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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6章

    可莊弗槿打定了某種主意,一身仙骨于他不過萬重枷鎖,天道對他的試煉無異于玩弄,讓他把最愛之人傷得體無完膚,也算情感的考驗?

    這樣換來的得道升仙,他不屑要!

    頂著蒼穹下的萬道驚雷,莊弗槿開口,字字句句無比清晰:“我是莊理,沒死,當初無常騙了你,作為你我換命的懲罰�!�

    “這一世是天道的最后一次考驗,拿你來考驗我……”

    “你講什么?”沈懷??滿臉的不可置信,“你把你的狠心薄幸都推脫到怪力亂神的事上嗎?”

    “山神廟,我們?yōu)槭裁礇]死?”莊弗槿的神魂被更高等的力量壓制,皮膚之下產(chǎn)生五內(nèi)俱焚的灼燒感,血水滴答從唇角淌出時,他繼續(xù)說,“因為山神娘娘看出我的仙骨,給了我一個保全你的機會�!�

    車身一甩,在積水的路面上不可失控地打滑。

    司機的聲音很驚恐:“這條路……回家的路走了這么多次,不可能走錯……但路邊……”

    沈懷??循聲看去,本該高樓林立的街道變?yōu)榛牟萋倪h郊。

    他立刻提醒莊弗槿:“不敢高聲語�!�

    莊弗槿卻透著詭異的平靜,甚至有種夙愿得償?shù)姆潘筛�,說:“天相能證明我說的是真的。”

    司機忽而仰面暈厥在駕駛位,汽車隨著慣性漫無目的地朝一個方向奔去,幾秒之內(nèi),竟絲毫不減速度,仿若懸在半空。

    目的地是羅剎地獄嗎?

    沈懷??心頭迷茫地想著。

    莊弗槿無比溫柔地牽過他冰冷的手,借著不知從哪透來的冷白光束,沈懷??看清他一晃而過的清俊面容,柔和堅韌,磊落君子。

    “莊延雨……”他迷戀地喚了聲。

    開關(guān)一般的幾個字。

    莊弗槿目光如水:“我們共死在今天,也算殉情�!�

    又把沈懷??拉進懷里,喟嘆,“可小狐貍,你應(yīng)該長命百歲,你值得長命百歲�!�

    第181章

    完結(jié)章

    我好愛您

    殉情是有情之人才能做的事。

    我們也可以嗎?

    用我過去已經(jīng)被埋葬的愛意,和你遲來的悔恨嗎?

    可當你用莊延雨的性格面對我的時候,我總狠不下心。

    沈懷??心中起伏不定,但身體的第一反應(yīng)是說出一句:“不許提死�!�

    車頭像長了眼睛,精準地停在一棵大樹前。

    雷聲隨之而來,將樹干劈成幾截焦黑。

    沈懷??的耳膜被震得發(fā)疼,折損殆盡的靈氣顯然抵抗不住殺氣騰騰的天劫。

    超脫自然的力量壓制住他全身每一寸經(jīng)脈,要把他像條羔羊一樣生吞活剝。

    他勉力掙扎了幾秒,五臟六腑受到的壓迫卻越來越重。

    “罷了,”他睜開被冷汗浸濕的眼皮,又留戀地窺了莊弗槿一眼,“希望折磨不會太久�!�

    “恩公,到奈何橋頭,你牽著我�!�

    “生死的路,你從沒帶我一起走過�!�

    陪伴你死亡的過程,是我一直以來的愿望。

    百年前留你在北境獨自赴死,這次,你可以倒在我的懷里。

    雷聲隆隆,雨勢瀟瀟。

    沈懷??眼角開始淌血的最后一眼,刺目的紅里,他雙手護住莊弗槿的后腦,狐貍認主般呢喃:“我好愛您�!�

    ***

    暴雨后的京城,天氣極快地進展到秋天。

    地面的水分蒸發(fā)到半空,秋日高懸,一切澄明朗潤。

    庭院內(nèi)被打落的橫七豎八的枝杈剛被掃凈,沈雪時在新扎的秋千上玩,每晃幾下視線就要往樓上瞟。

    家里進進出出全是醫(yī)生。

    日頭將要把他的影子在身下縮成一個小點時,后門被打開,白衣如雪的單薄身影倚門靜靜看他。

    沈雪時跳下來,“噠噠”跑過去:“媽媽。”

    “吃飯了嗎?”那人蹲下來,摸摸他有些消瘦下去的臉蛋。

    “吃了阿姨做的,”沈雪時推著他進門,往餐廳走,“媽媽也吃�!�

    室內(nèi)的人卻遠比沈雪時想象中要多。

    穿過正廳的時候,嚴肅的氛圍拖慢了小孩的腳步。

    他立刻被媽媽護在身后,聽媽媽說:“您怎么來了?”

    沈雪時的視線越過媽媽的袖口,看到沙發(fā)上端坐著的老人――黑衫黑褲,緊握著拐杖,五官僵硬。

    “我的孫子躺在這里,我不能來?”

    沈雪時目光緩緩掃過一圈,見著了許多熟悉的面孔,其中二伯莊亦樨笑著朝他招手:“小時,來這。”

    沈雪時沒有應(yīng)聲。

    莊冶鶴的表情便更加難看:“都翻了天了,從父到子,個個胳膊肘往外拐!”

    老爺子口中的“外”指的是誰,自然再明顯不過。

    一屋子莊冶鶴帶來的人屏息凝神,如恭順的柳枝般彎下身去,又聽得老爺子說:“如果弗槿醒不來……”

    “莊弗槿不是孑然一身了嗎?”只一人冒大不韙打斷他,道,“前些日子莊家登報聲明,把他逐出門了。”

    廳內(nèi)靜了幾秒,莊亦樨急忙閃身擋在二人中間打圓場。

    “三弟妹傷心過度,失言了�!彼f,“其實我們這些留在這里的人,都希望三弟能平安醒過來。爺爺您先寬心……”

    “他傷心?”莊冶鶴吊著一把蒼老的嗓音,苦澀而尖刻,“從弗槿出事,第幾天了?你可見過這沒心肝的流一滴淚?”

    “你偏說弗槿孑然一身,是不是想要獨吞他的遺產(chǎn)?”莊冶鶴冷笑,“放心,他早立了遺囑把一切都給你,你不用擔心我們‘前’家人來橫插一腳。”

    說到激動時,莊冶鶴站起身,指著對方,“莊弗槿當時如何渾身浴血把你從街口拖出來的,若沒有他,你今日怎么能囫圇個地站在這……你要還有半點良心,就該明白自己是禍水,只能害了他。”

    “你走吧,尋個他找不到的地方,別再出現(xiàn)�!�

    沈雪時猛地撲在媽媽腿上,雙手抱住他小腿:“媽媽不走。”

    “我現(xiàn)在不會走,”沈懷??對莊冶鶴說,“倘若他醒不過來,我還要安葬他的骨灰�!�

    樓上主臥,數(shù)臺機器發(fā)出有規(guī)律的響聲,偌大的空間因為機械冰冷的運行而顯得寂寥。

    沈懷??擰了一節(jié)毛巾,為病人擦拭剛輸完液的手掌。

    手是冰冷的,且有些水腫,沈懷??避開密集的針孔,用熱毛巾捂了一會兒,坐在椅子上的脊背愈發(fā)俯得低了,嘴唇幾乎觸上病人的鬢發(fā),與他耳語道:“你家里的人剛剛來了,又被我打發(fā)走,他們罵我沒良心……”

    “也許他們說的都對……”沈懷??用臉頰貼了貼男人的手背,“我只想一個人陪你,無關(guān)的人都不能見你。”

    蕓蕓眾生,只我一人與你有關(guān)。

    “若醒不過來,要葬你在哪里呢?”沈懷??眼珠轉(zhuǎn)動,平靜地說,“霧山舊塔吧,誰讓你曾說它從前是莊理的埋骨地�!�

    “暑假要結(jié)束了,雪時很快要回幼兒園上課,要換我接送他了嗎?我們的孩子……”

    沈懷??頓了頓,說,“把他養(yǎng)大?我沒有信心撐下去,我想跟著你,我撒在塔下的海水里,可以嗎?永遠隨著潮汐拱衛(wèi)你�!�

    “我做不了好母親,沒有你,什么都沒意義了�!�

    醫(yī)生說莊弗槿的狀況很復雜,一身外傷并不致命,唯獨腦部有受到重擊的痕跡,隨時有腦死亡的可能。

    醫(yī)生眼中,莊弗槿家中人員稀少,只有一位前妻名不正言不順地照料他。

    在幾年前,他們是娛樂圈很有名的一對情侶。

    不知如何散了,塵緣譬如日下朝露。

    他每次來替昏迷的莊弗槿看診,都會遇到美得不似凡俗中人的長發(fā)男人。

    帶著點陰森森的??麗,仿佛無悲喜的山鬼。

    沈懷??從不哭,和醫(yī)生先前見過的病人家屬都不同。

    “李醫(yī)生,你也在京都醫(yī)院高就?”

    沈懷??在客廳里,捧著一只褐色的骨灰盒,用絹子細細擦拭。

    李恤澤答:“是。”又添半句,“我曾和陸鐸辰陸醫(yī)生有幾面之交�!�

    沈懷??一笑:“我未有與你打聽他的意思,”他知道陸鐸辰如今被江彥接回了美國照看,“只是看診過程漫長無聊,和你說些閑話�!�

    李恤澤神情放松幾分,又說:“你不該這么早準備后事�!�

    “是么?可仿佛你一直再把莊弗槿的病情往輕了說�!�

    “我現(xiàn)在不為他做點什么,怕以后都沒機會了。”

    李恤澤:“來向我詢問莊少爺情況的人很多,甚至有些人的身份高到我無法探聽的程度�!�

    “他是京城里不可缺失的一根頂梁柱,很多人盼著他死,很多人舍不得他死。好像只有你,對他的生死持無所謂的態(tài)度。”

    “我嗎?”沈懷??擦好了木盒,放回玻璃櫥窗里,說,“天道無常,我窺不透,便不猜了。”

    “明天我要去挑些衣服,勞煩李醫(yī)生明天都守在這里�!�

    李恤澤應(yīng)了,而后目光停留在玻璃罩子上。

    那里存放的兩只木盒,一棕一白,分明是一對的。

    「“沈」  ***

    沈雪時最近都待在二伯那兒,莊亦樨總與他嘻嘻哈哈,帶他吃和玩,可沈雪時聰慧,覺得媽媽隱約又拋下他的意思。

    這日他背著二伯,偷偷纏著司機,跑回了自己的家。

    庭院寂靜,金魚在水中悠游來去,西斜的日光灑遍枝頭。

    沈雪時的視角很低,當他踏過院門微抬起頭時,恰好見廊下坐著一人。

    男人雙手放在膝上,見到他時微微探身,喚他:“小時�!�

    “爸爸在等誰?”沈雪時湊到莊弗槿身邊,卻不往他懷里坐,小心翼翼地摸了摸爸爸蒼白的手背。

    幾片早落的秋葉飄飄悠悠地從二人面前晃過,掉在秋千上。

    沈雪時的話語里夾了些哭腔,坐也坐不穩(wěn),抹掉一把眼淚就要沖出去:“不要再這里干等了,我去找媽媽!”

    天空渺遠高闊,極深,永遠看不到盡頭。

    京城不過穹頂下的一點,沈雪時奔跑的身影更是只有螻蟻般大小。

    三兩人的悲歡極渺小,卻是被天道在夾縫中允準的安樂。

    人生百年,他們總算能走完百年陰差陽錯的歧路,安穩(wěn)地度過相攜到老的一生。

    后來沈懷??常�;叵脒@次秋日傍晚,當沈雪時在距家百米的路邊撞在他身上時,自己的胸腔之下鼓噪異常。

    他手里還提著兩件同樣的壽衣,所有人遇到他都以為他在孝期。

    可沈雪時仰頭對他說:“爸爸醒了。”

    明媚的秋景,萬物結(jié)果的時候,他收到懷里的終究不是一顆苦果。

    他們從天道的懲治下逃脫,成為兩只漏網(wǎng)的小魚。

    “眾生攘攘,我們當然是微不足道的兩個�!倍焖麄冏诖芭_邊看雪景,沈懷??望著飄雪,說。

    “與天地而言是的,”莊弗槿張開身上的家居服,把還穿一身薄睡衣的沈懷??罩進懷里,“但對我來說不是,你是我生命里最重要的人�!�

    世人大多一副尋常面孔,你是我最不平凡的一位。

    天薄情,地厚德,此生允諾我們在凡俗中相守相攜,做一對白頭愛人。

    沈懷??有些困意,還不忍心放下雪景睡去,昏沉說:“這么冷的天氣,野外還會有狐貍覓食嗎?”

    “會,它也能遇見一位好心人�!�

    蒼蒼白雪之下,燈火夜半方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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