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3章
這件事中堂大人可一直惦著,
日后薛修撰若是發(fā)達了,
還望不要忘了提攜一二。”
說罷,他也未久留,笑著拍了拍薛庭儴的肩膀走了。
待他離去后,國史館的人都涌了上來,紛紛跟薛庭儴道喜,甚至還有庶常館的人在外面探頭探腦的。
“萬萬沒想到薛修撰竟有如此造化�!泵虾撇f道,羨慕之意流于言表。
“若是可以,我其實挺想和孟編修換換的�!毖νǹ嘈χf。
可惜卻沒有人相信他這種說詞,只當他是做個樣子,故意如此。盧申明平日里極少與兩人說話,此時又是羨慕又是眼紅得站在一旁,忍不住說道:“謙虛乃是人之常情,若是謙虛太過,就有些過猶不及了�!�
這話太過陰陽怪氣,薛庭儴卻懶得與他爭辯,只是嘆了一口,沒有說話。
不一會兒,關于薛修撰要調(diào)任內(nèi)閣的事,就在翰林院的里傳開了。
甚至是吳閣老提攜的,也傳開了。
何游乃是吳閣老身邊的人,調(diào)令是何游拿過來的,方才何游又是那邊模樣,不是吳閣老還能是誰。
此事引來紛紛熱議,自然也傳進了陶邑同的耳里。
實在是他不想知道也難,事情發(fā)生后,便有人主動告知了他。
陶邑同想起那日翰林院門前偶遇,又想起自己當日做出的事,心中嫉妒難忍,忍不住冷笑一聲道:“說不定是有人暗中行那攀附之事,只是不為外人知曉罷了�!�
這話說得就要讓人猜疑了,尤其又是從陶邑同口中說出。
想起此人的遭遇,再想起這薛庭儴本是得罪了吳閣老,才屢遭冷遇。忽然一夕之間從地到天,又是吳閣老提攜的,難道真是大家所想的那樣?
不過這一次,可沒有人敢當面議論。
哪怕不是忌憚吳閣老,就是那薛庭儴,眼見人家入了內(nèi)閣當值,誰也不愿意得罪這樣的人物。所以俱是對視一眼,訕笑幾聲說了幾句別的話,就各自散去了。
且不提這里,薛庭儴回到家,將此事告知招兒。
不過并未告知她其間種種關節(jié),招兒還當是男人升了官,頗為高興。親自下廚做了桌好的,以示慶賀。
匆匆兩日過去,薛庭儴將翰林院雜事一并交付清楚,便至內(nèi)閣大堂赴職。
內(nèi)閣大堂就在南城根下,進了宮門,再過西側協(xié)和門就到了。
大門朝南向,入了大門,迎面就是面闊三間的大堂,并東西耳房各三間,皆為硬山頂式,覆黃琉璃瓦。
從外表看去,這里與紫禁城里一貫巍峨聳立的宮殿相比,著實有些不起眼�?蛇@里就是整個大昌的政治中心,內(nèi)閣大堂。也是這里,掌控著朝堂之上的風云變化,而歷朝歷代的閣臣們,就是在此與帝王們進行種種拉鋸戰(zhàn)。
站在內(nèi)閣大堂前,薛庭儴有些唏噓感。
明明應該是沒有來過的,可這里的一磚一石,他都似乎十分熟悉。還有這里的味道,那種久違的味道。
“薛修撰來了?”何游從里面迎了出來,似乎非常親近的模樣:“此時早朝未罷,所以閣老還未回來,我先領你進去�!�
整個內(nèi)閣大堂分為幾個部分,居中的大堂自是不必說,乃是閣老們的值房,左右兩側的耳房則是制敕房和誥敕房。其后還有內(nèi)閣大庫等等,就不細述。
雖是閣老們都不在,但兩房中書俱是早就到了,各自忙著手邊的事。薛庭儴的到來并未引來他們側目,何游引著他一一去拜會過,有的是點點頭就罷,還有的則是起身寒暄一二。
明眼可見,能起身與薛庭儴寒暄的,大抵都是吳閣老在內(nèi)閣之中的班底,明顯是拿薛庭儴當做自己人看待。
自己人?
之后,何游離開回了制敕房,留下薛庭儴在誥敕房。他來到自己被分配的一張書案前坐下,心中頗有幾分不是滋味。
雖然如今他還沒弄清楚吳閣老葫蘆里到底賣得什么藥,但不得不說吳閣老這一出,讓他頗為難受。
難受其一在于不知其目的,難受之二在于這樣明顯違背了他之前的想法。
這些日子薛庭儴雖是一直坐著冷板凳,但他心中卻并不焦急,嘉成帝遲早會用他,就看早晚。為官者,若是連這點耐心都無,還是不要做官的好。
可如今吳閣老弄得這一出,嘉成帝知道后會如何想?會不會以為他耐不住寂寞,和吳閣老眉來眼去?
好一個自己人,明擺著在釜底抽他的薪。
想著這些的同時,薛庭儴不免想起一直沒見動靜的嘉成帝,難道說嘉成帝忘了他?
*
事實上,嘉成帝還真是把薛庭儴給忘了。
之前他倒是想著,哪日命人將這小子叫來,問他一些話。誰曾想朝廷連番出事,先是舞弊大案,再是吳閣老不省心,與眾大臣纏磨多日。好不容易空閑下來,河南一地又鬧了水災。
賑災是老話題,戶部沒錢也是老話題,追究河道與當?shù)毓賳T,還是老話題。這一攤子事要挨個辦,挨個問,都堆積起來,嘉成帝還真記不起薛庭儴是誰。
等再聽到這個名字時,卻是薛庭儴被吳閣老弄進了內(nèi)閣。
嘉成帝心里的那個氣啊,又是氣,又是恨鐵不成鋼。
氣是對吳閣老,恨鐵不成鋼是對薛庭儴。
“陛下息怒,說不定事情不如表現(xiàn)的這樣�!编嵃渤稍谝慌詣竦馈�
“不是這樣,是哪樣?”嘉成帝陣陣冷笑:“朝廷正值多事之秋,這老匹夫還不忘對天下人做名聲。還有那小子,一刻都賴不��?不成大器!”
嘉成帝只差明說,薛庭儴不該去抱吳閣老大腿,而是應該來抱他這根龍大腿才是。足以見得,他對薛庭儴還是挺看重的。
其實想想,可不是!六元及第,才不過二十之年,有勇有謀,堪是個人才。
“吳閣老乃是閣老之尊,內(nèi)閣有隨意從六部各司調(diào)動五品以下的官員,充盈內(nèi)閣兩房缺失的權利。如果是吳閣老下了調(diào)令,恐怕薛狀元也不敢抗命。當然,這是老奴一己之見,還望陛下明鑒。”
嘉成帝看了鄭安成一眼,才哼了哼,道:“命人看著那邊�!�
“是�!�
*
另一頭,幾位閣老從早朝回來后,薛庭儴就一一來拜見過了。
這是規(guī)矩。
最先拜見的自然是吳閣老。
這并不是薛庭儴和吳閣老第一次見面,卻是第一次這種直面相對。
在這一刻,夢里和現(xiàn)實有著甚是詭異的重合,看著對面那張端著笑的老臉,薛庭儴目光暗了暗,大禮拜下。
吳閣老親自起身,將他扶了起來:“薛修撰實在太見外了,老夫還未曾對你道一聲謝�!�
薛庭儴順時隨俗擺出不解的姿態(tài),吳閣老嘆了一口,滿臉唏噓道:“當日屈了你的人,是我那不成器的侄兒�!�
這時,馮成寶走出來道:“次輔大人還在為此事煩愁?雖是自家子孫不成器,到底此事實非出自您的授予,您也是事后才知曉。為了這事,您大病一場,連番上書請罪,只差乞骸骨回鄉(xiāng)養(yǎng)老,還是陛下再三挽留,您才繼續(xù)留在朝中�!�
頓了下,他側首看向薛庭儴,道:“次輔大人心懷愧疚,一直念叨著這事屈了你�?赡阋仓獣匀穗y免偏私,而適逢當時情況,次輔牽一發(fā)而動全身,才會默認不言。幸虧陛下明察秋毫,乙酉科會試重考,才還你冤屈為你昭雪。
“你六元及第,金榜題名,當是實至名歸,而次輔大人一直想著要補償于你。這內(nèi)閣兩房中書,是什么位置,不用明言你也知曉。有了次輔大人的提攜,你好生學著辦事,日后高官厚祿不在話下�!�
這又是感嘆又是唏噓,又有人專門道破玄機,讓薛庭儴看得是連連乍舌。堂堂兩位閣老大人在他面前演了這么一出,他真是何德何能。
也就說,戲臺子已搭好,你唱還是不唱?
當然要唱,不唱怎么知道這些人葫蘆里賣什么藥!
薛庭儴年輕的臉上閃過震驚、詫異等等顏色,精彩得像是萬花筒。終于,一切都歸于受寵若驚,他低頭又是一拜:“學生實在慚愧。”
馮成寶笑道:“當日我與次輔大人等人監(jiān)考,也都算得上是你老師,這聲學生倒是當?shù)檬艿�。您說是不是,次輔大人?”
吳閣老面露微笑地點點頭,對薛庭儴道:“至于老夫之前所言的謝,若不是你當日之行舉,也許老夫泥足深陷,尚且不自知�!�
薛庭儴露出不解之態(tài),吳閣老也并未對他解釋,只是道:“你以后便知道了�!�
似乎兩全其美了,不光吳閣老的行徑有了解釋,連薛庭儴都為他披上了一層赤子之心立了大功的光環(huán)。
這種情況下,自然相談甚歡,吳閣老還考問了薛庭儴的學問,教導他學海無涯,要活到老學到老。
而外面,因為次輔值房里傳來的笑語聲聲,讓整個內(nèi)閣大堂的氣氛都詭異了起來。
其他閣老們且不提,制敕和誥敕兩房的那些中書舍人們,無不明白了一件事情,近期這薛庭儴想必將是內(nèi)閣大堂里勢頭最旺的大紅人。
第159章
第159章
==第一百五十九章==
制敕房因為緊挨著吳閣老的值房,
所以里面有什么動靜,
這里聽得格外清晰。
聽見里面?zhèn)鱽硪魂嚋喓竦男β�,幾個中書舍人面面相覷一番,馮青站了起來,
來到何游的身邊。
“小弟見何兄待此子格外親近,
有一句話不知當講不當講。”見何游目露詢問之色,馮青才道:“何兄可是次輔大人身邊第一人,
如今來了這個小子,
瞅這勢頭恐怕日后何兄在他面前,還要退一射之地�!�
明知道這馮青是個小人,也明知道他這話有挑唆之意,
可何游心里還是有幾分不舒服。
不過這種不舒服定然不會顯露,也因此他只是笑了笑,
道:“各憑本事罷了�!�
“自然是各憑本事,
誰不知曉何兄在制敕房時間最久,也最得次輔大人信賴�?纱艘粫r非彼一時,真本事架不住小人的趨炎附勢,
這小子能哄得閣老如此愉悅,
定然是有其本事的。小弟覺得何兄還是要多多上心,也免得多年的羅漢好不容易快修成了佛,卻被人攔路截了胡�!�
何游若不是知曉馮青不可能也不敢當面譏諷自己,
還真以為對方是故意諷刺他。
這制敕和誥敕兩房的中書舍人之位,
世人無不競相爭之。不光因為乃是近臣,
又處在關鍵位置,
地位格外崇高,也是因為此乃鍍金之地。
內(nèi)閣因為在朝中地位超然,與六部各司少不了有些來往,而這些負責跑腿的中書舍人就在這一來一去之間,便能結識許多高官。無不是六部各司重要官員,這對以后將來離開內(nèi)閣,都是必不可少的資源。
眾觀各朝各代,中書舍人最后入直文淵閣的,并不在少數(shù)。而從內(nèi)閣之中放出去的中書舍人,最低也是從五品官做起,且都是處在關鍵位置。
當然前提是,能放出去,有人抬舉。
這也是這些中書舍人為何會各靠山頭的主要原因,有著閣老抬舉,干什么都事半功倍。
何游在內(nèi)閣中待了六年,時間最長,資歷最老。這些年來見了無數(shù)同僚離開內(nèi)閣后,或是入了六部做要官,或是成為鎮(zhèn)守一方的大吏,而自己依舊是個七品的中書舍人。
走出去,倒是人人追捧,可在這位置上處久了,誰愿意永遠當個跑腿打雜的,不想當家做主人。
急,自然是急的,可閣老也說了,首輔未退,大事未成,如今內(nèi)閣里離不了他,還許諾以后定不會虧待自己。
就靠著這些,何游堅持了六年,至今看不到頭。
難道這一個也要越過自己?
“多謝馮中書的關心了,盡其心做其事,多想無益。”何游淡淡一笑道。
馮青瞄了他一眼,見對方露出不想再多言的模樣,訕訕地笑了一聲:“我只是替何兄不值,當我多言了。”
說罷,他便匆匆走了,留下何游目光翻騰了許久。
*
薛庭儴之后又拜訪了楊崇華等人。
這些閣老們俱是待他不咸不淡,明顯不愿深交。
唯獨少了一人就是徐首輔。
徐首輔實在太老邁了,如今并不是每天都來內(nèi)閣,甚至是上朝都不一定每日都去。只是陛下給了如此榮寵,旁人自然也說不了什么。
薛庭儴在內(nèi)閣的日子,就這么開始了。
內(nèi)閣之中每天的瑣碎事特別多,閣老們發(fā)下一句話,或者有什么事需要和六部各司交涉,這些自然不可能是閣老們出面,只能是兩房中書舍人。
薛庭儴每天就是起草各種文告詔諭,或是奔赴各部轉送奏章、文書。每天天不亮進宮,天黑了才能回來,回來后吃過飯就是倒頭大睡,實在是被累得不輕。
關鍵這種累是推脫不掉的,也沒人愿意推脫。
讓你跑是看重你,若是就讓你蹲在兩房中做些書寫之類的活計,幾個月見不到外人,那才是要抹著眼淚哭呢。還做什么中書舍人,直接換個地方做官吧,翰林院倒是清閑,沒見著那些翰林們打破了頭都想出來。
日子就這么一天天過著,轉眼間就入了九月。
進入九月,天就涼了下來,可內(nèi)閣中不見清閑,反倒越發(fā)忙碌。
九月乃是收獲的季節(jié),這個時候各地就該往京城繳送今年稅銀稅糧了,如今戶部窮得叮當響,就等著這茬來填補國庫。
內(nèi)閣忙,六部各司也忙,整個九月就是在一片忙碌之中度過,終于到了十月下旬,總算一切停當,也是該歇一歇的時候了,可這個時候也是每年戶部盤點的時候。
盤點什么?
自然是盤點今年一年朝廷的各項收支,盈余和虧空。
每到這個時候,戶部上下都要忙得連軸轉。不光是戶部,這個時候也是內(nèi)閣里最愛打架的時候。
諸位閣老都兼著各部長官,哪一部若是虧空多了,這些都要議。大議小議天天議,上面的人議,下面的人就是各處跑。
薛庭儴外穿深青色的官服,里面還穿了件夾棉的薄襖,他剛從工部回來,這一路上不能坐車騎馬,全憑兩條腿,一趟跑下來,渾身熱氣騰騰,額頭上也冒了薄汗。
他掀簾從外面走進來,帶進一陣冷風。
如今他身邊也有一二附庸之人,一見他回來了,便有人主動湊上前搭話,還有人泡了茶與他端來。
薛庭儴坐在椅子上,接過茶就是一通牛飲,方道:“這鬼天氣,冷得嚇死人,卻又躁得慌。一通跑下來,嗓子干得直冒煙,也是出了奇�!�
“莫是薛中書昨晚吃了什么大補之物,才會虛不受補?”同是誥赦房中書舍人的程維,笑著打趣。
“去你的,我吃什么大補之物,我怎么不知道�!毖νㄐαR。
“還別說,往年這時候也該下雪了,可今年倒是只見冷不見雪�!币慌缘牟虖V插言。
這時,邵厚明從外面走進來,低聲道:“幾位閣老又吵起來了�!�
聞言,幾人面面相覷一番,對了個無奈的眼神。
蔡廣問道:“這次又是吵什么?”
“兵部今年核算的比去年超出了一百萬兩銀子,戶部那邊不給蓋章簽字,馮閣老便跟楊閣老鬧上了。鬧得徐首輔和吳閣老都出來說話,馮閣老便攀扯為何工部超出的給簽,兵部卻不給簽,是不是見人下菜碟�!�
這樣的事,最近這些日子屢見不鮮。
朝廷沒錢,戶部自然也沒錢。往年各處用度沒個限度,都是各部各司缺了銀子,就去戶部支。等到了真正要用銀子的時候,戶部急得抓瞎,其他幾部事不關己高高掛起。
大抵楊崇華也是煩了,前幾年便奏請嘉成帝換了章程。
戶部年終盤點核算收支,各部也把明年的用度給事先報上來,明細數(shù)額交給戶部核算。能通過,戶部就給蓋章簽字,不能通過,打回去重做。
到了次年,若是各部再有超支,自己負責,戶部一概不管。
這種一刀切的辦法很顯然不行,畢竟凡事哪能算得這么精確�?杉纬傻弁饬耍鞑扛魉疽矝]辦法。
不過上有政策,下有對策。這不,每到年底核算的時候,大家都是往多里報,能多報就多報,不能多報,也要多報些。
若是一個兩個也就罷,可個個都這樣,每年都要上演一出扯皮大戲。扯來扯去扯到最后,都是幾個閣老出面共同處理,更甚是鬧到嘉成帝面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