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宗

    一行人抵達慧極城下，明一便接到長老召令，匆匆返宗。

    江撫月只得與靈兒一邊在城中閑走，一邊探聽那人的消息。

    看到不遠處那座高聳的攬月樓，江撫月也居然有了種“故地重游”的感覺。

    來仙界未到一年，那些關(guān)于凡間的記憶卻已模糊起來，它們邊角毛糙，彼此粘連，像翻動古經(jīng)般艱難。

    “撫月仙子？您還記得我嗎？我是珍器閣的譚清！”忽地有人出聲問候，將江撫月從思緒中拉了回來。

    她定睛一看，原是她來仙界后遇到的第一個人。

    “譚清仙友？我記得你。

    ”“仙子可否賞光到閣中一敘？本閣近日新得幾座仙品，供仙子隨意挑選。

    ”譚清滿臉堆笑。

    “也好，我們現(xiàn)下也無事。

    ”江撫月說道。

    明一不在，她還是莫輕舉妄動，先把那人的底細摸清才是。

    “仙子如今名動慧極大陸，能得您駕臨，實是本閣的無上榮幸啊”譚清一股腦地倒出他肚子里的恭迎話。

    而她久違地感受到如此熟悉的殷勤，仿似還在人間一樣，心情不免開朗了幾分，問道：“對了，我聽說最近城里有人到處散播些關(guān)于慧極宗的謠言？”“什么人？在下從未聽說這號人呀？誰敢隨意污蔑慧極宗！”江撫月一愣，說道：“或許只是你沒聽說？”“撫月仙子有所不知，本閣在慧極城里，可是消息最靈通的地方！小到集上哪家換了東主，大到魔界近來異動，我都能打包票——一樁不漏！”江撫月半信半疑，又攔下數(shù)位過路行人細問此事，皆搖頭稱未曾聽說。

    “如何？在下所言，果真不虛罷？”譚清一臉得意。

    江撫月蹙眉，拿出傳信符聯(lián)系上了明一。

    “撫月宗中突有變故，已封山戒嚴，現(xiàn)在只有內(nèi)門弟子得以出入。

    你且在城中多待幾日，待局勢稍定，我再來接你。

    ”明一只匆匆回復(fù)了一次，便再無音訊。

    她又數(shù)次試圖聯(lián)系伏曉等人，皆無回音。

    事有蹊蹺！她迅速劃出一個目的地是慧極宗的共剎門，那門卻無法凝成形。

    “到底出了什么大事？”江撫月滿腹疑云。

    她聽說城中生事之人散布的是有關(guān)古經(jīng)的事，不假思索便隨明一離了宗。

    現(xiàn)在看來，那番說辭未免太巧！像是專為她設(shè)下的引子，只為引她下山。

    那也知道此事的代燼長老、伏曉和殷虹江撫月心中一凜，猛地轉(zhuǎn)向靈兒：“不好，我們得回宗看看。

    ”與此同時，慧極宗議事堂內(nèi)氣氛凝重，眾長老正襟危坐，冷肅的目光皆落在立于堂前的代燼身上。

    “你們?nèi)绱诵惺�，就真當不怕被世人唾罵，遺臭萬年？”她語氣冷厲，眼中難掩失望。

    “復(fù)活老宗主，復(fù)原成道之法，功業(yè)當銘千秋，澤被萬代。

    ”易軒冷聲道，“世人唯有感恩和景仰。

    ”代燼厲聲反駁道：“為果不問因，爾等所行，已是本末倒置！道，乃由本心而發(fā)背心逐術(shù)，非仁非義！”堂中一時無聲。

    上首的伏烈緩緩起身，衣袍微振，朝代燼釋放出沉沉威壓：“道體不立，則本心無依。

    無盡眾生，即便本心各異，終可殊途同歸道矣。

    ”代燼周身空氣仿佛在剎那間被抽空，xiong腔中殘存的氣息正燒灼著她的五臟六腑。

    她卻紋絲未動，只是抬眼問道：“伏烈，你怎么變成如今這個樣子了？”她忽而冷笑，譏諷道：“也對，心既已盲，眼又怎會不瞎？你們看不見自己如今的丑態(tài)，也看不見——”她目光如刃，字字清晰如咒：“天懲將至。

    ”“你不也看不清如今的局面嗎？”伏烈無所謂道。

    衣袍陡然翻卷，一陣剛猛勁風劈至！“殺招？”代燼隨即拂袖出劍，寒光一閃，破開那道攜帶絕然殺意的勁風。

    雖那招并未傷她分毫，卻將她心底殘存的，對伏烈、對慧極宗最后一絲微茫的希冀，盡數(shù)斬斷。

    而堂中的眾人紛紛暴起，殺意四合。

    刀光劍影逼至，已容不得她回憶與傷懷。

    一圈圈金光自四方罩下，由外向內(nèi)急速收攏——正是慧極宗獨門的漪光陣。

    此陣絕妙之處便在于，陣中之人的動作也能產(chǎn)生助生光圈。

    越是反抗，所產(chǎn)生的光圈越多，便越是避無可避。

    代燼曾聽聞此陣，卻從未親見。

    等她奮力回擊伏烈那一記殺招，已覺周遭靈力震蕩，整座慧極山脈為之微顫。

    無數(shù)光圈自極目盡頭翻涌而回，疾速疊壓，將她牢牢困鎖其中。

    陣中眾人也同樣遭受光圈沖擊，但那些反噬之力一部分被起陣之人分擔，余下則盡數(shù)加諸于代燼身上。

    代燼立于陣眼，嘗試僅以防御應(yīng)對，不敢輕舉妄動。

    可偶遇那最為狂猛的攻勢，她也只能豁然催動靈力，險之又險地格擋硬抗，以保全性命如此兩個時辰過去，她氣息顫動，已精疲力竭。

    “師兄，現(xiàn)下如何處置她？”易軒對伏烈說道。

    “如今還不能了結(jié)她——她魂燈一滅，覺云宗即使遠在萬象大陸，三日之內(nèi)也必定尋上門來，等復(fù)活了老宗主，再送她一程，不遲。

    ”“如此澄明的光，竟是用來取我性命”代燼垂眸，視線漸漸模糊。

    “但今日，不應(yīng)是我之絕日。

    ”她閉目，將體內(nèi)所有外放靈息盡數(shù)收斂，沉入經(jīng)絡(luò)深處。

    任由外部攻擊她的軀體，用最少的精力保全自身，沉入了‘坎息’狀態(tài)。

    伏烈望著陣中的代燼，眼中只余一片冰冷的憐憫。

    他好像是在看著一只瀕死的獸，或一株枯敗的草，總之不是一個曾經(jīng)與他幾番在險境中并肩作戰(zhàn)，共歷生死的舊友。

    “殷虹那邊如何了？”他收回目光，淡淡問道。

    “已讓她出宗歷練，江撫月也下山了。

    ”易軒應(yīng)道，“師兄，就這么放她走了？”“她所知甚少，聲輕勢微，翻不起什么風浪。

    ”正如伏烈所言，江撫月與靈兒欲返宗門，卻被守門弟子攔在外。

    許多外門弟子圍攏過來，紛紛詢問她為何被拒之門外，江撫月一時也說不清緣由。

    人群中低語聲四起。

    “恐怕是觸犯了宗門禁制，被逐出宗了。

    ”“長老們不宣之于外，已是給了她體面。

    ”眾人心中暗自下了定論。

    “天縱英才又如何？不懂處世之道，照樣為世人所不容。

    ”有人冷笑著，將心中所想的話脫口而出。

    “你我”江撫月委屈地一時語塞。

    她未曾被人如此當面斥辱，一時竟不知如何應(yīng)對。

    “撫月仙子，現(xiàn)下未得長老令諭，實在不能放你們?nèi)胱�，還請體諒我們的難處。

    ”守門的弟子見江撫月面色不虞，忙出聲道。

    眼見山門緊閉，江撫月與靈兒對望一眼，終是放棄了從正門進這個法子。

    “這下可怎么辦才好呢？”江撫月挫敗地將腳邊的幾顆石子踢進了河里，驚得游魚四散。

    靈兒垂頭喪氣地蹲坐在河邊的青石上，一貓一人望著河中泛起的漣漪漸次擴散消失，一時無言。

    “誒！”靈兒眼前一亮，“明一之前是不是給了你一塊石頭？聞起來很香的！”“很香的石頭？”江撫月蹙眉細想，“噢！初到慧極宗時，他確實給過我一塊……共剎法玉！”她立刻探入識海，急忙在靈戒中翻找起來。

    “在這呢！”江撫月驚喜萬分，那塊碧綠色的共剎法玉，完好無損地躺在她掌心。

    ——剛?cè)胍�，真林入口的巍巍石壁上，忽現(xiàn)出兩道鬼鬼祟祟的身影，窸窸窣窣的，與周圍的樹影交織難分。

    石壁如一潭靜水，仿佛只是接住了一片飄落的枯葉，微微一顫，旋即又歸于沉寂。

    “我們真的能進來！”江撫月和靈兒竟暢通無阻地經(jīng)過了石壁，徑直走到了思泉前。

    真林里安靜得可怕，常在石柱間盤旋的告真鵠也不見了蹤影。

    “這位同門，請問你有見到殷虹嗎？”他們疾步走到古經(jīng)殿中，詢問一個正埋頭研究古經(jīng)的人。

    “殷虹不在這。

    ”那人不耐道，抬手抹了把汗，“現(xiàn)在是明一在管真林。

    ”“她去哪了？”江撫月急追問道。

    “我怎么知道！我又不是”那人抬頭瞪向江撫月，忽地驚喜道，“是你！”他站起身來，對不遠處正圍成一圈竊竊私語的人們喊道：“撫月仙子不是好端端在這呢！就說你們根本是無事生非嘛！”“撫月仙子？”“撫月仙子，你怎么回來了？”那群人瞬間擠上前來，將江撫月和靈兒圍了個水泄不通，七嘴八舌地問道：“撫月仙子，代燼走之前，是不是跟你和凌毓發(fā)現(xiàn)了什么。

    ”“那天之后，凌毓、殷虹和你都走了，是不是又破譯出新古經(jīng)了？”“還是宗里出什么事了？”江撫月默然不應(yīng)。

    她的所見所聞，真的可以就這樣宣之于口嗎？可慧極宗的長老們想做什么，現(xiàn)在仍未可知。

    可若她選擇緘默，眼前這些無辜之人，便仍要被古經(jīng)汲取靈力，日復(fù)一日，直至靈力枯竭？她想起代燼當日叮囑她們別輕舉妄動。

    現(xiàn)在想來，也許包含著什么難以明言的隱憂。

    心緒幾番起伏，她終是緩緩起唇道：“我……回來，是想查清一些事。

    ”人群霎時安靜下來，所有目光都投向她，等待她的下文。

    她站在這重重目光之中，忽覺一陣窒息——真相與眾人的生機，竟都懸在她一念之間。

    而xiong腔中鼓噪的心跳卻昭示著她非同以往的興奮。

    這種悸動無關(guān)真相之蒙蔽，也無關(guān)天道之未昭，而是一種能夠掌控命運的感覺——不只是她的命運，眾人的命運，慧極宗的命運。

    她不再是命運這洪海中逐流的水草蟲魚，她是變數(shù)。

    她不再猶豫地脫口而出：“我懷疑，這殿中的古經(jīng)，有能吸取人靈力的陣法。

    ”此言一出，眾人如遭雷擊，短暫沉默后，非議四起。

    “仙子怎可如此妄言？”“這可是關(guān)乎宗門名譽的大事，豈能隨口揣測？”“宗老弟，早先便說，這些古經(jīng)透著邪性！那時我換了三卷，都覺得不對勁。

    前幾個月那幾個說是‘走火入魔’被遣送下山的，八成就是這個緣由！”“嚴大哥，那你怎么不早點說出來��？”“說了也沒人信吶！”那嚴姓修士兩手一攤，語氣帶著幾分苦笑，“再說，我最后也換到了本挺正常的，就沒當回事了。

    ”質(zhì)疑的聲音迅速壓過驚愕，一時間殿內(nèi)嘈雜萬分。

    有人憤怒斥責，有人面露惶惑，還有人恍然大悟，似是早已察覺異樣，此刻終于找到答案。

    “諸位請看。

    ”江撫月聲音不大，卻在眾聲鼎沸中格外清晰。

    她拿出袖中的尋蹤笛，“此笛能顯現(xiàn)出靈力去向。

    有誰愿運行所研古經(jīng)之功法，助我驗證此事？”“我來吧。

    ”最先認出江撫月的那人走上前來，施禮道，“在下成霖，愿盡綿力。

    ”“多謝成霖仙友。

    ”江撫月頷首，將笛子懸于古經(jīng)與他之間，示意他催動靈力。

    眾人屏息靜觀。

    片刻后，笛身泛起瑩光，如往常般，清晰顯出了靈力的流向——那光柱并未停駐在他們身前，而是被牽引般緩緩匯向那本古經(jīng)。

    殿內(nèi)頓時嘩然一片。

    “真……真的是往古經(jīng)里去了！”“難怪我練完一套功法總覺得丹田發(fā)虛！這根本不是修煉消耗……這是吸��！這是邪術(shù)！”“這古經(jīng)到底是什么東西？”“慧極宗乃正道魁首，豈會做出如此自毀聲譽之事？仙子與宗門之間，我還是選擇相信宗門。

    ”“仙子勿怪，我等并非質(zhì)疑于你，只是于情于理，其都不必做如此自砸招牌之事��？”聲音此起彼伏，一時眾說紛紜。

    “我的尋蹤笛以還型丹和示現(xiàn)石為陣眼，來顯示出靈力的流向。

    此法容易復(fù)刻，各位也可以用類似的術(shù)法驗證。

    ”江撫月說道。

    話音未落，殿中便閃起靈光。

    幾位修士借走了笛子試驗，其余人亦紛紛取出古經(jīng)，自行施法驗證。

    “竟真如仙子所言！我這本古經(jīng)在暗中吸力！”有人錯愕。

    “如此驗證還是太武斷，也許是這些古經(jīng)所載的陣法本就有問題。

    ”“又或者，上古時的修煉之道本就與如今不同，是予天道以靈力來滋養(yǎng)萬物，而不是求取于天道。

    ”有人仍不相信所見所聞，低聲辯駁。

    “嘣——”古經(jīng)殿的大門忽然開啟，以伏烈、易軒為首的數(shù)名長老步入殿中，氣勢森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