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孫婉心一頓:“是……”
裴玄霜眼中的亮光迅速暗了下去:“這才過去多久,真是好迅速�!�
孫婉心僵著一張臉,不知道該做出什么表情,作為藍(lán)楓的妻子,她當(dāng)然希望鎮(zhèn)北軍凱旋而歸,可作為裴玄霜的朋友……
她亦是知道裴玄霜在期待著什么。
“老天爺真是好殘忍�!睂O婉心感慨,“為何給了你這樣的身世,又偏偏安排你和鎮(zhèn)北王相遇,這、這不是故意折磨你們嗎?”
裴玄霜對孫婉心的話無動于衷,一心只想著一件事,北夷敗了,她兄長敗了。
她失望的苦笑,一直在笑,原來人心痛失望到了極致,竟是連淚水都流不出來的。
冬天即將結(jié)束的時候,謝潯率鎮(zhèn)北軍凱旋而歸。
當(dāng)日,裴玄霜木頭人似的站在窗前,看著院中的荼蘼花長出新的枝丫。
她在窗前站了一天,直至入宮面圣的謝潯回到王府,來到她身邊,她都保持著這幅不喜不悲,不歡不怒的模樣。
這數(shù)月來,無數(shù)次闖入謝潯腦海中的身影,便是這個模樣。
忍著內(nèi)心的激動與思念,他低聲呼喚:“玄霜,我回來了�!�
不出意外的,裴玄霜沒有任何反應(yīng)。
褪下一身鎧甲,渾身散發(fā)著淡淡沐浴香氣的謝潯緩步走到裴玄霜近前,緩聲安慰:“你放心,你哥哥安然無事,仍舊是北夷的王,你的家,仍在�!�
聞言,裴玄霜目光一閃,卻沒有看謝潯,而是深深低下了頭。
===第88節(jié)===
見她面有郁結(jié)之色,謝潯心亂做一團(tuán),他忍不住將裴玄霜抱入懷中,勸慰:“玄霜,你不要怪我。身為臣子,這一仗我必須要打,必須要贏,身為你的丈夫,我會盡力保全你的母族,不再讓你流離失所。余生,我們相知相守,幸福度過……”
他閉起眼睛輕輕蹭著裴玄的額發(fā),感覺自己的心在劇烈顫動。
裴玄霜卻是心如死灰。
身體和心都在發(fā)冷發(fā)硬,難受的舌根都在發(fā)挺,然而她身前的男人,卻只想和她溫存。
難道他不知道,她只想他死,只想殺了他?!
不應(yīng)該啊,謝潯,他明明是那么聰明。
裴玄霜不懂,她感覺自己已經(jīng)瘋了,已經(jīng)癲了,已經(jīng)不是她自己了。在她希望落空的那一剎那。
她執(zhí)著地推開了謝潯,離開了他的胸膛。
揚(yáng)起頭,四目相對,她清清楚楚看到了那雙動人眼眸中的深情和憐愛。
可惜,這些她都不在乎。
“祝賀你�!彼溃爸x潯,祝賀你�!�
說完這句話,裴玄霜如殘葉一片,落在了地上。
謝潯在裴玄霜榻邊守了一天一夜,之后,裴玄霜蘇醒了過來。
仿佛什么都沒有發(fā)生過一樣,他依舊是風(fēng)光無限的鎮(zhèn)北王,她是他唯一的寵妃,兩個人只不過從提督府搬到了鎮(zhèn)北王府,搬入了新的瑯月軒,這里的一草一木甚至都和原先一模一樣。
數(shù)日過后,天氣越發(fā)暖和,皇上在萬華殿設(shè)宴,歡慶謝潯率鎮(zhèn)北軍凱旋。
謝潯本不愿裴玄霜一同前往,可裴玄霜卻默默陪同,似乎并不在乎什么。謝潯便帶著裴玄霜一同入宮,畢竟,他也希望裴玄霜能與李沛桓放下芥蒂,其樂融融。
畢竟,他們也是一家人啊。
席間熱鬧非凡,只是,這一切都與裴玄霜無關(guān)。
她靜默地坐在謝潯身邊,看著眾人推杯換盞,奉承應(yīng)酬,只覺得自己在看一場虛幻的夢。
她不在這場夢里,不知身在何處。
“舅父,朕敬你和王妃一杯�!焙鋈唬俗诟吲_之上的年輕帝王端起酒盞,對著下首的謝潯與裴玄霜展顏一笑,“請�!�
“多謝陛下�!敝x潯便將面前的酒盞端了起來,悄然回眸看了看一旁的裴玄霜。
雖是參加宮宴,裴玄霜依舊打扮得如素雪一般,與華麗高貴的皇宮格格不入。見謝潯看了過來,裴玄霜方才意識到皇帝說了些什么,便緩緩端起了酒盞,看向高高在上的地方。
皇帝在笑,離得這么近,她看得清清楚楚�?刹恢獮槭裁�,裴玄霜的心里莫名一緊,仿佛被一陣冰雨擊打了心臟,渾身冷得厲害。
皇帝有意無意地掃了一眼裴玄霜手中的酒盞,仰起頭,一飲而盡。
謝潯立刻也飲下了杯中酒,裴玄霜愣神片刻,亦將酒水湊到了唇邊。
那一瞬間,那敏銳地嗅到了不同尋常的味道。
毒藥的味道。
眉頭下意識地皺了起來,卻又隨即松緩,只抬起了眼簾,淡淡地掃了皇上一眼。
“怎么了?”見裴玄霜表情微變,似有不適,謝潯立刻道,“是否此酒太烈,難以下咽?若如此,本王替你飲下便是。”
一邊說,一邊便要去接裴玄霜手中的酒盞。
眼角余光內(nèi)的那抹威儀的黃色身影頓時緊張起來。
伸向她的大手越來越近,裴玄霜的心漸漸止息。
沒有過多的思考,不待謝潯觸碰到酒盞,裴玄霜便仰起頭,將毒酒灌入肺腑。
仿佛荊棘入嗓,一路扯得喉管肺腑生疼,她偏是不動聲色地忍下,繼而對時時關(guān)注著自己的皇帝道了聲:“多謝�!�
皇帝眼眸一閃,虛笑兩聲:“王妃客氣了。”
裴玄霜冷嗤,放下酒盞,搖搖晃晃便要起身。
皇帝給她下了極烈的毒藥,她很快便會毒發(fā)身亡,只是,她不想死在這里,不想死在謝潯面前。
“玄霜,你要去哪?”
謝潯伸手將裴玄霜攔下,覷著她漸漸發(fā)白的臉色道:“你怎么了?為何看著這般憔悴?”
裴玄霜沒有回答,撕心離肺的痛意從五臟六腑傳來,漫向四肢百骸,她痛得發(fā)抖,忍不住嘔出一口鮮血。
“玄霜!”謝潯大驚失色,慌忙將裴玄霜抱在懷中,“玄霜,你怎么了玄霜?”
他沖著身后的藍(lán)楓大喊:“去!去叫太醫(yī)!”
變故來得太快,將一眾文武官員驚呆在地。
但大家什么都沒有說,什么都沒有做,只是比愛情復(fù)雜地望著目眥欲裂的謝潯。謝潯緊緊抱著裴玄霜,只覺得眼前一陣陣發(fā)黑,連帶從她口中溢出的鮮血都變了顏色。
“酒里有毒?”雖是不敢相信,但謝潯飛快想通了這個事實(shí),“玄霜,你喝的酒里下了毒是不是?”
忍著徹骨的劇痛,裴玄霜凄然張口:“斷腸散�!彼u了搖頭,“無藥可救�!�
謝潯雙臂一顫。
心痛得仿佛不是自己的了一般,血腥氣翻涌至喉頭,他顫巍巍地質(zhì)問:“你既知道那酒里有斷腸散,為何要喝?”
裴玄霜聞言一笑:“你說呢?”
謝潯面上一白,良久無言。
她還是想死。
還是不肯留在他身邊。
她恨他。
“你不是恨我嗎?”謝潯絕望咆哮,“你為什么不讓我替你喝了?�。�!”
“你死不了的�!迸嵝獰o比淡定地道,“他不讓�!�
謝潯一愣,緩緩轉(zhuǎn)頭看向李沛桓。
“桓兒,是你!”
李沛桓顯然如坐針氈,雙手緊攥著龍袍,面上倒是冰冷從容:“舅父,你別怪我�!彼谋砬椴蝗葜绵�,“有她在,你永遠(yuǎn)糊涂著,忘了自己的身份和職責(zé)。”
“我忘了?”謝潯怒不可遏,“該給你的太平天下,我沒有給你嗎?”
李沛桓猛地攥緊龍椅:“舅父若真想給外甥一個太平天下,就不該讓北夷敗而未亡!”他抬手將奄奄一息的裴玄霜一指,“都是因?yàn)樗�,全是因�(yàn)樗【烁�,恕外甥留不得她!�?br />
“好……好……真是我的好外甥!”
謝潯咬牙冷笑,轉(zhuǎn)過臉,一把抱起裴玄霜:“你別害怕,我會救你的�!�
裴玄霜不由得又嘔出兩口血:“不、不必了�!彼浘d綿道,“我……愿意如此……”
謝潯渾身失力,險些跪在地上。
“你就舍得?”他不忍地問。
“舍得。”她殘忍地答。
謝潯抱著裴玄霜愣了許久,直至從她嘴角滲出的血打濕了他的衣袖,方才跳上下屬牽來的馬匹,奔向太醫(yī)院。
可惜,任馬兒奔跑的如何快,裴玄霜的身子還是一點(diǎn)一點(diǎn)了硬了去,涼了去。
前往太醫(yī)院的路格外漫長。
明明清風(fēng)明月,星河燦爛,微風(fēng)習(xí)習(xí),可謝潯卻覺得很冷,非常非常的冷。他的心絕望而悲戚著,除此以外,他感受不到任何情緒。
“玄霜,你挺住,我一定會救你回來,一定會�!�
“玄霜,以前是我混蛋,是我不對,是我對不起你,我早就知道錯了,我認(rèn)錯,求你給我一個贖罪的機(jī)會,求你留在我身邊,不要舍棄我……”
“玄霜,我在哀求,祈求,你聽到了嗎?”
“玄霜?”
他一遍遍叫著裴玄霜的名字,即便裴玄霜從來不回復(fù)他。
謝潯心臟痛得發(fā)緊,手不聽話的亂顫,雙腿用力夾著馬肚,恨不得立刻飛到太醫(yī)院。
他不敢去看裴玄霜的臉,只在心中一遍遍回想她或哭或笑,或嗔或喜的樣子。
她不會死,絕不會死。
“駕!”他駕馬呼喊,“玄霜,你不能死!本王不準(zhǔn)許你死!”
裴玄霜緊閉雙眼靠在謝潯懷里,也不知有沒有聽到他的話。
她安靜的如同頭頂?shù)男强�,面上似乎鍍上了一層銀霜。
謝潯忽然間就慌了。
他驚慌失措的摔下馬背,抱著裴玄霜迎向被藍(lán)楓拽出太醫(yī)院的院判大人:“太醫(yī)!”他幾乎要跪在院判面前,“你替本王救回她!”
院判一臉僵色,皺著眉看向謝潯懷中的女人:“請王爺將王妃送入太醫(yī)院吧�!�
“好�!敝x潯便要將裴玄霜打橫抱起,手臂穿過她雙膝下的瞬間,他不禁一愣,雙眼盯在裴玄霜的面上移都佚?移不開。
她的臉白得可怕,一絲活氣都沒有。
“玄霜?”謝潯小心翼翼地將裴玄霜放在地上,“玄霜,你聽得到我的聲音嗎?”
“玄霜,你睜開眼睛看看我!”
藍(lán)楓等人在一旁默默地看著,大氣都不敢出。
“玄霜,你聽得到,只是不想理我對不對?”謝潯讓裴玄霜枕著自己的胸膛,顫聲催促太醫(yī),“快,快給她醫(yī)治。”
太醫(yī)欲言又止,思慮片刻后走上前去,輕輕按住了裴玄霜的脈門。
“王爺�!鄙贂r,太醫(yī)猶豫不決地開口,“王妃她,已經(jīng)走了�!�
謝潯瞳孔劇震。
“她走了?”他冷笑著搖頭,“不,不可能!你騙本王�!�
“下官不敢�!碧t(yī)皺了眉,低下頭道,“還請王爺節(jié)哀,王妃她,確實(shí)……”
“你閉嘴!”謝潯猛地站了起來,一把揪住太醫(yī)的衣領(lǐng),“本王不要聽你胡說八道,本王要你救回她!救回她!”
太醫(yī)深深埋著頭,任由謝潯瘋了般將自己推來拽去。
“主子,你放過院判大人吧,王妃她……似乎真的不大好�!币娭x潯似已失去理智,藍(lán)楓忍不住勸道。
===第89節(jié)===
謝潯動作一頓,緩緩松開了太醫(yī)。
“玄霜�!彼咱�?chuàng)涞古嵝媲�,從下人的手中將她接過,緊緊抱在懷中,愛憐愛地?fù)崦菑埳類壑拿纨�,即便那張面龐已近乎冰冷�?br />
“別怕,不要怕�!案惺懿坏脚嵝�?dú)庀⒌闹x潯莫名不敢再呼吸了,他秉著氣息,凄笑著道,”我?guī)慊丶�,我這就帶你回家�!�
說著帶裴玄霜翻身上馬,風(fēng)馳電掣趕回鎮(zhèn)北王府。
日子一天天過去,裴玄霜始終沒能再醒來。
謝潯卻執(zhí)著地叫人醫(yī)治,執(zhí)著地守著對方,相信他的妻子,一定可以重新睜開眼睛。
即便所有醫(yī)者告訴他的答案都是,裴玄霜死了。
死了,就該入棺,就該下葬。
可謝潯偏不這么做。
世人皆說,鎮(zhèn)北王瘋了。
因?yàn)殒?zhèn)北王妃的離世而瘋了。
又過了幾日,楚國皇帝蕭瑾成送來了一張寒玉床,說可保裴玄霜尸身不腐,起死回生。謝潯思索了一夜,到底叫人將裴玄霜放了上去。
那夜過后,謝潯老了許多。
曾經(jīng)不可一世的鎮(zhèn)北王如耄耋老人一般,佝僂著身子,死氣沉沉地守在寒玉床邊,等待著裴玄霜醒過來。
無論誰來勸,無論誰來哄,他都不聽。
“她會回來的�!敝x潯一遍又一遍地對著窗外的荼靡花復(fù)述,“就像之前一樣,過個一年半載,她就會回到我的身邊�!�
“你說對嗎?”
春風(fēng)掃過抽出新芽的荼靡花枝,輕顫幾下。
謝潯只當(dāng)那花兒點(diǎn)了頭,欣慰無比的笑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