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連伺候在一旁的幾個番子,都覺得這位廉大人雖然油滑事故,但對比朝中其他的大人已經(jīng)實屬不易。
連亭卻嗤笑出了聲,這就是廉深的高明之處了,當你覺得他人還不錯的時候,他就已經(jīng)成功了。
真正求人辦事的,有哪個會臨時拜佛燒香的?總要提前有個鋪墊,來個走位。越是難辦的事,鋪墊就越多。但花樣再多,套路一總計差不多也就那么幾個,差不多分為三大步,第一,用看上去坦蕩、實則以退為進的態(tài)度,來留下一個好印象;第二,設法尋找共同點,好比嘮家常,也好比說別人的八卦,來拉近彼此的關(guān)系;第三,也就是最后一步,冷不丁的圖窮匕見,一般人是很難對關(guān)系好的人說不的。
連亭為什么會這么熟悉?因為他對紀關(guān)山就是這一套啊。先直接送去御賜的鞭子,把替小皇帝求才的態(tài)度明晃晃的擺出來,再在后面不遠不近的開始接觸,一步步試探底線……
他如今已經(jīng)走到了第二步,而廉深正在展開第一步。
人們總會下意識的覺得真小人比偽君子更好一點,但歸根結(jié)底這倆不都是在利用人的壞人嗎?有什么好壞之分?
連壞人表示,大家都一樣。
廉壞人也確實是想利用連亭,他真正的目的是請東廠幫忙找兒子。但這種事不可能一上來就說,說了對方也不可能幫忙啊。他需要讓彼此的關(guān)系更加親密無間一些,等他判斷好了連亭是否可以利用,好不好利用,假以時日,再圖其他。
***
絮果這天一放學回家,就聞到了餅子即將出爐的香氣。
他本來因為今天接他放學的是不苦叔叔而不是阿爹,還偷偷有點難過來著,因為他以為阿爹又要忙到很晚才能回家。最近阿爹真的好忙哦,他也說不來到底有多久沒有和阿爹一起吃飯了,反正就是感覺好久好久好久了。
實際上只有昨天沒和兒子一起吃飯的連大人:“……”老父親忍了又忍,最終還是沒忍住,捏了捏毫無時間概念的兒子的臉。
絮果仰著頭,任由阿爹揉搓,像個小尾巴似的圍著阿爹來回轉(zhuǎn),還不忘口齒不清的分享他今天在外舍的見聞。
“看!”
絮果給他爹帶回來了一根……白蘿卜。長相頗為“不正經(jīng)”,就好像一個歪在小榻上、毫無坐相的小人,兩“腿”一搭,誰都不愛。
連亭也已經(jīng)好多年沒見過沒有切好擺盤的白蘿卜了,乍然這么一看,很是有趣。他蹲下身,刮了刮兒子白里透紅的小鼻尖,逗著他說:“還別說,長得可真像你不苦叔叔,我們今天晚上就把不苦叔叔燉了吧。”一看就苦里苦氣的,不能再讓它為禍一方。
“???”不苦大師在一旁很不服氣地揮舞拳頭抗議,怎么就像他了?他們出家人都是打坐的好嗎?
連亭嗤笑:“你就是個寄褐,算哪門子出家人?”
寄褐,就是指一個人并不是真的信教,也不念經(jīng),只是整日里打著道教的幌子,穿著道袍游手好閑。這種寄褐和街頭巷尾那些游俠沒什么區(qū)別,曾一度在大啟非常流行,滋養(yǎng)了一大幫社會閑散人士,然后就被皇帝明令禁止了。
紀寄褐一聽就更不干了,但面對穿衣顯瘦、脫衣有肉,真的會功夫的廠公,他又能怎么辦呢?只能拉著絮果去一邊做法,詛咒他:“就咒他做飯不成功吧�!�
話音剛落,灶臺上很難糊的石鏊餅,就傳來了一絲絲的焦味。
連亭:“�。�!”
不苦:“�。�!”
只有絮果“哇哦”了好大一聲,充滿欽佩的看向了不遠處的不苦叔叔,竟然真的詛咒成功了,好厲害啊。
不苦大師卻沒有驚喜只剩下了驚嚇,救命,他可是知道連亭有多重視給兒子做的這個餅的,趕忙解釋:“我說我只是開個玩笑,沒有真的想讓你不成功,你信嗎?我也沒想到我能有這個本事啊,不不不不,我的意思是,我也沒想到三清這回這么講信用。”
總之,不苦被直接趕出了廚房,連大人又著急忙慌重新給兒子烙了一鍋,雖然有些倉促,但結(jié)果好歹是好的。絮果在那天的晚飯桌上,終于還是吃到了他心心念念的石鏊餅。
有甜的,有咸的,但絮果最喜歡的還是紅糖餡的。
只一口,就讓小朋友驚訝的睜大了一雙圓滾滾的眼睛。
“不好吃?”連亭忐忑極了,他自己嘗過,覺得味道還行,但他不敢保證他兒子也會喜歡。
絮果卻搖搖頭,在珍惜的把入口的餅子全都咽下去后,才對阿爹說:“和我阿娘做的一樣好吃哦。”準確地說,是非常相似,絮果也說不上來到底哪里像,但就是和別的石鏊餅不一樣。
連亭哭笑不得:“你吃過別的石鏊餅嗎?就敢說和別的餅子不一樣�!�
小朋友一愣,對哦,他好像根本就沒有吃過別的石鏊餅,然后就咯咯的笑出了聲,傻乎乎的,像個雞寶寶。
只有不苦大師這邊依舊凄風苦雨,因為做好的餅子沒他的份兒。
他坐在一邊撇嘴,擺出一副“誰稀罕啊”的表情,手里卻不知道從哪里尋摸來了一個苦瓜,也不吃,就是用割手把肉的小刀切著玩,切出了一個又一個好似在吶喊的奇怪苦瓜片。
絮果在看到后驚為天人,想拿餅子換苦瓜,好第二天拿去學校給犬子和小葉子看。今天的白蘿卜就是犬子帶去外舍的,他在他家后廚發(fā)現(xiàn)的,一共三根,都很不正經(jīng)。絮果有了新奇的發(fā)現(xiàn),也想分享給朋友。他先看了眼阿爹,確定他已經(jīng)不生氣了,才趕忙去和不苦叔叔商量。
不苦自然是二話不說就答應了,還生怕絮果反悔似的,火速完成了交易。然后就當著連亭的面,一口吃掉了他好不容易換來的勝利果實。
連亭:“……”也不怕噎死你。
連大人今天也在后悔當年為什么要被不苦救呢。
一頓飯,賓主盡歡,大概吧,至少絮果很開心,他不僅吃到了好像阿娘做的餅子,連習作內(nèi)容都有了。
自從開始學習押韻,明白了什么是“平仄平仄平平仄,仄平仄平仄仄平”之后,夫子就要求他們在習作里也盡可能的寫對子或者詩詞了。習作的字數(shù)要求不算多,能寫夠八十到一百個字就行,但絮果一個連官話都說不明白的江左人,又怎么能寫明白押韻呢?
為了在這次寫家人的習作里拿到高分,絮果就只能另辟蹊徑了,技巧不行,內(nèi)容來湊。他覺得寫阿爹做餅就很與眾不同,誰家的爹也不會這么做。
如果沒有餅子這事,他大概就只能編個什么他生病了阿爹在大雨里背他去找大夫的故事了。
說真的,如果可能,絮果實在不行再這么糊弄功課了。
“這次得高分的習作,不僅能被表揚,還會被張貼出來哦�!辈贿^,絮果平日里其實也不是一個多么追求這些的小朋友。
不苦一眼就看破了絮果:“說實話�!�
“但如果寫的不好,就要重寫�!毙豕稽c也不想再寫一篇,他真的很苦手。
“早說啊。”不苦大師嘖了一聲,然后就提筆在宣紙上寫下了一個保證絮果能一鳴驚人的習作題目——《我的督主父親》。
作者有話說:
*寄褐:宋代的一種稱呼,也是在宋代就被禁止了。
第46章
認錯爹的第四十六天:
《記,我的督主父親》
我的阿爹叫連溪停,是東廠廠公很親民。
阿爹的眼京圓圓的,嘴巴紅紅的,臉旦白白的。
阿爹每天都很忙,就像一頭大O羊。但阿爹總會記得給我買玩具,買冬衣,還會親手給我做好吃的石O餅,和我娘做的味道一木一樣。
我擁抱住阿爹,就像捕捉到了月亮,他很溫暖,又不刺眼。
絮果憋了三天,終于憋出了這一百零九個字。別問他是怎么知道準確數(shù)值的,他一個字一個字數(shù)的他還能不知道?還來回數(shù)了整整三遍呢!
這篇習作里既有起承轉(zhuǎn)合,又有排比和比喻,還有好幾個押韻。
絮果對草稿的前后又仔仔細細檢查了一遍,等確認無誤后,才正式謄抄到了有不苦叔叔提名的宣紙上。小心翼翼,橫平豎直,一個多余的墨點都沒有留下,小朋友頓時升起了一股成就感。他插著腰,挺著胸,站在書桌前再次通讀了一下自己的作品,他覺得他就是押韻之王。雖然有點為了韻腳不顧他爹死活的嫌疑,但總之他超棒的!
不苦大師本來在一邊盤腿打坐,看見絮果這幅滿意的不得了的樣子,就也好奇的把頭湊了過來,等一目十行拜讀完絮果的大作,他便忍不住“不恥下問”:“敢問先生,眼睛的睛不是這么寫的吧?”
還有臉蛋的蛋,一模一樣的模,更別提其他直接畫圈的地方,只這么粗略看下來不苦就發(fā)現(xiàn)了至少五個錯漏。
“我們還沒有學這幾個字啊�!边B先生理直氣壯。
絮果才上了一個多月的學,又能指望他學會寫多少生字呢?事實上,哪怕是在這篇習作成果里,也有不少字是他超前跟著小葉子學的。尤其是阿爹的名字,可難寫了,他私底下練習了好久,也是他除了自己和阿娘的名字以外,目前寫的最好看的字。
絮果還情不自禁的在他爹名字旁邊畫了一朵小花,用以表達自己抑制不住的喜愛之情。
“你不會寫,就硬編一個字湊上去啊?”不苦嘖了一聲,你這么牛逼,你夫子知道嗎?
絮果沒著急回答,而是努力先在心里組織了一下語言,然后才自認為委婉的表示:“叔叔,你是不是沒有上過學啊?”
不苦:“???”
“這是《廣韻》里的直音標注法哦�!庇孟嗤艄�(jié)的簡單字,來標注另外一個更復雜的字。
“如果能在全國范圍內(nèi)的推廣音標就好了�!毙跄镒舆^去總這么說,“可惜那個天煞的葛朗臺沒采納。”
“葛朗臺?”年紀更小一些的絮果坐在回憶里,像朵大大的向日葵,不管阿娘走到哪里,他的頭和目光總會追到哪里。
“就是說特別、特別摳門且小氣的人。”阿娘如是回。
絮果很快就從回憶中抽身,看向不苦叔叔:“要不要我教你怎么注音?”
絮果一旦學會了什么,就會非常有分享欲。之前他還覺得大人們肯定學過廣韻,就不太好意思繼續(xù)班門弄斧。但是如今嘛,絮果期待地看向了他好似失學兒童的紀叔叔,都快要把“我想上崗當夫子”的興奮寫在了腦門上。
他甚至已經(jīng)提前開始在心里計劃盤算,自己今天當直講,明天就能升助教,那后天就是五經(jīng)博士啦!
然后,呃,然后是什么?當司業(yè)?
不苦大師一臉悲憤:“我也是上過學的好嗎?就在泮宮!”不過,他確實是把學的東西差不多都還給夫子了。絮果這么一提,不苦才終于跟著模模糊糊的有了一點印象,“注音還有譬況和讀若嘛,對不對?”
絮果沒說對,也沒說不對,只是學著杜直講的語氣說:“看我干什么?看書啊。這可是一道送分題�!�
不苦:“!”總覺得這語氣有點熟悉啊,救命,他被一些死去的記憶攻擊了。
不過,大師至少知道了絮果的意思就是他沒說對。他不死心的又苦思冥想了半天,最后還是依靠翻開小朋友的課本,才終于發(fā)現(xiàn)了被自己遺漏的最后一種注音法——反切。這是什么鬼?他研究了半天,都沒搞懂反切到底是怎么注音的。這樣看來的話,他確實是……
“九年義務教育的漏網(wǎng)之魚?”絮果立刻接話。他這也是和他娘學的,哪怕他根本不知道什么叫義務教育,也不影響他靈活運用在合適的地方。
然后,這天很晚回家的連大人,就看到不苦在追著他兒子滿書房跑。
雖然絮果也笑的很開心,但連亭還是徹底死了請好友來給兒子當夫子的心。不苦只會耽誤他兒子上進!就像那一窩狐獴!最近狐獴一家被明令禁止進入的地方,從拔步床擴大到了書房,連亭已經(jīng)好幾次發(fā)現(xiàn)兒子只顧著和獴娘玩,而分心不好好寫功課了。
“你在想什么?”不苦止步,駐足在好友身邊撩閑。
連亭也是據(jù)實以告,沒有半點隱瞞:“我在想我要不要在絮哥兒的書房門口也立塊牌子。就寫不苦和狐獴不得入內(nèi)�!彼商量著問了一句,“你更喜歡花梨木還是桃木?”
不苦本想說“我想要問候你老母啊”,但再一想連亭和他親生父母的關(guān)系,連亭大概只會滿不在乎的回一句“你隨意”,就換了一句嘲諷:“我是不是還要謝謝你給我一個選擇的機會啊,連狗剩?”
“不用謝,這都是我應該做的。”連亭“含蓄”一笑。
不苦大師只能選擇精神勝利法,他在心里想道,你兒子為了押韻,說你是大O羊你知道嗎?不,你不會知道了,因為老子不打算告訴你了!
等等,這個O是什么?羚羊嗎?羚的近音字是什么啊?好像還真的沒什么比較簡單的近音字,那確實只能畫圈了。啊,不是,他終于想起來反切是什么了,反切就是在這種無字可用的時候,再找兩個更簡單的字組成一個音。哈,絮果的反切也沒學好。
總之,連狗剩你就等著當羊吧!明天老子就給你買兩個羊角回來!
大師說到做到,出家人從不打誑語,隔天就真的讓童子往東廠衙署送了兩個讓連亭百思不得其解的羊角。破筆還以為是大師出了什么事,要用羊角當隱晦的求救信號。連亭卻很了解朋友,明白不苦就是純純發(fā)瘋,直接把羊角扔到了一邊沒管。
而在此時此刻的外舍里,杜直講面對絮果的習作,拿著宣紙的手都有點抖�?吹贸鰜怼拔业亩街鞲赣H”這幾個字是鶴子先生寫的,也看得出來“記”是絮果自己補在邊上的。
但他真的不能理解,廠公到底是怎么同意讓兒子把自己比喻成山羊的啊。
“是綿羊哦�!毙豕驹诜蜃拥臅琅裕谄鹉_,偷看夫子現(xiàn)場給他的習作評分,順便“公布”正確答案,“我會寫山字。但我感覺山羊好兇啊,我以前在老家的時候,還被一頭山羊追著跑過,把鞋都跑丟了。我阿爹那么溫柔,肯定更像綿羊呀。”
杜直講:“……”連督主?溫柔?咱倆之間肯定有一個人瞎了,而我很確定那個人不是我。
不過,有一說一,杜直講覺得絮果的最后一句寫的很好,“我擁抱住阿爹,就像捕捉到了月亮”,雖然它既不押韻,也沒什么技巧,就只是最簡單的比喻,但勝在意境極佳。
杜直講這種有點文青的讀書人,對這種意境根本把持不住,他特意圈紅,送到了更上一級的房助教那里。
只有比較優(yōu)秀的文章,才會送到房助教等幾個博士助教眼前,他們會優(yōu)中選優(yōu),決定出最終能被張貼出來的優(yōu)秀習作。
杜直講覺得絮果這篇十拿九穩(wěn)能被張貼,但他沒有直說,只是低頭告誡小朋友,那什么“嘴巴紅紅的,臉蛋白白的”就別再出現(xiàn)了,很丑陋,真的太丑陋了,他從沒有見過這么丑陋的排比。就像絮果那七扭八歪的字和鶴子先生的字同時出現(xiàn)在一張紙上!讓人不忍直視!
有些時候,不去細看才是一種溫柔*。
當天下午,有關(guān)習作的助教反饋就出來了,絮果這篇認真寫了三天的文章,不出意外的得了甲上,要小朋友站起來全齋朗誦的那種。
但是并沒有被張貼。
杜直講對此很詫異,特意私下里找了房助教理論:“怎么沒有張貼?你沒看到他的最后一句嗎?”在絮果他們這個年紀的小郎君里,有幾個能寫出這樣的句子的?他覺得連小郎受到了不公正待遇。
雖然他不會懷疑自己搭檔多年的好友,但他還是從為人師表的角度替絮果站了出來,想問問房助教是不是有其他助教因為之前被東廠提審而記恨上了絮果。
“你肯定不會,我了解你。你只需要告訴我是誰就行�!�
房助教幽幽地看了過來,就好像在說,你以為我不想嗎?在長嘆了一口氣后,他才道:“你知道這個習作被張貼出去之后,是有可能被接送郎君們的家長看到的吧?你覺得廠公會想讓別人看到自己被比喻成綿羊嗎?”
你從人性的角度考慮問題,但我們是從人命的角度考慮啊。
“……”杜直講陷入了沉默。他必須得承認,為了絮果,為了廠公,更是為了他們其他目擊者的小命,好友的決定才是對的,“抱歉,錯怪你了。”
只是在杜直講的內(nèi)心深處,多少還是覺得有點對不起那么努力的連小郎,想著以后要彌補一下吧。
而連小郎本人……
對這一結(jié)果不知道有多開心。
雖然他的習作沒有優(yōu)秀到能被張貼出來,但也沒有糟糕到需要重寫啊。還有一句被圈紅的好句,讓他覺得驕傲極了,他可真厲害��!
而且,絮果時真的不太想被張貼出來。
因為這次得甲上的都是能寫詩的小郎君。好比他的好友小葉子,雖然他的習作只有短短的八十幾個字,卻充分詮釋了什么叫短小精悍,里面甚至包括了一首八句的七言小詩,對仗工整,音韻和諧。小葉子在課上念出來的時候,全齋都發(fā)出了不可思議的驚嘆。
他真的太厲害了,襯得其他一起得甲上的人都好像綠草一樣。
絮果很慶幸自己沒有和小葉子排在一起。因為、因為他偶爾也會要面子啊,至少他不想成為唯一一個沒寫詩而被張貼出來的小朋友。
當然啦,絮果和葉之初后面也沒空再關(guān)心自己都寫了什么,他們?nèi)珗F團圍在司徒犬子的書桌前,安慰著需要重寫的他。只有極個別的小郎君被要求重寫了,犬子不幸正是其中之一。
犬子不覺得是自己的文筆問題,只覺得倒霉,他懊悔萬分:“我當初到底為什么要選擇寫我爹��?!”
夫子的要求是寫家人,他家里那么多人,寫誰不好,為什么偏偏寫了他那個不靠譜的爹呢?現(xiàn)在好了吧,被親爹連累,要重寫。
葉之初卻有不一樣的想法,他盡可能在不傷害犬子的感情的情況下道:“也許還要加一點修辭。”
夫子對這次習作的要求是,從最近學到的修辭、押韻等手法里,選擇其中之一或更多來寫《我的家人》。司徒犬子這小兩百個字里,是一點技巧也沒有,全都是感情,是他對他爹的單方面輸出,控訴著對方種種的不負責任行為。
從他爹一次也沒有接送自己上下學,到他爹昨天又喝的醉醺醺,宵禁之后才回家,被祖父追著打了好幾條街。
這都不僅僅是揭短了,你爹犯法了你知道嗎?要是遇到哪個不開眼的巡街都尉,都夠直接把司徒將軍抓進去的。再次被兒子坑的司徒將軍對此一無所知,夫子們也給足了面子,假裝什么都沒看到。
“你可以把這里變成:我真的好生氣啊,就像一頭嘶吼的雄獅�!�
比喻和夸張這不就來了嗎?
絮果也在積極給朋友出主意,甚至把自己的習作都給了他:“我覺得我能過關(guān),主要原因都在標題上。是我叔叔給我起的哦,他可厲害啦�!�
犬子記得絮果在課上過內(nèi)容,但沒有說標題,他對著“記我的督主父親”七個字仔細端詳,參悟半天也沒好意思說他只認識“的”和“父”兩個字,連三分之一都不到。最后,他只能問絮果:“我能把你的習作拿回家嗎?”回家問問其他認字的人,這上面都寫了什么。
“當然可以呀。”絮果的意思就是這個,大方出借,“你回去好好研究研究,寫個差不多的�!�
葉之初也忙不迭的送上了自己的,還不忘小聲提醒:“不要寫得一模一樣,不然夫子會發(fā)現(xiàn)的。”
犬子感動的一塌糊涂,不過,他自此也算無師自通就打開了某扇新世界的大門。
功課還可以抄啊。
晚上回家的連大人也很“感動”,因為他終于看到了兒子的習作內(nèi)容,是兒子留在家里的草稿,上面的內(nèi)容更多更雜亂,尤其是絮果為了找到合適的韻腳,而挨個嘗試的各種喪心病狂的詞匯,大O羊已經(jīng)是里面最好的了。再一想到自己白天收到的羊角,連亭還有什么不明白的呢?不苦早就知道!
“阿爹,阿爹,你聽說我,我今天還在齋里念了自己的習作哦,只有寫的好的小朋友可以念�!毙豕在等著屬于他的夸獎。
“天吶,讓阿爹看看,這是誰家的小郎君��?這么厲害�!边B大人發(fā)自真心的為兒子的進步開心,但也是發(fā)自真心的想著,這等“喜事”豈不應該殺個人助助興?
然后,他就殺到了隔壁。
不苦大師已經(jīng)再次三十六計走為上的顛了,跑的比兔子都快,徒留下連亭和碎嘴子的聞小二大眼瞪小眼。聞小二此時正在刷牙,是的,天黑了,他起了,面對殺氣騰騰的連大人,他那卡在嘴里的刷牙沫是吐也不合適,咽也咽不下,差點沒給原地憋死。
連亭不會為難無辜,見找不到不苦也就準備走了。只是在走前,他才像是想到了什么,中途折返回來問:“不苦當初和你一起去找你姐都做了什么?”
這話問的有點跳躍,但連亭自有一套思維。他從兒子的習作里發(fā)現(xiàn)了問題——他怎么能做出和絮果娘一模一樣味道的石鏊餅呢?或者說,廉深怎么能做出和絮果他娘一樣的餅子呢?連、廉,和光年的探花,曾經(jīng)的美男子,江左人士……
一個個被連亭忽略的信息接連蹦出,首尾相連,開始不斷的在腦海縈繞。
某個答案幾乎要脫口而出。
事實上,從那天廉深說他會做餅子開始,連亭就已經(jīng)有些意識到不對了。只是他當時很抗拒去往里深里想,但事到如今,他不能再自欺欺人。
能被那么不靠譜的不苦查到的梁有翼,真的是正確答案嗎?
作者有話說:
*不去細看才是一種溫柔:靈感來自錢鐘書的一句“對于丑人,細看是一種殘忍”。
第47章
認錯爹的第四十七天:
不苦當初說他之所以能查到梁有翼,是因為他在幫聞小二找他失蹤的姐姐,這兩者是怎么聯(lián)系在一起的?
連亭本以為需要等他抓到不苦才能問出答案。
沒想到聞小二,或者說是聞來金,就能回答他。
聞來金的表情之豐富,讓閱人無數(shù)的連亭都嘆為觀止。他沒什么明顯特征的臉上先是浮現(xiàn)出了“沒想到不苦這么講義氣”的驚訝,再是幾經(jīng)掙扎的思考,最后是破釜沉舟般的決定和盤托出:“大師大概是為了維護我阿姊的名聲才沒說,但我想如果是您的話,說了應該也沒有關(guān)系�!�
聞來金和廠公做鄰居的時間沒幾年,但因為不苦大師而隔空有了不少了解,足夠他透過宦官的本質(zhì)看清連亭到底是怎么樣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