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沈氏目下無塵，從不把粗使小丫鬟放在眼里。</p>
可聽芷蘭提起梨月，心里不由動了動。</p>
那小丫頭皮膚白嫩五官精巧，粗布衣裳掩飾不住俏麗。</p>
十二歲就是美人胚子，若在書齋養(yǎng)上幾年，難免世子爺不動心將她收了。</p>
沈氏這一沉吟，芷蘭早脧在眼里，忙趁勢道：</p>
“秋盈牙尖嘴利會躲懶，環(huán)環(huán)慣是偷嘴手賤。最是那個小月，妖妖艷艷最不成體統(tǒng)！小姐別看她們年紀小，只怕在澹寧書齋跟玉墨學不出好。往后若俏一幫兒哄姑爺，還不把姑爺勾引壞了！”</p>
話雖然有些道理，可說得著實不堪。</p>
沈氏眉心微蹙，斜斜睨了她一眼。</p>
芷蘭連忙住了口，低頭不敢言語。</p>
何姥姥見是個話縫兒，又忙湊過來勸：</p>
“澹寧書齋是姑爺讀書的地方，得安排咱自己人管。掌事兒和丫鬟要挑些信得過的人。澹寧書齋本就讓玉墨妖精把持著，再弄幾個小妖精過去，一年兩年不生事兒，難保三年五年不生事兒。”</p>
何姥姥覷著沈氏臉色，又倚老賣老訕臉道：“小姐，依著老奴的話，不若讓芷蘭去書齋把玉墨替過來，讓香草過去看守茶爐。她在正院也是守茶房，差事不用學。若是她們姐兒倆不夠用，再派香卉香蕊一同去。都是咱沈家來的，世子爺有她們服侍，小姐也放心�！�</p>
芷蘭忙道：“我姥娘說得極是。姑爺一連兩晚都歇在書齋，不知玉墨妖精如何狐媚姑爺呢。我過去換了玉墨，將她放在小姐跟前，也省心些。”</p>
沈氏對鏡端詳妝容，任由她們你一句我一句挑撥，淡淡的一聲不吭，</p>
過了片刻工夫兒，一等丫鬟芷清捧熱花水進門。</p>
沈氏才輕輕擺手，讓何姥姥與芷蘭出去，看著人布置賞花的事兒。</p>
花水敷手是沈氏從小的習慣，用香花煮熱水，軟巾浸透絞干。</p>
一日兩次熱敷，為的是手上皮膚細嫩不生細紋。</p>
白膩玉手放在香帕上，沈氏見房里無人，這才冷冷笑道：“你姑爺一回府，咱鳳瀾院是九尾狐貍精出世，天下大亂了。”</p>
鳳瀾院沈氏身邊，有好幾個一等丫鬟，為首的是這個芷清。</p>
她是個高高個子清水臉，相貌中等不甚打扮，不似芷蘭花紅柳綠。</p>
芷清是個有心有腦子的，對沈氏忠心赤膽，沈氏有事情只肯與她商議。</p>
“依著奴婢看，小廚房曹嬸子派的人很好。奴婢冷眼看著，小月她們年小老實，不是能生事做耗的。連玉墨這個人，也不是狐媚性子。往澹寧書齋撥人手，原本是個小事兒，若小姐執(zhí)意派陪嫁丫鬟去，太太雖不說什么，姑爺豈不怪小姐太上心，仿佛要管著他似得？”</p>
芷清用滾熱巾帕，將沈氏一雙嫩手細細裹了，往窗外望了一眼。</p>
“前兒芷蘭派香卉、香蕊去澹寧書齋盯梢，惹得姑爺整日價不高興，直到今天氣都沒消。小姐雖是關(guān)心的意思，可姑爺究竟是小爺們，自在慣了不肯受拘束，難保不誤會。小姐，萬事要以姑爺為先。”</p>
她說的也有些道理，可沈氏終究不放心。</p>
陪嫁丫鬟是沈家的，身契都在手里，再折騰也鬧不出自己手心。</p>
小廚房那些粗使丫鬟，都是寧國府家生子，到底不是一條心。</p>
想到這里，沈氏斜倚在軟榻上，幽幽嘆了口氣。</p>
“都說寧國府顯赫，世子爺少年得志，可誰知我守三年活寡的苦楚？好容易盼著夫君回府，不但沒來圓房，倒給我看了兩日臉色。實指望陪嫁的人能幫襯，可又偏偏出了不要臉的東西。我也真是命苦！”</p>
芷清知道她說的是芷蘭香草姐妹，忙溫言勸了幾句。</p>
沈氏蹙眉幽怨半日，又搖頭道：“這澹寧書齋的事兒，我也想清楚了。芷蘭香草，自是不許她們過去。小月相貌極好，只怕不肯安分，也不能放到書齋。玉墨那丫鬟，雖說從小跟著世子，可年紀大了有些難纏，不若回了太太打發(fā)出去。我的意思，派幾個粗苯的過去，好讓世子爺少走外心�！�</p>
芷清見主子執(zhí)意如此，聽不進勸告，也知道多說無益，只得算了。</p>
沈氏在妝房梳妝完畢，打發(fā)芷清請世子賞梅花。</p>
正院里早在兩株白梅樹邊，擺座椅搭風棚焚香，預備著主子夫婦賞花。</p>
一切布置的停當，世子爺便跟著芷清來了。</p>
今日早些時候，太太就悄悄提醒了兒子，要他不許使性子，早早圓房。</p>
世子也想自己離家三年，讓沈氏獨守空房，因此不忍駁了她的顏面。</p>
沈氏忙帶丫鬟到院門迎接，陪著夫君坐在梅花樹下，親自捧茶服侍。</p>
這白梅開的有些晚，卻是清澈淡雅，遠看如春雪。</p>
在白梅樹下默默相賞，倒也愜意悠然。</p>
沈氏見夫君高興，就讓丫鬟叫幾樣點心來。</p>
廚房曹嬸子帶著梨月她們，早就提著食盒等在院外。</p>
見芷清朝這邊招手兒，曹嬸子便推了下梨月。</p>
梨月提著食盒兒，連忙上前送點心。</p>
她還沒走到院中，只見斜刺里沖出個小丫鬟，提著食盒子猛跑過去。</p>
若不是梨月剎住腳步，險些讓她撞翻了。</p>
“奴婢香草，得知小姐與姑爺賞梅花，早在茶房把點心預備下了。還請姑爺仔細嘗嘗，可吃得出這是什么不？”</p>
香草特意穿了大紅綢襖，濃濃一臉粉、兩片哄胭脂，還學著大丫鬟的樣兒，描著長長鬢角兒，姹紫嫣紅插了一頭花。</p>
見她這個德行，梨月就知道要出幺蛾子，自己提著食盒兒退在旁邊，并不打算出頭爭風。</p>
香草嬌模嬌樣開了盒蓋，端出兩個甜白釉盞子，另一個細瓷荷葉碟兒。</p>
盞兒里仿佛是粥湯兒，碟兒里是蜜漬梅子。</p>
一見香草這模樣，沈氏就有幾分氣。</p>
又是這沒規(guī)矩的小丫鬟，世子不禁皺了眉頭。</p>
寧國府里規(guī)矩森嚴，世子從小沒見過這樣的丫鬟。</p>
想起前日被她潑過桂圓湯，更增幾分惱怒。</p>
芷清看兩位主子臉色，連忙走過來接盞，揮手道：“我們伺候就成，不叫你不必過來�！�</p>
香草年紀小，只顧著掐尖兒強出頭，哪里肯放手？</p>
她仗著年小，故作俏皮，滿臉堆笑道：“好姐姐，這是配著白梅花的清雅點心。只怕姐姐不會伺候，您就讓我來吧�！�</p>
芷蘭有心讓她露臉顯才藝，連忙拉住芷清。</p>
“小姐姑爺賞梅花，我特意讓香草做了點心，為的就是賞心樂事。芷清姐，咱們休打擾了小姐姑爺興致。”</p>
她倆拉扯的空子，香草端著白瓷盞杵到跟前，抿嘴笑道：“好姑爺，您聞聞這清氣，嘗嘗這味道，可知道是什么不？”</p>
給世子遞過了，這才又遞一盞沈氏笑道：“小姐也試嘗嘗？”</p>
若不是當著世子，沈氏恨不得把碗摔在她臉上。</p>
倒是世子爺嘗了一口，冷冷問沈氏道：“這不就是白粥？這丫頭覺得，我連白米都不認的？”</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