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嗯？”醫(yī)生道：“這點東西你寫了好久�！�

    林潯笑：“兩年了吧�！�

    “兩年啊……”醫(yī)生似乎在那頭伸了個懶腰：“你跟他分開兩年了�！�

    林潯注視前方的目光微微有些迷惘，回到：“嗯。”

    “打算一直這樣下去？”醫(yī)生道：“何必呢。最后不是你瘋就是他瘋�！�

    “他的話，就……還好吧。”林潯道。

    “哦？”醫(yī)生聲音上挑：“你的心情好像不錯�！�

    “好了傷疤忘了疼，”他輕輕笑：“我有時候還是會……想他。”

    “不提�！蹦沁叺尼t(yī)生道：“研究所最近接了個項目，太刺激了，我必須給你說一說�！�

    林�。骸班牛俊�

    “果殼，醫(yī)用版本現(xiàn)在發(fā)展得很好，你知道吧？”醫(yī)生道。

    林�。骸拔抑����！�

    “起因是一年前北美的一起車禍�！贬t(yī)生道：“病人在全身休克狀態(tài)下接入果殼系統(tǒng)，出現(xiàn)異常電信號，在類植物人狀態(tài)下，意識在虛擬世界清醒存在了十天，直到大腦死亡�！�

    他的語氣逐漸興奮：“當時輿論爆炸，但相關(guān)研究遲遲沒有進展，大眾已經(jīng)遺忘了。不過啊不過，我們?nèi)f能的辛普森博士……”

    他似乎有意賣關(guān)子，林潯也被勾起了興趣：“怎么樣了？”

    醫(yī)生道：“這一個月，我們已經(jīng)救起了五例植物人患者，他們在果殼里獲得新生。雖然條件非常、非�？量�，但是你知道嗎，只要滿足條件，蘇醒率高到不可思議。我們正在全球招募——還沒有對外界公布，但我太激動了，所以得跟你分享�！�

    “我的天。”這確實是驚人的成果，林潯一時不知道該回應(yīng)什么。

    他的車駛離城區(qū)，上了高速，高速上空無一人，有些失常，但也沒什么。這地方交通并不發(fā)達，多山，高速路也彎彎繞繞。自動駕駛系統(tǒng)的顯示屏幕上標注著前進的路線，并語音報出，他忽然一個激靈，可是又察覺不出哪里不對。

    那邊的醫(yī)生好像聽出了什么：“你在車里？”

    他含混地“嗯”了一聲，往窗外看。

    醫(yī)生問：“你去哪里？”

    “去……”他正要回答的那一刻免，整個人汗毛炸起，透體生寒！

    錯了。

    車道錯了。他的車在逆向行駛。

    為什么沒有報警？

    他無暇和醫(yī)生對話，將手機扔到一旁，迅速按下緊急制動選項——毫無反應(yīng)。心臟的血液幾乎凝固，下意識的反應(yīng)，他的目光在屏幕四周迅速掃過，又看向車內(nèi)——是否有什么東西可以破壞控制中心。

    沒有任何東西可以幫助他物理破壞系統(tǒng)。

    “洛，你在嗎？”他出聲。

    毫無反應(yīng)。

    林潯劇烈地喘了幾口氣，按下緊急呼叫選項，沒有任何反應(yīng)。他的系統(tǒng)好像失靈了。

    不可能，不可能——系統(tǒng)故障的下一刻車輛就會緊急制動并示警，備用系統(tǒng)啟動，避免其它事故。

    他像是突然想起什么，抓過一旁的手機，醫(yī)生正在大聲問他怎么了，他掛掉，東君的號碼在他腦中浮現(xiàn)，他迅速按下第一個數(shù)字。

    其實一切都已經(jīng)晚了。

    他的車速在加快。離弦的箭一樣，一個令人目眩的急轉(zhuǎn)彎，迎面而來的是一輛載重十四噸的重卡車。

    他失去意識前的唯一一個念頭是——只有他和東君有系統(tǒng)的控制權(quán)。

    下一刻，他捏碎手中芯片。

    巨大的沖擊力從正面襲來，他腦中嗡鳴作響，像是核爆的中心——再下一秒。

    一切都靜了。

    沒有痛苦，或是痛苦超過了人類所能感知的閾值，他好像魂魄離體，只能模糊地感到自己的肢體。

    不知道過了多久，可能是下一刻，也可能是很久之后。

    一個人抱起了他，他的手被人緩緩握住。

    淡淡清冷氣息，像一場紛揚大雪覆蓋了他。

    第135章root（8）

    在這樣的時候，他應(yīng)該有什么樣的情緒？

    林潯不知道，他好像也沒有什么特別激烈的情緒。

    只是有點，冷。

    像在極地深海里，成千上萬米的冰殼下埋了成千上萬年，手指尖都是冰冷的，冷的極致是痛，從身體內(nèi)部蔓延出來的痛，血液結(jié)了冰，連發(fā)抖都做不到。

    但極致的窒息感又將他從徹骨的寒冷中拉出來，他在零度的海水里被浮冰推擠著，逐漸上浮，接觸到空氣的那一刻，猛地睜開了眼睛。極致的痛苦下人的感官會無限擴大，他感到自己的肺部瘋狂抽搐攣縮，他想喘氣，想咳嗽，但是最終只能無力地掙動。

    赤霄龍雀劍和炎陽子所帶來的的灼熱氣浪仍在這一方天地瘋狂翻涌，炎陽子嘴角有一絲冷戾的獰笑，赤紅色的眼瞳里映出他的倒影，仿佛已經(jīng)預(yù)見了他的死亡。

    林潯艱難地勾了勾唇角，露出一個笑。

    在這種情況下還要笑，可能這個笑也不會怎么好看。但是——在這種情況下還能笑，林潯覺得光從氣勢上自己就壓倒了對方。

    果不其然，炎陽子皺了皺眉頭，然后冷哼一聲，手指攏得更緊。

    林潯更加難受，他喉中抽噎了一下，耳邊全是血管即將破裂時的嗡鳴聲，像是變電室里刺耳的蜂鳴。

    他剛才好像是經(jīng)歷了一輩子那么漫長的時光，但是現(xiàn)實里，時光也僅僅是流淌了不到一分鐘，或許人的精神世界自有精巧不可思議的結(jié)構(gòu)。

    林潯再次閉上眼。

    他早就得出過這個結(jié)論了，劍修和鍵修，都是不容易死的一種生物。

    而現(xiàn)在這樣劍拔弩張的情況，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反正不會是我死你活。

    他看著自己框選出來的那一萬行代碼。

    CtrlC。

    CtrlV。

    F11，運行。

    眼前藍框變幻，一個方框浮了出來，冷而機械的八個字。

    請輸入管理員密碼。

    下面是一個輸入框。

    他意識恍惚，王安全的聲音又想起：“輸入次數(shù)限制……一次吧，一次最安全。”

    然后他戲謔道：“不怕我手抖么？”

    “別介啊，你那么高的智商都被狗給吃了？”王安全一邊敲鍵盤，一邊道：“腦子好的人對身體的控制力也很強嘛，你這種人從來不手滑。行了啊，就一次，生死有命，一次不中，你賬戶就鎖死，永世不得超生�！�

    “好殘忍啊，安全。你起碼給我留條后路吧。”

    他所說的話，字面意思像是指責，語氣卻十分輕松，他也知道自己不可能手滑輸錯，不可能忘記。

    但是現(xiàn)在看來，他和安全，那時候好像做了一個愚蠢至極的決定。

    比如說……現(xiàn)在，他面臨赤霄龍雀劍的時候，只有一次機會輸入密碼。

    ——而他對這個密碼一無所知，只能猜測。

    除此之外，他還知道，這串密碼對于東君來說十分重要。

    一次機會，就一次。

    生死有命，成事在天——不可能。

    他林算法活了二十多年，這二十年里，所有需要賭的時刻，從來沒有輸過。

    一次機會。

    光標閃爍。

    對一個人來說，意義最為重大的一串字符。他想，那個人，并非執(zhí)著于日期，執(zhí)著于數(shù)字奇異排列，執(zhí)著于無關(guān)緊要的細節(jié)的那種人。那么他執(zhí)著于什么？他的事業(yè)，感情，善惡，又該怎么判定輕重？

    林潯不知道，他從來沒有像現(xiàn)在這樣清醒地認識到，自己并不了解那個男人內(nèi)心世界的哪怕是十分之一的結(jié)構(gòu)。

    他死死看著空白的輸入框，他實際上只知道對于自己來說，最重要的一串字符是什么。

    假如他乏善可陳的一生被寫進一本乏善可陳的，那個串字符必定寫在這本的開端，至少，前三章的某一個位置。

    他默念出那兩個單詞，而它們也隨著他的意念，緩緩浮現(xiàn)在輸入框之中。

    ——HelloWorld。

    計算機對人類說出的第一句話。

    他選擇確定。

    光屏短暫地停留在這一幕，空氣仿佛凝滯，而他眼前微微暈眩，又置身在陌生又熟悉的情境中。

    他在這個備注為Co的人，或者說東君發(fā)信息，就在剛才，他要東君說出一串對他來說意義非常重大的數(shù)字或字母組合。

    一分鐘的靜默，聊天對面那人似乎在認真地思索。

    而林潯——他對這個答案有很高的期待，這份期待似乎來自少年人的愛情，他想假如東君最后說出的數(shù)字和他自己有關(guān)，他就要毫不猶豫地喊他一聲“親愛的”。

    屏幕一亮，聊天消息彈出。

    Co：HelloWorld。

    Lo：……哦。

    他略微雀躍的心情低下去很多，但還是如實將這串字母記錄下來，作為代表“衛(wèi)星”系統(tǒng)最高權(quán)限的root密碼。

    Co：怎么了？

    Lo：沒有。

    Lo：有點出乎我的意料。

    Co：你沒有想到嗎？

    Lo：是是是，你最喜歡寫代碼了，代碼那么聽話。

    Lo：我還不知道你呢。

    Co：^^

    林潯的目光在那個熟悉的^^表情上停留許久。

    那時候，他們剛剛離開校園，銀河剛剛成立，一切將來煊赫有名的成果都還躺在嬰兒的搖籃里。年少時的朋友是最坦然真誠的朋友，年少時的愛人也是最親昵溫柔的愛人。

    一切都和后來不同。

    他的心臟被一種情緒揪起來，刺痛的酸澀，但僅僅五六秒鐘之后，這種柔軟的情緒就被深濃的，冰霜一樣的沉冷取代，他的注意力回到現(xiàn)實當中。

    密碼驗證通過，新的提示框彈出來。

    “管理員01，歡迎回來�！�

    一個系統(tǒng)中可以有很多個管理員，他們用不同的數(shù)字代表不同的權(quán)限順序。，01，第一位。

    他的情緒波瀾不起，緩緩睜開眼睛——或許他的眼神過于平淡或冰冷，他看見面前的炎陽子眼中閃過一絲驚詫。

    當然，炎陽子的手指只會收攏得更緊，他知道自己現(xiàn)在在炎陽子眼中是一個死人。

    他緩緩抬起手，握住炎陽子筋肉虬結(jié)，金石一樣堅硬的手腕。

    炎陽子冷聲道：“豎子找死！”

    林潯艱難地扯了扯嘴角，笑了笑，他發(fā)不出聲音來，只能一字一句一張一合，用嘴型表達自己的意思。

    他緩慢說——

    你、死、了。

    炎陽子勾起唇角欲冷笑。

    ——但他笑不出來了。

    他永遠都笑不出來了。

    因為林潯的手指在下一刻猛地使力，一聲沉悶的喀嚓聲——他的手腕像一個輕易一捏就變癟的鋁制易拉罐那樣，被擰成一個詭異的弧度。

    下一刻，林潯猛地抬腿踹向他的胸膛，借力整個人后退，單手撐地穩(wěn)穩(wěn)落在地上，然后從容起身。

    而對面的炎陽子就遠沒有他那么從容了——先是突然被擰斷了手腕，又是被一踹正中右心，狼狽地蹬蹬蹬退了好幾步，現(xiàn)在剛剛穩(wěn)下身形來，握著自己軟垂的手腕發(fā)出痛苦的粗喘。

    林潯張開右手五指。

    鍵盤化成的長劍出現(xiàn)在他手中。

    他轉(zhuǎn)身，面對著尖端深插入玉石基座的赤霄龍雀劍。

    方才，他復(fù)制走了赤霄龍雀劍核心權(quán)限認證的那一部分，將它轉(zhuǎn)移到自己體內(nèi)運行，從而順利驗證了管理員01身份。

    而能拿起赤霄龍雀劍的——

    他沒有貿(mào)然上前，而是打量著面前修長、鋒利、煞氣深濃的神器。

    而與此同時，他手中的長劍隱隱發(fā)熱，這熱度從他手心中蔓延出來，最后蔓延至他全身，長劍上發(fā)出赤金色的光芒，與赤霄龍雀劍遙相呼應(yīng)。熱浪中央的林潯有一種感覺，下一刻他就會被這不知從何而來的熱度融化，他與他的劍，還有赤霄龍雀劍將融為一體。

    ——他的長劍果然在漸漸虛化了，化成金色的光芒流淌入他的身體，而如果有人仔細看那些璀璨的光輝，會發(fā)現(xiàn)它是由無數(shù)復(fù)雜的代碼組成。林潯伸手，再次握住赤霄龍雀劍的劍柄。他記得很清楚，這是他第五次拔劍。

    他淡淡道：“再不出來，我就要罰你了�！�

    劍身似乎微微嗡鳴了一下。

    林潯笑了笑，伸手上提——

    就像從一個平凡的劍鞘中拔出一把平凡的劍那樣簡單，他沒有收到任何阻力，只感到真空般的流暢和光滑——就這樣，劍身緩緩上提，離開一直禁錮著它的玉石底座，當閃爍著寒光的、鋒利的劍尖也離開玉石底座時，提示框再次在林潯眼前彈出。

    “管理員01，歡迎回來！”

    隨即，赤霄龍雀劍也化做璀璨的金色流光，緩緩回歸到他的身體之中。

    林潯回頭看炎陽子。

    炎陽子雙目圓睜，嘴唇顫動，胸脯劇烈起伏：“你，你……”

    “我什么？”林潯真誠地和他對視，但是下一刻又變了臉，像一個乖巧的弟子那樣，問：“前輩，人劍合一，就是這樣合一的嗎？”

    炎陽子似乎怒急攻心，連氣都喘不過來，話都說不出來了，直接左手拔劍，長虹貫日，向他刺來！

    可惜。

    可惜他現(xiàn)在對著的，已經(jīng)不是一個平平常常的鍵修了。

    他面對的，是這個世界言出法隨的管理員01，或者，換個炎陽子能夠理解的名詞，是修真界說一不二的帝君，正式登基了的那種。

    林潯右手虛虛一握，血氣煞氣纏繞的赤霄龍雀劍出現(xiàn)在他手中，輕描淡寫向前一揮。

    劍尖與劍尖相觸。

    叮。

    炎陽子的身影，忽然靜了。

    下一刻，又閃了閃。

    再下一刻，一個活生生的人，就這樣，在空氣中消失了。

    ——不留一絲痕跡地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