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 章 你可真他奶奶地難伺候
裴恭眼疾手快,徑直上前,迅速伸手將人摻住。
暈倒的方岑熙毫無力氣,被裴恭輕扯一把,便順勢軟綿綿朝他倒過來。
突如其來的情況,出于裴恭意料之外。
他怎么也沒料到,方岑熙那么大個人,會直接毫無預(yù)兆“投懷送抱”。
裴恭不由得皺起眉頭,又沒法兒直接松開手,只好滿眼嫌棄的揶揄道:“你往哪靠呢?你這順坡倒的還挺熟練?你到底是不是就故意不想下山?”
“快點(diǎn)給我起來,昨兒還那么嫌我,嫌得要命,碰碰都嫌晦氣嗎?今兒就半點(diǎn)都不見外了?”
方岑熙沒有動。
裴恭默了默,饒是方岑熙毫無反應(yīng),他還是忍不住繼續(xù)咧咧:“我跟你說,我也是有脾氣的,你不要以為我不敢松手�!�
“這山路不好走,我可不扛你,你就自個兒在這喂狼吃吧,趕緊睜眼,別裝了。”
可無論裴恭怎么喚,方岑熙都只一動不動地闔著雙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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連同鴉色的睫毛都只是穩(wěn)穩(wěn)覆著,由著火光照著在眼下落一片陰影。
邊上的小乞兒被裴恭嚇得一愣一愣,只好喏喏提醒:“裴官爺,方大人是真的暈倒了。”
“他……他的臉色,方才就已經(jīng)不大好了。”
裴恭撇撇嘴角,認(rèn)栽似的嘆口氣,這才放開撐住方岑熙的巧勁,容得他徹底枕在自己肩上。
方岑熙不省人事,連氣息也微微弱弱。
可饒是他鼻息雖如同游絲一般,撒在裴恭頸子上卻照樣要命,能撓得人心神不寧,仿佛貓抓。
裴恭畢生的罵罵咧咧一瞬間聚現(xiàn)在腦海中,只要一張嘴就定能讓方岑熙畢生難忘,欣賞到裴家問候人的祖?zhèn)鞴αΑ?br />
可是低頭瞥下去的一瞬間,裴恭卻又不知怎么的,不由自主頓了頓。
方岑熙的身子本就單薄,好似比裴家的女兒們更要嬌弱三分。
他枕得安安靜靜,不動也不說話。那五官像是瓷雕玉琢的,靈巧又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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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張俊俏勝過女兒家的面龐,此刻沾了半干的血跡,在搖曳的火光映照下,便顯得分外脆弱。
那是一種從狼狽里透出的枯槁,是無法令人忽視的憔悴。若是再仔細(xì)打量,便不免得會惹人心疼憐惜。
即便他不置一語,也能無端襯得裴恭小氣又刻薄。
裴恭:“……”
他那明明攢了滿腔子的優(yōu)美詞匯,忽然就一個字也說不出來了。
堂堂裴家三爺出師不利,在方岑熙跟前不戰(zhàn)而敗。
裴恭面無表情地瞧著懷里的人,只好忍不住開始一個勁地腹誹。
得虧方岑熙不是女子,不然以這副我見猶憐的模樣,早晚得是個禍國妖妃。
裴恭本還嫌得要命,可就這么不情不愿地抱了一陣后,最終也還是不能免俗,心甘情愿“淪為昏君”,朝方岑熙動了惻隱之心。
夜空里靜靜的,凝住似的幽暗光景下,聽不到任何回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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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恭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替方岑熙揩一把他的側(cè)頰,想擦掉順著“妖妃”眼角黏膩的污血。
方岑熙的臉頰白皙平滑,直到觸碰的那一瞬間,裴恭不免渾身一滯,只覺得自己好似是摸著一塊上好滑潤的羊脂玉。
“裴官爺,咱們現(xiàn)下可怎么辦?”一旁的小乞兒滿臉擔(dān)憂地詢問。
裴恭喉結(jié)微動,好似做了什么背德事般,渾身頓時一個激靈回過神來。
他轉(zhuǎn)眼看向呆滯的小乞兒:“方才有狼傷了你們?”
“沒有,沒有狼靠過來�!毙∑騼哼B連擺手,“我跟方大人在一塊呢,狼都被官爺你擋著。”
“那他臉上哪來的血?”
“是狼血,是官爺你方才抽刀時候,刀上的狼血濺過來的�!�
……
裴恭有了個驚天的發(fā)現(xià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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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忍不住暗暗得意:“他怕血?”
“我……我不知道�!毙∑騼阂荒樏H弧�
裴恭嘴角輕抽,占了上風(fēng)的得意過去之后,他便再也掩飾不住自己的詫異。
他懷里的方岑熙料事如神,對付一幫狼狽為奸的香海污吏,手拿把攥十分輕巧。借著“常理推斷”四個字,仿佛能看穿天底下所有的秘密。這世上似乎根本就不會存在那種事,能夠難得住方岑熙。
即便是方才狼群圍涌而上,方岑熙也還分明鎮(zhèn)靜自若。
怎么才一轉(zhuǎn)眼的功夫,人就會徹底暈倒?
這除過怕血,哪里還有更合理的解釋?
裴恭不由得失笑。
小乞兒便又怯怯懦懦上前,輕拽一下裴恭的袖角,便立即松開手:“官爺,咱們還等天亮再下山去嗎?”
裴恭甩了甩自己被方岑熙壓到有些發(fā)僵的手,一時也被問得愣了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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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是這么個話。
他總不能撐著方岑熙就這么站一整夜,白讓方岑熙占自己便宜。
雖說他碰著方岑熙就沒有好事——
不是被抓進(jìn)縣衙大牢,就是破財請客,再不然,還能碰上敢貪墨官銀的污吏,到最后甚至還要淪落到跟方岑熙在山上過夜,照顧不省人事的方岑熙。
可這也沒有辦法。
畢竟深諳“人可不仁,我不能不義”的道義,某位自認(rèn)為高風(fēng)亮節(jié)的裴三爺,絕不會做出把人隨意扔在地上這種。
尤其是眼下的地面,血跡斑斑,四下狼藉,幾乎無處落腳。
裴恭輕輕瞥著懷里的“大麻煩”,終于無可奈何地把人輕輕擁住,另一邊再罵罵咧咧警告道:“我告訴你,我這可是最后一次�!�
“我們裴家男兒只會抱刀槍箭弩,抱妻室兒女,此外一概不隨便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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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恭邊說邊垂下眸,他懷里的方岑熙仍是靜靜的,不過此刻好似是陷進(jìn)了噩夢,便將眉頭皺得極緊,皺成了裴恭沒見過的模樣。
緊鎖的眉頭里好像蘊(yùn)著無限惆悵,能將運(yùn)籌帷幄的小方大人,也壓得喘不過氣來。
裴恭撇撇嘴,隨即不情不愿住了口。
“再過一個時辰,天是不是該亮了?”他略作思索,目光撩向身旁的小乞兒,“敢下山去嗎?”
小乞兒不消思索,很快裝著膽子點(diǎn)點(diǎn)頭:“官爺那么厲害,我當(dāng)然敢�!�
裴恭聞言嗤笑,隨即將刀連鞘信手拋進(jìn)小乞兒手里:“幫我拿著刀�!�
小乞兒急忙穩(wěn)穩(wěn)一接,又崇拜又仔細(xì)的打量過去。
那是把雁翎刀,刀身長直,刀尖窄翹,即便山上漆黑一片,刀刃都能借微弱月光反出一抹锃亮。
刀鞘上蒙了皮,浸血也不染,刀鐔上有金雕的獅吼,酸枝木刀柄尾部還有鑲了一整塊的青金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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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刀配著好鞘,只一眼就能瞧出是價值連城的東西。
好似隨便從刀身哪里磕碰一塊,都能叫窮苦人家賠上好幾年的收成和活命錢。
小乞兒生怕這刀會有損傷,連忙煞有介事地牢牢抱住,認(rèn)認(rèn)真真地為裴恭守護(hù)起來。
裴恭看得想笑,轉(zhuǎn)而又換了個教育對象,朝小乞兒鄭重其事道:“看到?jīng)]有,你的這位方大人實在太文弱了�!�
“日后學(xué)誰也別學(xué)他,學(xué)他你就完了�!�
看著小乞兒懦懦點(diǎn)下頭,裴恭才對教育成果十分滿意地收了聲。
言罷,再不消什么反應(yīng),裴恭便將方岑熙的胳膊架在肩上,扣住那纖細(xì)的腰肢,索性將人打橫抱起。
直到抱起的那一刻,裴恭才發(fā)現(xiàn),原來方岑熙很輕很輕。
輕到他幾乎沒費(fèi)什么力氣就能抱得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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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乞兒迅速將火把高高舉起,上前幾步去幫裴恭引著路。
天邊已經(jīng)隱隱露出了魚肚白。
興許是裴恭身上的殺戮氣和血腥味太重,他們下山路上,竟沒再碰到有狼敢大搖大擺地露面。
山里冷得厲害,越是臨近日出,越能讓人感受到,那份專屬于深秋的寒意。
不知方岑熙是不是也怕冷,只能從裴恭懷里尋到點(diǎn)溫度。
故而即便人雖并未醒來,面上仍是平靜又安穩(wěn),身子卻下意識往裴恭懷里使勁蜷了蜷。
裴恭忍不住翻了個又大又直觀的白眼:“……”
他兇巴巴地告誡道:“你動,你再亂動,我就松手了�!�
話音還沒落,方岑熙果真又挑釁似的動了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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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額頭頂住裴恭的胸膛,手雖輕垂著,整個身子卻佝僂起來。
他倒又好像不似是怕冷,只是整個人單純要蜷縮起來,故而便蜷得差些跌出裴恭的臂彎。
裴恭眼中頓時掠過一絲驚措,忙不迭箍緊了手,生怕方岑熙當(dāng)真摔出去,會有個三長兩短。
瞧著方岑熙重新安穩(wěn)下來,他才松下一口氣。
至此,裴恭總算是徹底明白了。
他在方岑熙跟前,就只能是個孫子。
這家伙即便不省人事地隨便一動,也能揪著他心驚肉跳,擔(dān)心不已。
裴恭輕嗤:“我就奇了怪了,你是不是天生就會折騰我?我上輩子欠了你?”
“堂堂七尺男兒還怕血,你像話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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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岑熙,你可真他奶奶地難伺候�!�
裴恭長出了一口氣,最終也只能被迫坦然接受命運(yùn)的安排。
大概正是因為他張揚(yáng)了二十余年,上天便要送他一個克星,給他一份遲來的制衡。
山里不再靜謐如初。
罵罵咧咧的聲音在下山途中蕩了一路,直漾到清晨的天邊。
……
“得虧你把事情都查得門清兒,我是早就夠夠的了�!�
“只要讓我回京城,以后我躲著你走都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