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跟你有關(guān)系嗎？”
顧希芮不經(jīng)意一瞥，見林藝陽頭發(fā)上有一片枯黃的竹葉，正抬了手，后者退了一步。
“你干嘛？”
“我能干嘛？人高馬大的劉先河你都不怕，還會怕我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子？”
“也是，弱女子�！绷炙囮栃α诵�，第一次覺得顧希芮是個懂幽默的人。
“你頭發(fā)上，有蟲子�！�
“蟲…子？”林藝陽臉一僵，嚇得一動不敢動，緊張地說道，“顧希芮，你快幫我弄掉�！�
“天不怕地不怕的林大小姐，怕，蟲…子啊�！鳖櫹＼枪室饩徛奶Ц呤�，在她頭發(fā)上撥來撥去。
“你搞快點！”
“好了�！鳖櫹＼前讶~子的部分丟掉，留了短小的一截葉梗，“你看，黃色的，細長的……”
“�。☆櫹＼悄隳恪币股�，林藝陽也看不清她拿的到底是什么鬼東西，乍一看，再加上她的描述，真像。
看著跑出幾米遠的林藝陽，顧希芮扔了東西拍拍手。捉弄人，原來這么有趣。
明柚也走進了小竹林。
晚上走這條小路的人不多，雖然白天比大馬路更有情調(diào)，但晚上的燈光是從下往上打的綠色和紅色，極其陰森恐怖，也因此勸退了很多人。
論壇上很多人學(xué)生都在建議，學(xué)校應(yīng)該在入口處掛一塊“膽小者慎入”的牌子。
一陣風(fēng)刮過，竹葉沙沙作響。明柚轉(zhuǎn)彎被樹影下半邊臉都是紅色的林藝陽嚇一跳：“大晚上裝神弄鬼�！�
林藝陽也沒好臉色，雙手抱胸：“說誰裝神弄鬼！”
明柚一眼看穿她的假大膽，不嚇白不嚇，故意“恐嚇”道：“夜半三更，容易見鬼。林大小姐最好管住自己的嘴，當(dāng)心說什么來什么。”
“�。。 绷炙囮柕谋臣龟囮嚢l(fā)涼，心里罵道：該死的明柚。
“虧心事做多了，怕了？”明柚斜眼看她，“姓劉的都跑了，你怎么不跑？”
像劉先河這樣窩囊的跳梁小丑，還想攀附林藝陽這根生長在肥沃土地上的高枝兒，簡直是白日做夢。
明柚和顧希芮雖然與世無爭，但她們也不是傻白甜。劉先河“暗戀”林藝陽兩年，有跡可循。到了這第三年，也不知是受了什么刺激還是得了誰的指點，自作聰明，反其道而行之，結(jié)果掉進了自己給自己挖下的深坑。
“我行得正坐得端，怕你個鬼！”林藝陽心里發(fā)毛，只能靠轉(zhuǎn)移話題來給自己壯膽，“一二九愛國朗讀活動，你們兩個為什么不參加？”
“你們社團組織的活動，我又不是社團的人，為什么就一定要參加？林大小姐，別老盯著我不放行嗎？”
林藝陽是學(xué)校配音朗誦協(xié)會的會長，還兼外聯(lián)協(xié)會的副會長：“全系多少雙眼睛看著，你們兩個就不能有點當(dāng)系花的覺悟嗎？懂不懂什么叫表率？”
顧希芮：……躺槍。
她是主持人協(xié)會的副會長，為什么要去做配音朗誦協(xié)會的表率？
明柚無語，系花又不是她想當(dāng)?shù)模骸坝X悟是吧？元旦那場送戲下鄉(xiāng)活動，敢約嗎？”反正元旦晏檸西要回家，她想纏也纏不了。
下鄉(xiāng)。
還是大冬天！
林藝陽初聞這個活動，就自動退避三舍了。
送戲下鄉(xiāng)是校級活動，由電影藝術(shù)學(xué)院和播音藝術(shù)學(xué)院共同承辦。重點是這個可以算在綜測里，而年度評優(yōu)拿獎學(xué)金必不可少的一項衡量就是綜測分。
明柚對晏檸西承諾了要拿獎學(xué)金，就必須要全力以赴拿到。
“只曉得驕奢放逸的林大小姐，對下鄉(xiāng)這種活動怕是有覺悟也想都不敢想吧？”要是能把素來眼高于頂、養(yǎng)尊處優(yōu)的林藝陽拉去鄉(xiāng)下吃點苦頭，想想還挺好玩兒。
林藝陽騎虎難下，一咬牙豁出去了：“約就約！不過，你們兩個要跟我一起組隊，播音專業(yè)就出三個節(jié)目，我們?nèi)艘唤M，拿下一個名額�！�
顧希芮：……躺槍。
“明小姐、林小姐，你們兩個是當(dāng)我透明人還是工具人？就不問問我有沒有空？”
“顧小姐，你有空嗎？”林藝陽無縫接話。
“她有我就有，她沒有，我也沒有�！泵麒执蜉o助。
“……有。”
“爽快！那就說定了！先離開這兒吧，瘆得慌�！绷炙囮杻蓷l胳膊上都起了雞皮疙瘩，揉搓著胳膊率先往大路走去。
明柚小聲問顧希芮：“你是什么時候跟她化敵為友的？我有種危機感，她不會是想拆我的臺把你騙走，然后跟你組新cp吧？顧小姐，喜新厭舊，不對，腳踩兩條船，是會遭雷劈的。”說著還指了指天上。
顧希芮嘆了口氣，幽怨道：“你變了。”
“變什么了？”
“變健……談了�！�
“……”
“所以呀，人狠話不多的不字，也可以去掉了。”
第51章
分開
十一月下旬，
懷安三中半期考試結(jié)束。為了周末能休息，老師們加班加點趕在周五改完了試卷。
晏檸西回到公寓已經(jīng)快七點了，還好菜是她中午抽空去買好了的。
路上不耽擱的話，
明柚七點半之前就能到公寓。洗菜炒菜，
等她回來就能開飯了。
上周六晚，明柚沒再回她消息，還是她在睡前又給明柚發(fā)了消息過去：
明柚回她：實際是四點二十。
時間上來得及，
也不算晚，
晏檸西遂了她的意：
很快她收到了來自女孩的喜悅：如果她沒發(fā)這兩條消息，失眠的會是兩個人。
晏檸西處理好了食材，
看到何歡的消息。
接著又點進群里看了聊天記錄。
這個語文組，
是高中部高一至高三年級所有的語文老師都在群里。她作為新老師，
資歷淺，
不是班主任，
也沒有別的職務(wù)在身，所以極少發(fā)言。
十幾位女老師，有七個都表示“沒問題，
明天見”。
晏檸西猶豫不決。
她不是社恐，
是不善交際，
從小到大交友圈都很閉塞。來了學(xué)校兩年，也只跟何歡一個人成了朋友。
晏檸西是被動者。
工作上雷厲風(fēng)行，
情感上慢熱遲緩。
腦袋里有個叫“理智”的聲音在說：你要積極融入同事們的圈子，要和各個年級各個學(xué)科的老師們保持良好溝通，汲取教學(xué)經(jīng)驗，取長補短，對自己大有裨益。
叫“感性”的聲音卻在勸阻她：女人們喝一個下午茶是完不了事的，下午茶之后，還會有飯局。而且她們談?wù)摰脑掝}，除了教學(xué)相關(guān)，你都接不上。
星期天，她有預(yù)約好的工作，能陪明柚的時間就只有周六一天。
高三年級周一至周六都有課，周六屬于補課，沒課的老師不用到校。晏檸西周六兩個班的語文課都安排在同一周的上午，所以她并不是每個周六都要去學(xué)校。
……
六點四十五分，高鐵抵達懷安。七點，明柚坐上了出租車。
路程中有個座機號打進來，第一遍她掛了，第二遍打過來，她才接。騷擾電話通常不會再打第二遍。
“喂？”
“你好，你是叫明柚吧？你父親明泰讓我給你打的電話�！彪娫捘穷^是女人的聲音。
“電話給我，我來說�！边@聲音，是明泰沒錯。
“明柚，明柚，你在哪兒？哦，我忘了，你在衡原上學(xué)，在學(xué)校，在上大學(xué)。什么時候回來啊，回來陪爸…喝兩杯。”
“你在喝酒？是不是喝多了？”隔著電話都能聞到他一身酒氣。
“是啊，喝酒，酒是個好東西。你說說，我們父女有多久沒平平靜靜坐在一起吃飯喝酒了？你是我女兒，我是你爸啊，你怎么就不能陪你爸喝杯酒呢��？你媽、你姥姥也是，都快不認識我了……”
有多久？
是從他搬出那個家開始，還是從他們一家三口最后一頓散伙飯起？
每年春節(jié)，走親訪友，明柚會在楊桂淑的督促下邁進爺爺奶奶住著的明家大門。
例行公事般地走一個拜年的過場，接過他們給的壓歲紅包，吃一兩口飯菜。像個設(shè)置了標(biāo)準(zhǔn)程序的機器人，不言不語，面無表情，只需要按時按點完成打卡任務(wù)。
“陳蕊跟你吵架了？你在別人那兒受了氣，沖我發(fā)什么火？”
“我，我沒發(fā)火�！泵魈┑恼Z氣軟化，聲音低沉，似哀求，“柚柚，爸錯了，爸就是想你了，想起你小時候，我們一起喝酒……”
最先講話的那個女人把電話接了過去：“明小姐，你父親狀態(tài)不太好，一個人在我們店喝酒，手機關(guān)機了，只記得你的電話號碼，你……”
女人的話還沒說完，明柚就給掛斷了。
那個獨自買醉發(fā)酒瘋的男人，是別人的老公，是別人的爸爸，關(guān)她什么事？
心煩地給楊桂淑發(fā)消息：
消息剛發(fā)出去，楊桂淑的語音電話就打來了。
“柚柚啊，你爸聯(lián)系你了？”
“嗯。”
“你爸，你爸那邊好像是公司出了點問題，陳蕊也跟他又吵又打的，你奶奶下午還給我來了電話，問他有沒有來找過我們，說是今早出門后就關(guān)機了，都聯(lián)系不上。他跟你說什么了？有沒有說他在哪兒？”
“在喝酒，不知道在哪兒�！�
“那你快問啊，快找到他，那是你爸�！痹S是意識到自己太著急了，語氣重了些，楊桂淑放緩語速，“柚柚，緊要關(guān)頭，你好好陪你爸說說話，問出他在哪兒，立馬告訴我，我去找他啊�！�
“知道了�！�
車窗外已經(jīng)是她熟悉的街景，再有幾分鐘就能到小區(qū)門口了。
一邊是在家等她吃飯的晏檸西，一邊是鬧著要她陪喝酒的明泰，明柚舉棋不定糾結(jié)難選。她怕晏檸西沒等到她而失落，也怕晏檸西在知道她對失意中的親生父親都能冷血到置之不理后，對她更深的失望。
百善孝為先。為了不被說教，不被詬病，不授人以柄，她翻出剛剛那個座機號撥了回去：“你好，請把你們店的地址給我�！�
記下地址后，明柚在地圖上搜索：“師傅，麻煩前方紅綠燈掉頭，我重新給你導(dǎo)個航�！�
做完決定，若釋重負。
不論離婚前還是離婚后，明泰作為父親都沒有虧待過她。只是，作為他們的孩子，她來的時機不對。
她也，不該是個女兒。
公寓里，晏檸西正在廚房忙碌。最難做也最耗時的一道菜已經(jīng)下鍋了。
她握著手機在廚房門口計算時間，時不時地看看鍋里，又看看房門，就等著下一秒明柚的敲門聲了。
明柚沒有闖入她的生活前，她對自己的一日三餐不是特別講究，多數(shù)時候在食堂吃飯，偶爾在家也是隨便炒一兩個菜或者煮速凍食品就應(yīng)付過去了。
很多菜她不是不會做，是沒有心情做。
生活里有了明柚后，有她在的一日三餐都變成了一種儀式，也變得更有滋有味了。
語音通話提示：My
“喂？”
“晏姐姐，對不起。我到懷安了，但要晚一點才能去你那兒。你先吃，別餓肚子。我回去后再跟你解釋�！�
“好。”晏檸西什么也沒問。
掛斷電話，明柚想了想，還是又發(fā)了信息：她相信這個理由是可以讓晏檸西理解并認同的。
沒有哪個老師不表揚恪守孝道的學(xué)生吧？就如同沒有哪個老師不喜歡成績好的學(xué)生。
這道二選一的選擇題，是難度系數(shù)為0的送分題。
晏檸西看完信息，又看向柜子上那個空無一物的花瓶，心一下子從視野開闊的山坡滾到了幽暗狹窄的谷底。
夜空中的漫天星辰也離她越來越遠，星光暗淡。
女孩做得沒錯，換位思考，她也會選擇先去探望父親�；貜�(fù)道：
車子駛?cè)肓硪粋�繁華街區(qū)。明柚放下車窗，冷風(fēng)灌了進來。
她望向窗外，熙熙攘攘，車水馬龍。有多少霓虹燈通宵達旦，又有多少迷失的人在這亂人心智的夜色里自甘墮落。
川流不息的街頭，沒有秋日的蕭條，四季如春。
明先生搬離三口之家的具體日期，她忘了。但她記得，那時也是秋天，金色的銀杏葉鋪滿了樓下的石板路。
那天她在家，父親敲了她的臥室門，跟她說：“柚柚，以后照顧好自己，聽你媽的話。我的手機號不會換，你隨時都可以給我打電話，直接來公司或爺爺家找我也行�！�
她把自己關(guān)在房間里沒吭聲。
門外沒了聲響，她趴在窗臺往下看。明知不會看到那個去了車庫的人，但她還是望了足足半個多小時。
來年春，楊女士帶著她換了新房子，新的小區(qū)里沒有銀杏，但開滿了大片的櫻花和杜鵑花。
……
紅底黑字招牌淹沒在各色明亮燈牌中，明柚仰頭在二樓找到了那家不怎么起眼的小酒館，按著箭頭指引，走樓梯上了二樓。
走進店里，在前臺說了句：“找人，喝悶酒的中年大叔�！�
女服務(wù)員引她到了最角落的昏暗餐桌，明泰正一人喝著啤酒擼著烤串。
“還喝的下嗎？”
明泰眨了兩下眼睛，確認自己沒眼花：“明柚？今天周幾了？你不是…不是應(yīng)該在學(xué)校嗎？你怎么找來了？”
“不是你讓我來陪你喝酒的嗎？”明柚招來服務(wù)員，“給我拿個杯子�！�
服務(wù)員以為她是來接人的，都準(zhǔn)備打賬單了，誰料是來陪著喝酒的。顧客的需求都要滿足，給明柚拿來了杯子和一副碗筷。
明泰的酒量比明柚好，酒品也不差，他在這店里喝了幾瓶啤酒，頂多五六分醉。何況醉人的往往不是酒，是事。
他往空酒杯里倒了滿杯酒，端給明柚：“坐啊，來都來了，喝點兒�！�
在他們家，喝酒是家常便飯，明柚從小就跟著他們嘗酒。他跟楊桂淑一直認為，女孩就是要有好酒量，出了社會才不會在酒上面吃虧。
明柚坐下，手剛碰到酒杯，問他：“你開車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