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我知道，這些叫不上名字的親戚們是打心眼里瞧不起我的。</p>

    無論我上多么好的學校，考出多么高的分數(shù)，他們都不會瞧得起我的。</p>

    為什么會瞧不起我，是因為他們瞧不起我媽。</p>

    瞧不起我媽小學畢業(yè)的文憑，瞧不起我媽嫁給一個酗酒家暴、欠了一屁股外債的賭徒。</p>

    可處處低人一等的我媽卻把打我罵我當做了自謙，殊不知她這樣反而會更加叫人瞧不起。</p>

    桌上一片死寂，一眾親戚們的臉色很是難看，他們面面相覷，最后壓抑著怒氣，通通把視線落在了我媽身上。</p>

    大家都十分默契的保持的沉默，用充滿仇恨和怨氣的眼神給予我媽最高規(guī)格的注目禮。</p>

    而我媽遲遲沒能緩過神，她端著酒杯的動作僵在了半空。</p>

    她一張臉白了又紅，紅了又白，最后變成了鍋底一般的黑。</p>

    她的手也開始小幅度的顫抖，接著她猛地把手里的杯子砸在桌上，發(fā)出『砰』的一聲巨響。</p>

    她怒目圓睜，眼角通紅，尖叫著喊道：「張鳳嬌！你瘋了你？你在說什么�。俊�</p>

    「你在說什么�。　�</p>

    她腦袋里那根名為理智的弦最終還是斷裂了，她質問我的聲音支離破碎。</p>

    我媽氣的渾身都在抖，她咬著后槽牙，腮幫子緊繃著，額角的青筋突突直跳。</p>

    她掄圓了胳膊要打我，卻被一旁的表哥攔下，表哥沉著臉勸道：「二姨，小鳳還小，隨便說著開玩笑的�！�</p>

    表哥轉頭來看我，說道：「你現(xiàn)在高中都還沒畢業(yè)，沒上過大學當然不知道辛苦�！�</p>

    「我是沒多厲害，但是你也別覺得那些有多容易。」</p>

    他仰著下巴，有些咬牙切齒的評價道：「眼高手低�！�</p>

    不是我夸張，他們的人生經(jīng)歷又不是我杜撰出來的。</p>

    可他們卻覺得承認我比他們優(yōu)秀哪怕是一點點也好，都是很難以啟齒的。</p>

    我點點頭，祝他和漂亮嫂嫂新婚快樂，然后就起身離開了飯店。</p>

    我媽在身后歇斯底里的咒罵著我，可始終沒追上來攔著我。</p>

    踏出飯店大門的時候，她的咒罵聲已經(jīng)變成了道歉。</p>

    一聲接著一聲，帶著隱隱哭腔一字一句的和周圍的人說著對不起。</p>

    我卻覺得很暢快，無恥的笑了。</p>

    她這個處于社會最底層的人，終于在我降生的那一刻，從這段母女的關系中，第一次品嘗到了權利的滋味。</p>

    她可以肆無忌憚的打罵我，可以在我身上肆意宣泄自己的不滿。</p>

    因為她知道我不會反抗，也負擔不起反抗的成本。</p>

    在這個世界上，我唯一能仰仗的只有她。</p>

    不論她如何對我，我都只能緊緊依附在她身上，靠著她的血肉存活長大。</p>

    我想回家，可身上沒有鑰匙。</p>

    我在馬路上看著來往的汽車輾轉，最后回到院子里，舉起磚頭砸爛了窗戶，翻進了家。</p>

    磚頭和玻璃碰擊的劇烈響動讓周圍的鄰居探出了頭，他們很是詫異，卻沒有人詢問，只是自顧自的竊竊私語。</p>

    我家的臥室從前是有鎖的，而現(xiàn)在只剩下一個空洞的小眼。</p>

    門鎖是我媽砸爛的，她揚言我要是再鎖門，就什么都別想要了。</p>

    那個門從里面打開好難，但是從外面打開卻很容易。</p>

    她每次一開門就要留下一條縫。</p>

    那條縫里就會生長出一只緊緊盯著我的、一雙疲憊而渾濁的眼睛。</p>

    我家沒有一張像樣的書桌，無數(shù)次我蜷縮著擠在角落里寫作業(yè)，一回頭就能和那雙眼睛對上視線。</p>

    之后我媽給我的安慰是：「怕你在里面的時候出了什么事，你靜悄悄的我又不知道你在干什么，我好方便看盯著你。」</p>

    她砸爛了鎖，現(xiàn)在我砸爛了窗戶。</p>

    我們遲早有一天會一起把這個所謂的家也砸爛。</p>

    我躺在床上輾轉反側，不像往常那樣惴惴不安。</p>

    腦袋里一遍遍重播著今天我對她惡語相向時她錯愕又受傷的臉，心中卻生出隱秘又齷齪的快意。</p>

    哭啊，叫啊，痛苦吧，作為我母親的你，理所應當應該承受這一切。</p>

    包括來自女兒的惡意。</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