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3章
摔倒了也不哭，他會笑瞇瞇地抓著哥哥的手，再努力站起來。
這次生日后，林爸爸的黑色相機換了主人。
林清宴向爸爸要來了相機，他想用來記錄弟弟的成長。
第一次說話，第一次走路，長出一顆顆潔白的乳牙……
照片和文字一起出現(xiàn)在他筆記本里的每一頁。
桐桐同樣是個聰明的小朋友，他漸漸會說更多的話。
“媽媽。”他指指自己的牙床，“牙牙。”
“爸爸。”他戳戳爸爸的下巴，“胡子。”
“哥哥�！彼绺鐝堥_小小的懷抱，“要抱抱�！�
等哥哥把林清桐抱起來，他就在哥哥耳邊笑，心滿意足地喊：“軟軟！”
林清宴想，這是他見過最會撒嬌的小朋友。
幸好弟弟來到了他的家里。
他的出現(xiàn)讓周遭再熟悉不過的一切，都染上簇新的色彩。
日漸長大的林清宴，終于發(fā)現(xiàn)，過去的他其實不夠快樂。
原來那種充盈在身體每個角落里，渺小又蓬勃的喜悅，才是他最喜歡的快樂。
他的世界是從那個微笑開始真正轉(zhuǎn)動的。
盡管他仍未找到答案，關(guān)于初次見面時弟弟朝他綻放的笑容。
桐桐不僅是他見過最會撒嬌的小朋友，也是最可愛、最神秘的。
他可以專心地看著陽臺盆栽里隨風(fēng)搖擺的小花，認真地看很久，并不是在發(fā)呆，林清宴問他在做什么的時候，他會脆生生地說：“真好看。”
“哪里好看？”
“花、葉子、泥土、太陽……”他報出每一個才學(xué)會不久的名詞，聲音那樣輕快，“都好看呀�！�
于是小學(xué)生林清宴也搬來小凳子，坐在他身邊一起看，陪他等花瓣在微風(fēng)里的每一絲輕顫。
他似乎能為一切平常的小事賦予燦爛的意義。
那種意義可以感染身邊的每一個人。
在放學(xué)回家的路上，林清宴看見路邊花壇里的陌生小花，會主動用相機拍下來，拿回家給弟弟看照片。
這是以前的他不會做的事。
弟弟興奮地看著他帶來的花的模樣，會說：“想當花盆�！�
當鏡頭捕捉到花叢里翩然飛舞的蝴蝶時，他又會目光亮晶晶地說：“想當蝴蝶�！�
等林清桐再長大一些，林清宴開始問他：“為什么？”
“因為變成小鳥能飛得很高�！蓖┩┐┲郧傻谋硯а潱^戴小黃帽，即將上幼兒園了，“可以第一個檢查天空想不想哭。”
那時的窗外正下著延綿不絕的春雨。
八歲的林清宴和父母達成了共識。
他的弟弟是一個敏感清澈、擁有豐沛想象力、生來便熱愛一切的小天才。
而上天差一點就剝奪了他擁抱世界的權(quán)利。林清桐兩歲的時候，家里人發(fā)現(xiàn)他開始不明原因的咳嗽與發(fā)燒，帶他去醫(yī)院做詳細的檢查，才發(fā)現(xiàn)了當年體檢時沒有查出的先天性疾病。
那是一種罕見的基因免疫缺陷，不在常規(guī)篩查范圍之內(nèi)。
值得慶幸的是，他的病情不重，屬于一個較輕微的亞型，可以通過治療干預(yù)并改善。
為此，林清宴一度希望自己未來能成為一名醫(yī)生。
他無法想象那個會坐在陽臺上看一下午花開的弟弟，要整日整日地待在無菌病房里不能出去。
在記錄了弟弟想要變成的一百種模樣及其原因后，林清宴又覺得，醫(yī)生這份職業(yè)或許不夠?qū)凇?br />
他知道其他大人們把那些話當作童言童語，并認為等小孩長大了，就不會再那樣胡思亂想了，沒人會把這些幻想當真。
這被稱作“成長”。
可是林清宴很喜歡弟弟說這些話時亮閃閃的眼睛。
如果當初弟弟被遺棄在一個少有人經(jīng)過的地方，如果他的免疫缺陷是最嚴重的那一型，如果一直沒有家庭領(lǐng)養(yǎng)他……
這些偶爾浮現(xiàn)在腦海里的如果，會讓林清宴眉頭緊皺。
他是不幸的，又是幸運的，在這個充滿了命運因果、陰差陽錯、無能為力的世界里。
為什么人們只能生活在這個確定的世界里，而不能創(chuàng)造出更多屬于自己的世界？
在自己的世界里，可以成為花、成為鳥、成為全然不同的人。
擁有一種更自由、更美妙的命運。
自幼聰穎的林清宴忽然發(fā)現(xiàn)了自己真正想做的事。
應(yīng)大兒子的要求，林爸爸給他買了許多超出小學(xué)生能力范圍的科學(xué)類書籍。
他問兒子：“怎么突然想看這些？”
林清宴一字一頓地回答他：“我在尋找可能性。”
客廳里的弟弟在喊他，他快步走出去。
留在原地的林爸爸沒聽明白。
他找了妻子討論，妻子也一頭霧水，索性一起出來看電視。
兄弟倆坐在一起，林清桐羨慕地看著玄幻電視劇里飛天遁地的人：“我也想站在劍上飛來飛去�！�
“會實現(xiàn)的�！绷智逖缬浿P記，“或許在未來，或許在另一個世界里�！�
一旁的夫妻倆看向彼此，心里浮現(xiàn)出同一個念頭。
他們的大兒子，也許真的會成為一個科學(xué)家。
那，小兒子呢？
給林清宴買拓展視野、汲取知識的科學(xué)類書籍是容易的。
但給林清桐買能讓他滿意的書卻是件困難事。
他的腦袋里充滿了古怪又可愛的奇思妙想，看待世界自有一套標準，他毫不吝嗇地朝所有見到他的人微笑，不過最好看的笑容，只留給他喜歡的人與事。
他喜歡爸爸媽媽，喜歡軟軟哥哥，喜歡幼兒園同學(xué)脫口而出的奇妙比喻，喜歡真摯又綺麗的兒童繪本，喜歡聆聽每一樣他不曾聽過的新鮮事。
因此，爸爸媽媽常常為要給他買什么樣的兒童書刊而頭疼。
一如既往地，他是一個天真爛漫的謎。
面對平凡黯淡的事物，林清宴會移開目光，林清桐則會絮絮地補充自己靈光一現(xiàn)的奇怪想法。從這個角度上來看，兄弟倆頗有相似之處。
所以除了開始探究物理、宇宙和大腦，日漸成熟的林清宴多了一個“幼稚”的愛好，翻閱各種各樣寫給小孩子看的童話，從中選出弟弟可能會喜歡的故事。
九歲的林清宴跳級上了小學(xué)六年級，在準備考初中了。
以他的智力，小學(xué)的知識過分簡單，原先他沒什么明確的目標，懶得跳級，只想和普通小孩一樣平凡地度過每一天。
但現(xiàn)在，他找到了自己真正感興趣的事，時間便顯得不夠用了。
他想早點長大，早點進入能教導(dǎo)他磅礴知識的大學(xué)。
早點去尋覓那些潛藏在確定世界里的無盡可能。
這個遙遠的夢想讓林清宴的世界漸漸璀璨了起來。
更璀璨的則是真真切切度過的每一天。
在書本里讀到艱澀難懂的知識，并隨之發(fā)現(xiàn)更多此前不曾知曉的奧秘，是快樂的。
弟弟端著小果盤走進他的房間，努力踮腳，想放在書桌上，小聲對他說著“哥哥，吃水果”，是快樂的。
暖黃的頂燈下，他坐在床邊，給乖乖待在被窩里的弟弟念睡前故事，也是快樂的。
四歲的林清桐是個念幼兒園中班的小朋友了，班里的每個同學(xué)都喜歡他。
老師曾忍著笑打來電話，說有小朋友為了爭著跟桐桐做同桌，又哭又鬧地吵起架，結(jié)果他一人遞一個果凍，輕聲說別吵啦，他們就真的不吵了。
弟弟在同學(xué)中這么受歡迎，林清宴是高興的，但又不算太高興。
總之，弟弟沒有說特別喜歡哪個小朋友，還是最喜歡黏在他身邊。
林清宴這樣想。
小朋友柔軟的發(fā)絲在枕頭上暈開，他抱著有湛藍眼睛的貓咪玩偶，專注地凝視著手拿繪本的哥哥，時不時彎著眼睛笑起來。
他很喜歡今天這個睡前故事，這也是林清宴這段時間里找到的最滿意的童話書。
這是一個關(guān)于星星和月亮的故事。
月亮的引力，讓兩顆孤獨的星星在宇宙中相遇，一顆是金色，一顆是銀色。
金色星星是活潑的，銀色星星是安靜的。
它們將彼此的星球映照出了新鮮的色彩，都深深地喜愛著對方。
可它們有不同的運轉(zhuǎn)軌道，不可以永遠相伴，只能短暫地相遇。
林清桐專心地看著繪本上溫暖童稚的畫面，很喜歡這兩顆挨在一起的星星，聽到這里，不禁問：“那要怎么辦呢？”
“所以月亮再次出現(xiàn)了�！绷智逖缯f，“它看見這兩顆顏色獨特的星星，在一旁流連了很久，然后主動許給它們?nèi)齻�不大不小的愿望。”
“第一個愿望被不小心用掉了，用在了月亮的身上，于是月亮表面長出一朵白色的玫瑰。”
“星星們卻沒有反悔，因為白色的玫瑰那樣美�！�
林清桐聽得入迷，端端正正地坐起來，眨著眼睛看向繪本上那朵盛開的玫瑰，目露驚喜：“我喜歡這個愿望。”
“我也喜歡�！绷智逖缛嗳嗨行﹣y糟糟的頭發(fā)，繼續(xù)說，“剩下兩個愿望，星星們決定一人一個。”
“月亮的能力有限，無法徹底改變它們的軌道，最多只能讓它們相伴得久一些，但不是永遠。”
“金色星星先許下第二個愿望�！绷智逖鐔柕艿埽澳悴滤S了什么愿？”
林清桐想了想，認真地回答：“我覺得它應(yīng)該很想謝謝月亮，因為是月亮讓它和銀色星星相遇的。”
林清宴聽著弟弟的話，看著手中的繪本，忍不住再次想，他選的這本書很好，果然是弟弟會喜歡的故事。
“第二個愿望，依然和月亮有關(guān)。金色星星希望能與月亮的軌道短暫交錯，就像人們在街道上相遇和打招呼，因為以往的月亮總是離它們遠遠的�！�
“月亮答應(yīng)了，在軌道交錯的那一瞬間，金色星球里發(fā)出最明亮的光，它在宇宙里漂浮了那么久，這是第一次進入這么大的行星的軌道，它覺得滿足和快樂，還對月亮說了謝謝。”
林清桐漂亮的眼眸里也盛滿相似的快樂，問哥哥：“那月亮說了什么？”
“月亮沒有說話，種在它土壤里的白玫瑰在星河之下輕輕搖晃，更遙遠的藍色星球里涌起雪白的潮汐�！�
“潮汐�！绷智逋┠钪@個陌生又美麗的名詞，“潮汐是什么？”
“是發(fā)生在大海里的一種自然現(xiàn)象，由月亮與太陽的引力所引發(fā)……”
聽到海水，林清桐立刻明白了：“它是月亮的眼淚�！�
“這個宇宙里沒有太陽，也沒有第二個月亮�！�
林清桐忍不住仰頭望向一旁的窗：“月亮也很孤獨，所以它悄悄哭了�！�
窗簾合攏著，只從縫隙里透出點滴夜色。
林清宴念故事的聲音愈發(fā)輕盈：“星星們也是這么想的�！�
“銀色星星許下了第三個愿望，它希望送給月亮一盞燈�！�
色彩明麗的紙頁上，光暈瑩白冷冽的月亮旁，多了一個圓滾滾的橙黃色星體，發(fā)著耀眼的暖光。
林清桐一眼就認出來了，喜悅道：“是橘子燈！”
吃掉酸甜清爽的果肉，在黃澄澄的橘子皮放上燈芯，就成了一盞明亮的燈。
“上周老師教我們做過�！绷智逋┖荛_心，“我要再做一個，放在哥哥的房間里�！�
他碎碎念著：“我做的橘子燈很好看的，那個放在教室里了�！�
林清桐想起那片小小的暖黃燈光，想起宇宙里的月亮、橘子燈和兩顆星星，眼里光芒閃動，他滿含期盼地揪了揪林清宴的衣角，張開手臂。
“哥哥，我要看星星�！�
林清宴便放下繪本，動作溫柔地將他抱起來。
他已經(jīng)記住了這個童話的結(jié)尾，可以在星空下講給弟弟聽。
窗臺上有護欄和柔軟的小墊子，他拉開窗簾，讓林清桐坐在墊子上。
玻璃窗外是極美的夜色。
銀河路過這里，灑下漫天繁星。
月色清輝，淺金淡銀的星星點綴在漫無邊際的天空中，也閃爍在萬家燈火搖曳的窗口。
林清桐仰起臉，在心中給孤獨的月亮身邊畫上一盞橘子燈，然后說：“星星一定很幸福，哪怕它們會分開�！�
林清宴站在他身邊，溫聲道：“它們不會分開的。”
星星們將愿望都用在了月亮身上。
因為它們發(fā)現(xiàn)，愿望不是萬能的，向旁人許愿，總有缺憾。
它們決定向自己許愿。
“它們會說話，會思考，是擁有靈魂的星星，像人類一樣，是最獨特的生靈�！�
少年的聲音柔和又堅定。
“所以星星們不再執(zhí)著于要進入誰的軌道，而是分出一點靈魂的碎片，拋向宇宙虛空，讓它們自由地漫游，尋覓千千萬萬種可能�！�
“靈魂的種子落在大地上，化作花與蝴蝶；沉進海洋里，變成伴生的珊瑚與海藻；步入人間，是在街角相逢的青年�！�
他們正沐浴在銀河之下，這是星球與星球的交匯點，幻彩的未來飄蕩在風(fēng)中，晶瑩剔透的光線漫射開來，每道微小的光柱都是一種可能的人生。
這是林清桐最喜歡的新鮮世界，他會久久銘記。
所以林清宴也決定，他要成為厲害的科學(xué)家。
不要改變世界，只想改變彼此被限制在現(xiàn)有世界里的確定人生。
童話迎來美麗的結(jié)尾，林清桐的眼眸比星河更明亮，他習(xí)慣性地捉著哥哥的手指，小聲道：“真好�！�
放在平常，他會羨艷地說想成為童話故事里的那個人或動物，但今天沒有。
他沒有說想成為星星，只是任自己小小的手背陷進哥哥大一些的掌心，熟悉的溫暖捎來云朵般綿軟的困意。
他已經(jīng)是一顆遇到了銀色星星的金色星星。
林清桐困倦地閉上眼睛，睫毛如蝶翼輕顫，他要睡著了，身后的哥哥便及時將他抱起來，裹進暖洋洋的小毯子里。
關(guān)燈離開房間前，星星輕輕親吻另一顆星星的臉頰。
“。”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