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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對于高手來說,不刻意隱藏,差不多就相當于大大方方地打招呼,燕秋山這種混血后輩當然感覺不到,但宣璣應(yīng)該在盛靈淵靠近一里之內(nèi)就有所察覺。

    誰知道宣璣今天神魂不在家,連燕秋山進酒吧,都是走到他面前出聲才引起他注意,居然一直沒發(fā)現(xiàn)隔壁卡座里長出個明晃晃的大天魔。

    盛靈淵哭笑不得,洋酒單他也看不懂,只好隨便給自己點了個怪味的“五顏六色水”打發(fā)時間,有一搭沒一搭地聽宣璣勸燕秋山“好好做人”……萬萬沒想到,聽見了這么一出后續(xù)。

    盛靈淵回過神來的時候,手里的玻璃杯已經(jīng)碎了,冰冷的酒水和玻璃渣流了一桌。玻璃炸碎的動靜被爵士樂掩過去了,碎渣把他手刮了幾條血口子。

    這么多年,他一直都覺得是自己沒有保護好他的小劍靈,天魔劍身被毀都是因為他無能為力。即使回想起來,那時風暴中心的劍靈就跟死了似的,一聲不吭。斬過妖王頭的劍像塊沒靈沒魂的凡鐵,任憑那些人砸……以及明知道老師丹離就在旁邊,劍靈卻彷佛認了命,不求救,也不為自己辯解一句。

    這諸多種種的反常之處,盛靈淵都給他找好了理由——他的小劍靈從出生開始就被人族禁錮,為人族出生入死,所以寒了心。

    敢情那根本不是無助寒心,就是順水推船!

    那貨自己先躺進棺材里,準備好了入土為安!

    好魔劍,劈柴刀都沒他逆來順受。

    這算什么?

    盛靈淵天生性格比較冷靜,剖過一次心之后,情緒更是不大容易起伏,算起來,有生以來幾次七竅生煙,差不多全都因為宣璣這個孽障!

    他差點有沖動站起來就走,扔了這混賬玩意,從今往后天涯海角,再也不養(yǎng)紅毛野雞。

    幸虧座下兩條腿“臨陣背主”,不管主人靈臺里起了多大的火,就是定海神針似的鑲在原地,不肯挪一寸。盛靈淵被腰部以下這兩條“二五仔”拖得死死的,恨不能砍之后快,無計可施,拇指攥在手心里,幾個關(guān)節(jié)來回按了七八遍,骨節(jié)磨得生疼。他實在是越看宣璣越來氣,只好一邊眼不見為凈地把目光跳過宣璣,扔在燕秋山身上,一邊默念平心靜氣訣。

    就這么不走心地盯著燕秋山看了一會,隨著暴風似的怒火落下,盛靈淵忽然被前任風神一隊長眉宇間的郁結(jié)輕輕觸動了一下,那種走投無路時堅冰似的焦灼,抓住一點希望就怎么都不肯松口的執(zhí)拗,讓他想起了當年劍爐前的自己。

    “一廂情愿的傻子�!�

    盛靈淵冷笑一聲,隨后凌空一抓,桌上冰桶里的冰塊就化成了水汽,隨著他的手勢鋪平在桌面上,成了一張水做的“紙”。盛靈淵凝神回憶片刻,“水紙”上就飛快地勾勒出他記憶里的一張地圖。然后輕輕一點他剩的大半杯雞尾酒,五顏六色的液體就化成了一根筆,在水紙上留下了彩色的字跡。

    “此圖藏于微煜王璽之中,所書乃高山密宗文,密宗文無音無聲,不可念誦。”

    “相傳,圖中所繪乃高山人故里。”

    “高山人本是上古先天靈物之一,祖居海上云間仙境,譯作中原官話,便喚作‘天上白玉宮’,后因破誓,高山人遭受天劫,失其先天靈性,隨即流落人間,自此盤踞高嶺之地,以煉器為生。”

    “因心念故土,故世代王宮皆名‘白玉’�!�

    “《海國志》與《大宗》等古籍中,都有只言片語印證天上白玉宮所在�!�

    “及至微煜當政時,密宗文失傳已久,‘天上白玉宮’于高山人早成虛誕之說,我因那混賬(劃掉)……天魔劍一事,后來雖已不抱希望,仍習慣琢磨高山族舊物,對密宗文有些心得……”

    那時劍爐已毀,微云也入了土,盛靈淵成了無欲無情的真魔,人間再沒什么能觸動他的東西,只不過就像隨身帶著天魔劍殘片一樣,把玩跟煉器有關(guān)的高山族遺物,也成了他的習慣——沒什么意義,只是閑來打發(fā)時間。

    “天上白玉宮”的原圖沒這么大,是微縮版的,繪在一塊微煜王璽的玉石底座上,非常精致,是高山人工藝的集大成者,被他拿來當手把件玩了。盛靈淵準備傳位太子時,曾巡游四方,在東海一帶趕上風災(zāi),用了鮫人語開道,誰知鮫人語一出口,傳說中不能念誦的高山密宗文就“流動”了起來。

    他無意中發(fā)現(xiàn),高山人失傳的密宗文居然和鮫人語有關(guān)。

    盛靈淵在路上閑來無事,試了幾條他知道的鮫人語,發(fā)現(xiàn)不同的鮫人語會觸動不同的密宗文字,就好像那些密宗文是鮫人語的書面形式一樣。

    鮫人是高山人煉器的重要材料,也是因此被滅族的,要是泉下有知,大概能跟高山人糾纏撕咬到十八層地獄,可高山人的古密宗文居然鮫人族出自同源。

    這事情仔細推敲起來很有趣——因為鮫人族是聚居在深海里的,而高山人雖然住在海邊,但天生不擅水,族人基本都是旱鴨子,也不以漁業(yè)為生。以前出去獵殺鮫人,都得靠復雜的工具。高山人是出了名的貪財怕死,有一點危險的事就躲得遠遠的,等閑不會離開自己的聚居區(qū),更別說主動到深海去探險了。鮫人不能離水,根本很少到海中淺水域來,這兩族本來風馬牛不相及。

    那么……最早的高山人,為什么會想到用鮫人大量煉器?為什么有用鮫人油點燈的習慣?

    當時清平司的一個博物官提出個猜測,認為高山人“天上白玉宮”的傳說很可能是真的,這一支類人族很可能來自深海之上懸浮的“仙城”,像蜃氣樓一樣。

    盛靈淵閑來無事,把他收集過的密宗文和鮫人語對照,試著根據(jù)密宗文的反應(yīng)破譯過地圖上的一些關(guān)鍵詞。其中有不少“煉器祭神,贖罪”之類的話,這倒不稀奇,高山人一直把煉器這種近乎邪術(shù)的東西當做立族之本,民諺民謠里也常常把“有靈之器”比作“鑰匙”和“路”,好像他們殺生鎖靈倒成了一種自我修行。除此之外,他還找到了密宗文寫的“戒律”,奇怪的是,戒律中有一條好像是“不可傷害鮫人”。

    眾所周知,煉器的關(guān)鍵就是鮫血中的“鴆”,要得到鴆,不光得殺鮫人,還得虐殺。

    又要煉器又不能傷害鮫人,這要怎么搞?

    鮫人滅族,鮫人語失傳許久,博學如丹離,也只會一些能在海上當咒語用的,很可能有誤讀誤譯,所以盛靈淵不能確定自己是不是理解錯了。他當時做好了埋骨赤淵的準備,心如死水,打發(fā)時間而已,也沒深究,畢竟鮫人也好,高山人也好,都成了淹沒在時光里的舊跡,最后一個煉器大師自盡,劍爐也封印多年,什么“天上”“地下”的白玉宮,更是沒有意義了。

    現(xiàn)在想起來,假如他的解讀沒問題,那么只有一種可能——就是后世高山人用鮫人血殺生煉器的野蠻手段并不是正統(tǒng)的煉器法。

    真正的煉器法很可能根本沒有那么殘忍。

    這也解釋了高山文化中許多詭異不合理之處,比如器靈基本都是兇器,把虐殺鮫人、禁錮生靈煉制兇器當自我修行,未免有點太不要臉了;再比如“天耳”——煉器大師——往往必須是性情溫和、心境平和,為什么煉器這么傷天害理的工種有這種要求?

    而且假如高山人自古把鮫人當成殺來取材料的牲畜,他們神圣的古密宗文為什么又會和鮫人語呼應(yīng)?至少人族是不會費心去解讀豬馬牛羊在“說”些什么的。

    “微云在世,曾與我說,他在煉器一道上走得越遠,越覺得煉器不該如此,總有一天,他想摸索出真正的煉器法,可惜�!�

    “假如世間真有‘天上白玉宮’……”

    盛靈淵注視下,雞尾酒變的“筆”只剩下短短一截,筆尖微微一頓。

    “赤淵已重燃,諸多上古遺跡將現(xiàn),海上仙城或許也有重現(xiàn)的一天。”

    “通心草身三年一加固,每三年中秋前后,讓宣璣將加固符咒寄于你處即可,如無意外,三五十年無礙。”

    “朱雀族長雖不成器,畢竟神鳥真靈之后,不便動用煉器邪術(shù),三五十年后,若尋不到海上仙城,你與通心草將老朽,要是初心無改,可在大限前來尋我,我再助你以殘軀賦生刀靈。”

    盛靈淵伸手輕輕一彈,將水地圖卷成一枚魚鱗的形狀,叫來服務(wù)員結(jié)了兩桌的賬,見宣璣方才驚覺自己在,目光倉皇地掃過來,他就一言不發(fā)地化作一道黑影,消失在了原地。

    宣璣從酒吧追出來,把視聽感官擴展到極致,周圍所有的聲音一股腦地沖進他耳膜里——酒吧里焦慮未來的小白領(lǐng)正拉著朋友低聲傾訴、隔壁餐廳沒散的公司年會好像進行到了抽獎環(huán)節(jié),賣炒栗子的小推車收了攤,三輪車“吱扭吱扭”地頂著風走……再往遠,是千家萬戶同時上演的歡笑與怒罵,唯獨遍尋不到盛靈淵的蹤跡。

    他重重地在舌尖上咬了一下,一股血腥氣直沖腦門,循著他那根插在盛靈淵頭發(fā)上的羽毛氣息飛掠而出,一路追出了幾百米,到了已經(jīng)空無一人的小公園深處,看見那根翅羽被人拔下來釘在一棵老槐樹干上,五寸長的翅羽楔在木頭里,在寒風中簌簌地抖,像盞孤零零的風燈。

    宣璣想把羽毛摘下來,力道輕了紋絲不動,略有些重了,再收手也來不及了,羽片感覺到同源之力,化作一束光,融回到他身上,于是那一點光也沒有了。

    宣璣身上的熱氣就散入寒風中,神色茫然,像只被拋棄在荒郊的幼雛。

    片刻后,樹叢深處傳來一聲嘆息,宣璣激靈一下,猛地抬起頭,看見盛靈淵三米之外的背影。

    宣璣張了張嘴,好像用盡了全力,卻只擠出了一聲連自己都聽不太清的“靈淵”,溫熱的白汽從口鼻中呼出,遮住了他的視線。

    盛靈淵不轉(zhuǎn)身,不看他,不應(yīng)聲,宣璣忽然像變回了當年那只濕漉漉的小鳥,氣息哽在胸口里,戰(zhàn)戰(zhàn)兢兢的,恐懼極了,羽毛都炸了起來。

    大概有一個世紀那么久,盛靈淵才冷冷地出了聲:“……滾過來�!�

    話音沒落,一道人影就閃電似的劈到了他身邊,緊緊地摟住他的腰。

    另一邊,燕秋山仔細地收好了那張水做的地圖,啟動車子,滑入夜色。

    “古高山人聚居于南海之濱,能造大船,船可日行千里,風暴不催,卻因天性貪戀財物、好攢家俬,雖不事農(nóng)耕,竟因‘家產(chǎn)’拖累,比中原耕農(nóng)更安土重遷,更喜偏安一隅。這可能是高山人失去靈性的詛咒——凡有貪戀,皆為枷鎖。雖然有手段,卻注定不能再尋回故鄉(xiāng)�!�

    “你雖有高山人血脈,但稀薄至此,已為凡人,不受高山人天性所限,不如一試�!�

    大半年之后,在無數(shù)摩擦中,各國先后出臺特能管理法案條理,磕磕絆絆地試運行起來,開啟了特能人和普通人和平共處、反覆沖突的時代。

    因為赤淵能量增強,異控局擴建二十個監(jiān)控點,特別成立海上分部,負責領(lǐng)海范圍內(nèi)的異能監(jiān)控管理,由燕秋山牽頭。

    他賣了房子,帶著知春來到海上,尋訪傳說中的“天上白玉宮”。

    這一去,直到作為凡人的生命終結(jié),燕秋山再也沒有返回過陸地。

    “人族,或卑鄙,或圣賢,或半途而廢、反覆無常,或至死不渝、百代無悔�!�

    “以有限身,探無止境,尋萬里無涯路,至不可及之處�!�

    “乃是造化之靈。”

    第145章

    番外八

    “老鐵們看這,我現(xiàn)在就在熱搜上的‘火烈鳥’出沒現(xiàn)場直播,據(jù)說這是一只從野生動物園逃出來的火烈鳥,誤食了某種神秘的異常能量物體,發(fā)生了變異……這邊冬天一般都得在零下十度以下,但是因為這只大火雞,現(xiàn)在溫度飆到了四十度,你們看我這一頭大汗……”

    “什么大火雞!”趕來的風神一張昭把剎車踩得“吱哇”亂叫,在輪胎與地面尖銳的摩擦聲里,正好聽見拍小視頻的圍觀群眾現(xiàn)場直播,他抬手擼了一把熱汗,暴躁道,“先鋒隊干什么吃的,無關(guān)人員怎么還沒清理完?結(jié)界呢?”

    “目標一直在移動,封鎖結(jié)界鋪不開�!爆F(xiàn)場外勤一邊小心翼翼地解釋,一邊連忙上前清人。

    作者有話要說:

    “這就走這就走,警察叔叔,我們馬上……”拍視頻的圍觀群眾一邊賠笑,一邊還死命在原地磨蹭,試圖多偷幾個鏡頭,就在這時,所有人同時驚呼起來,只見他們身后不遠處,原本有些陰沉的天空突然像被什么點著了,自下而上,一層一層的嫣紅層次分明地渲染上去,緊接著,一聲遙遠的鳥鳴穿透層層云霞,落地時清越非常,還有回音,一時間,所有聽見這鳥鳴的人臉上都情不自禁地露出微笑。

    緊接著,一只長度堪比大型客機的巨鳥倏地掠過南方天空,它像一只巨大的丹頂鶴,周身著著熊熊烈火,將周遭空氣燙得卷曲飄渺,火焰下的鳥身閃著隱約的藍光。

    現(xiàn)場外勤的能量檢測儀扯著嗓子尖叫,大鳥若有所覺,一扭頭,目光轉(zhuǎn)了過來。

    張昭只覺得一陣無來由的顫栗從后脊爬了上來,多年的外勤經(jīng)驗讓他不假思索地按下了暫停一秒!

    巨鳥的身體被瞬間定格在半空,那畫面如同電影的特效鏡頭,風神一的外勤們在時間暫停的瞬間就訓練有素地沖上來,一波力量系以最快的速度分頭撈起特別會作死的圍觀群眾們,立刻回撤,另一波水系特能則同時在眾人身后凝出一道十多米高的大水墻。

    下一刻,被定格的時間加速流動。

    “轟”一聲,那巨型“丹頂鶴”搧動翅膀,一個巨大的火球從天而降,彷佛古老傳說中的大天災(zāi)。外勤們合力支撐的大水墻簡直是個鬧著玩的肥皂泡,火球還沒到近前,已經(jīng)悄無聲息地蒸發(fā)升了天。

    張昭斷喝道:“撤!”

    外勤們掉頭就跑,緊接著,那直徑有二十多米的大火球就轟然砸在地面,人們方才站的地方被火球砸出個深坑,大火暴起,煙塵與火星飛濺,方圓幾十米內(nèi)植物、木牌、車……所有易燃物幾乎無一幸免,全被燎著了。

    張昭胳肢窩地下夾著個屁滾尿流的作死群眾,狼狽地滾了出來,甩下自己的外套,三下五除二拍掉身上的火星,跳上同事的車。

    “支援什么時候到?老大,這火烈鳥到底吃錯了什么高效化肥——”

    王澤的大臉出現(xiàn)在視頻里:“可能是以前大妖尸體化石的一部分,被赤淵激活了,那鳥吃完有點返祖�!�

    張昭:“返成了個什么玩意?我說老大,你怎么專挑人民群眾最需要你的時候出國?”

    王澤實在地回答:“哎,可說呢。不過我在也不管用,因為那鳥返的可能是‘畢方’,你聽說過斗得過畢方的鯉魚嗎?”

    張昭愣了一秒,然后開始慘叫:“它不覺得自己回檔回得有點遠嗎!”

    話音沒落,又一個大火球落了下來。

    火光與濃煙晃得人睜不開眼,外勤們在一片火海里倉皇逃竄。

    王澤:“再撐一會,支援馬上就到�!�

    “別站著說話不腰疼啊,這他媽誰撐得�。 �

    就在一片混亂里,忽然,一陣直升機的轟鳴由遠及近,接著,在螺旋槳轉(zhuǎn)動的巨大噪音里,一聲口哨傳了出來,那口哨聲很輕,幾乎就跟在花鳥市場上逗鸚鵡大爺吹的口哨音量差不多,卻像一根極細、極鋒利的線,輕易穿透了所有噪音。

    隨后,口哨尾音一轉(zhuǎn),轉(zhuǎn)出了一段婉轉(zhuǎn)的小調(diào)——仔細一聽,吹的是《月亮代表我的心》,一點也不跑調(diào),還挺有水平。

    張昭踩下剎車,愕然抬頭。

    這小曲顯然不止地上的外勤聽見了,只見那到處肆虐的返祖畢方鳥猛地一哆嗦,無端遭此“表白”,它彷佛被流氓攔路調(diào)戲的小女孩,受到了莫大的驚嚇。“我愛你有多深”那句還沒吹完,大火鳥就猛地往上一躥,翅膀慌亂地亂扇一通,還掉了不少毛。

    可是空中好像有一張看不見的蛛網(wǎng),黏住了那大鳥,不管它怎么扇翅膀,就是停留在原地。

    然后地面和半空中亂燒亂濺的火像被什么牽引著,化成一根一根火“線”,往天上飛去,三下五除二把那大鳥五花大綁起來。

    鳥身上的火像被什么壓制著,越來越小,最后完全熄滅,露出藍色的鳥身,它拚命掙扎,那些火焰凝成的線卻越收越緊。

    這時,張昭聽見不遠處響起一個低沉溫柔的男聲:“風來�!�

    外勤把腦袋伸出車窗,只見旁邊同事的車頂上落了個人,他裹著米色的羊絨大衣,寬闊的衣擺同長發(fā)一起被風卷起,指間拈著一枚紙符,紙符上黑氣繚繞,是讓人顫栗的魔氣,被玉似的手攏在手心,黑白分明,卻又莫名多了幾分詭異的神性。

    張昭:“陛下!”

    盛靈淵手指輕輕一彈,符咒飄了出去,周圍的濃煙與塵土一起被符咒卷了過來,消弭無蹤。他這才不慌不忙地負手而立,半側(cè)過臉來,居高臨下地朝張昭點了個頭,溫聲道:“沒事了,不怕。”

    張昭無端鼻子一酸,差點跪下喊“萬歲”。

    濃煙被陛下一道符咒卷走了,地面上的外勤這才看清天上的情況,只見靠近的直升機上倏地跳下一個人,背上背著一副時髦的滑翔翼。滑到半空,他遠遠地朝那被捆住的大鳥一伸手,大鳥身上的火線就乖順地卷成一束,落到他手心里。

    那人牽著火線,放風箏似的拽著大火鳥往下落,隨著他靠近地面,幾十米長的大火鳥越來越小、身上的藍光越來越黯……

    滑翔翼落地極輕巧,好像那不是沉重的機器,而是駕駛?cè)俗约洪L出來的翅膀,連塵埃都沒驚起多少。那人把護目鏡往頭頂一推,嘴里口哨聲沒停,調(diào)子已經(jīng)從《月亮代表我的心》轉(zhuǎn)成了《你就是冬天的一把火》。

    “宣主任!”

    宣璣一勾手指,把風箏……返祖的畢方鳥從天上拽了下來。

    此時,畢方已經(jīng)恢復了正常的火烈鳥大小,被強行拽到地面,落地時滾了幾圈,當眾劈了個叉,然后它在一幫外勤們目瞪口呆的注視下,狠狠地哆嗦了一陣,伸長脖子,咳出了一塊火焰色的石頭,一頭栽下去,不動了。

    “死、死了嗎?”

    “沒,給動物園打電話,叫他們拉走。”宣璣張手把火線都收進掌心里,然后隔空撈起了那塊火焰色的小石頭,“嘖……是顆‘心丹’啊�!�

    火烈鳥身上詭異的藍色漸漸褪去,露出正常的鳥身。盛靈淵輕飄飄地從車頂上落了下來,不緊不慢地對外勤們解釋道:“九州混戰(zhàn)時候,妖族迫害有翼一族,不少有翼族人死于同族追殺,如果死時正好趕上靈氣匯聚的地方,又正好是全陰時、日月食,大妖死后怨氣就會難以消弭,凝于妖丹殘骸中,經(jīng)年不散,這種特殊的妖丹就叫‘心丹’,可能是最近被赤淵刺激了。唔……不過也不用擔心,這東西天時地利缺一不可,可遇不可求,千萬年不見得有一顆的�!�

    張昭小心翼翼地打量著暈過去的火烈鳥:“那它呢,以后會變成妖嗎?”

    “吞這么一會,沒什么影響,不會妖化,智力什么的也不會顯著高于同族的�!毙^活動了一下肩膀,從煙盒里叼了根菸,然后漫不經(jīng)心地把那顆危險的“心丹”用空煙盒卷了,揣進了兜里,二五八萬似的說,“要是真畢方,八百里外聞見我味就跪了,還敢跑?”

    盛靈淵插著兜,站在幾米外,含笑看著他沒言語。

    赤淵復燃后,雖然有“管理員“宣璣在,但隨著不少古遺物恢復靈性,一時不習慣的異控局還是忙了個人仰馬翻。返祖畢方這種級別的大妖怪,地方分局是處理不了的,只能層層上傳總部,調(diào)最精英的外勤來。而總部安全局十二支外勤小隊正好全在外地執(zhí)行任務(wù),只有風神一剛回來,偏巧因為近期各國準備成立特能管理方面的官方國際組織,風神一的老大王澤跟著肖征出國開會了。

    張昭壓力大極了,感覺自己就像沒爹媽的孤兒,無依無靠的,看見大腿就想抱,一個勁往宣璣跟前湊。

    “宣主任,除了什么心丹,還有別的東西吃了能返祖嗎?”

    “有,”宣璣點頭,“大妖尸骨,沒出生的天靈,各族供奉的法寶,有靈氣的植物——千年靈芝什么的——被血脈相近或者有點靈性的東西吃了,都有可能異變�!�

    張昭彷佛看到了自己加班加到死的一生,眼前一黑:“不會吧!”

    宣璣好笑地瞥了他一眼:“想什么呢?這些東西在三千年前都是搶破頭的天材地寶,早被人掘地三尺地收割過了,等你惦記?有幾條漏網(wǎng)之魚讓你們長長見識就不錯了�!�

    張昭心里一動:“那就是說,這種東西人也能吃?”

    “能,不怕死吃唄,”宣璣說,“但是這東西都太久遠了,上面生靈氣息早散盡了,追溯不到原主生前練過什么功、中過什么毒。這些天材地寶成分不明,就好比跟一大堆植物混在一起的中草藥,也沒準混進兩棵斷腸草什么的,瞎吃容易出事,當場去世算好的�!�

    張昭打了個寒噤。

    旁邊盛靈淵含笑道:“你們雖然大多有點異族血統(tǒng),但是都太稀薄了,真想提升自己,不如好好學學人族符咒�!�

    張昭囁嚅道:“可我聽說大多都失傳了……”

    “我正在修,閑著也是閑著,”盛靈淵看了宣璣一眼,“以族長多年收藏為藍本,我會試著把經(jīng)史典籍修整一些,只是難免有疏漏之處,到時候還要請古籍修復的諸位多費心把關(guān)。”

    張昭聽出陛下透露出愿意指導后輩的意思,眼睛一亮,突然發(fā)現(xiàn)異控局多了個大靠山,他覺得陛下完全不像他想像中“著名暴君”的樣子,開口說話永遠有種不徐不疾的韻律,喜怒不形于色,待人接物溫文爾雅,舉手投足都能看出深厚的教養(yǎng)痕跡。

    “果然歷史都是整容臉�!睆堈研南耄耆珱]注意到他們宣主任在盛靈淵說“族長”倆字的時候狠狠地哆嗦了一下。

    “來幾個人幫我把這玩意卸下來,”宣璣用下巴點了點身上的滑翔翼,小聲對旁邊的外勤抱怨說,“累贅死了,跟背著個龜殼似的。”

    盛靈淵聞聲看過來,笑瞇瞇地說:“哪里,你怎么樣都好看。”

    “就是,”張昭順口拍馬屁,“滑翔翼神走位,炫酷!”

    不知道為什么,聽了這個馬屁,宣主任非但沒高興,臉色還有點難看。

    張昭捧完,才又忽然想起了什么——不對啊,宣主任身為朱雀族長,不是鳥祖宗么?上天用什么滑翔翼?

    他忍不住探頭往宣璣背后看了一眼。

    “看什么看!”宣璣注意到他的視線,好像被人踩了尾巴,臉一下綠了,“翅膀休年假了,不行嗎?”

    張昭:“……哦。”

    神鳥的翅膀待遇就是不一般,就是不知道有沒有五險一金。

    盛靈淵低笑出了聲,宣璣五官瞬間扭曲了一下,像是想氣急敗壞,但飛快地看了盛靈淵一眼,沒敢發(fā)作。他的怒火明顯已經(jīng)奔騰到了臉上,在燒穿臉皮之前,又活生生地給憋了回去。他像一桶敢怒不敢言的煤氣罐,撇下滑翔翼,也不跟陛下說話,咣當著一肚子易燃易爆氣體,掉頭就走。

    盛靈淵非但沒跟他計較,這位平時多一句都懶得開口的陛下還主動留下來,周到地指點外勤們收尾善后,現(xiàn)場教了兩個呼風清灰的符咒,一點也不嫌煩。

    張昭全程舉著錄音筆“聽講”,唯恐漏掉一個字,一直到傍晚,現(xiàn)場才處理完,張昭把盛靈淵送上車,忍不住說:“陛下今天心情好像很明媚啊�!�

    “嗯,”盛靈淵一頷首,“收了件‘明媚’的藏品�!�

    那件“明媚”的藏品就掛在他家客廳,從陽臺延伸到餐廳,占了一整面墻。

    傍晚,盛靈淵回家一推門,燦爛的光就撒歡似的直撲進他懷里,把整條昏暗的樓道都照亮了——那是一對用無數(shù)朱雀羽毛拼成的巨大翅膀,掛在墻上,客廳都不用開照明。

    盛靈淵抬手遮了一下眼:“太亮了�!�

    話音剛落,那些羽毛就能聽懂似的,乖巧地略微暗了一些,光線變得昏昏的、暖融融的,交纏在他身上,盛靈淵常年冷瓷一樣的皮膚都跟著暖和了起來,他把手里拎的幾個購物袋放在玄關(guān)柜上:“小璣——”

    宣璣像個小鬼似的,不知從哪冒出來,一聲不吭地從他手里接過購物袋。

    “你母親不是叫你過年回去一趟么,不可失禮,”盛靈淵說,“我買了些東西,只是不清楚此時習俗,你看看合不合適�!�

    平時廢話上車拉的宣璣惜字如金:“哦�!�

    盛靈淵:“怎么,什么事不高興?”

    宣璣:“沒有。”

    “嗯?”盛靈淵略微一挑眉。

    在他似笑非笑的目光注視下,宣璣只好艱難地把倆嘴角吊了上去,活像個翻版的“假笑小男孩”,磨著牙,他一字一頓地說:“沒、有、我、挺、高、興、的�!�

    與此同時,墻上羽毛拼的翅膀鬼火似的忽閃了幾下,黑了下去。

    這事得從那天酒吧宣璣說漏嘴說起,他一路追出來,當時心里是真的慌——他倒不是怕盛靈淵,反正從小到大盛靈淵對他都沒什么底線,基本是予取予求,充其量吵幾句嘴、冷戰(zhàn)幾天,宣璣潛意識里知道盛靈淵不舍得把他怎么樣。他主要是怕把他家陛下氣出個好歹來,盛靈淵偏頭痛了半輩子,拿回朱雀血脈之后雖然沒怎么犯了,可是身體還沒好,萬一呢?

    宣璣生怕他有火發(fā)不出去鬧病,于是盛靈淵把他捆起來拖進天魔幻境里的時候,宣璣相當配合,一點也沒反抗。

    他認為盛靈淵可能是想揍他一頓,想讓他疼,又不想真打傷了他,才把他拖進幻境——幻境可以放大感官,據(jù)說一巴掌扇臉上能扇出半個腦袋飛了的效果。宣璣對此做好了充分的思想準備,反正只要能讓靈淵出氣,這都算是甜蜜的負擔……畢竟上一次他被拖進天魔幻境的經(jīng)歷非常美好。

    ……然后他就領(lǐng)教魔頭的手段了。

    幻境確實能放大感官,但和他預(yù)計的方向不太一樣。

    朱雀雙翼凌風而動,最細微的氣流拂過,翅羽都能辨別出那微風的來龍去脈,剛一落入幻境,他就被迫隨著幻境主人的心意,展出雙翼,宣璣立刻發(fā)現(xiàn)自己那些“聽風”的翅羽在天魔幻境里敏銳了百倍有余,連幾尺之外的呼吸都能讓翅膀顫栗。

    一只冰涼的手從身后覆上他的翅膀,宣璣本能地哆嗦了一下,啞聲喚了一句“靈淵”,結(jié)果“淵”字還沒說圓,就變調(diào)成了慘叫,眼淚差點沒下來——盛靈淵從他翅膀上薅了一根羽毛。

    “聽說有些有翼族周身羽衣有數(shù)萬根羽毛……”老魔頭每拔他一根羽毛,就在那處翅膀上親一下,折磨翻倍。

    “族長是百雀之王,不知有多少根翅羽?”

    答案是一邊十萬八千根,掉一根長一根,果然是很有靈性的數(shù)字。

    別問是怎么知道的。

    作者有話要說:番外暫時就到這了,因為要修文,就先不打已完結(jié)了,大約十月會用精修替換全文。

    至于修完文還有沒有……唔,隨緣。

    感謝諸位,回見。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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