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那位縣俠張很清楚自己要的東西：守個七八天，打退一場進攻，證明自己沒有辜負(fù)魏國，就可以跑路了。
見自己的謀略又落空了，張齮面色有些難看，這時候，還是率長楊熊寬慰了他，并提出了真正的作戰(zhàn)計劃。
“看來這外黃，是非得強攻不可了！”
看著楊熊充盈笑意的臉，帳下的黑夫算是琢磨出來他的用意了。
氏族子弟出身的率長楊熊，看似沒有主見，每逢作戰(zhàn)都召集眾人問策，可實際上，他卻是個心機很深的人。他似乎總想故意讓喜歡出謀劃策、搶風(fēng)頭的張齮提出一些沒有效用的方略，在張齮被打臉后，楊熊再站出來，提出自己心中所想。
這樣一來，他一方面可以被稱頌為善于聽取下屬意見。另一方面，又每次都能在關(guān)鍵時刻拍板，扭轉(zhuǎn)錯誤的策略。
果然，楊率長表明他的真實想法后，頓時引來帳內(nèi)眾人一陣贊嘆。
“這兩日來，我雖看似派人誘敵出擊，實際上，這只是障目之法。真正目的，在于讓工匠打造攻城器械，如今攻城器械已準(zhǔn)備妥當(dāng)，而敵軍最初幾日同仇敵愾的士氣，也懈怠了，從明日起，二三子當(dāng)全力攻城！”
最后，楊熊以以《尉繚子》中的一句話作為結(jié)束語，表明必下外黃的決心。
“兵法云，兵有勝于朝廷，有勝于原野，有勝于市井。敢戰(zhàn)方能獲勝，屈服退讓就會失敗！”
“二三子，敢問明日拔城，誰愿為先登？”
一邊說，楊熊一邊將目光投向了黑夫這邊！
第0125章
先登
“還好還好，楊熊沒點名讓我這個屯做先登死士……”
次日一早，站在外黃城下，透過淡淡的煙塵，看著前方尚在自己前面的那三個屯，黑夫大呼慶幸。
所謂先登，便是攻城時率先登城者，雖然成功后，鐵定能得到一個集體功，但黑夫在心里盤算了一下，尋常攻城也就算了，遇上這種攻守人數(shù)差不多的苦戰(zhàn)，先登前鋒的死傷會極大，全部陣亡都有可能！
再者，碰上楊熊這么一位心機深沉的上司，主動冒頭的，往往會為他填溝壑，稀里糊涂地死掉吧……
所以在楊熊目光掃過來時，黑夫眼觀鼻鼻觀心，沒有貿(mào)然出頭。好在，秦軍里渴望先登立功的莽夫大有人在，黑夫身旁兩位來自南陽的屯長立刻起身請戰(zhàn)，楊熊也欣然同意！
而黑夫他們屯，則排在了這幾個屯的后面，作為第二梯隊，在城西百余步外的一處藏匿身形，里聚旁屏息等待鼓點號令。
作為一個心思縝密的中級軍官，楊熊打仗也和他做人一樣，從不直來直去，而是喜歡玩些技巧。
他先命令刑徒戍卒們收集干糞、稻草、樹葉等燃料，在外黃的南、西兩面都放起火來。再以沙土撲火，造成濃煙滾滾，隨著這季節(jié)常有的南風(fēng)朝外黃吹去，由此遮蔽了外黃城頭的視野。
而后，楊熊又命令數(shù)百人，從秦軍營地所在城南，抬著新打制的木梯，大聲鼓噪進發(fā)，做出猛攻城南的架勢！楊熊還親自坐鎮(zhèn)那里，讓城頭看得見自己的旗幟，并敲擊著連綿不絕的鼓點聲……
音不絕，騖（wù）鼓也，意在指揮兵卒馳騖進擊。鼓聲高昂急促，激蕩云霄，于是外黃城頭的防御者，大半都被吸引過來了，將主要精力放在了南邊。
然而，黑夫他們所在的城西，才是預(yù)定的主攻方向。
既然要攻城，當(dāng)然少不了器械，秦軍的攻城之法，除了水火穴道外，基本是樓車、投石器、攻城車、云梯幾種。
樓車一如其名，是一種很好用的攻城器械，與城池等高，下有木輪，推到城邊后，就像是搭了一座橋梁，攻城者可以從樓車上直接躍入城頭。黑夫曾在大梁城下見過，但這東西太笨重了，造起來費勁不方便攜帶，眼下并沒有。
投石機？這時代已經(jīng)出現(xiàn)，但軍中也沒有，用后世的話來說，打一個小縣城而已，要什么意大利炮？
唯一有的，就是一架匆匆打造出來的攻城車，一根大木樁被懸掛在橫梁上，用蒙生皮的木頂保護住，下方是木輪，由一個屯的人推著，目標(biāo)直指城門！
但攻城車笨重，需要推攮前進，遇上坑坑洼洼很容易報廢，得一路有人填溝壑，即便到了城門邊，想用木樁撞開城門也不太現(xiàn)實，且不說城頭的木石箭矢，這種情況下，城門一般都用各種東西堵塞住，即便破壞了門閂也很難破開。
所以除了攻城車外，眼下這支秦軍最主要的攻城手段，依舊是梯子。還不是較為先進的云梯，而是竹制的，名竹飛梯，用獨竿大竹，設(shè)多級橫檔，以便手攀腳登，梯頭有抓勾，好牢牢攀附在城墻上……
眼看外黃魏人大多被吸引到了城南，在另一位五百主程無憂的命令下，傳令兵在城西幾支負(fù)責(zé)攻城的屯之間來回跑，傳遞前進的命令！
百將屯長們得令后，就走在側(cè)方，按著較為輕緩的步鼓節(jié)奏，敲擊起手里的竹棍瓦片，與平日訓(xùn)練時一樣，秦卒們一個跟著一個邁動腳步，穿過淡淡的煙霧，朝外黃西城墻走去……
黑夫他們前面的三個屯，各有自己的任務(wù)。
第一個屯，一半的人手持盾牌，負(fù)責(zé)吸引城頭火力，另一半人扛著門板之類，負(fù)責(zé)填溝壑。
第二個屯，五個什，每個什都扛著一架高達(dá)三丈的竹飛梯！他們將在前路被填平后，一路飛奔，冒著城頭的箭矢，將竹飛梯搭到城頭，并死死扶著它們！
第三個屯才是“先登”，他們都身披重甲，手持短兵，唯一的職責(zé)，就是順著竹梯，向城頭攀爬，先登奪城！
黑夫的屯緊隨其后，作為第二梯隊，若是前面的先登死光了，他們就得頂上……
看著前面越來越近，越來越清晰的城墻，走在黑夫之側(cè)，已經(jīng)扎上發(fā)髻的卜乘咽了口唾沫，喃喃道：“我算過了，《日書》說，今日出擊，利攻城，陣斬敵將，必得侯王！”
他本來是想鼓動自己，以及袍澤的士氣，但這話卻引發(fā)了一陣干笑，季嬰還罵道：“你這日者，算錯了罷，一個破小縣城，哪有什么侯王？”
眾人笑了一陣，緊張情緒卻消解了點，但很快，大家的神情再度緊繃起來。
他們已進入城下五十步距離，濃煙已經(jīng)無法遮蔽行蹤，城頭的魏人發(fā)現(xiàn)了這支來勢洶洶的秦人！開始鳴鐘示警！
……
屯長百將們敲擊竹板瓦片的節(jié)奏立刻一變！從緩慢的步鼓，變成了急促的趨鼓，幾個屯開始撒開丫子，拼命狂奔！
然而他們已經(jīng)進入城頭射程范圍，一陣零散的弩箭射來，幾個扛著木板填溝壑的秦卒就像被拳頭猛地打中，猝然跌倒在地……
進攻方也有應(yīng)對之策，黑夫他們側(cè)翼的兩個屯，全是身材高大，手臂修長的材士，他們跟進到這里后，于城下三十步外站定，開始不斷抽箭拉弓，朝城頭拋射箭矢……
影視劇里的漫天箭雨，看起來很霸氣，然而現(xiàn)實里可不容易做到，箭矢可沒那么多，弓手也沒那么多，只能短時間覆蓋一下城頭。也無法造成太多殺傷，主要作用，還是作為火力支援，為攻城部隊贏得一點空隙。
但這瞬息之間，已經(jīng)足夠秦人扛著竹飛梯，跨越二三十步距離，飛奔到城下！
雖然途中有扛著梯子的人中箭撲倒，但很快就有人補上位置，啪嗒啪嗒，幾架竹飛梯有驚無險地搭到了城墻上，搶先趕到城下的第一個屯，也扛著蒙皮的盾牌，保護他們，同時死死按住梯子，沒有讓城上的人將其推開！
先登屯已至城下，隨著幾聲暴喝，數(shù)名甲士同時沿著不同的竹梯，向城頭爬去！他們身后也立刻有人跟上。
黑夫的屯這時候也到了城墻邊，他們一邊舉盾幫穩(wěn)定飛梯的人防著城頭箭矢，一邊仰頭望著袍澤登梯。
以竹梯攻城，又被稱之為“蟻附”，意思是，兵卒就像螞蟻那樣，附在墻上，往上攀爬。
可這樣一來，人也如同黑螞蟻一樣脆弱，在黑夫他們眼中，城頭不斷澆下的開水，砸落的木石磚塊，還有近距離釋放的弩機箭矢，幾乎每一瞬息，都有先登甲士中招跌落下來。
哪怕是有幾個身著重甲的勇士，頂著箭矢，硬是攀爬到了城垛處，也被兩根矛戟攢刺過來，丟了性命。在失去了氣力后，尸體從城頭跌落，重重砸在飛梯旁……
另一個剛剛攀爬到城頭的秦卒，還來不及跳入城垛，便被一柄劍刺入胸膛，身體斜斜的往城下摔來，差點砸到了黑夫……
和黑夫之前料想的一樣，作為先登的屯傷亡慘重，很快就所剩無幾。
黑夫深吸了一口戰(zhàn)場夾雜著糞便、鮮血、煙火味的腥臭的空氣，乘著別人不注意時，重重敲擊自己的大腿，讓它不要顫抖。
因為接下來，就輪到自己的屯登城了！
好在這時候，在五百主的命令下，秦軍亦發(fā)起了反擊，除了弓箭手外，威力更大的蹶張弩也已就位。五十名蹶張材士手腳并用為弩機上好弦，對著城頭那些奮不顧身，不斷站起來拋砸磚石的魏人，扣動了懸刀！
沒有一點征兆，一片弩矢從城下攢射而來，扎向城頭的魏人，縣卒聽到了箭雨破空的呼嘯聲，下意識舉起了手中的盾牌，“叮叮當(dāng)當(dāng)”的聲音雜亂無章，間或夾雜著幾聲痛苦的呻吟。十幾個魏人輕俠、民夫由于缺乏有力的保護，被猛烈的弩矢射死射傷，像被勁風(fēng)吹拂的麥子一樣倒下一片，痛苦的呻吟絡(luò)繹不絕。
城頭的防御，為之一停，乘著這個空檔，黑夫?qū)η芭诺臇|門豹大喊一聲！
“阿豹，登城！”
“諾！”
東門豹亦大吼一聲，他也不要盾牌了，竟身先士卒，攀援云梯，銜劍而上！
守軍被方才那陣弩矢射得傷亡慘重，一時沒有緩過神來，竟被東門豹幾步就躍上了城頭。
這廝久久不能作戰(zhàn)立功，早就憋屈多時，此刻得了機會，他便叱咤呼喝，左旋右斬，以刃擊敵。仗著兩層厚甲保護，雖然被矛戟刺中，卻沒有致命，反而捏著矛桿，近身將對方殺死。
東門豹一時間所向披靡，死死護住搭放飛梯的垛口，乘著這空隙，利咸等人也相繼上了城垛，與先登屯剩下的十幾人一起，同魏人混戰(zhàn)在一塊。
這是機會！
黑夫這時候可不能只高喊“給我上！”因為，軍法官就在弓箭手那邊盯著呢，身為屯長，他若是畏縮不前，可在事后追究責(zé)任，陣前斬首！
于是黑夫咬了咬牙，也選了一個竹飛梯，攀附而上！
雖然城不高，才三丈，但想要一口氣攻上去，需要莫大的勇氣……
周遭充滿了嘶吼、慘叫、鮮血、箭矢，黑夫猶如未聞，因為他知道，這時候，越是膽怯退縮，就死得越快！
他將前世在警校障礙訓(xùn)練的老底子都拿出來了，爬的極快！
很快，在堪堪避開一塊砸下的磚頭后，黑夫到了城頭，他一把抓住城墻邊沿，借著身體里面強悍的爆發(fā)力全身一緊，手腳并用往城墻上竄去！
“終于上來了！”
然而，黑夫剛剛躍入城頭，就看到一個留著美須髯的輕俠大漢站在自己面前，那張臉龐沾著點點血跡，正喘著粗氣，腳下還倒著一個先登屯的秦卒，已是死了！
黑夫看向大漢，大漢亦看向他。
二人的目光，這一刻對到了一起！
第0126章
死傷
“萬勝！”
伴隨著一陣歡呼，秦軍黝黑色的旗幟插到了外黃西城的箭樓上。這座箭樓在弓矢和蹶張弩的攢射下，布滿箭羽，像是忽然長出了無數(shù)羽毛。
黑夫和他的手下們，也同這箭樓一般傷痕累累，但眾人卻興致高昂，也顧不得傷口疼痛，高舉武器，歡慶攻占城頭的勝利。
原來，就在方才，隨著黑夫所在的屯登上城頭，站穩(wěn)了腳跟，便以長兵在前，勁弩在后，牢牢守住了架有竹梯的城垛，讓后續(xù)部隊陸續(xù)登城。
城頭的黑袍秦卒越來越多，使攻守局勢發(fā)生逆轉(zhuǎn)。
守城的主力是外黃令豢養(yǎng)的輕俠，這些人沒有經(jīng)過專門的軍事訓(xùn)練，作戰(zhàn)只憑一時之勇，沒有秩序。單打獨斗還行，可遇上這種攻堅守城，當(dāng)落于下風(fēng)時，就難以堅持。秦人猛虎上山一般的強攻，給他們造成了巨大的壓力，輕俠們開始漸漸不敵。
那些臨時征募來的外黃民夫更是如此，只能搖旗吶喊，打打順風(fēng)仗。
當(dāng)秦卒開始慢慢壓上城頭時，所向披靡的氣勢，讓許多意志不太堅定的輕俠民夫開始躲避退讓。眼看陣亡的人越來越多，秦軍仿佛成了死亡的化身，一步一步壓向他們，壓斷了這群人緊繃的弦。
一個接著一個的守城者開始掉頭逃跑，他們沒有什么退路，于是就直接躍下三丈高的城墻，有的人不小心崴斷了腳，但更多的人立刻爬起來繼續(xù)跑。
這時候，從城南支援過來的魏人也到了，有數(shù)百之多。本欲將秦卒趕下城，卻先看見驚慌失措的同伴瘋狂的跳墻而走，朝這邊跑來，頓時大吃一驚。
他們不清楚城西墻垣上的情況，看著眼前情形，還以為城頭已經(jīng)潰敗，人類求生的本能，讓他們失去了繼續(xù)為門主效死的勇氣，先是一個，再是十個，百個，越來越多的輕俠停止了戰(zhàn)斗，開始往城內(nèi)潰逃。
這其中，跑得最快、最早的，當(dāng)數(shù)那個黑夫剛爬上城頭時，與他對了一眼的那個濃髯（rán）輕俠。
黑夫記得他大概三十余歲，蓬頭結(jié)髻，穿短后之衣，持二尺之劍，典型的游俠劍士打扮。當(dāng)時看到黑夫登城，輕俠便舉劍作對敵狀，黑夫還小心防備他來著。
誰料，這大漢卻突然大呼著“保護張君！”然后就飛也似的，穿過紛亂的城頭戰(zhàn)場，跑得沒影了，那動作如此嫻熟，仿佛在腦海中演練過無數(shù)遍，黑夫都看呆了……
大概，他就是最早跳下城垣逃走的輕俠了，這才給后面的人做出了示范。
戰(zhàn)斗結(jié)束后黑夫才知道，那外黃令張耳，當(dāng)時還在城南墻垣上呢！
黑夫頓時無語。
所以，該怎么評價那個美須髯的輕俠大漢呢？說他怯懦吧，明明在城頭堅守已久，還殺了個先登屯的秦卒。
說他勇敢吧，可此人見狀不妙，立刻拔腿就跑，嘴里還喊著那種口號，旁人聽了，還以為他真要去保護主君似的。
“是個聰明人，但這做派，也真夠光棍的�！焙诜蜃詈笾荒苋绱丝偨Y(jié)。
黑夫很快就把那個輕俠扔到了腦后，他在戰(zhàn)斗告一段落后，開始查看自己這個屯傷亡情況。
……
剛剛經(jīng)過鏖戰(zhàn)的城墻上，清晨略顯潮濕的空氣中飄蕩著一股濃濃的血腥味，一絲煙火的焦味，甚至還有屎尿的氣息，戰(zhàn)場上屁滾尿流是常事。三種味道混合在一起，讓人一聞就欲作嘔……
黑夫卻沒有吐，從早上到現(xiàn)在，他沒少見證死亡：他的劍砍斷過兩條胳膊，還斬下了一顆腦袋，劍刃已經(jīng)豁了口，上面留有擦不干的殘血。
不算陳留的順風(fēng)仗，這是黑夫第一次真正領(lǐng)教古代戰(zhàn)爭的殘酷，沒有血脈噴張，有些震撼，但更多的是麻木后怕。
好在，他運氣不錯，在戰(zhàn)斗中只被蹭破了點皮肉，沒有大礙。
但那些先登上城頭的秦卒們，就沒這么幸運了。
先登屯的屯長居然沒死，此刻正靠在墻垣上，虛弱地閉著眼：除了身上大大小小的刃傷外，鋒利的箭矢直接穿透了他的左手掌，在上面留下一個血肉模糊的傷孔，但這位屯長的右手，依然緊緊握著劍，仿佛還能繼續(xù)戰(zhàn)斗。
雖然這位屯長的手下死傷慘重，五十人里只剩下不到十人。但軍法對于這些“陷陣先登之士”是比較寬松的，規(guī)定他們這個屯，只要在攻城中先登，并斬殺十人，就算“盈論”，五十人皆能升爵一級，同時戰(zhàn)死的人，爵位還能由后代繼承……
這也是明知兇險，卻屢屢有人愿意做陷陣先登之士的緣故，風(fēng)險越大，得利也越大。對秦人家庭而言，用一個人的性命，為子孫博取爵位，無疑是值得的。
軍功爵，非一人一時之功，而是一族三世之業(yè)。
黑夫惜命，當(dāng)然不會選擇這種凄烈的升級辦法，但他尊重陷陣之士們，在朝那屯長作揖后，還讓自己屯的人幫忙收斂尸體。
說起來，他們屯的傷亡，其實也不小，季嬰、利咸等人都掛了彩，但都是輕傷，讓黑夫最擔(dān)憂的，還是東門豹。
方才，這廝仗著甲厚，先登上城頭，幾乎是以一敵十，為后續(xù)眾人占領(lǐng)西城立下了大功，但戰(zhàn)斗后，黑夫卻發(fā)現(xiàn)自己找不到他了……
“不會是戰(zhàn)死了吧�！奔緥肫饺绽锱c東門豹不善，此刻卻十分慌張，連忙看向城頭的尸體。
此刻，狹窄的城墻已被橫七豎八的尸體所堵滿，有魏人輕俠民夫的，也有秦卒的，一眼望去有些駭人，加上胡亂丟棄的兵器，讓城墻之上寸步難行。黑夫只得艱難在城頭走動，一個個翻開俯臥的尸體，一個個的查看血肉模糊的臉龐。
“阿豹，阿豹……在此！”最后，還是小陶大喊了一聲，黑夫等人連忙過去，不由驚呆了。
東門豹正躺在一堆尸體里，被翻出來時，卻見其滿身浸透鮮血，皮甲破敗不堪。
黑夫急忙喊著季嬰、共敖，一齊挪開尸體，將東門豹拖了出來，一試脈搏，還好，尚有生氣！
黑夫連忙讓卜乘來看看東門豹，因為卜乘曾說過，他會點醫(yī)術(shù)……
卜乘匆匆檢驗一番后，滿頭大汗地告訴黑夫，東門豹大腿上被戈割開了一個口子，而且背部、肩膀、手臂，竟有七八處創(chuàng)口，鮮血不斷浸出來，幾乎將他染成了一個血人！
“得快些送到營地里給醫(yī)者救治，不然性命難保！”
卜乘此言一出，與東門豹相善的湖陽亭眾人立刻變了顏色。
“送去城南營地還來得及？你不是吹噓說自己不但會占卜，還會醫(yī)術(shù)么！”黑夫臉色一變，揪著卜乘的衣領(lǐng)道。
“我只學(xué)過點巫醫(yī)之術(shù)，認(rèn)識些草藥，軍中金創(chuàng)傷口，并不會救治，得專門的金瘡醫(yī)才行！”卜乘連忙解釋，但黑夫已經(jīng)沒時間聽他廢話了。
他一把將卜乘推開，捋起袖口：“那便我親自來！”
卜乘喃喃道：“屯長，你第一次做戍卒，會處理金創(chuàng)傷口？這可胡來不得啊，還是先抬下城去吧�！�
“閉嘴！”
黑夫當(dāng)然是會的，前世在警校里，他好歹是學(xué)過點戰(zhàn)場緊急救護的。所以他知道，東門豹是大出血的癥狀，部分血管已經(jīng)損傷，必須立刻處理，絕對拖不得！否則有性命之憂！
東門豹雖然為人莽撞，但作戰(zhàn)勇敢，講義氣，從湖陽亭到軍隊里，一直是黑夫的左膀右臂。
更何況，他家里，還有老母、新婦、幼孩在等著父親榮耀歸來呢，東門豹這幾個月來，每天嘴邊掛著的，就是他那素未謀面的“兒子”了……
所以無論如何，黑夫都得把忘得差不多的戰(zhàn)場緊急救護趕快想起來，一定要保住東門豹的性命！
他深吸了一口氣，指示著季嬰等人道：“汝等，立刻將腰帶解下來！”
第0127章
大好頭顱，誰當(dāng)斫之？
救命如救火，片刻都容不得遲疑，情急之下，黑夫不得不親自上陣，用前世在學(xué)校里學(xué)到，但已經(jīng)忘得差不多的戰(zhàn)場救護，對東門豹進行急救。
血液是維持生命的重要物質(zhì)，像東門豹這種身被數(shù)創(chuàng)的情況，血管破損，會導(dǎo)致急性出血，流血量很大。如不及時止血，往往會引起休克和心跳停止，最終造成死亡。
現(xiàn)如今，東門豹已經(jīng)休克暈死過去，不省人事，所以黑夫首先要做的，便是為他止血！
眾人紛紛過來，七手八腳地幫忙，卸去東門豹礙事的甲胄。黑夫發(fā)現(xiàn)，他的主要傷口是腿上被戈割開的那一處，傷到了動脈，血液不斷浸出，好在，傷口處沒有箭簇、木片等異物存留。
黑夫手邊有什么？碘酒？消毒水？統(tǒng)統(tǒng)沒有。
橡膠止血帶？更不可能有，黑夫只能就地取材，讓眾人解下腰帶，再用有些生疏的手法，為東門豹開始包扎。
眾人的腰帶或是粗糙的布帶子，或就是一根麻繩。在后世，用這些材料止血，僅限于在沒有止血帶的緊急情況時臨時使用。因布料麻繩不同于橡膠，沒有彈性，很難真正達(dá)到止血目的，如果捆扎過緊，甚至?xí)斐芍w損傷，缺血壞死！
但這時候也管不了那么多了，若能將血止住，一切都好說，先保住東門豹的命，讓他活到軍營里交給專業(yè)的金瘡醫(yī)就行。
“綁止血帶的部位要正確，下肢在大腿的中上部，要有襯墊，松緊適度……襯墊……”
黑夫喃喃念著這些忘得差不多的訣竅，他左看右看，眾人的衣物都十分骯臟，沾滿血污，唯一干凈點的，便是那面被眾人扯下箭樓的魏國旗幟，倒是十分嶄新。
黑夫眼前頓時一亮：“去，將魏人的旗拿過來！”
清脆的撕帛聲響起，帛絹做成的魏國絳色旗幟，上面有張牙舞爪的瑞獸圖畫，此刻卻被撕成一塊塊，成了東門豹大腿中上段的襯墊。
“包扎松緊要適宜，打結(jié)時要避開傷口和不宜壓迫的部位……”
隨即，黑夫又用一根腰帶在襯墊上加壓，繞腿部一周，兩端向前拉緊，打一個活結(jié)。
“箭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