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0章
姑娘玉朵兒笑了,淺淺一笑,笑得很美。
笑都好看,姑娘家的笑更好看,姑娘玉朵兒的笑跟漢家姑娘不一樣。
漢家姑娘初次見生人,笑得嬌羞、矜持。
姑娘玉朵兒則笑得大方、爽朗,像陽光乍現(xiàn),能讓人眼前一亮。
不知道是否所有‘蒙古’姑娘家,都是這樣。
可惜關山月沒看見,岡為姑娘玉朵兒站的位置在他身旁不遠處,關山月的目光在老人這邊,沒往那邊去。
關山月不是一般江湖人,知書達禮。
老人道:“沒想到恩人會蒞臨我旗,我求都求不到,我受恩人救命大恩,恩人蒞臨,不敢說報答,理當讓恩人享受我旗最好的�!�
關山月道:“謝謝老人家,我何止享受到貴旗最好的,我已經(jīng)享受到全‘蒙古’最好的了�!�
老人又笑了,相當高興。
姑娘玉朵兒又笑了,笑得更燦爛、更美。
老人凝目望關山月:“恩人對‘蒙古’知道多少?”
關山月道:“不多,老人家指教�!�
老人道:“不敢,先從吃食說起,‘蒙古’人的吃食以羊肉為主,谷物為輔,日常多飲牛羊乳、茶、奶酒等,‘蒙古’人尤其嗜煙。”
關山月道:“我聽說過�!�
老人道:“再說穿住,‘蒙古’人的穿,除王公貴人穿絲綢絹織以外,一般人則是冬穿毛皮、夏穿布衣,‘蒙古’人住的,除王公貴人有房有屋外,一般人都住‘蒙古包’�!�
關山月道:“我聽說,‘蒙古’以喇嘛的地位最高?”
老人道:“是的,喇嘛最高,其次王孫,最低上的是平民。喇嘛權勢大,大喇嘛可以左右活佛、號令王公;工族十九是元朝帝室嫡裔,或其重臣之子孫,曾受封爵者。”
關山月道:“‘蒙古’有‘旗’、‘盟’。”
老人道:“‘蒙古’各部落稱‘旗’,數(shù)‘旗’會盟稱‘盟’;一旗之長稱‘札薩克’,一‘盟’之長稱‘盟長’。表面上,‘蒙古’的權勢掌握在各‘旗’的‘札薩克’之手,其實都受大喇嘛支配;高德的大喇嘛,片言只字,雖王公不得違背�!�
關山月道:“沒想到喇嘛這么厲害。”
老人道:“‘蒙古’人先信‘紅教’,后為‘黃教’,如今已經(jīng)都信‘黃教’了�!S教’入‘蒙’,在明之早年,三世達賴鎖南堅錯時,有高德說服‘紅教’,勢力漸及于‘蒙古’各部、俺答及其孫黃臺吉等入‘藏’,迎之至‘青�!啊稀f教,四世達賴云丹錯,就是俺答的曾孫,其勢亦蔓延于‘漠北’及‘伊犁’等地,而‘漠北’諸部以所處僻遠,不得親承達賴命,乃自奉宗喀巴第二弟子哲布尊丹巴后身為呼圖克圖,處諸‘庫倫’以總理‘蒙古’教務,其位與班禪相亞,是即今日‘蒙古’之活佛肇始�!晒拧胖锝獭�,雖源出‘西藏’,實為其別一支派,活佛之權柄,也只能處理教務,而為宗教領袖,但‘蒙’人信教過深,活佛遂無形中清掉‘蒙’之全數(shù)。本朝收服‘蒙古’后,以地處僻遠,民風獷悍,乃利用教力羈糜之,優(yōu)禮活佛,使其歸心內(nèi)響,活佛之權就更大了!活佛又受制于高德之大喇嘛,大喇嘛雖位在活佛之次,但真正厲害的還是大喇嘛�!�
老人不但漢語說得好,說起蒙古的這些事,也能如數(shù)家珍。
關山月由衷的道:“謝謝老人家,我獲益不淺�!�
老人道:“恩人客氣,恩人不是‘蒙古’人,自是不如我這‘蒙古’人知曉‘蒙古’事,其實‘蒙古’事還多,不是一時說得完的�!�
關山月道:“聽老人家一番話,我已經(jīng)都長了不少見聞了。再多聽一些老人家的指教,恐怕我要成‘蒙古’通,再來‘蒙古’就不用愁了。”
還真是。
老人轉了話鋒:“恩人還是客氣,這一趟到‘蒙古’來,恩人是……”
關山月道:“我要到‘科爾沁旗’去�!�
老人目光一凝:“恩人要到‘科爾沁旗’去?”
關山月道:“我要找個人,貴‘旗’是……”
老人道:“‘科爾沁旗’是大‘旗’,我‘旗’是‘敖漢旗’,世居這‘努魯兒虎山’下,不能跟‘科爾沁旗’比�!�
關山月道:“老人家客氣。”
老人道:“恩人要到‘科爾沁’哪一‘旗’去?”
還真問住了關山月。
關山月道:“‘科爾沁’哪一‘旗’?”
老人道:“‘科爾沁旗’分‘左、右翼、前、中、后旗’�!�
這可又問住關山月了。
關山月怔了一下,這么說:“‘科爾沁旗’有位‘呼格倫’親王。”
老人臉上立有敬意,道:“‘呼格倫’王爺是我‘蒙古’英雄,馬上馬下,萬人難敵,凡我‘蒙古’人,無不敬之為神,就連活佛、高德大喇嘛,都敬他三分�!�
關山月道:“我要去的‘科爾沁旗’,應該就是‘呼格倫”親王在的地方�!�
老人道:“那我知道了,恩人是到‘科爾沁左翼中旗’去�!�
關山月道:“‘科爾沁左翼中旗’?”
老人道:“‘呼格倫’王爺就住‘科爾沁左翼中旗’。”
關山月道:“那我就是要去‘科爾沁左翼中旗’了�!�
知道該去什么地方了。
老人道:“恩人剛說,到‘科爾沁左翼中旗’去找個人,不知道恩人是去找什么人,以恩人的武功,找的一定不是‘科爾沁左翼中旗’的一般人,‘科爾沁左翼中旗’,有份量、有名氣的人我都知道�!�
關山月道:“我要找的這個人,不是‘科爾沁旗’人,也不是‘蒙古’人。”
老人道:“恩人要找的這個人,既不是‘科爾沁旗’人,也不是‘蒙古’人?”
關山月道:“是的�!�
老人道:“那我就不知道了�!�
關山月沒說話。
他是不想在這個話題上多說,他怕老人再多問。
老人還是問了:“恩人要找的這個人,既不是‘科爾沁旗’人,又不是‘蒙古’人,怎么會在‘科爾沁旗’?”
關山月不能不說了,道:“內(nèi)地住煩了,到‘科爾沁旗’去找朋友�!�
老人沉默了一下,道:“也許恩人不方便說,我不該再問,可是我不能不問,恩人到‘科爾沁旗’去,是不是去找仇敵?”
關山月目光一凝,道:“老人家怎么會這么想?”
老人道:“恩人是江湖人,遠來‘蒙古’,又是遠赴‘科爾沁旗’找人,卻又不知道該去‘科爾沁’左右翼前中后哪一旗。”
可不是,的確讓人懷疑。
關山月道:“老人家,我不是去找仇敵�!�
老人神情微松,道:“那就好,那就好!”
關山月道:“老人家,那就好?”
老人道:“恩人要是遠赴‘科爾沁旗’找仇敵,我要告訴恩人,‘蒙古’哪一‘盟’,哪一‘旗’的仇敵都能找,只有‘科爾沁旗’的仇敵不能找。”
關山月道:“老人家,為什么?”
老人道:“因為‘科爾沁旗’有‘呼格倫’王爺�!�
關山月道:“‘呼格倫’親王護短?”
老人道:“不,正好相反,‘呼格倫’王爺是‘蒙古’第一英雄,‘蒙古’的神,怎么會護短?”
關山月道:“那老人家是說……”
老人道:“不管是誰,到‘科爾沁旗’去尋仇,只要錯在‘科爾沁旗’的人,‘呼格倫’王爺會馬上把人交給去尋仇的人,任憑處置,可要是錯不在‘科爾沁旗’的人,那去尋仇的人,也別想活著離開‘蒙古’。”
關山月道:“老人家是說,‘呼格倫’親王不護短,可也絕不容許他‘科爾沁旗’的人受人欺負�!�
老人道:“正是�!�
關山月道:“這位‘呼格倫’親王,不愧是“蒙古”第一英雄,也難怪會是‘蒙古’人心目中的神。老人家放心,我不是去‘科爾沁旗’尋仇的。”
他又說了一次。
老人也又說了一次:“那就好,邪就好�!�
關山月遠來“蒙古”,遠赴“科爾沁旗”,真不是為了尋仇么?
他是不愿意說,也不愿讓老人擔心。
他轉了話鋒,道:“我還沒問呢,老人家的事,查得怎么樣了?”
老人道:“恩人是說……”
關山月道:“老人家在‘承德’碰上的事�!�
老人道:“煩勞恩人動問,謝謝恩人關心,查是查了,也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只是……”
他住口不言,沒說下去。
似乎有什么難言之處。
從老人的神情看得出來,他眉鋒微鎖,老臉上一片陰霾。
關山月看見了,道:“老人家,只是什么?”
老人道:“沒什么,過去就算了,好在我造化大,碰見恩人相救,沒死�!�
誰都知道,他是不愿說。
關山月不愿說的,關山月又怎么好多問?
所以,關山月沒有再問。
姑娘玉朵兒突然說了話:“為什么不告訴恩人?”
老人忙道:“玉朵兒,你又不是不知道�!�
姑娘玉朵兒道:“就因為我知道,所以我才認為應該告訴恩人。”
她說的是漢語,不知道是不是有意要讓關山月聽得懂。
老人道:“玉朵兒,咱們是‘蒙古’人,只有算了,何必再讓恩人知道?”
姑娘玉朵兒道:“咱們算了,他們會算了么?哥哥的病治不好,也不知道什么時候還會再對你下手�!�
老人道:“玉朵兒,不要再說了�!�
姑娘王朵兒不聽,道:“不!�!�
老人臉上變色,輕喝:“玉朵兒!”
姑娘玉朵兒不敢不聽了,低下了頭,只是她還是說了一句:“要是哥哥死了,你再遭毒手,我怎么辦?”
老人神情一震,老臉上閃過一絲抽搐,道:“王朵兒,誰叫你生為我的女兒,誰叫你生為‘蒙古’人!”
姑娘玉朵兒低著頭,沒再說話。
老人有多少無奈?
姑娘玉朵兒有多少悲痛?
關山月說了話:“老人家,我該告辭了�!�
他站了起來:
姑娘玉朵兒猛然抬起了頭,一雙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里所包含的,令人難以言喻。
老人忙跟著站起,道:“恩人怎么能走?無論如何請在我旗住二天,讓我旗盡盡地主之誼�!�
關山月道:“我不愿說的,老人家沒有多問;老人家不愿說的,我也不愿多問;為了不讓老人家為難,我還是走吧!”
原來――
姑娘玉朵兒兩眼那難以言喻的流露不見了,代之閃現(xiàn)的,是兩道異采。
老人也懂了,道:“恩人……”
關山月道:“老人家不愿告訴我,是怕麻煩我,還是怕連累我?”
老人道:“不敢瞞恩人,我都怕�!�
關山月道:“老人家,早在我在‘承德’‘平安客棧’伸手的時候,老人家你已經(jīng)麻煩我、連累我了,是不是?”
老人道:“所以我不敢再……”
關山月道:“已經(jīng)麻煩了,已經(jīng)連累了,我不介意再多一次�!�
老人道:“可是我……”
關山月道:“老人家介意,是么?”
老人道:“恩人,是的�!�
關山月道:“老人家是讓我留下,還是讓我走?”
老人沉默了一下,抬了手:“恩人請坐�!�
姑娘玉朵兒兩眼異采大盛,緊盯在關山月臉上。
關山月又坐下了。
老人跟著坐下,遲疑了一下,道:“真說起來,找怕連累恩人,要多于怕麻煩恩人。”
關山月道:“老人家請明說�!�
老人道:“這件事里,牽扯到一位大喇嘛�!�
關山月道:“老人家請說下去�!�
老人道:“這件事,是有人想奪我‘敖漢旗’札薩克的位子,怕我死了以后我的兒子繼承,所以也讓我兒子生了重病�!�
關山月道:“老人家,是誰想奪‘敖漢旗’札薩克的位子?”
老人道:“我旗一位‘管旗章京’�!�
關山月道:“管旗章京?”
老人道:“‘旗’之札薩克之下,設有協(xié)理臺吉、管旗章京、拜生達等官,幫同辦理旗務�!�
關山月道:“老人家既是‘敖漢旗’的札薩克,難道就奈何不了一名下官?”
老人道:“恩人,他背后有大喇嘛撐腰。”
難怪老人剛說,這件事里牽扯了一位大喇嘛。
根據(jù)老人的說法,在“蒙古”,喇嘛的地位崇高,喇嘛之中,又以活佛的地位最高,大喇嘛的地位次于活佛,但高德的大喇嘛,雖片言只字,王公不敢違。
“敖漢旗”這個管旗章京有個大喇嘛撐腰,難怪老人這個札薩克無可奈何。
而且,這個管旗章京有大喇嘛撐腰,他要奪“敖漢旗”札薩克的位子,老人這札薩克的位子,遲早保不住。
關山月道:“這個管旗章京想奪貴旗札薩克的位子,怎么會有個大喇嘛給他撐腰?”
老人道:“我只知道他有個大喇嘛撐腰,別的就不知道了�!�
關山月道:“有個大喇嘛撐腰的事,是他說的?還是老人家知道?”
老人道:“我旗人都知道,他經(jīng)常到那位大喇嘛處走動,也部知道那位大喇嘛對他很照顧�!�
關山月道:“知道是哪位大喇嘛么?”
老人道:“知道�!�
關山月道:“那名管旗章京就在‘旗’里?”
老人道:“是的�!�
關山月道:“知道令郎是什么病么?”
老人道:“找大夫看過,大夫看不出是什么病,不能治;也請喇嘛看過,說是遭人作法下了咒,他法力不夠,不能解�!�
關山月道:“老人家能不能先讓我看看令郎?”
老人道:“恩人……”
關山月道:“我略通醫(yī)術,要是病,我或許能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