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馮管家清了清嗓子,
“兩、兩個時辰�!�
兩個時辰……
能做的事實在是太多了。
鐘宛盡力回想,但什么也記不起來了。
唯一一點印象,
就是半睡半醒之間,
影影綽綽間感覺有人坐在床邊看著自己。
那人看來就是郁赦了。
他到底做了什么啊?!
鐘宛紅著耳朵感覺了下,
覺得周身并沒有什么不適,但……
郁赦當真就枯坐了兩個時辰?
他不嫌累的嗎?
大半夜的不睡覺,
死盯自己兩個時辰?想想還怪嚇人的。
鐘宛拿起自己的外衫,
心跳又加快了幾分。
若只是坐了兩個時辰,那這到底是怎么脫下來的呢?
鬧心死了�。�!
鐘宛盡力忽略馮管家探究的眼神,
邊穿衣裳邊盡力鎮(zhèn)定道:“郁小王爺呢?我有事問他�!�
馮管家為難的看了鐘宛一眼,
低聲道:“世子吩咐,
您要是醒了,就送您回黔安王府�!�
“什么?”鐘宛差點以為自己聽錯了,“這就讓我走?他……都不給我個說法的嗎?”
馮管家搖頭,他也覺得郁赦這事兒做的不地道,
心虛道:“世子說他不想見您,
讓您醒了就走�!�
不想見自己?
鐘宛震驚的半天說不出話來。
“貴府……”鐘宛艱難道,“就是請個唱曲兒的來過夜,
也得點辛苦錢,打賞幾個車馬費吧?郁小王爺這一口早點都不讓我吃,
就讓我滾?”
馮管家忙勸慰道:“鐘少爺怎么能跟那些戲子比?”
“我比戲子還不如呢!”鐘宛怒道,
“郁子宥平時叫戲子要花多少銀子!去拿給我!”
馮管家犯了難:“我們世子從沒叫過戲子,我哪兒知道要用多少銀子?”
鐘宛頓了下,
盡力壓下要往上挑的嘴角,道,“是么……”
“自然,我們世子從不沾那些不干不凈的人�!瘪T管家想了下,道,“鐘少爺是餓了?您要是餓了,我這就去命人準備,不過……您吃了早點,就真的得走了�!�
鐘宛無力道:“我不餓……不是,這又不是我自己找上門來的,昨天我也是被拐來的,現(xiàn)在怎么弄的像我上趕著來找他,反倒被轟出來一樣?”
馮管家按著郁赦之前吩咐的,低頭解釋道:“世子說,昨日,五皇子本來要拐帶您……不知要把您如何的�!�
鐘宛不懂馮管家怎么說起這個來了,呆呆的點點頭。
馮管家坦然道:“這不就對了?您昨天本來就又要被拐帶的,不是世子,也是別人,世子既然替您擋了五殿下,自然……是可以拐帶您的�!�
鐘宛:“……”
這話細想起來竟他娘的有幾分道理!
鐘宛深呼吸了下,不肯順著郁赦這個瘋子的想法走,壓著火反問:“明日有人若是想拿刀捅我,郁小王爺替我擋了,他是不是就可以隨時捅我了?反正我也要被人捅的啊!”
馮管家想了想,謹慎道:“按照世子的說法,是這樣的�!�
鐘宛把到嘴邊兒的“那后天萬一突然有個人想日我”生生咽了下去,點頭:“行……我認了,你去叫人套車,我走了�!�
馮管家忙去吩咐,郁王府的下人辦事利索,不一會兒就把鐘宛客客氣氣的送走了。
鐘宛云山霧罩的被拐了來,又糊里糊涂的被送走了。
好生送走了鐘宛,馮管家來跟郁赦回話了。
郁赦躺在貴妃榻上,半闔著眼。
他昨晚一夜沒睡,這會兒眼下微微發(fā)青。
郁赦聽到馮管家的腳步聲,沒睜眼,“送走了?”
馮管家躬身:“送走了�!�
郁赦嘴唇動了動,似是想問什么,但沒問。
馮管家揣摩著郁赦的心思,主動道:“鐘少爺早上起來嚇了一跳,問了半天,問世子昨天是不是去找他了,在他房里呆了多久,老奴照實說了,鐘少爺……受驚不小。”
郁赦像沒聽見一般。
馮管家半吞半吐,“這得虧是鐘少爺脾氣好,什么都不往心里去,要是個心窄的,您這樣把人拐來又打發(fā)走……怕是要真動怒的�!�
郁赦淡然:“動怒就動怒�!�
馮管家是真的不懂了:“世子明明是在意鐘少爺?shù)�,為什么總這么若即若離的?鐘少爺不知哪天就要隨黔安王回封底了,您再這樣……”
“下去吧�!庇羯獠荒偷钠^頭,“我困了�!�
馮管家嘆氣,替郁赦拿了一條毯子蓋上,退下了。
好一會兒,郁赦慢慢地睜開眼,十分不適的按了按太陽穴。
先是在宮里跟宣瓊鬧了一場,回來又在鐘宛床畔生生坐了一夜,他是真的困了。
郁赦原本什么都沒想做,只想去看看鐘宛,但那個不知死活的東西偏偏在夢里瞎叫人,郁赦沒忍住,就……
郁赦閉上眼,靜了靜心。
郁赦昨晚看著鐘宛,忽而就想到了七年前,鐘宛走的前一夜。
那會兒宣瑞襲了寧王的位,已帶著弟妹前往黔安封地,鐘宛得到消息后日夜坐臥不寧,心神恍惚,少年郁赦心里明白,自己留不住他了。
郁赦那會兒看著鐘宛心里就難受,心里明白自己父王坑害了他,自己不該強留他在身邊,但又舍不得。
少年郁赦自己也說不清楚,究竟是舍不得讓鐘宛去封地受苦,還是舍不得這個人。
心里有些話呼之欲出,又不知該怎么說。
兩人貌合神離的相互打了好幾天的太極,郁赦記得鐘宛有天突然跟他說:子宥,上次把你親事攪黃了,我覺得很過意不去。
少年鐘宛顧左右而言他,結巴道:“但現(xiàn)在想想,文國公孫女也很好,將來……你可得找個更好的小郁王妃,不然我就太對不起你了,若我知道你婚事不如意,我不心安的�!�
郁赦也磕巴了下,“好,我……我定然找個更好的,不讓你惦念�!�
少年鐘宛聞言安靜了許久,低頭笑了下,輕聲道:“如此,我就安心了�!�
郁赦隱約覺得鐘宛神情不對,要細問他,又不知如何開口,兩人不尷不尬的好幾天了,說話總是這樣沒頭沒腦的。
郁赦猜不到鐘宛何時要走,擔心他獨自去黔安不安全,想開口問問他,要不要自己派人送他,又不想主動提起。
萬一鐘宛并不要走呢?
萬一鐘宛只是憂心宣瑞,過幾天,又同往日一樣了呢?
郁赦心存希冀,但還是將幾張銀票放在了鐘宛屋里,怕鐘宛看不見,直接明晃晃的放在了炕桌上。
南疆路遠,一去就是幾個月,總要有盤纏的吧?
若要出城,他一個奴籍,自然也要文書的,郁赦狠了狠心,把鐘宛的賣身契也尋了出來,自己又寫了一紙路引,說明情況,將路引和賣身契疊在一起,露出一角,壓在了鐘宛書案的鎮(zhèn)紙下。
郁赦把這些東西擺的很顯眼,料定鐘宛都能看見的。
隔了一日,郁赦去鐘宛屋里看,銀票賣身契果然都被收起來了。
郁赦說不清自己心里是什么滋味,只知道,鐘宛這是真的要走了。
又過了兩日,鐘宛有天晚上突然要喝酒,又拉著郁赦跟他聊個沒完,郁赦心里明白,就是今日了。
郁赦不勝酒力,但還是強撐著跟鐘宛喝了不少,他記得少年鐘宛目光復雜的看著自己,小聲道:“子宥,你要是我家的人,就好了。”
郁赦抬頭灌了一盅酒,沉聲道:“我姓郁,怎么能是你家的人?”
鐘宛灑脫一笑,“是啊。”
鐘宛直接給自己倒了半碗酒,一口悶了下去。
中間鐘宛說頭暈,讓郁赦把香爐里燃著的香熄了,郁赦去了,再回來時,郁赦察覺出自己的酒被動過了。
少年郁赦心中五味雜陳,裝作不知,將酒咽了下去。
那會兒的郁赦甚至心中憤憤的想,就算是給我下了毒,我也認了。
但那不是毒,只是一點點蒙汗藥。
鐘宛放的蒙汗藥實在太少了,過了一炷香的時辰郁赦才開始覺得困,他不忍心的看著鐘宛,心想夜路難行,我就睡了吧,也讓你能早點安心走。
少年郁赦借著酒意,起身晃了兩下,倒了下來,被鐘宛扶到了榻上。
郁赦清楚的記得,鐘宛扶他的手都在抖。
郁赦倚在床頭裝睡,感覺到鐘宛半跪在自己面前,看了自己許久。
久到蒙汗藥的藥力徹底上來了,鐘宛才動了動,站起身,輕手輕腳的往郁赦腰間摸索。
半睡半醒之間,郁赦胸中如擂鼓,心道……鐘宛是要在走之前,做些什么嗎?
少年郁赦也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什么,他緊閉著雙眼,生怕讓鐘宛發(fā)現(xiàn)自己還沒睡著。
又過了一會兒,郁赦感覺到鐘宛又開始摸索自己的袖子。
郁赦強撐著藥力,心道他方才不是要解我的腰帶嗎?怎么還沒解開?這怎么又開始摸袖子了?
郁赦聽到叮咚一聲輕響,他實在忍不住,想知道鐘宛到底在做什么,就將眼睛睜開了一條縫……
少年鐘宛用桌布當包裹,攤開在榻上,手腳利索的將郁赦身上值錢的配飾全拆了下來,一一裝好。
少年郁赦氣的險些裝不下去了。
那么些銀票還不夠用嗎?!這個人……還真是不吃一點虧。
郁赦任由鐘宛搜刮,不一會兒,身上的錢袋玉佩扇子戒指等等全被摘了個干凈,郁赦暗暗后悔……今天戴的玉佩并不十分珍貴,不如那成套的值錢。
被鐘宛悉悉索索的摸索了一陣,蒙汗藥的藥力徹底上來了,郁赦再也撐不住了,昏睡之前,郁赦感覺鐘宛湊近了些許,但他下面就什么都不記得了。
第二天醒來,鐘宛果然已經走了。
馮管家急瘋了,將偌大府邸搜了好幾遍,將鐘宛以前藏匿的地方找了又找,但什么都找不著了。
鐘宛真的走了。
郁赦由著馮管家四下尋覓,并不著急,也不許人出門巡查。
郁赦關上門,在自己屋里尋了兩圈。
但什么也沒找到。
鐘宛一封信也沒留給他。
少年郁赦摸著自己空蕩蕩腰間隱隱有點怒氣,他哪怕……隨手留個只言片語呢!
哪怕在桌上刻個到此一游呢?!
郁赦不死心的又去鐘宛屋里找,把床頭小柜子全翻遍了,一樣什么都沒找到。
鐘宛什么也沒給他留下。
他干干凈凈的來,利利落落的走了。
郁赦在鐘宛的書案前坐了許久,起身時,寬大的袖子掃過一本書,書掉在了地上,郁赦低頭一看,久久說不出話來。
那是本詩經,詩經攤開在《鄭風》那一頁,幾張銀票、賣身契、路引好好的疊在一起。
小鐘宛什么也沒拿。
第30章
郁赦想象不到,
鐘宛當年是怎么一路風雨兼程的走到黔安去的。
沒盤纏,
沒路引,那幾個月,
他到底吃了多少苦?
少年郁赦原先還能安慰自己,
鐘宛至少拿了自己一些隨身物件,
那些東西還是能換點銀子的,但之后一年又一年,
那些東西一件一件,
全被人送了回來。
原封未動。
一如他同鐘宛之間,始終干干凈凈,
無甚瓜葛。
郁赦又開始頭疼,
他十分不適的翻了個身,
長長的舒了一口氣。
馮管家一直在外面守著,他聽著郁赦來回翻身睡不安穩(wěn),輕手輕腳的進屋來了,低聲道:“世子,
世子,
又做噩夢了?”
“沒有�!庇羯饫淅涞�,“還沒睡著�!�
馮管家擔心郁赦心里不痛快又做出什么事來,
問道,“那點上安息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