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當初我接下的任務(wù)是輔佐一位明君創(chuàng)造盛世帝國，事后功成身退，歷史上不需要有太多有關(guān)于我的痕跡。</p>
是以這些年來，我一直在掩去自己的存在感。</p>
不與太多人建立聯(lián)系，所做下的成就，也盡力轉(zhuǎn)移到旁人身上。</p>
可若是他們看了我的回憶，暴露了我的攻略者身份，此后無論如何，我必然會在這世間留下濃墨重彩的一筆，這樣不知道是否會影響我任務(wù)成就和績效。</p>
正當我擔(dān)心的時候，大巫師來了。</p>
他穿著一身黑色巫袍，身上綴著七彩寶石。</p>
不知是否是我的錯覺，這人一進門，便朝著我所在的方位眨了眨眼睛。</p>
本來我還不確定，直到這人一開口，和我那缺德系統(tǒng)的聲音一模一樣。我便徹底放下心來。</p>
而他也朝我露出竊笑，像是惡作劇成功般，他擰著眉朝皇帝開口：「帝師大人去得從容，可見所留執(zhí)念甚少。老朽并不能將她的記憶全部喚出，只能取出一些她本人深刻銘記的畫面，不知道圣上是否愿意。」</p>
在聽到「深刻銘記」這四個字時，一旁的顧青握著扇柄的手力道逐漸加重。他問：「只有對她十分重要的人，才能出現(xiàn)在她的回憶中？」</p>
「是�！瓜到y(tǒng)應(yīng)著。</p>
那一瞬間，顧青的神色變得晦暗，他呼吸逐漸加重，猛然轉(zhuǎn)頭看向傾倒在案上的我。</p>
「孤只想到一個答案，知道她那樣做的原因就行，大巫師請吧�！顾倦x淡淡的聲音傳來，系統(tǒng)隨即開始了動作。</p>
他遣人搬來一枚銅鏡立于當場，隨后掐訣念咒，一段熾光閃爍后，我的記憶便被投射于其上。</p>
畫面泛起漣漪。</p>
誰也不清楚會先在我的記憶中看見什么，顧青的目光幾乎要將銅鏡盯穿，少年得志從來意氣風(fēng)發(fā)的宰輔大人而今藏在袖下的手都在抖。</p>
一旁的謝掣云滿臉不屑，大將軍一身銀甲頭戴長纓，神色譏嘲抱臂立于一旁：「一個奸賊而已，腦袋里除了她那些害人的毒計和貪下的金銀還能有什么去？」</p>
下一秒，說話的人就愣住了。</p>
所有人都沒想到，我記憶中的第一幕卻是關(guān)于謝掣云。</p>
那時先帝在位第十七年寒冬，我九歲，隨家人出游，路過謝氏別院的時候，看見一群半大的少年正在毆打一名孩童。</p>
那孩童與我年紀相仿，此刻抱頭蹲在人群中間，身上面上多的是些青紫可怖的傷痕。</p>
當銅鏡中那孩童抬頭露出臉時，畫面外的謝掣云整個人都證住了。</p>
「怎么會···」隨即他反應(yīng)過來，冷哼一聲，「原來秀姐姐救我時你也在�！怪x掣云少時曾被師府里的一名丫鬟所救。</p>
可后來那名丫鬟病死在了師府，外界傳這一切都是我苛待下人所致。這也是謝掣云恨我的一個理由。</p>
只是很快，他面上的神情再也繃不住，</p>
因為他發(fā)現(xiàn)，無論如何去看，畫面中所呈現(xiàn)的視角，都該來自救他的那個人。也確實是我救了他。</p>
當初我路遇此事，出于仗義便派了幾個仆人去解圍，卻不想他們幾人均是鼻青臉腫著回來了。</p>
我便索性自己上了，在來之前我便知亂世中有一個強健身體的重要性，投胎的時候身量體力健康全部點滿了。</p>
此刻自己上陣，一節(jié)銀鞭揮動，三兩下，便將那群人盡數(shù)驅(qū)散。</p>
可謝掣云并沒有謝我，第一次見面，他甚至沒有告訴我他的名字，只說讓我日后不要和他沾邊。</p>
我問他為什么，他緊皺著眉頭，朝我開口：「你和我扯上關(guān)系，日后他們也會欺負你�！�</p>
「那是他們的錯，他人的惡意不應(yīng)當成為你將自己劃作孤舟的理由，人越是被欺壓，就越該去反抗，用盡方法爬到最高處。</p>
「只要你站得夠高，就再也不會有人踩在你頭上�！刮艺Z調(diào)淡淡說著。并沒有在意孩童臉上驚異的神色。</p>
只想著對方尚且稚幼的年紀，聽不得什么大道理，我略微鼓勵過他，留下些銀錢便離去J.</p>
可沒想到，我很快又見到了他。</p>
只是這一次，他跌進了冰湖里，周遭推他下去的人早一股腦跑開了，他面色慘白，死死扒著冰面。</p>
雪風(fēng)中，他的眼淚混著冰涼的湖水沾濕整張臉：「我反抗了，可為什么，為什么還是要欺凌我，為什么天地這樣不公平！」</p>
日后風(fēng)光威武的大將軍此刻只是一個在冬日被欺凌命懸一線的可憐稚兒。銅鏡之外，眾人一片沉默。</p>
司離朝左右使了個眼色，將駐留在門口心腹遣走，不讓他們看見這位少年將軍落魄的從前。</p>
而謝掣云本人早已無力注意這些，他滿面錯愕看著銅鏡，甚至不自覺走到了跟前。我知道他在驚愕什么，那次墜湖，依舊是我救了他。</p>
我不但救了他，還給他指了一條明路。</p>
我告訴他，用拳頭去反抗，是最劣等的反抗。</p>
真正成大事的人，都是懂得隱忍墊伏的，他們的反抗是珍惜自己的生命，是無論在何等的逆境之下都能夠抓住一切機遇順勢上爬。</p>
握緊拳頭抱著沒有來日的想法去和一些螻蟻拼命，是最笨的舉動。</p>
終究是少年心性，謝掣云當即怒了，他紅著眼眶沖過來攥住了我的衣襟，聲嘶力竭地問我，那還要他怎么做。</p>
「你什么都有，自然可以在那講你的大道理，若你是我這個境遇···」</p>
「若我是你這個境遇，我絕不會就為了守住這樣一點家產(chǎn)在京中與人死耗�！刮艺f著，冷著目光撥開了他的手，便這樣直直看著他。</p>
我告訴他：「留在此處受人欺負，再待十年也是一樣，守不住的還是守不住，卻硬生生扼殺了自己成長的機會。我要是你，我就往關(guān)外去，去找自己父親從前在軍中的兄弟手足，去繼承父兄從前的志向，這才是你真正要堅守住的東西。」</p>
眼見著孩子快要被我說哭了，我忍不住放柔了聲調(diào)，輕輕撫了撫他的頭頂。</p>
我說：「等你成了將軍，那些失去的東西自然可以回來，你就權(quán)當是暫且借給他們罷ToJ</p>
「怎么會··怎么會是她···」像是無法承受這樣的認知，謝掣云整個人的面色都難看起來。</p>
一旁的顧青覷了他一眼，忽地垂下眼眸，唇角勾起一抹自嘲的笑。</p>
「你待他們倒是好。」</p>
我就在他身邊，自然聽得見他的低喃。</p>
我想起了從前我便總是這樣開導(dǎo)被自覺被世家子身份束縛住的顧青。</p>
顧青卻以為我對誰人都如此，可他若當他知曉，我開導(dǎo)謝掣云幫助司離，是這個時代需要謝掣云和司離，唯獨安慰顧青，僅僅只是因為他是顧青時，又該作何感想。</p>
畫面還在繼續(xù)，年幼的謝掣云在聽了我一席話后，看向我的目光中充滿著仰慕與崇拜。那次之后，謝掣云堅定了離京的決心。</p>
他重恩，臨別時探問我的姓名以便日后相報。</p>
他說只要謝掣云活著一日，就不會忘記我對他的恩情。</p>
可我不欲與太多人建立關(guān)聯(lián)，只留下了貼身丫鬟云秀的姓名。</p>
我告訴謝掣云，他的父親與兄長都是有名的將領(lǐng)，而我相信，謝掣云會做得比他們更好。</p>
舊歷六十三年，失了父母底佑的謝掣云徹底放棄了死守在京中從親戚手中維護父母遺產(chǎn)的念頭，轉(zhuǎn)頭孤身投軍。</p>
后來，他遇伯樂，立戰(zhàn)功。再回歸時，榮光滿身。</p>
他沒忘記少時承諾，回京的第一時間便是去了師家舊宅討要一名叫做云秀的丫鬟。</p>
可云秀早在三年前病故，謝掣云百般打聽，卻只聽說了師家從前的三小姐，如今的帝師師綺華�？链氯说南ⅰ�</p>
那話是謝掣云的仇家故意放出來的，為的便是挑動這個愣頭青和我對上�？芍x掣云并不知，他從那時候起便認定我心思歹毒。</p>
我們相見的次數(shù)不少，每一次相遇，他對我的恨意便更深。</p>
他認定了我心腸惡毒，身在高位，卻連愛惜百姓都做不到。</p>
云秀之死只是因，他更不能容忍的是，我這樣的人身在司離身旁。</p>
他在邊關(guān)時，一封又一封請求將我處死的諫書如同雪花般朝司離遞去。</p>
甚至，為了能夠促使少年帝王下定決心，他甚至不惜以邊關(guān)戰(zhàn)事施壓。</p>
他是不怕背上惡名的，為了死去的云秀，也為了他決定效忠一生的司離，他萬事皆能犧牲。</p>
只是令他不曾想到的是，沒有所謂的云秀。當初以身救他又點醒他的人是我。</p>
這樣的我，年紀輕輕便胸懷博大，面對墜湖的孤兒都能以身相救，又怎么會去苛待折磨無辜的下人？</p>
而此刻得知真相的謝掣云后退兩步，整個人失了著力處，幾乎是搖搖欲墜。</p>
想通這一點，從來意氣風(fēng)發(fā)的大將軍在此刻面色變得慘白，他顫動著唇，面上是驚詫與痛苦相交織的神色。</p>
好半天，他都說不出話來。</p>
「不可能···怎么可能是師綺華，我不信！秀姐姐良善溫和，又怎么可能是那個為達目的不擇手段的女人�！�</p>
他說著這話，面上十成十的痛楚之色卻出賣了他真正的心意。</p>
是了，若云秀只是下人，又怎會年紀輕輕便能掌握如此多的見聞，通曉這般多的道理。他離京十數(shù)載，當初救他的女孩，音容笑貌他早就忘了。</p>
唯有她說過的那些話，始終讓他記在心頭。</p>
到如今，他瞳孔輕顫，死死盯著那鏡中七歲女童的身影，</p>
恍惚間，鏡中之影竟似與我此時靈魂漂浮著的虛影重疊。素來威猛的將軍此刻渾身都在抖。</p>
「可師綺華貪墨，置邊線十萬將士于不顧，數(shù)次派人刺殺將領(lǐng)，這總是事實···他的聲音嘶啞，再抬首時，兩眼是充血般的赤紅。</p>
他的話音未曾落盡，銅鏡之中畫面一變，</p>
好巧不巧，所現(xiàn)之事正是他口中刺殺事件的真相。</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