直沿著往前跑,想要追上,心口跳得厲害,嘴角呢喃:“等等我,別丟下無雙……”
柳枝輕搖,柔軟的像女子的腰肢。
“無雙�!饼�?fù)匕櫭�,完全不知道人是怎么了?找到她之后,總是覺得不像是以前的無雙。
見她深一腳淺一腳的在小徑上跑著,丟了魂兒一樣。他眸色一沉,追上去一把拉住她。
猛然被拽住,無雙身子撞回龔?fù)厣砩希l(fā)酸的鼻尖撞疼,眼中蒙上一層氤氳。
“你怎么了?”龔?fù)卣Z氣生硬,緊攥著無雙的手腕,待看見她眸中水汽時,語調(diào)緩了緩,“很疼?”
他伸手,拇指指肚去摁她的眼角,受蠱惑般想要哄她。
無雙回神,別臉躲開,咬了下嘴唇,讓自己穩(wěn)下情緒。
龔?fù)厥致淇�,一時停在那兒。她沒說一句話,但是一個簡單的別臉,便給了他回答,她不想他來碰觸。
可是,他就是不想松手。
“那里埋的是誰?”他回看去那座土墳,不在意的話,還真像是一座小土包。
再看無雙手里的籃子,不難猜到,她今日是過來上墳。寒衣節(jié),祭拜故去親人祖先,觀州又是她的家鄉(xiāng)。
想到這里,龔?fù)匕l(fā)覺他對無雙的過去知之甚少。只曉得她家破后投奔了韓家,韓家后來將她賣進伯府。而無雙對于兒時的事,也很少說。
她身為一個女子,會讀書寫字,證明她原本的家庭不錯。
無雙看去墳?zāi)�,眼中有些哀傷:“家里長輩。”
她這也算是說實話,龔?fù)氐男乃忌畛粒谒媲按蛘N語,說不定反而讓他心中生疑,倒不如直說,左右來祭拜也屬正常。他總不能這種時候,還強硬的糾纏她罷?
果然,聽了她的話,龔?fù)厮砷_了鉗制的手,帶著歉意:“你去吧,我到那邊等你�!�
說完,自己先行轉(zhuǎn)身離開,往柳樹林外走去。
無雙站在原地,緩了緩氣息。心口還在狂跳,手也抖得厲害。
來祭奠父親的是誰?大哥還是姐姐?或者兩個人一起?
穩(wěn)下情緒,心里是無比的喜悅。這世上并不是只剩她自己,她還有親人,而且就在觀州�?墒�,怎么找到呢?
她深吸一口氣,往父親的土墳走過去。
在墳前那片清出來的地方,她擺好供品。有一瓶酒,還有父親以前喜歡的糕點。
“爹爹,雙兒過得很好�!睙o雙嘴角勾出淺笑,溫溫軟軟的,“你保佑大哥和姐姐,保佑我們可以團聚�!�
她把東西擺在這兒,正朝著小路的方向,只要有人經(jīng)過就能看見。如果兄姐回來,就會看到的。
好容易等到這一天,無雙不想錯過,便想著留在陸家茶園一兩日,萬一兄姐回來,一定會去那邊打聽的,屆時她就會見到他們。
這廂,林子外。
郁清從城里找到這邊,將緊急要務(wù)呈給龔?fù)�。在城里時,他已經(jīng)從阿慶那里得知,龔?fù)卣业搅藷o雙。
也有一年半多了罷,府里人明面上說無雙贖身走了,可實際誰也沒親眼看到,所以更多人認(rèn)為是人死了。之所以說贖身離開,不過是顧及龔?fù)氐穆曌u。
如今人找到了,可也是件棘手的事。帶回去和不帶回去,都是麻煩。
“查到什么?”龔?fù)氐皖^看著信,淡淡問了句。
郁清萬年不變一張木頭臉,聞言回的也簡練:“官銀確實是烏蓮寨所為,且是由他們的二當(dāng)家親自操手劫走�!�
龔?fù)靥ь^看去北方,那邊大概是烏蓮寨的位置:“派人盯著各處銀樓、當(dāng)鋪,打金師傅,但凡有官銀的影子,立即來報�!�
“大人,”郁清有些疑惑,“您是說他們會將官銀融掉?”
“沒什么不可能�!饼�?fù)貙⑿潘亟o郁清,往前兩步,“郁清,什么人的墳?zāi)箷䴖]有墓碑?”
乍然的提問,郁清有些摸不清意思,于是回道:“卻也不少這種情況,就像災(zāi)年尸橫遍野,得不到掩埋;窮人家沒有錢,隨便找處荒地安葬。要說普通人家,好賴都會豎一只碑的�!�
“好賴?”龔?fù)刈聊ブ@倆字。
若說十年前,無雙沒有能力為那長輩立碑,但如今卻可以。但她沒有,任由那土墳沒有名姓。
“你回清南,我留在觀州幾日�!饼�?fù)亻_口。
郁清想了想:“大人,這是否……”
龔?fù)刈呷チ鴺湎拢⒃谇宄旱暮訙吓裕骸安皇钦f那位烏蓮寨二當(dāng)家可能在觀州嗎?”
郁清也不好再說,這明著是公務(wù),其實分明摻雜著私事。
。
無雙祭奠完父親,重新回到茶園。路上并沒見到龔?fù)�,心道是人走了,畢竟他可不清閑。
想著留在茶園兩日也不錯,可是避開他。他這人雖然霸道,掌控欲強,但是不至于真的動手明搶,他更喜歡別人的臣服,繼而心甘情愿。
陸興賢尋了過來,看起來臉色不太對勁兒,見著無雙回來,終于露出一個笑。
“你想住兩日?”他聽了無雙的意思,并沒有覺得為難,“有地方,就是簡陋些,你別介意�!�
無雙心里感激,逃難路上,再臟的地方她都住過,怎么能介意?
茶園里有房子,住著看管茶園的伙計,還有平日里燒飯的婆子。
一排屋子最邊上有一間,那是平時陸興賢過來,歇息的地方。如今,他讓人收拾了下,給無雙住。
“先生的客人回去了?”無雙站在門外,問那個乘馬車而來的紅衣女子。
陸興賢扯扯嘴角,簡單道:“回去了�!�
他看看墻邊溫婉妖媚的女子,想了想又道:“就是個客人,想定茶,不知怎么她就來了茶園�!�
“這樣啊�!睙o雙笑笑,總覺得陸興賢像是在對她解釋。
陸興賢也跟著一笑,指著遠(yuǎn)處的柳樹林:“方才看見有人進林子,還擔(dān)心你,沒遇到麻煩吧?”
一個女子在野外,保不準(zhǔn)會碰上些不懷好意的。
無雙搖頭:“沒有�?赡埽彩菕吣沟牧T�!�
“那倒是,”陸興賢點頭,手一抬作請,“進去喝茶罷�!�
“先生先請�!睙o雙彎腰行禮。
“相識這么久,曹姑娘還是這么客氣�!标懪d賢笑,似乎語氣中有些無奈,“姑娘不介意一道用膳吧?從晌午到現(xiàn)在,我還空著肚子�!�
無雙點頭,便也覺得這陸家少主一心撲在買賣上,睡覺吃飯沒個準(zhǔn)點兒:“先生還是注意下身體的好�!�
“姑娘說的是�!标懪d賢頷首,眼中露出贊賞。
兩人還沒進屋,一個伙計慌忙跑過來,氣喘吁吁,說茶園北面燒了起來。
陸興賢還沒緩上一口氣,只能無奈的對無雙笑:“你自己坐坐,我去看看�!�
說完人就跟著伙計往北面跑。
無雙順著看過去,果然是冒起了煙。茶樹嬌貴,受不得水,經(jīng)不起烤,想是誰上墳祭祀,不小心引起了火。
相較方才在柳林中,現(xiàn)在她心里安定下來,想著與兄姐團聚。
眼看著,北面的煙消了,應(yīng)當(dāng)是火已經(jīng)滅掉。
果然,沒一會兒,方才的那個伙計跑了回來,說陸興賢去處理著火之事,不能陪無雙用膳。
“陸先生怎么了?”無雙問,一場火不大,怎還需要處理。
“是那發(fā)了火的人,硬說咱茶園占了他的地,死活纏著東家要見官。這不沒辦法,只能去官府澄清�!被镉嬚f得無奈,搖搖頭,“我在這里幾年了,還沒聽過有敢和陸家掙地的。這人,八成是個傻的�!�
說完,伙計道了聲請便,便準(zhǔn)備離開,去做自己的事。
無雙將人叫住,隨后快步進屋,桌上兩道青菜,一盆湯,中間寬盤里,是片好的茶熏鴨�?吹贸觯顷懪d賢吩咐過,簡單的菜式花了心思。
走到桌邊,茶香氣混著肉香往鼻子里鉆,讓人食指大動。
她找了一張油紙,把大半盤的茶熏鴨擺上,隨后包好。陸興賢忙得沒顧上用膳,想讓人帶著路上吃。,
跟來的伙計瞬間知道了她的用意,笑著道:“還是曹姑娘想的周到,心地真好。相比,那余娘子簡直就……”
意識到自己多話,伙計閉了嘴,雙手接過紙包,然后往山下跑去。
無雙看人離開,想著余娘子是何人?抬頭看天,來時還晴朗的天,如今又陰沉起來,眼看著是又要下雨。
心里才想完,雨點子就吧嗒嗒的落下。
勞作的伙計茶女們紛紛跑回來,正好趁著這時去伙房用飯。
無雙關(guān)了門,掰著指頭算日子。如果這兩天等不到兄姐,就要到下個祭奠的大日子,便是年節(jié)。
“噠噠”,敲門聲打斷她的思緒。看著桌上飯菜,無雙想是婆子來收碗碟了。
遂走過去,雙手將門拉開。
不想門外站的是龔?fù)�,他竟堂而皇之來到茶園?
無雙保持著開門的動作,看著并不想放人進去。她心里清楚,一定要讓他知道自己的態(tài)度,手下意識想將門關(guān)上。
龔?fù)匮奂彩挚欤忠磺孓粼陂T板上,居高臨下:“下雨了,讓我進去罷�!�
作者有話說:
你們的煙帶著肥章來了,以后就日更到完結(jié)。明天雙更送上,一更在上午九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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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9
章
龔?fù)氐纳砹扛撸?br />
站在門外,頭幾乎頂著檐下。
屋頂?shù)挠晁蜗�,沿著他的臉頰滑落,
匯聚在他瘦削的下頜,身上外裳也幾乎濕透。
無雙的門關(guān)不上,
隔著門縫與他相視,
早已淡去的壓迫感,重新在體內(nèi)復(fù)蘇。
那頭伙房里吆喝一聲,無雙一愣神的功夫,龔?fù)厣硇卫鞯拈W身進到屋里。臉上沒有絲毫擅闖的愧疚感,仿佛理所當(dāng)然。
無雙無奈,緩緩轉(zhuǎn)身,竟也不知道再該說些什么。
“這些,
”龔?fù)卣f話慣常的頓了下,而后拿眼瞧著無雙,
嘴角一抹疑惑,“人能吃得下?”
他指的便是桌上飯食,
現(xiàn)在雖然涼了些,
但是味道當(dāng)真不錯的。無雙不明白,他跑過來就是想奚落她吃的不好?
她還是不說話,
站在門扇那里,柔美安靜,
身后就是秋日飄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