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從答應去陸家吃飯那天起,蘇晚總覺得日子過得格外慢。</p>
慢到能數(shù)清院墻上茉莉新長的葉片,慢到能記住陸則每天來的時間。</p>
早上七點四十五分,輪椅碾過青石板的聲音會準時在巷口響起,混著他身上的松木香,像首不會錯拍的曲子。</p>
周六清晨,蘇晚特意比平時早起半小時。</p>
打開衣柜翻了半天,最后還是選了條淺杏色的棉布裙。</p>
裙擺繡著細小的桂花,是外婆生前最喜歡的花色,她說“穿淺色去別人家,顯得和氣”。</p>
剛把頭發(fā)梳成半扎發(fā),就聽見巷口傳來輪椅的輕響。</p>
比平時更急些,像是怕來晚了,連帶著陸則的腳步聲都快了半拍,落在青石板上,嗒嗒地敲著期待的節(jié)奏。</p>
蘇晚走到門口時,陸則正蹲在輪椅旁,給陸爺爺?shù)念I口系領帶。</p>
他穿了件熨得平整的淺灰色襯衫,袖口扣得一絲不茍,連平時沾著木屑的指縫都洗得干干凈凈,只有耳后還沾著點沒擦凈的皂角香。</p>
像是特意洗了澡。</p>
“小蘇姑娘!”陸爺爺笑著朝她揮手,目光在她裙子上停了停,“這裙子好看,比巷口那家布店的新花色還好看!”</p>
“外婆縫的舊裙子了�!�</p>
蘇晚的指尖絞著裙擺的桂花,看見陸則站起身,目光在她發(fā)間停了停。</p>
她今天沒戴發(fā)飾,只別了朵新鮮的茉莉,是早上剛從院子里摘的。</p>
“茉莉很好看�!�</p>
他的聲音比平時低些,指尖碰了碰她發(fā)邊的花瓣,像在確認是不是真花,“我媽說……她今天插了滿瓶的茉莉,說你肯定喜歡�!�</p>
他的指尖擦過她的耳廓,像有羽毛輕輕掃過。</p>
蘇晚的耳尖一下子紅了,剛要說話,就被陸爺爺打斷:“快走快走,再不去,你媽做的桂花糯米藕該涼了!”</p>
往陸家走的路上,陸則推著輪椅走在外側,刻意把她護在里側。</p>
老街上的人見了,都笑著打招呼:“小陸帶女朋友回家吃飯呀?”</p>
陸則不否認,只是笑著點頭,耳尖卻紅得像被陽光曬透的櫻桃。</p>
蘇晚跟在他身邊,聽著街坊的打趣,心里像揣了顆糖,甜得發(fā)顫,卻又舍不得化開。</p>
陸家在老街盡頭,是座帶院子的老房子,門口種著兩株石榴,結了滿樹的紅燈籠似的果子。</p>
陸媽媽早站在門口等了,穿著件淺藍色的圍裙,看見蘇晚就笑著迎上來,眼里的喜歡藏不住:“小蘇姑娘可算來了,快進來,外面熱。”</p>
院子里果然插了滿瓶的茉莉,擺在石桌上,香得清透。</p>
陸媽媽拉著蘇晚的手往里走,把陸則和爺爺丟在后面:“讓小陸推輪椅,我們先進去,我給你看我新繡的帕子,還沒繡完呢。”</p>
陸則推著輪椅跟在后面,目光一直落在蘇晚的背影上。</p>
她的裙擺被風吹得輕輕飄起,像只停在桂花枝上的蝴蝶。</p>
陸爺爺在輪椅上輕咳一聲:“看夠了沒?再看眼珠子都要掉出來了�!�</p>
他的耳尖紅了紅,沒說話,只是把輪椅推得更穩(wěn)了些。</p>
午飯很豐盛,滿滿一桌子菜,大多是蘇晚愛吃的。</p>
桂花糯米藕、茉莉炒雞蛋、蓮子羹,連涼拌黃瓜都撒了點桂花碎。</p>
陸媽媽不停給她夾菜,碗里堆得像座小山:“多吃點,看你瘦的,以后常來,阿姨給你做。”</p>
“媽,你讓她自己夾,別撐著了。”</p>
陸則把蘇晚碗里的藕夾到自己碗里一半,“她下午還要修復古籍,吃太多會困�!�</p>
“就你知道心疼�!标憢寢屝χ闪怂谎�,眼里的笑意卻藏不住,“小蘇姑娘,你別客氣,就當在自己家�!�</p>
蘇晚咬著糯米藕,甜香在舌尖漫開時,突然覺得這場景很熟悉。</p>
像小時候在外婆家,外婆也是這樣給她夾菜,說“多吃點”。心里暖融融的,像被這滿桌的香氣裹住了。</p>
飯后陸媽媽拉著蘇晚去繡帕子,把空間留給陸則和爺爺。</p>
蘇晚坐在窗邊繡茉莉時,聽見院子里傳來陸爺爺?shù)穆曇簦骸澳阋钦嫘南矚g小蘇姑娘,就主動點,別總悶著,人家姑娘家臉皮薄�!�</p>
“我知道�!标憚t的聲音很低,“我就是怕……怕她覺得我太急�!�</p>
“喜歡一個人,急點怎么了?”</p>
陸爺爺?shù)穆曇舾吡诵�,“想當年我追你媽,三天就敢去她家提親!”</p>
蘇晚的指尖頓了頓,繡針差點扎到手指。</p>
陸媽媽笑著拍了拍她的手:“別理他們爺倆,老的不正經(jīng),小的太悶�!痹掚m這么說,眼里的笑意卻藏不住。</p>
下午離開時,陸媽媽給蘇晚裝了滿滿一竹籃的東西。</p>
有剛烤的芝麻餅,有她繡了一半的帕子(讓蘇晚幫著繡完),還有陸則刻的小木牌,上面刻著“陸”和“晚”兩個字,挨得很近,像依偎在一起。</p>
“下次來,阿姨教你做石榴餅,我們家石榴快熟了。”</p>
陸媽媽拉著她的手,舍不得松開,“讓小陸常去你那看看,別總悶在木工坊�!�</p>
“媽,我們該走了�!标憚t推著輪椅過來,自然地接過蘇晚手里的竹籃,“路不好走,早點送小蘇姑娘回去。”</p>
往回走的路上,夕陽把三人的影子拉得很長。</p>
陸則推著輪椅走在中間,左手邊是爺爺,右手邊是蘇晚,像把最重要的人都護在了身邊。</p>
“我媽說……她很喜歡你�!�</p>
陸則突然開口,聲音被風吹得有點軟,“她說要是我們以后在一起,她就把院子里的石榴樹移一棵到你家,說這樣兩家都能吃到石榴�!�</p>
這話直白得像沒過濾的陽光,帶著點生澀,卻比任何情話都讓人心里發(fā)顫。</p>
蘇晚看著他的側臉,和他身后飄過來的石榴花香,輕輕點了點頭:“好啊�!�</p>
陸則的腳步頓了頓,猛地回頭看她,眼睛亮得像被點燃的星火,連推著輪椅的手都在發(fā)顫。</p>
“蘇晚,”他的聲音帶著點不敢相信的激動,“你剛才說……好?”</p>
“嗯�!碧K晚看著他眼里的自己,突然覺得不用再等了,“我說好�!�</p>
夕陽把兩人的影子印在青石板上,像幅剛畫完的畫。</p>
陸則推著輪椅走進巷口時,回頭看了她無數(shù)次,每次都能看見她站在門口,眼里的光比夕陽還亮。</p>
像在說,以后的日子,我們一起過。</p>
蘇晚轉身回屋時,摸了摸竹籃里的小木牌。</p>
“陸”和“晚”兩個字挨得很近,像被什么東西緊緊粘住了似的。</p>
她把木牌擺在茉莉旁邊,和那個刻著“晚”字的鵝卵石放在一起,突然覺得,春岸鎮(zhèn)的日子好像變得不一樣了。</p>
不再是一個人守著古籍館,而是有了期待,有了牽掛,有了想一起吃石榴餅的人。</p>
窗外的茉莉被風吹得晃了晃,花瓣落在小木牌上,像在替她點頭:“以后的日子,會很甜。”</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