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流言紛紛,對凌昱珩的褒貶不一,
罵他不孝的人很多,
支持他伸張正義的人也很多,
甚至心疼他遭遇的也不少,
雖然那只是傳聞里他的遭遇。
文昔雀默默地聽著,事情傳遍整個京城,又是各種各樣的說法,
不是她一個人解釋得清楚的,
估計他也不想她去解釋,因為學林巷沒有人議論她,
學林巷外的流言里,
也沒有跟她有關的具體消息,更沒有好奇者來平息書肆打聽靖安侯府的恩怨。
他說的保護,
不是一句空話。
“這樣真的好嗎?”
她問來書肆買書的鐘玉鉉道。
鐘玉鉉隨意翻了一下書冊,回道:“善有善報,惡有惡報,有什么不好呢�!�
“可我,我什么都沒做,什么忙都沒幫上,還置身事外了。”
不應該是這樣的,她總覺得心里過意不去。
鐘玉鉉笑了笑,說:“不要把擔子都往自己身上攬,事情本該由我們這些食朝廷俸祿的人來處理,而且你已經(jīng)做得很好了,如果不是你,做了那么多傷天害理的事的靖安侯府是不可能被審查,你沒有辜負任何人,也沒有辜負任何事�!�
所以,放過你自己吧。
最后這一句,鐘玉鉉沒有說出口,因為她還需要時間,不是他一句話就能說通的。
文昔雀又一次聽到相似意思的話,她沉默良久,仍舊沒有頭緒。
眼下的情況跟她預想的不一樣,她身邊的人都在保護她,她的父親,鐘大人,凌昱珩,他們都在努力讓她過得輕松點。
這并沒有什么不好,只是她心里多少有點不是滋味,“你們都是為了我好,我很感謝,只是,我總覺得自己什么都把握不住,莫名有一種無能為力的感覺。”
鐘玉鉉眼神暗了暗,他懂她的感受,從跟靖安侯府作對的那一天起,權勢傾軋下的無力感,他體會過很多次了,有權的需要更有權的去對付,公道或許在人心,卻不在公堂之上。
“至少結果還不錯,不是嗎?很多不起眼的堅持和努力,看上去是沒用的小石子,但也是在一點一點地將事情引向公正的道路,大道就是如此鋪就的,你已經(jīng)盡力了�!�
盡力嗎?
鐘玉鉉離開后,文昔雀心事復雜地沉思著。
不對,她不是盡力,是在逃避,逃避自己的軟弱,逃避自己對凌昱珩的嫉妒和怨恨。
四年了,她放不下他,有對他的愛慕和歡喜,也有她不敢直視的不好的情緒。
她嫉妒他隨便能東山再起的本事和地位,嫉妒他有爭取和抗爭的底氣,也怨恨著他對自己的輕視和不尊重,以及怨恨他飛黃騰達卻把自己遺留在低人一等的境地。
不說恨,是不敢恨,不說怨,是害怕再次被傷害。
真是難看啊。
沒有客人的冷清的書肆內,嗚咽的哭聲久久地回蕩著。
一墻之隔的后院,文徵元捏緊了手里的書籍,同樣一墻之隔的門口,凌昱珩身形狼狽地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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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個月后,靖安侯府的公案落下帷幕,侯府府邸被封,靖安侯夫婦流放邊疆,靖安侯世子貶為庶民,驅逐出京,其他的侯府親戚有罪的被罰,無罪的夾緊尾巴做人。
鎮(zhèn)遠將軍凌昱珩名聲大噪,毀譽參半,與此同時,御史臺水漲船高,曾經(jīng)肆意妄為的世家貴族們也不敢再明目張膽地欺壓百姓,時刻擔心著自己成為被御史臺盯上的下一個“靖安侯府”。
在靖安侯府和鎮(zhèn)遠將軍之間的恩怨傳的沸沸揚揚之時,鄉(xiāng)試悄然而至,三場考試,每場三天,共耗時九天,文昔雀在考場外也擔驚受怕了九天,雖然考完后文徵元又病了一場,好在沒有大礙,三五天后也逐漸恢復了精神。
桂花飄香時,秋闈的結果也出來了,文徵元考的不錯,是第三名,順利成為了舉人,也就是在放榜后,凌昱珩主動請命外出剿匪去了,出京前并沒有來送別,就軍師安世欽一人備了厚禮來跟她請罪,態(tài)度相當?shù)恼\懇,全程恭敬有禮,又在她面前說了不少凌昱珩的好話,見她沒多大反應后只一個勁地嘆氣。
聽說安世欽在得了她的原諒后,又親自前往鐘玉鉉府上道歉,變化如此之大,倒讓她對定遠營刮目相看了。
京城里沒了靖安侯府,她早就不做以前的那些的噩夢了,不過,直到第二年的二月,出征的將軍依舊沒有回京,她偶爾會夢到鮮血淋漓的戰(zhàn)場,于是她每個月都會去一次寺廟祈福,祈禱神佛庇佑出征的將士們。
二月,會試將近,平息書肆的生意變得熱鬧了,待考學子們都忙碌了起來。
文徵元京中的好友不少,又跟國子監(jiān)來往很多,且外來的學子里也有朋友,一時間平息書肆門庭若市,討論科舉考試的,研究學問的,以及結交的絡繹不絕。
文昔雀是第一次看到自己淡泊喜靜的父親如此地積極,也是多虧了太醫(yī)院的太醫(yī)出色的醫(yī)術,她父親的身體比以前硬朗了不少。
平靜的生活欣欣向榮,她父親會試和殿試考得都不錯,文徵元文探花成了學林巷的驕傲。
而文昔雀在她父親進入翰林院為官后,就關了平息書肆,改為平息塾,成了女子學堂,除她自己之外,還聘請了三位才學出眾的女先生。
桃花謝了后,平息塾響起了郎朗讀書聲,文昔雀把所有的心思都放在了自己的學生們身上,直到秋葉變得金黃,凱旋的將士們再次風光地通過朱雀大街。
私塾�?停紶栆藏撠熤v學的鐘玉鉉長嘆一聲,終于忍不住了,問她:“今日朱雀大街熱鬧非常,你不去看看嗎?”
文昔雀停下了手中的筆,笑了笑說:“好不容易各自都回到了正軌,何必再去打擾�!�
“聽說凌將軍遭了暗算,受了很重的傷。”
她緊了緊拳頭,強裝鎮(zhèn)定道:“既然回來了,傷應該已經(jīng)養(yǎng)好了�!�
定遠營的軍師和副將都對他忠心耿耿,他的傷若是沒好,他們是不會輕易動身回京的。
英雄就去過英雄該過的人生,去擁有與他相配的爵位的光環(huán),出生入死換來的名利和地位,這一次不會再有人逼得他放棄了。
她表面上的冷靜沒能騙過鐘玉鉉的眼睛,比起在她心里占據(jù)更大的分量,她的開心和幸福更為重要,因而,他將過往告知了她:“凌將軍出征前來找過我,他懇求我說,如果你接受了我,希望我能讓你的往后余生都充滿笑容,為此他愿意付出所有,只要我開口�!�
“我當時都驚訝了,這一點都不像是唯我獨尊的凌大將軍會說出口的話,文姑娘,你也是這么認為的吧?”
她心口一酸,神情也不自然了,小聲說道:“沒有,他其實不是那種人,凌昱珩他……”
剛要解釋,抬眸便撞上了鐘玉鉉落寞的眼神,他似乎早就預料到了她的回答。
他沉聲道:“凌將軍讓你的生活跌宕起伏,轟轟烈烈,而我?guī)Ыo你的是平淡如水,但我的感情,一絲一毫都不會輸給他,所以,我也希望你不用訴離殤,更無不平事�!�
“我……”
“沒關系,去吧。”
文昔雀猶豫了片刻,而后猛然起身,大步朝朱雀大街跑去。
一年多沒見過他了,他過得好嗎,傷勢怎么樣了?她想親眼看看他,哪怕只是遠遠地看上一眼。
瑟瑟風起,楓葉飛舞,紅艷如霞,她擠在人群里,見到了高大英武的將軍。
然后,凌昱珩勒馬停驂,飛身而下,撥開人群,徑直朝她走來。
他停在她的面前,張了好幾次嘴,卻一個字都沒能說出來,兩人無言地對視著,萬物好似都已褪色,天地間只余彼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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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個月后,鎮(zhèn)遠大將軍娶文翰林之女為妻,金碧輝煌,做工極為精致的金箔花轎繞過半個京城,引得圍觀眾人的驚嘆。
洞房花燭夜,凌昱珩挑開喜帕,望著令他醉心不已的面容,半跪在她面前,緊握著她的雙手,語無倫次地說:“阿雀,我本來沒想回京,是皇上下旨召我回來,我也打算再不出現(xiàn)在你的面前,不惹你想起傷心的事了,可是,可是你出現(xiàn)在了圍觀的人群里,我的決心粉碎成渣了,你會怪我上門求親嗎,你以后會后悔今日的決定嗎?”
“萬一哪天你后悔了,我隨時都會放你走�!�
文昔雀狐疑地看了他一眼,問他:“你真的能做到坦然地隨時放我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