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我見過你。”阿秀想起來了,小燕差點被這個女人拐走。
黑衣女笑了,“如果不是我,你就不會遇見他�!�
阿秀茫茫然望著黑衣女,她不懂得自己為什么一定要遇到許彥文,雖然遇到他確實是件很好的事。
“你該感謝我,只有心思純正的人,才會給你這樣的熱愛�!蹦呐轮浪羌埲�,也不后悔。
足夠赤誠的愛才能讓紙人生靈。
他們沒有選錯人。
阿秀一動不動,黑衣女人似乎知道她猶豫,她輕笑一下,最后說道“要想當人,就來找我�!�
許彥文拒絕了岑丹的禮物,他無法回答那個問題,但他心里只有阿秀。
離開孤兒院時已經(jīng)晚了,許彥文坐電車到書店前,車剛停下,他就跳下車去,看見阿秀站在書店門前,低頭等他。
店門上貼了張紙,店主有事,今日閉店。
許彥文一下著急起來:“阿秀,你是不是等我很久了?冷嗎?”問完又一滯,天當然是冷的,上海冬天的風帶著黃浦江的潮氣,直刺人骨。
但阿秀是不會覺得冷的,她無法感知到季節(jié)的變化,如果不是他提醒她,她到深秋時還穿著長袖單旗袍,引得路人側(cè)目。
阿秀搖搖頭,示意自己沒等多久。
許彥文剛剛跟孤兒院的孩子們玩鬧,出了些汗,又被冷風一吹,用手帕捂著口鼻打了個噴嚏。
阿秀指指街對面的咖啡館,許彥文笑著點點頭,他們一起走進咖啡館去,要了兩杯熱咖啡。
許彥文握著杯子取暖,他笑著問阿秀:“孤兒院有一個圣誕活動,你想?yún)⒓訂幔渴歉⒆觽兓ニ投Y物。”
阿秀點了點頭。
許彥文低頭喝口咖啡:“那我們喝完就去買禮物吧。”
阿秀又點點頭,她突然伸出手去,纖長玉指覆住許彥文握著杯子的手,指尖在他手背上摩搓一下。
許彥文呆住了,他盯著阿秀,甚至忘了要把手收回來。
“阿秀……”
這是什么意思呢?
阿秀握住他的手,讓他把掌心翻轉(zhuǎn)攤開,她從包里拿出一副羊毛手套,放在許彥文掌中。
許彥文臉上紅暈更甚,他眼睛里透出光來,歡喜得結(jié)結(jié)巴巴:“給我嗎?”
阿秀點點頭,她不愿意讓那個女孩的手套戴在許彥文的手上。
許彥文立刻帶上了,他用近乎珍愛的目光看這副手套,然后他想到,他沒有禮物送給阿秀。
“圣誕節(jié)那天,我也會送禮物給你�!痹S彥文戴著手套,趕緊許諾。
他一時還想不到要送給阿秀什么,不論什么都好像配不上她。寶石太俗氣,衣服鞋子又太私密,書又太普通了。
阿秀看著許彥文念念叨叨的樣子,竟覺得胸中充盈著一種從沒有過的感情。
她伸手按住胸口,隔著紙衣,還是那具紙糊竹扎的身體,一切都沒有改變。
黑衣女人一直站在街角,她看見阿秀按住胸口,紅唇挑起,露出滿意的微笑,她的任務(wù)完成一半了。
許彥文給小孩子們買了糖果,給大孩子們買了筆記本和鋼筆,他一直觀察阿秀,看她的目光會在什么東西上停留。
阿秀喜歡漂亮衣服,霍震燁帶回來的電影明星畫報,她翻得津津有味,到了百貨公司,看見這么多時髦衣服,眼睛都轉(zhuǎn)不過來了。
這跟裁縫鋪子里裁旗袍不一樣,百貨公司都是巴黎剛到的新貨,阿秀的目光在衣服上流連,卻不伸手去碰。
許彥文鼓起勇氣:“你想要什么,我……我都可以送給你,就當是手套的回禮�!�
他怕阿秀拒絕,阿秀果然搖頭,許彥文尷尬著笑一笑,以為是阿秀不愿意接受他的禮物,阿秀卻拉過他的手。
“不能用”她寫在他手心上。
許彥文恍然大悟,阿秀是紙人,白準那里的紙人穿的都是紙衣紙鞋,哪怕穿戲裝,身后插的小旗幟也是紙做的。
許彥文不再說話了,他一直跟在阿秀身邊,看她東摸摸西看看,可是什么也沒買,偶爾也會遭幾個白眼。
把阿秀送回家去,許彥文又返回百貨公司,他把剛才阿秀最喜歡的一件絲絨旗袍和一又高跟鞋買了下來。
坐車去了三官堂路,提著袋子在所有店鋪中,找到一家器具衣服都活靈活現(xiàn)的紙扎店。
門內(nèi)接待他的是個黑衣女人,女人抬起頭,問他:“你要做什么?”
許彥文跑得滿頭是汗,他提著袋中的東西:“這些,能用紙照著做出來嗎?”
一件黑色絲絨提花旗袍,一雙暗紅色高跟鞋,這是他想送給阿秀的,阿秀可以穿著參加圣誕晚會。
黑衣女人緩緩點頭,望著許彥文微笑:“當然可以�!�
第110章
靈棺
懷愫文
霍震燁推門回家,
白準靠在壁爐邊的搖椅上睡著了,他輕手輕腳走過去,
拉起滑落的毯子蓋在白準身上。
白準眉頭輕蹙,
他一向淺眠,聽見動靜倏地醒來,呼吸先是一促,
聞到霍震燁身上的薄荷味,這才平緩下來。
握著竹條的手松開:“你回來了?”
“怎么了?”霍震燁問。
白準搖搖頭:“無事,做了個夢而已�!彼X得夢中的場景十分熟悉,可一下想不起來身在何處。
鼻尖輕嗅:“什么味兒?”
霍震燁笑了:“你狗鼻子�。窟@么靈。”他從包里拿出個紙包,紙包中裹著兩只烤紅薯,
“我開車路過的時候看見的,不知道你喜不喜歡�!�
白準看著兩只皮子灰撲撲,
外型圓滾滾的烤紅薯,
眼中浮現(xiàn)出一點懷念的神色:“小時候住在鄉(xiāng)下村子里,一到冬天就吃這個�!�
這東西比糧食可便宜多了,村中人幾乎都以此為食。
每到冬天,村里就會下雪,
山脈竹林白茫茫一片。
家里升著火堆烤火,師父會在火里放上幾只紅薯白薯,
白準一邊烤火一邊等著紅薯烤好,
用粗竹枝把烤好的紅薯扒拉出來。
師兄會里面挑一個最大的掰開,吹著氣把里面的紅心給他吃。
“你等著�!被粽馃钆踔鴥芍豢炯t薯去廚房,沒一會兒捧著個托盤回來了。
兩只烤紅薯已經(jīng)從中間切開,
托盤上放著奶油、黃油、細白糖、蜂蜜和果醬,刀叉齊備,往白準身前的茶幾上一放。
“你嘗嘗。”霍震燁搓著手,拿小銀叉子叉了一塊,沾上奶油送到白準嘴邊。
白準張嘴吃了,烤紅薯的甜和黃油的香在屋中混合,就像是他小時候過的那幾個冬天,但又比那些冬天添了更多一點甜味。
“這個是點心,我還讓劉媽做了腌篤鮮送來,吃了甜的再吃點咸的�!�
白準越吃越少,今天難得對烤紅薯有興趣,霍震燁嘴巴都快咧到耳后根了,看他吃了半只烤紅薯,竟有種哄孩子吃完飯的成就感。
白準每種口味都嘗了嘗,他吃第一口時就想起他夢見什么了。
夢中那片山水和竹林,就是靈官村,師父的埋骨地,他突然抬頭問:“是不是快冬至了?”
霍震燁一怔,拿起包紅薯的報紙看一眼,算算日子,還有三天。
“還有三天過冬了,你有什么要準備的就告訴我。”七門也許有祭冬至不一樣的規(guī)矩,反正不論什么,都不能讓白準再操心了。
白準低頭算算日子,師父離世到今年正好七年了。
“到時候把小金寶請來,彈一段《白蛇傳》�!�
“師父原來就愛聽她彈唱?”霍震燁算了算,年歲對不上,小金寶最多十六七,白準師父走之前,她就算學了琵琶,也還沒出師呢。
“原來是聽她師父唱的,叫玉如意�!爆F(xiàn)在想想,這個玉如意大概是師父的老相好之一。
“好,我這就打電話,冬至那天請她過來�!�
霍震燁打電話去長三堂子,那邊卻說:“有位爺已經(jīng)下了定錢,請小金寶那天去彈唱�!�
“也是冬至?”霍震燁皺起眉頭,就算是冬至祭祖,也都是請戲班子唱大戲,哪有請?zhí)米永锏墓媚锶椗玫摹?br />
“可不就是冬至那一天嘛。”那日子生意也淡,哪家的爺們那天不回去祭祖宗的,對方花了大價錢包下小金寶。
本來長三堂子有規(guī)矩,不是熟客,不出堂子,可再大的規(guī)矩怎么抵得過十根金條。那可是十根金條,再養(yǎng)一個小金寶都夠了。
白準聽見,目光一沉。
霍震燁干脆直問:“那個人是不是自稱姓白?”
對方笑了:“喲,原來二位爺還認識�!惫植坏眠@癖好都一樣呢,說不定是有錢人斗氣,他們在這行當里干久了,什么古怪的人都有。
霍震燁掛掉電話,狐疑問到:“是白陽?他為什么要做這些?”他甚至還知道白準的師父愛聽評彈《白蛇傳》。
他這些日子把心思全放在建城隍廟上,報紙上連番報道,青幫鼎力相助,各界人士也被發(fā)動起來,建筑圖紙更是早就準備好了。
就等黃道吉日,開始動工。
白陽躲在日租界里不出來,在那里有日本人給他撐腰,但他得罪了四門,四門主總會找他麻煩。
白準悶聲咳嗽,他的精力一天不如一天,能不與白陽正面沖突,那就最好。
霍震燁送上溫茶給他潤喉,白準喝了兩口平氣說道:“不用管他�!痹鷤彈琵琶的美人燒給師父也是一樣。
霍震燁替他拍背,心中焦急萬分,臉上卻很輕松的樣子:“那就不管他,我們要不要也過過洋人的節(jié),圣誕節(jié)也挺有意思的,咱們裝飾庭院,弄個拉車的雪橇擺在院里怎么樣?”
白準目光嫌棄,看霍震燁興高采烈的樣子,下頷一點:“行吧�!�
“我今天還買了臺鋼琴,明天就送過來,你不知道吧,我還會彈鋼琴,我彈給你聽�!�
他怕白準灰心喪氣,想著法子哄他高興。
白準好像是煩了,但只要霍震燁提出來,他就不拒絕:“彈得好,賞你一塊大洋�!�
“一塊?我給人彈琴,怎么也得討點別的好處吧�!�
一月一日動土建廟,算起來也沒幾天了,給工匠加錢,怎么也得讓他們先把大殿給修起來,讓城隍爺有地方安身受香火。
阿秀靜靜站在門廳后,聽他們說完話,轉(zhuǎn)身進屋去。
冬日清晨,郵差騎著自行車,穿進馀慶里的長弄堂,一邊打鈴一邊叫:“吳太太掛號信�!�
送了一圈,郵包里還有最后兩封,一封是吳家的,還有一封是是寄給白家的,自從他負責這個片區(qū),白家就沒收過任何信件郵包。
但白家小樓早就沒人住了,搬去了哪里,這些鄰居也沒人知道。
城隍廟大火,燒塌了半邊的房子,熏黑了馀慶里另一半屋子,白家有錢,自然搬走了。
吳太太收了信,郵差隨口問:“吳太太,你曉不曉得白先生搬到什么地方去啦?”
吳太太搖搖頭:“我哪里知道,這里一片都搬空了,下個月我們也搬走了,到時候我把地址留給你�!�
郵差下樓要走,小燕背著書包叫住他:“我知道白家搬到什么地方去了�!�
阿秀給她一個地址,說她們還能繼續(xù)來往,但她們交往變得越來越少,小燕還沒長大,而阿秀突然就長大了。
郵差騎車去租界,敲響白公館的門,霍震燁打開門,看見信是寫給白準的,還有些奇怪,等看見寄出地址,他把信揣進口袋。
給了郵差一疊小費,拿著信上樓叫醒白準。
白準一夜都沒睡安穩(wěn),在震燁懷中翻來覆去,他才剛睡下就被拍醒,眼睛都未睜開:“怎么?”
“靈官村有人送信來。”霍震燁辨認了一下信上的字跡,“是個叫譚三姑的。”
白準長睫微掀,濃目望著那封信,竹刀刮開封口,從里面取出信紙,攤開幾行字就把信的內(nèi)容看完了。
“寫什么了?”霍震燁伸手去取,白準并沒阻攔。
譚三姑的信寫得含含糊糊的,只是請白準趕緊回去,一定一定要回一趟靈官村,別的什么也沒說。
“這信是真的還是假的?會不會是偽造的?”白陽連白準的師父愛聽評彈都知道,說不定就知道譚三姑,偽造一封信,把白準騙過去。
“三姑不識字,這信是托人寫的,她有事不能說明白也是自然�!�
“你要去?”
白準點點頭:“要去�!彼舆B夢見兩次靈官村,也許真是師父在提醒他什么,他要回去看一眼。
“靈官村在什么地方?有沒有大路能到?”
白準并不答話,他拿著這張紙,突然發(fā)問:“這紙有味道嗎?”
霍震燁一怔,拿起信紙,放到鼻端,輕輕一嗅,他聞見一股極淡極淡的血腥味,正透過紙墨傳出來。
“有血腥味,但很淡,還有種別的味道�!�
“是恐懼�!笨謶謴目谑鋈说男牡讉鬟_出來,落在紙上。
靈官村并不遠,但這樣一封信從靈官村送出,輾轉(zhuǎn)到上海起碼也得半個月,村子里如果持續(xù)不太平,現(xiàn)在可能已經(jīng)出事了。
“收拾東西�!卑诇史愿兰埰停埰蛷拈w樓里拿出兩個藤條箱子來,里面裝上白準的衣服,和洗漱用具。
“今天就走?”
“立刻就走�!卑诇实闹褫喴螡L到屋內(nèi),在師父的靈位前上了一柱香,“我回靈官村看一看。”
香煙筆直升到空中,又在半空四散。
霍震燁也收拾了箱子,他還買了許多罐頭酒肉,像去響水那次一樣,把汽車后車廂裝得滿滿的。
白準坐上車,他這次沒把阿秀留下,讓阿秀也跟著一起去,把紙仆也塞車廂,指揮霍震燁:“開出城,大約一天就能到了。”
靈官村,也叫靈棺村,那里家家戶戶都以做棺材為生,不做棺材的人家,就做壽衣,扎花圈,做紙扎。
白琪帶一大一小兩個徒弟,在在靈官村住過一段時間,那里家家以喪葬事為生,是最不忌諱死人的地方。
靈官村座落在山腳下,青山蔥蘢,綠水環(huán)繞,是處絕佳的風水地,這里出的木材也正合適做棺材。
車開了一天,開不進去的地方就由兩個紙仆抬著他們進去,到達村外時天都快黑了。
霍震燁推著白準進村,隨手攔下個牽著�;卮宓哪贻p人:“請問譚三姑住在哪里?”
“譚三姑?”那個年輕人看了他們兩眼,目光在霍震燁的西裝和白準坐的竹輪椅上停留,“三姑已經(jīng)走了半年多了?你們找她有什么事嗎?”
半年?但這信是半個月前才寄出來的。
第111章
三姑
懷愫文
霍震燁拿信件臉上變色,
白準問道:“村里可有識字代寫書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