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舊怨
寧修言與柳云成的事兒還得從他早上去討債說起……
鎮(zhèn)遠(yuǎn)侯府內(nèi),剛服侍完寧修言穿衣的二牛端起面盆問道:“侯爺,咱們今天先去哪家?”
寧修言看了看桌上鋪開的契書,想了想指著其中的一張。
“就從城郊的莊子開始,等弄完后,再回城里收租子,最后順便拜會下這位竹文軒的李掌柜,請他吃頓飯,算是聊表心意吧!”
“喏!”
等到二牛外端著溫水進來想要幫寧修言洗臉時,后者下意識地后退兩步。
二牛一愣,隨即醒悟過來,如今侯爺?shù)男闹且呀?jīng)恢復(fù)了,哪兒還需要自己再幫他洗臉,尷尬地?fù)狭藫项^解釋道:“那什么,侯爺我忘了!”
寧修言莞爾一笑,心知這哥倆兒是照顧自己習(xí)慣了。
“行了,以后記得就行,我不是之前那個憨兒了,你先去府外看看大牛的馬車備好沒!”
“喏!”
看著二牛離去的背影,寧修言決定以后這衣服還得自己學(xué)著穿,再不濟也得找個丫鬟婢女什么的來服侍自己,不然一個皮膚黝黑,孔武有力的壯漢站在身后替你整理衣裳,順手還得幫著緊一緊腰間的玉帶,雖說是自己的護衛(wèi),可總覺著后面菊花涼颼颼的!
不過話又說來,這兄弟倆忠心程度當(dāng)真沒話說,而且人還挺有意思的,一個話少,憨厚,一個話多,機靈,也算是相得益彰了!
正想著事兒,外面就傳來二牛的喊聲。
“侯爺,我哥已經(jīng)在門外候著了!”
“知道了,我馬上來!”
胡亂抹了把臉,寧修言就朝著屋外走去……
很快,馬車便來到了城郊外的莊子。
看著眼前頗具規(guī)模的莊子,寧修言頓時氣不打一處來!
這么大的地,放眼望去都是在忙著干農(nóng)活的人,如果按時交租,前身也不至于過得緊巴巴的,一點王公貴胄的體面都沒有!
越想越生氣,寧修言在心里打定主意一定要給他們來個下馬威!
當(dāng)然,若是條件允許,甚至可以選擇換一批佃戶。
不為別的,就為這具前身出口惡氣!
可他剛一邁進莊門,迎面一道瘦小的身影便一頭扎進自己懷里。
低頭望去,恰巧小家伙也正揚起小腦袋,睜著兩個圓溜溜的大眼睛好奇的看著自己!
小女孩的衣衫略顯破舊,扎著兩根沖天辮,白嫩的小臉蛋上還有著兩抹高原紅,而她后面還跟著個同樣衣著陳舊,流著鼻涕的小男孩,顯然二人剛剛是在追逐打鬧才撞著了自己!
“對不起,大哥……貴人!”
一見來人衣著華貴,小女孩慌忙開口認(rèn)錯,可說到一半便連忙改口。
寧修言倒是沒有計較小女孩的沖撞,反而表情錯愕。
按理說他們近乎五年沒有交租,先不說這衣服上東一塊西一塊的打著補丁,再不濟也不該衣著如此單薄。
要知道這深秋的冷風(fēng)格外刺骨,若是大人也就罷了,尚還能扛得住。
可這孩子還小,看著也就五六歲的模樣,鼻涕還掛在臉上顯然是感冒了,家里大人就這般不管事兒?
“二牛,這莊子上怎么回事?幾年沒交租還弄成這樣?莊上管事兒的呢?”
二牛撓了撓頭,神色窘迫道:“侯爺,您是知道的,當(dāng)年您的事兒都傳遍京都了,這莊子我和我哥來了兩回都無功而返,索性后來我們也就不來了!”
寧修言沒說話,而是眼神掃視了周圍農(nóng)田一圈,似乎已經(jīng)察覺到了這個莊子的異樣。
“二牛,當(dāng)時你和你哥來的時候他們都穿這樣?”
二牛想了想,隨即開口道:“這倒沒在意,之前都是這里秦玉秦管事帶我們?nèi)デf子隔壁的那間小屋談事兒,從沒進來過!”
聽到二牛的解釋,寧修言這會兒更加堅信自己心中的猜想,沒好氣地輕踹一腳。
“看你平日里挺機靈的一個人,怎么做起事兒來這么缺心眼兒!跟傻子有什么區(qū)別?”
“��?”
二牛疑惑地看向?qū)幮扪�,不明白侯爺為什么要罵自己!
可稍一思索,便眼底噴火,毫不猶豫地抽刀就要進去砍了那個王八蛋管事!
“娘的,老子在天寧軍都沒被人這么騙過!”
而明晃晃的長刀卻是將兩個孩子嚇得哇哇大哭,他們還以為這人是要殺了自己!
小孩子的哭聲很快就吸引來了田地里干農(nóng)活的佃戶們!
他們?nèi)宄扇海巳耸帜棉r(nóng)具,臉色警惕的看著寧修言三人!
但見著寧修言衣著不似普通人,而他身旁的大牛二牛兩人更是體格壯碩,還都手握長刀,一時間誰也不敢上前質(zhì)問,只得將孩子拽在身后護著。
人群中有個年紀(jì)大的老者試探著拱手問道:“幾位貴人,不知來我們莊子可是有什么事兒?”
大牛提著刀也不搭話,就這么靜靜地看著眼前的佃戶,但他那直勾勾的眼神瞧著挺駭人的!
不等寧修言開口,二牛沉聲道:“莊里的秦管事呢?讓他出來答話!侯爺來找他了!”
此言一出,人群便開始七嘴八舌的議論起來。
“侯爺?哪個侯爺?”
“自然是咱們莊子的主家鎮(zhèn)遠(yuǎn)侯啊!”
“�。坎皇钦f他是個傻子嗎?”
“噓,你不要命啦!沒看著侯爺旁邊的兩個壯漢嗎?”
寧修言可不想聽他們在這里閑扯,于是直接開口道:“秦管事人呢?”
另一個佃戶壯著膽子上前彎腰行禮。
“回侯爺?shù)脑挘毓苁峦獬鲇惺氯チ耍瑧?yīng)當(dāng)是快回來了!要不侯爺您先去里面歇會兒?等秦管事回來,小人通知您?”
“不必了!”
寧修言一揚手,隨機指了個人道:“我問,你答!”
順著手指的方向,人群自動分開,而被寧修言指著的那名婦人身子一抖,磕巴道:“侯……侯爺,民……民婦……不……知……”
“別緊張,不是什么大事!我且問你,為何近五年都不曾交租?此地交由你們耕種多年,我侯府收取的地租比起別的莊子來只低不高,扣除田賦之后,侯府不過是逢十取一,你們應(yīng)當(dāng)是有足夠的余糧存下才對,可為何不交租?莫非是見我心智受損,便想著吃白食嗎?”
來之前寧修言就在馬車?yán)飳⑵鯐纤ㄏ碌某槌煽戳藗一清二楚!
大夏田賦逢十取三,而侯府在余下的糧食里取佃戶一成,已經(jīng)算是很良心了,別的莊子都是取三成乃至四成!
這其中絕大部分的原因是老侯爺和老婦人都是良善之人。
尤其是老侯爺,泥腿子出身,比誰都明白百姓的不易,所以鎮(zhèn)遠(yuǎn)侯府的佃戶過的要比旁的地方更好些!
此言一出,在場的佃戶紛紛詫異地彼此對視,似乎是有些迷茫。
那名婦人更是撲通一聲跪倒在地,不停地叩首。
“侯爺息怒,侯爺息怒,我等都是按時交租,不曾有絲毫拖欠��!”
聽到這話的寧修言嘴角泛起一抹陰冷的笑容。
果然,和自己想的一樣,佃戶淳樸,他們可沒有那么多彎彎繞繞,而且自家對佃戶可謂是很好,至少比京都其他勛貴要好太多!
自己心智受損一事,對他們這種幾乎與世隔絕的佃戶來說根本就傳不進他們耳朵里!
就是傳到耳朵里,借他們十個膽子,他們也不敢不交租!
想到這里,寧修言眼眸一冷沉聲道:“還敢誆騙我,若是還不說實話,那咱們便去京都府衙找府尹大人評理!”
說罷作勢要走,而人群中的一個身材不比大牛矮多少的漢子卻是有些急了。
只見他赤紅著雙眼,一臉怒容道:“老侯爺在世時對我等百般照顧,我等從未有一刻忘記,故而侯爺您受了傷變……變成……”
寧修言嘴角上揚,他要的就是這個效果,人若不激一下,哪兒會吐出什么實話來!
漢子一咬牙,不顧一旁老嫗的拉扯,憤而繼續(xù)開口。
“縱使侯爺您心智受損,我等也從未起過不交租的心思!而且那會兒秦管事說了,侯府為了給您治病,已經(jīng)變賣了不少家產(chǎn),如今侯府早已沒多少余錢了,所以需要漲租。咱們大伙聽了誰也沒說半個不字,這一漲就是七成,鄉(xiāng)親們感念老侯爺?shù)亩鞯�,這幾年也是咬著牙扛了下來,怎得如今侯爺病剛好就不認(rèn)賬了?”
“漲租?”
寧修言微微瞇起雙眼:“何時開始漲租的?”
漢子氣呼呼道:“約莫三、四年前!”
“呵呵,好啊,好��!真是日防夜防,家賊難防啊!”
寧修言怒極反笑,陰沉著臉道:“大牛,去外面給我守著,若是那個管事的回來了,直接將他拎到我這來!”
隨即又笑著對壯漢道:“你叫什么名字?”
壯漢沉聲道:“俺叫田大力!”
“田大力是吧,來,帶我去你家里!咱們慢慢說!其他的父老鄉(xiāng)親們,我寧修言在感激諸位的恩情,但有一點我要明明白白的告訴你們,第一,我鎮(zhèn)遠(yuǎn)侯府從未對各位莊上的父老鄉(xiāng)親們漲過租,第二,這幾年,侯府也未曾收到過一粒米的租金!第三,我確實是傻了五年,但現(xiàn)在清醒過來了,所以待我取回侯府應(yīng)得租金后,剩余的我會一分不少的退給你們,今日我來便是解決此事的,還請諸位父老鄉(xiāng)親們做個見證!”
“什么?沒收到租金?”
“��?那秦管事不是每年都將咱們的糧食送出莊嗎?”
“這到底怎么回事啊?”
“那狗東西誆騙我等!”
“打死他!”
“對,打死他!”
見佃戶們?nèi)呵榧�,寧修言連忙雙手虛按道:“諸位,諸位,先安靜,聽我說!”
等到人群沒了聲音,寧修言才再度張嘴。
“各位父老鄉(xiāng)親們,煩請在這之前一切如舊,就當(dāng)不知道這事兒,莫要打草驚蛇,免得讓他給跑了!”
“好!”
“都聽侯爺?shù)�!�?br />
見人群各自散去,田大力才領(lǐng)著寧修言等人來到了自己的屋子。
一進去,寧修言不自覺地皺了皺鼻子,似是有些不適。
見狀,田大力神色困窘道:“家里臟亂了些,侯爺您多見諒!”
寧修言擺了擺手,轉(zhuǎn)了一圈,微微皺眉:“你們就住這種地方?”
田大力端著破碗倒了杯水,猶猶豫豫的將碗遞給寧修言。
“嗐,有個地方能遮風(fēng)擋雨就不錯的了,還得虧當(dāng)年老侯爺和老婦人心善,收留我等逃難而來的村民,否則咱們杏花村這幾十戶人家早就餓死了!”
寧修言也不介意,接過碗將里面的水一飲而盡,只不過這嘴里卻是有一股子餿味!
“莊子上一共多少人?”
放下碗,寧修言也不在意臟,隨便挑了個地方就坐了下來。
“具體多少人不知道,但應(yīng)該有百十號人吧!”
“百十號人?青壯年有多少人?”
“估摸著四十多人!”
微微點頭,寧修言心中有了一些盤算。
正好府內(nèi)缺人手,這些佃戶家里的婦人們平日里除了為自家男人縫補做飯外,余下的空閑時間還是很多的,這樣一來自己完全可以雇傭她們?nèi)ズ罡龉?br />
李嬤嬤年紀(jì)大了,不能太過操勞,正好可以教她們些規(guī)矩,平日里打掃采買什么的也可以交由她們?nèi)プ觥?br />
這樣一來侯府也有了生氣,不至于看得那么蕭索。
而且從他們先前所言不難看出,佃戶們對侯府還是心懷感恩的,這樣的人用起來也放心!
想到這里,寧修言開口道:“不知莊子上女子有多少?”
田大力只當(dāng)寧修言問的是未曾婚配的少女,于是如實相告。
“約莫有十來個吧!”
“十來個?怎么就這點人?”
寧修言疑惑的看向他,“我先前瞧見莊子上的婦人不是挺多的嗎?”
田大力一愣,下意識答道:“可她們都有夫家了!”
寧修言人麻了,“不是,大力,你想哪兒去了,我是問……”
轉(zhuǎn)念一想,寧修言又有些語塞,好像自己問的話有問題,轉(zhuǎn)而苦笑道:“大力,我想問的是有沒有會做飯,懂得干雜活的女子!不是問人家有沒有婚配!”
田大力尷尬地陪著笑,“那可就多了,咱們普通人家的女子哪個都會干活,我估摸著得有三十多人!”
“這樣吧,一會兒你去問問她們,有沒有愿意去侯府做工的,工錢每月一兩銀子,春種秋收時節(jié)可以回家?guī)兔�,其他時候就呆在府內(nèi)打打雜,包吃包住,一月內(nèi)準(zhǔn)她們四天回家探親!”
聽到這話,田大力吃了一驚。
一月一兩銀子,這已然不少了,要知道普通人家一年下來也才賺七八兩銀子,那還是得省吃儉用才行!
而眼下侯爺直接就開出一兩銀子的工錢,這可比他們干農(nóng)活要賺得多!
寧修言見田大力不說話,以為自己工資開少了,稍作沉吟后又再度開口。
“眼下侯府也不富裕,暫且先這樣吧!等我將欠侯府的租子都要回來,手頭寬裕些后到時候再給她們漲工錢!”
這回田大力更是驚訝的說不出話來了!
見他半天默不作聲,寧修言皺了皺眉問道:“可是有什么難處?”
田大力回過神連連擺手,有些不好意思道:“侯爺,您看我行嗎?”
寧修言無奈,正欲開口,卻聽屋外傳來陣陣罵聲,不用看也知道是大牛抓到人了。
于是對著田大力道:“你的事兒,待會兒再說,先幫我去問問,我找那姓秦的好好算算賬!”
“好嘞,小的這就去辦!”
等寧修言來到屋外,就見著莊子上的佃戶們對著被大�?圩〉那毓苁缕瓶诖罅R,那話要多難聽有多難聽!
更有甚者提著木棍鋤頭就要動手,嚇得寧修言趕忙擠進人群安撫眾人。
“鄉(xiāng)親們,先冷靜,你們這要是打死了,咱們的糧食也就不知道找誰要了!”
見侯爺開口,百姓們這才悻悻離開,臨走時還不忘對著秦管事吐口水!
“將他帶到隔壁那個屋子,我要好好問問他!”
“喏!”
等大牛找了根木棍將秦管事五花大綁的捆在上面,寧修言才找了張椅子淡定的坐下,翹起二郎腿。
望著眼前這個留著八字胡,吃得腦滿腸肥的秦管事調(diào)侃道:“看來秦管事吃了我侯府不少糧食��!”
秦管事神色一變,諂媚道:“侯爺,您怎么親自來了?有什么事……”
“打住!”
寧修言一揮手,語氣陰冷道:“秦玉是吧,我一個武將沒那么多彎彎繞繞的心思,更不會浪費時間聽你跟我在這打馬虎眼,直接說,誰讓你私自漲租的?”
聽到這話,秦玉臉色一僵,他發(fā)現(xiàn)好像鎮(zhèn)遠(yuǎn)侯不傻了!
剛想著該用什么借口忽悠過去的秦管事,耳邊卻傳來寧修言猶如惡魔般的聲音。
“大牛,去,掰斷他一根手指!”
“喏!”
不等秦玉開口求饒,只聽“咔嚓”一聲脆響,他右手的小拇指應(yīng)聲折斷,疼得當(dāng)場撕心裂肺的哀嚎起來!
“秦玉,我侯府是雇你來替我管莊子的,不是讓你來中飽私囊,打秋風(fēng)的,欺負(fù)人欺負(fù)到我頭上來了?最后給你次機會,老實交代是誰讓你漲租,這些年租金又交給誰了,想清楚了再說,但凡從你嘴里蹦出半個我不想聽到的字,接下來斷的可就不單單是根手指了!”
之所以敢這么篤定,實則是寧修言不相信一個小小的管事兒,在沒人授意指使的情況下,就敢私自漲侯府的租金。
要知道普通人與王公貴胄之間,可是有著不可逾越的鴻溝!
所以不單單是莊子,甚至連那些鋪子的背后都有著某些人的影子。
“這……我……”
“大牛!”
“別別別,我說,我說!”
秦玉一見身邊的黑大漢又要動手,瞬間竹筒倒豆子一般一股腦的全交代了!
“是柳云成,柳家少爺讓我這么做的!”
寧修言顯然是沒有聽說過這人,下意識看向二牛,“這柳云成是誰?”
沒想到二牛一聽到柳云成三個字,頓時臉色沉了下來。
“娘的,沒想到是這個狗東西!”
寧修言有些詫異,聽二牛這口氣好像是跟這姓柳的有舊怨啊!
“侯爺,你剛醒來,所以不記得也正常,這柳云成是京都白羽衛(wèi)副統(tǒng)領(lǐng)柳石欽的兒子,這父子倆都不是什么好東西,老子貪財,兒子好色,干的都不是些人事兒!”
“我跟他有仇?”
二牛點了點頭,“早些年您回京都述職時,遇到這小子在街上調(diào)戲良家婦女,一怒之下就將他給揍了一頓,他爹那會兒還是白羽衛(wèi)中的一個正五品軍校副尉,莫說是跟老侯爺身份沒得比,就是跟您當(dāng)時的身份也天差地別,所以他爹當(dāng)夜就帶著柳云成來侯府登門道歉!”
“后來呢?”
頓了頓,二牛接著道:“也不知道這小子是跟您八字不合,還是那年犯太歲,沒兩天又在望川樓犯到您手里了!當(dāng)時他調(diào)戲的還是個外鄉(xiāng)女子,而那次您下手狠了些,將他的一條胳膊給打折了!”
寧修言啞然,這孫子是真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