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夷部既然膽敢伏擊縣長、縣尉,攻城也是遲早的事,屆時只靠縣卒的話,連一面城墻都站不滿,守城的主力,依然是這些青壯百姓,不可能瞞著他們。”
縣丞的擔心不是多余的,待到黑夫言簡意賅地將今天發(fā)生的事告知他們后,這七八百人均驚駭失色。
“二三子勿憂,吾等只是奉命守城,郡守的援軍不久就會來到!”
黑夫在上一次戰(zhàn)爭里就感受過,坐困孤城,誰都會忐忑害怕,但若是外有必救之師,人心自也就穩(wěn)當多了。
在給出一絲希望,讓邑中青壯稍稍安心后,黑夫又拋出了一個重磅消息:“我聽聞,今早隨縣長、縣尉出城的縣卒,除了兩人逃歸外,其余人等,盡數(shù)被屠戮!夷部君長還揚言說,若破夷道城,他將屠此城,男子盡殺,女子擄走,必讓夷水色赤!”
此言讓邑內(nèi)秦人們寒毛直豎,紛紛唾罵起來,那些縣卒的父兄們聞言,更是捶胸頓足,憤怒不已。
和巴人一樣,秦人也尚武,這幾百人若是被黑夫煽動起來后,在仇恨和恐懼的支撐下,只是守住城池兩天,應該不會太難。
在發(fā)動群眾,將武庫里的長短兵器分發(fā)給他們后,黑夫也尋了一副甲披掛起來,拿起武器,登上夷道西墻與南墻交匯處的了望塔,這座城的確太簡陋了,高才兩丈,連這望樓也才高三丈,比他們攻克過的魏國外黃縣還不如……
“只希望這些當?shù)厍厝嗽谕莱堑目謶窒�,爆發(fā)出來的戰(zhàn)斗力,能比外黃的游俠兒們相比吧�!�
黑夫沒有和巴人交過手,但也聽說這是一個尚武的部族,水陸攻戰(zhàn)都很嫻熟,此刻的他雖然在夷道眾人面前故作鎮(zhèn)定,可心里依舊有些忐忑,畢竟兵法上也說了,不知彼而知己,一勝一負。
“巴忠怎么還不回來?或者說,他還會回來么?”
黑夫在得知夷道縣長、縣尉在夷水被伏擊后,便和巴忠分開行動,他入夷道準備御敵事項,而巴忠則裝作去武落鐘離山祭祀祖先,深入敵境探查情況……
雖然夷道巴人反了,但這只是特例,巴郡的巴人,至少還是心向秦國的,秦楚誰才能最終獲勝,誰能夠給她們一家?guī)碜畲蟮睦�,這筆賬,巴寡婦清應該不至于算不清楚。
仿佛是回應黑夫一般,這時候,夷道以西的道路上有一騎一人匆匆趕回,卻是巴忠和他的親信,那個“射虎勇士”丹虎,他雖然是步行,卻速度飛快,緊緊跟在主人的馬屁股后面。
夷道城頭的眾人見到一副巴人打扮的丹虎,頓時大為緊張,黑夫親自過去讓他們偃旗息鼓,放下弓箭,讓二人進來。
“如何?”
巴忠才入城中,黑夫就過去拉住了他的馬韁繩,急促地問道。
“事不可為矣!”
雖然巴忠“巴氏之子”的尊貴身份擺在那里,再加上他們家的財力,在巴人中,沒有人敢刁難他,可以從容離開。
但他依然面色有些發(fā)白,喝了一口水后道:“夷部的君子叫樊禽,也是昔日巴國內(nèi)五氏之一,是他設計了這場伏擊,又脅迫幾個小部落參與進來,如今夷道縣長、縣尉均死!諸部君長已無退路,而且我還發(fā)現(xiàn)……”
巴忠看著黑夫道:“這些巴人里,還有一支楚國屈氏的族兵!”
第0230章
前歌后舞
“巴人之所以反叛,是因為官府失信在先?”
天色漸漸暗了下來,城頭的火把被點亮,夷道的備戰(zhàn)在縣吏們的組織下有條不紊地進行著,縣卒緊張地注視著夷水的上游,而黑夫也從巴忠那兒,得知了這次夷道巴人反叛的“內(nèi)幕�!�
巴忠道:“然也,領頭的君長樊禽聲稱,原本夷道官員與本地的巴人諸部說好了,各部統(tǒng)計人數(shù),每個巴人繳納賨(g)錢56文以當徭賦,如此便不必被征調(diào)去做徭役……”
黑夫知道,所謂“賨”,就是巴人對錢的稱呼,這筆錢是作為“抵徭賦”征收的。此外每戶出口賦,布八丈二尺,若按《金布律》折算,約值113錢,不及秦國人頭稅每人240錢的一半。至于用作箭尾的野雞翎三十羽,對于漁獵為主的夷道巴人而言,也并非難為之事。
夷道巴人承受的經(jīng)濟負擔,比一般的編戶齊民輕松多了,這是秦國為了穩(wěn)定邊疆的懷柔之法,確保了過去數(shù)十年里,夷道沒有出過大的叛亂。
巴忠繼續(xù)道:“然而去年,秦楚戰(zhàn)于青陽、潺陵,夷道人手不足,便臨時征召了各部去做屯卒,與楚人交戰(zhàn)。當時有一名叫樊猶的小君長在潺陵服役,聽說其妻要生產(chǎn),便帶著手下五十人逃走。事后,夷道的縣尉帶人將樊猶緝捕,帶回夷道交予縣丞和獄掾?qū)徖�。�?br />
獄掾就在跟前,黑夫讓他過來,一說起此事,獄掾面色有些尷尬:“此案的確是我審理的,那樊猶及其屬下既然已被征召為屯戍守卒,已接受征調(diào)文書,不管是不是蠻夷,都應視為兵卒,歸都尉管轄。彼輩未到屯所,竟中途逃亡,已違軍法�!�
那個叫樊猶的巴人君長也沒有坐以待斃,他雖然不懂法,可卻找個一個懂秦律的“夏子”,來代自己辯護。他們搬出了秦國用來管理少數(shù)民族的《屬邦律》和《蠻夷律》,認為律令上明明允許巴人免役,君長犯法也可以減免罪行,所以就算要治罪,罰點錢即可……
獄掾卻道:“話雖如此,但《蠻夷律》里只說了可以免徭,未說可以免戍役,《屬邦律》也不赦死罪。況且官府已下令征調(diào),樊猶等人作為屯卒,當按《戍律》來管理,亡去即是有罪,定要重罰!最后,此案夷道縣廷不能決,上報到了郡廷,請郡上裁決……”
獄掾這么一說,黑夫算是理清楚來龍去脈了,縱觀此案審理的全過程,在程序上是合法公正的:樊猶歸案后,夷道官員在對其進行訊問、詰(反詰、論辯)、鞫(審判官宣讀庭審調(diào)查的結(jié)論)、讞(上報議定刑罪)時,均圍繞著當事人的“去亡”行為及《戍律》的相關規(guī)定進行。
被告請來幫忙辯護的人,則援引《蠻夷律》《屬邦律》的法條進行辯解。最后,在夷道官員在無法確定被告罪刑的情況下,將其作為疑案按奏讞程序上報。
就在今年的一月三日,南郡郡丞做出了判決,裁定樊猶腰斬,那跟著樊猶逃走的五十人,也盡數(shù)被當做逃兵捉拿斬首……
這樁案子,殺了五十多個巴人,就像在一個本來就隨時可能溢出來的池塘里扔下了一塊大石頭,頓時掀起了軒然大波!
在秦國南郡、夷道官員看來,他們只是按照律令處死了一群違法之人,但在巴人看來,這簡直是不可理喻。他們認為,自己被秦國欺騙了,說好的免役、減罪的好處,全是假的!
楚國使者看準了這個時機,進入各部進行游說,巴人的君長們聽說秦國去年在淮北大敗,死了七個校尉,掐指一算,南郡的兵力,頂多也就三四個都尉��!于是便心一橫,竟叛秦附楚。
這么說來,就是一場官司引發(fā)的叛亂啊……
巴忠頷首道:“所以樊禽鼓動巴人叛秦時,借口便是背信棄義,為血親復仇�!�
作為一個巴人,巴忠是力主雙方最好不要打起來的,所以還在勸黑夫:“左兵曹史,據(jù)我粗略觀察,主要是那樊猶之兄樊禽在極力鼓動,并非所有君長都欲反秦,若是再讓我去游說一番,或能讓不少人回心轉(zhuǎn)意……”
“來不及了�!�
黑夫搖頭:“若是今日以前,或許還有余地,可如今夷道縣長、縣尉皆亡,這死結(jié)是越結(jié)越死了,你奔波了一天,先下去歇息罷,勸降之事,稍后再言�!�
讓巴忠下去歇息后,黑夫?qū)Τ穷^的百將、縣吏們道:“巴人剛剛伏擊勝了一場,殺縣長、縣尉,必因勝而驕。此刻派人去勸降,效果不大,反而顯得官府怯懦,等巴人來攻城時,予以當頭痛擊!讓巴人諸部知道想破城是癡心妄想,等到后日援軍抵達,巴人也心生悔意時,再派人去招降,如此方能讓諸部土崩瓦解……”
眾吏深以為然,恰在此時,有人高呼了起來:“遠處有火光!”
黑夫等人轉(zhuǎn)頭看去,卻見夷水上游的位置,有一大堆亮光朝這邊移動,期間每路過一處里閭,都放火焚之,一座座村落燃燒了起來,仿佛是點燃的烽火……
“好在左兵曹史已派人去將那些秦人帶到了城中�!笨h丞和獄掾等人心有余悸。
黑夫道:“巴人士氣正旺,又有楚人相助,肯定不會等到明早再攻城。”
一邊說著,他還一邊細數(shù)那些火把的大概數(shù)量,有近千支,按照秦軍一伍一根火把的規(guī)矩算,怕是有四五千人吧?整個夷道巴人諸部的青壯男丁,也就這個數(shù)字吧?當然,也可能是刻意拉長行軍的隊伍,讓數(shù)量看上去更多,好嚇唬城內(nèi)守軍。
有備無患,黑夫又對一旁的諸吏道:“讓城垣下的老人、婦女抓緊時間準備守城之物!”
他們把全城丁壯都召集起來,也才有千余人,要抵御這么多敵人進攻,還是有些吃力的,必須全民皆兵才能保住這座小城。
說話間,隨著巴人越來越近,在熊熊燎炬映照下,仿佛整條夷水都在燃燒�;秀崩铮⌒〉囊牡莱欠路鹁褪菬o邊無垠的流火河流里,試圖抵擋其浪潮的孤零零礁石,一種說不出的壓力彌漫眾人心頭。
前鋒的巴人已抵達城下的壕溝外,他們的模樣打扮,和黑夫在巴忠那條船上看到的巴人相差不大,都是或赤足,腰上纏著簡陋的布裳或者獸皮,椎髻或是斷發(fā)。
這些武士們一手持木盾,另一只手持柳葉矛或者柳葉劍,在各部君長的大聲疾呼下,于壕溝前停下了腳步,卻不是像秦軍攻城前那樣寂寥無聲,而是盡每個人都用劍敲打著盾牌,一邊大喊著巴人語言,一邊手舞足蹈……
雖看上去亂七八糟,但人數(shù)多了,也有一種不凡的氣勢。
在噪雜的示威下,左右眾人面色都有些難看,甚至有幾人不由后退了半步……
黑夫也嚴肅了起來:“千人唱,萬人和,山陵為之震動,山谷為之蕩波……這就是傳說中前歌后舞的巴人武士么?”
這時候,那些巴人自動向兩側(cè)分開了,一個騎著馬的巴人君長戴著浮夸的羽毛冠,身披豹皮來到壕溝前,雖是然夜里看不清容貌,但那人一只手高高舉起一根柳葉矛,矛尖上,插著一個血淋淋的人頭……
“那人便是樊禽�!�
縣丞在一旁咬牙切齒地說道,又揉了揉眼睛,瞪著那顆人頭,驚駭?shù)卣f道:“那人頭,莫非是……”
正是夷道縣長!
樊禽用巴人的語言大叫起來,同時亦哈哈大笑起來,身后的巴人也跟著他跳躍起舞,更加歡快鬧騰了,仿佛他們不是要上戰(zhàn)場,而是參加一場聚會。
通曉兩種語言的獄掾給黑夫翻譯道:“樊禽說今日前來,是為那被秦吏背信棄義處死的弟弟樊猶復仇!城內(nèi)眾人若是想活命,便速速歸降!否則,夷道縣長、縣丞便是下場!”
“告訴他!”
黑夫看著城下囂張的樊禽,以及前歌后舞的巴人,對城頭眾人道:“秦有開疆拓土之將,無棄地降蠻之吏!吾等寧為玉碎,不為瓦全,今夜之事,唯死戰(zhàn)而已!”
……
PS:本章案件原型選自《張家山漢簡》奏讞書,發(fā)生在漢高祖十一年(公元前196年)南郡夷道。
第0231章
帆影
亂七八糟,這就是這天夜里,夷道守城之戰(zhàn)給黑夫的感覺。
首先是城下的巴人諸部攻得毫無次序,他們起勢倉促,無甚攻城器械,只能一窩蜂地扛著木頭、簡陋的竹梯往前沖。
這些攻城拼殺者,先跑到夷水邊,將面上涂了白色的泥,在夜色里,配上他們黝黑的皮膚,顯得格外顯眼。
不像黑夫參加過的陳留、外黃之戰(zhàn)秦軍的攻城之法,他們竟不分隊列,不排開攻擊方陣,也無金鼓旗號,而是誰想上誰上。像一個莽撞的獸群般呼嘯而來,個個執(zhí)盾挺劍,口中呼呵不停,仿佛有使不完的氣力,甚至在爬竹梯時,嘴里也停不下來。
這種無序的進攻,雖然偶爾有幾個驍勇的巴人躍上城頭,但大多數(shù)人爬到一半,就被城頭眾人的長矛、竹竿給捅下去了……
城下助陣的弓手,也沒排出陣列來,東站三個,西站五個,弓箭都做不到一齊釋放。在夜里,那些眼尖的巴人獵手又無法瞄準,發(fā)揮不了特長,所以箭矢就像是零散的雨滴,威脅不大。
這也就算了,前方數(shù)百人在攻城,后面的巴人卻在地上燒了幾堆火,或坐或站,中間有幾個敲鼓吹笛的伴奏者,像是開篝火晚會一般,眾人又唱又跳,手舞足蹈。
也不知是為了給同伴鼓勁助威呢,還是已經(jīng)忘了這是戰(zhàn)場,只以為是部落聚會呢!那些君長非但不阻止,甚至自己也參加進去,腳步踉蹌,像是已喝醉了。
黑夫?qū)⑦@一幕看在眼里,心中竊喜:“《吳孫子》里說,將弱不嚴,教道不明,吏卒無常,陳兵縱橫,曰亂,這是導致失敗的六大過失之一。這些巴人雖然個個都勇悍善戰(zhàn),但大多沒有秩序的概念,倉促驟起,兵甲不全,一窩蜂地涌來,而且只攻打一面,對城池的威脅其實是有限的……”
黑夫料想,這是巴人們平日里更多只參加部落械斗,很少被組織起來攻城略地的緣故。
唯一可圈可點的地方,就是這群巴人的悍不畏死了,死了一批又沖上來一批,似乎歌舞不止,他們就不會停步一般。
不過再看看己方的眾人,黑夫那一點竊喜就被抵消了。
因為城頭的守軍,除了上百縣卒還算有秩序外,小吏、民眾們一樣手忙腳亂,與那些亂打的巴人不分伯仲……
首先是城頭的弓手,除了十來個是縣卒外,其余皆是自稱“善射”的青壯。這群人的確能開弓不假,可眼看巴人叫嚷著沖來,便亂紛紛地到了各個城垛口,在很遠的時候就忍不住松手放箭,結(jié)果一個人都沒射倒,甚至有個身高手長的年輕人是直接閉著眼往下射箭的,黑夫只能一把將他拽了回來,讓他去幫忙送箭矢。
看著這群人慘不忍睹的戰(zhàn)績,黑夫不由想念起了小陶。
“若是小陶在此,定會教他們知道,怎樣才算一個合格的材官弓手。”
臨危不懼,不輕易發(fā)矢,射的箭不求多,射多了反而會讓手臂酸痛,力量下降,而是力求每發(fā)必中!
被分發(fā)了戈矛的青壯也一樣,他們在縣卒的喝令下,站在弓手身后列陣,卻站得歪歪斜斜,兩腿站站,不住地吞咽口水。甚至有人在兇悍的巴人飛速爬上城頭時,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一步,讓出了空檔。這些青壯盡管每年都有一個月的更卒訓練,畢竟沒有經(jīng)歷過真正的戰(zhàn)陣,表現(xiàn)不盡如人意。
其實守城時,經(jīng)驗還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膽氣,這些當?shù)厍鄩鸦蛟S是知道巴人勇悍的,面對他們時,膽氣很是不足。
“若是東門豹在此,便可以用他的悍不畏死,起到表率作用�!焙诜蛉绱讼氲�。
這時候,兩個奉他之命,在城墻上來回傳令的小吏撞到了一起,頓時摔倒在地。
黑夫無奈地搖了搖頭,若季嬰在這就好了,這廝用來做傳令之人最合適不過,不僅腿腳夠快,還能不時說幾句俏皮話緩解眾人的緊張,激勵士氣。
還有利咸,若他在,肯定想出好幾個對付巴人的陰狠點子來了。
關鍵不在于命令,而在于執(zhí)行的人。
看著表現(xiàn)慘不忍睹的夷道眾人,黑夫有些無奈,開始格外想念起,他那些尚在安陸縣的手下們。
“疾風知勁草啊,剛離開安陸時還沒感覺,一旦到了戰(zhàn)時,還是自己親手練出來的兵吏可靠。在第二次伐楚之前,我得想辦法回安陸縣,繼續(xù)帶家鄉(xiāng)的子弟兵�!�
那是以后的事了,一邊想著,黑夫躲開了一支被夜風吹得飄忽的箭矢,將一根長矛,捅入了一個哇哇大叫的巴人武士胸口……
這一夜的攻守,就在一陣亂七八糟中結(jié)束了,巴人似乎跳累了,收兵后退,城頭眾人也不知道自己是怎樣擊退敵人的,都發(fā)出了一陣歡呼……
……
“左兵曹史,我看這群巴人既不扎營,也不列陣防護,都在蒙頭大睡,真是太大意了,莫不如出城擊之,何如?”
第二日清晨,日出時分,不同于昨日的喧嘩,城外卻是一片寂靜,在城頭假寐的黑夫也被夷道僅存的百將喊醒了,并獻上了他的“妙計”。
“誰給你的勇氣?”
黑夫心里暗罵,面上卻笑著肯定了這位百將的勇氣,并站起身來,觀察城下那群枕著盾牌,睡得橫七豎八的巴人。
“百將,看到那最前排的赤色楚旗了么?”
百將頷首,黑夫笑道:“那里有百余楚人甲士,大概就是讓這些巴人叛秦附楚的使者所率。昨夜他們沒有參與進攻,一直在休憩,今早卻在盯著城內(nèi)動靜,可見對方是有防備的。”
百將還是不甘:“我聽聞左兵曹史在去年時,曾以數(shù)百之師,攻兩千楚軍,一舉擊潰,今日城內(nèi)有千余人手,為何不效仿當日呢?”
黑夫搖了搖頭:“彼一時此一時,不可同日而語也。你說我有千人可用,可實際上,九百青壯能用于守城,卻無法用于野戰(zhàn),能出城擊敵者唯百余縣卒而已。”
“現(xiàn)在形勢是,敵方未能一鼓作氣,如今二鼓已衰,恐怕再也沒有昨日的氣勢了;我軍則攻之不足,守則有余,這時候守住一日一夜不難。若是貿(mào)然出戰(zhàn),或會失利,一旦失利,便會導致人心不穩(wěn),反倒助長了敵方士氣�!�
說了那么多,其實黑夫心里想的就是,當時他帶的是后路斷絕,只想干翻楚人然后回家的一幫哀兵,其中還有自己親手練出來的兵吏,當然不虛了�?涩F(xiàn)如今,帶著這些沒有經(jīng)過長期訓練的夷道青壯出城,和驍勇的巴人野戰(zhàn)?黑夫自問還沒瘋狂到那種地步。
若是小陶、東門豹、利咸、季嬰,甚至是已戰(zhàn)死的槐木都在這的話,黑夫或許立刻帶人出城突擊……
“吾等會出城擊敵的�!�
他不想打擊這百將的熱情,說道:“等時機到來時!”
“在何時?”百將十分期盼。
黑夫回過頭,越過小邑的里閭街巷,看向了夷道北城墻。
“援軍抵達之際,就是吾等反擊之時!”
……
正如黑夫所言,巴人雖然在頭一天時興致很高,顯得驍勇無比,但第二日就萎靡多了,不僅攻城時被城頭射了兩撥箭后,就丟下幾十具尸體草草后退,連那些后面的人,歌舞也跳不動了。
雖然那巴人君長樊禽連殺數(shù)人,卻無濟于事,到了下午時間,黑夫他們在城頭甚至還看見,兩支數(shù)百人的隊伍擅自脫離了大部隊,往北撤離。
畢竟是臨時湊合起來的幾個部落,事情若順利,還能精誠合作,事情若不順,就會作鳥獸散。
想必那赤色楚旗下的楚國使者,看著這一幕也很無奈吧,巴人擅長于山林作戰(zhàn),也可以當做“陷隊之士”去攪亂敵方陣列,可攻城……他們是真的不行。
第二天無驚無險地過去了,是夜凌晨,在首領樊禽的督促下,巴人再次發(fā)動了一次猛攻,但已是強弩之末不能穿縞,胡亂攻了一氣,便再度退走了……
“一鼓作氣,二而衰,三而竭,夷道算是守住了……”
黑夫摸著被流矢擦破皮的手臂,松了口氣。
等到第三日天蒙蒙亮時,他第一時間就觀察了城外的巴人,比昨入水的灰鵝,在舒展翅膀。
瞧那航速,不消一刻,就能抵達南岸……
他們見到了援軍的帆影,敵人安排在岸邊的探哨想必也看到了。
“讓南城的人死死盯著城外之敵,一旦彼輩要撤走,就準備出城追擊!”
慫了兩天的黑夫大喜過望,立刻就走下城頭,看著在街上集中起來,眼角還沾著眼屎的夷道秦人青壯們,騎上了馬,將手中的劍高高舉起,讓他們都能看到自己。
“郡守派出的援軍已至!”
眾人聽說援軍終于來了,先是喜出望外,隨后又在黑夫大聲鼓動中,目光變得熱切起來。
“二三子守住了夷道城邑,守住了家邦,但這就夠了?如今援軍已至,是男兒,便隨我出城擊敵,追亡逐北!”
“汝等被焚毀的房宅,被毀壞的莊稼,被耽誤的生計,凡此種種,都要在今日,用彼輩的頭顱補回來!”
眾人高聲回應,士氣大振,黑夫心中則在想:“若能一舉平定夷道叛亂,擒獲樊禽,我的爵位,說不定又能升一級了!”
第0232章
團結(jié)大多數(shù),打擊一小撮
“窮寇莫追�!�
聽著身后傳來的鳴金聲,望著半里開外,那些退入山林中的巴人,黑夫縱然心有不甘,但也只能讓草草武裝起來,隨他出城擊敵的夷道青壯們停下了腳步。
倒不是他們不想追,而是壓根追不上。誰能想到,這些巴人赤著雙腳,卻疾步如飛,比腳踩鞋履的秦人跑的還快,城內(nèi)車馬不多,也無法組織騎從去前方滋擾攔截,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大部分人逃走。
而且巴人打小就在山林中生活,熟悉地形,在溝壑灌木間穿行如履平地,一旦心貪追入,恐怕會反遭伏擊,反而不美。
回頭看看追出來的路上,那些因為撤退不及,被殺死的百余具巴人尸體,還有夷道城下兩百余尸骸,也勉強算場完勝吧,這兩天的守城之戰(zhàn)中,軍民的傷亡也不過百余。
黑夫讓夷道的百將,縣吏們組織青壯收拾戰(zhàn)場,他則打馬往城池方向趕去,那些郡守派來的援軍,這時候才剛剛抵達城下呢。他們忙著來馳援,也顧不得隱匿行蹤,在大江上展開的帆影,敵我皆可窺見,巴人三次攻城都未能得逞,又是幾個部落聯(lián)合起來的,頓時士氣消散,撤的飛快……
待黑夫來到跟前,那個穿著甲胄的援軍軍吏也親自打馬而出,朝他拱手道:“黑夫……不,現(xiàn)在應該叫左兵曹史了,不曾想能在此處相會!”
“程縣尉!”
黑夫一瞧也樂了,這不就是攻楚之戰(zhàn)時,曾經(jīng)做過自己一段時間上司的程無憂么?他在回來后才知道,項城大敗時,程無憂僥幸未死,帶著殘兵跟隨蒙恬撤離,因為后來抵御楚軍進攻時立了點小功,所以爵位未削,還被調(diào)去秭歸做了縣尉。
在碰面后,程無憂望著傷痕累累的夷道城垣,以及不遠處被焚毀后還冒著些許殘煙的里閭村落,恨恨地說道:“不曾想,我才離開夷道半載,蠻夷竟敢如此囂張!”
沒記錯的話,程無憂就是夷道人,見到家鄉(xiāng)被破壞成這樣,自然會氣憤難平。
這時候,另一個將吏也過來與黑夫相見了,正是夷陵縣尉,名為凌夔。
黑夫粗略數(shù)了數(shù)他們帶來的人馬,卻見有人數(shù)近千。
“也只是夷陵和秭歸兩縣的兵力�!�
程無憂告訴黑夫,四天前,郡守在派黑夫先來夷道的同時,也派人向鄰近各縣調(diào)兵。
“本來是打算以四縣之兵,一舉平定夷道叛亂的,誰料潺陵那邊又來告急,說楚軍以近萬人圍攻潺陵!于是便讓江陵及枝江等縣所征兵卒改往潺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