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5章
千鈞一發(fā)!
大半個時辰說長長,說短也短,在張輔的統(tǒng)籌指揮下,一切都在有條不紊的進行。
擺拒馬樁、列方陣,明軍嚴陣以待。
外圍盾牌兵,長矛兵,接著是大刀兵,弓箭手靠后,火銃手列在弓箭手后面,再往后是火炮……
張輔將明軍現(xiàn)能做到的防御,做到了極限,但他心里仍是沒有半分安全感。
如今所處地界兒,正處于大同、宣府兩地中間,離哪個都不近,最快最快也得個五日才能等到支援。
能撐五日嗎?
大概率不能!
六萬鐵騎輪番沖陣,再堅固的陣法也禁不住啊,且對方顯然是破釜沉舟了,沖擊力度必將前所未有的猛烈。
張輔狠狠一跺腳,滿臉懊惱之色,“娘的,老夫這一世英名,搞不好要折在這兒了�!�
他害怕,那些文官更怕。
但有一個人不怕,那就是朱祁鎮(zhèn)!
六部、內閣、都察院、翰林院……一百多號官員,都給朱祁鎮(zhèn)磕頭了,朱祁鎮(zhèn)卻愣是不為所動。
他不走,百官就沒有理由走,他不走,就意味著他們也要面對韃靼鐵騎。
戰(zhàn)爭的慘烈,之前在大同大戰(zhàn)時,這些個官兒就充分見識到了,他們如何不怕?
“皇上啊,您身系萬萬黎民百姓,萬不可有失�。 辈茇景桶蛣�,嘴皮子都磨禿嚕皮了。
其他人也是一樣,戶部尚書、兵部侍郎……一眾高級官員扯著朱祁鎮(zhèn)的衣袖,哭勸不止。
就連錦衣衛(wèi)也想跟著勸,奈何他們沒文化,只能眼巴巴看著。
朱祁鎮(zhèn)就是不走,大戰(zhàn)一觸即發(fā),他自己卻率先逃命,傳出去他這個皇帝的臉還往哪兒放?
“膽敢再勸朕逃避者,以畏戰(zhàn)、臨陣脫逃之罪論處!”朱祁鎮(zhèn)一甩袍袖,罵道:“一群貪生怕死的混賬�!�
說罷,不顧群臣反應,起身出了帥營。
瞭望臺上。
張輔死死盯著已經(jīng)列陣整齊的大軍,試圖精進精進再精進,最大限度的做到滴水不漏。
突然,余光瞥見一抹黃色,轉頭一看是朱祁鎮(zhèn),張輔的臉登時就綠了。
我滴爺,你可真是爺……張輔急道:“皇上你來這兒干嘛,快回中軍大營去啊。”
“怕什么?”朱祁鎮(zhèn)淡淡道,“朕有三萬五千精銳,又何懼哉,即便打不贏,也絕對能擋得住他們。”
張輔都快哭了,自信是好事,但盲目自信就不行了。
大明將士是厲害,但和宣德、永樂朝相比,終是落了下乘,況且韃靼可是來了六萬鐵騎�。�
初生牛犢不怕虎,不外如是!
…
王振策馬狂奔,不知是顛簸,還是嚇得,臉上的肥肉一直哆嗦個不停,滿臉的焦急。
他和朱祁鎮(zhèn)休戚相關,怎能不急。
“駕!給咱家駕……!!”
王振滿臉兇相,都快把馬屁股抽爛了。
他是真急了,身后的錦衣衛(wèi),東廠番子都攆不上他。
一路疾馳,終于,在傍晚時分,迎面撞上了李青率領的大軍。
“哎呀呀……”王振是又驚又喜,幾乎喜極而泣:蒼天有眼吶!
“咱家是司禮監(jiān)掌印王振!”王振扯著嗓門,取出朱祁鎮(zhèn)的詔書,“主將何人,快快上前答話!”
王振?李青耳目聰慧,聞言,立即拉著石亨的胳膊,“前方有軍情,快隨本官來�!�
“疼疼疼……!”石亨只覺得胳膊被大枷鉗住,生疼生疼,根本掙脫不開,腳不沾地被李青拖著往前走。
不多時,二人來到陣前,見真是王振,李青心中不由一緊。
王振的心情卻是截然相反,看到李青竟然來了,心里頓感踏實,李青的本事他多少是知道的。
“哎呀呀……李先生什么時候回來的��?”王振喜滋滋地上前打招呼。
“別說這個了,”李青急問道,“前方如何了?”
王振臉上的喜色一僵,繼而換上焦急,“韃靼六萬鐵騎,沖著皇上去了,快去支援��!”
李青身子一震,旋即滿臉猙獰:“我真的……草啦!!”
“六,六,六……”石亨人都傻了,一直六個不停。
好一會兒,他才猛地回過神兒,一蹦三尺高,怪叫道:“六萬韃靼鐵騎沖著皇上去啦?”
李青強壓抑著內心的狂躁,問:“什么時候的事?”
“今兒早上�!蓖跽窦钡溃袄钕壬�,這位將軍,你們快加快進度呀,晚了可就什么都完了��!”
“整軍,速速整軍!”
石亨沒二話,皇帝離他駐軍處不遠,要是因馳援不及,導致……那朝廷不剁了他才怪。
這一刻,他也顧不上快速行軍有損戰(zhàn)力了,嗷嗷叫著要亡命馳援。
“傳令,不要軍需了,鎧甲脫下來,都他娘給我跑起來,快跑起來……!”石亨近乎失心瘋的大吼。
“蠢貨!”李青破口大罵:“這樣去了也只是送死,不能去傳。”
“我是總兵官,聽我的,快去傳軍令!”
“本官有王命旗牌在,哪個敢不聽,本官立即請王命旗牌殺他!”李青殺氣騰騰。
親兵看看石亨,又看看李青,愣是沒敢動。
他見識過李青兇殘,石總兵都差點被他割破喉嚨,自己一個嘍啰也就一刀的事兒。
“混賬東西�!笔嗥瓶诖罅R,接著怒視李青,“姓李的,若皇上有個好歹,是你賠命,還是本總兵擔責��!”
“按我說的做,一切罪責我來負!”李青也沒個好臉,他現(xiàn)在心情之焦躁,無法用言語形容。
他去戰(zhàn)場,石亨、王振勢必毫不在意士兵們死活,催促他們玩命狂奔,這一來,即便趕過去,也成了待宰羔羊,完全就是送人頭。
可他不去,又怕朱祁鎮(zhèn)被人擒走。
再一想,若真到了那種關頭,即便自己去了,還能在數(shù)萬鐵騎中救回朱祁鎮(zhèn)不成?
他要能以一敵萬,早就殺入韃靼陣營,殺他個天翻地覆了。
“戰(zhàn)爭主導的是誰?”李青咬著牙問,“是皇上,還是英國公?”
王振焦急回道:“是英國公,之前的戰(zhàn)斗也都是英國公主導的,哎呀,現(xiàn)在說這個沒用,快點兒滴吧李先生。”
李青頓時放了心:“公公稍安勿躁,最遲兩日我們就趕回去,你趕緊回去告訴皇上、英國公,讓他們撐住�!�
大軍若是急行軍,即便趕到也救不了朱祁鎮(zhèn),只能以穩(wěn)住戰(zhàn)力為前提,才有可能救下他。
李青不能破罐破摔,只能盡可能地將損失降到最低,以大明為重,以大明百姓為重。
他這么做,即便朱祁鎮(zhèn)真被擄了去,韃靼也不能挾天子進攻京師。
不過,這并不意味著李青就放棄朱祁鎮(zhèn)了。
能救,是一定要救的,只要有可能,必須救!
朱祁鎮(zhèn)好不容易有些帝王權勢了,要是來個權力交接,無論是郕王朱祁鈺,還是剛會走的小朱見深接班兒,之前被壓下去的官員,勢必再次崛起。
這樣的事,李青不愿看到。
朱祁鎮(zhèn)啊朱祁鎮(zhèn),但愿此事過后,你能穩(wěn)健一些,別再如此沖動了……李青嘆了口氣,見王振直愣愣看著他,狐疑道:
“公公還有事?”
王振急道:“這都什么時候了,還兩天呢,明天咱們就得趕過去,快點兒吧,咱家求你了,咱家給你跪下了還不成嗎?”
說著,王振真的跪下了。
石亨瞠目結舌:臥槽,這個姓李的七品官兒牛哇,竟逼得堂堂司禮監(jiān)掌印太監(jiān)下跪!
他三觀險些崩碎,不得不重新審視李青。
……
第142章
終于…趕上了
一夜猛攻,在明軍頑死抵抗下,韃靼折損嚴重,幾乎都快趕上亡命沖關時的傷亡了。
明軍也沒好哪兒去,傷亡比韃靼還要多些,事情比張輔預料的還糟糕。
韃靼的進攻遠超他的預估,四面八方同時下手,且分兩班倒,一班三個時辰,中途還有休息的,韃靼可以一直保存相對較高的戰(zhàn)力。
明軍就比不了了,因為他們人手不夠,三萬五千人,面對近三萬鐵騎的沖擊,就已經(jīng)很吃力了,要是再勻出來一半保存戰(zhàn)力,那也不用打了。
“娘的,撐不到了�。 �
張輔咬牙切齒,滿臉的猙獰。
可以預見,最多再有兩日,甚至都用不了兩日,在韃靼兩班倒不間斷的攻擊下,明軍便會被沖破。
就這,還是靠著神機營的火炮、火銃,要全是冷兵器,估計這會兒都差不多了。
方陣是最簡單的防御陣法,卻也是最實用的。
明軍集中在一起,外面的人戰(zhàn)死里面的人上,以血肉之軀做堡壘,抵抗著一波又一波的沖擊。
所有將士實心用命,有的忠心為國,有的怕受到牽連,他們都拼了老命。
尤其是將官,他們身后是皇帝,皇帝若是有個閃失,大頭兵倒還好,他們這些個當官的絕對會被清算。
基于這個心理,他們不得不豁出命去拼。
“局勢如何?”
“不樂……”張輔轉頭見朱祁鎮(zhèn)又上來了,焦躁道:“皇上你快回帥營,這里太危險了。”
朱祁鎮(zhèn)面色凝重,他當然也看的出來局勢不好,但從心理上認為,明軍不可能會一敗涂地。
他是有些慌,但不多。
這個勇氣是朱元璋、朱棣、朱瞻基給的,祖宗的威名太大了,給他一種先天優(yōu)越感。
朱祁鎮(zhèn)從心理上瞧不起鄰居。
張輔卻沒他這么樂觀,他戎馬一生,對戰(zhàn)爭的理解,一百個朱祁鎮(zhèn)也趕不上。
“皇上,要不您還是撤吧?”張輔祈求道,“現(xiàn)在撤應該還來得及,再晚,可就想撤也撤不出去了��!”
“朕此時走了,對得起那些拼死抵抗的將士嗎?”朱祁鎮(zhèn)斷然道,“朕若就這么一走了之,且不說世人如何說朕,就拿眼下局勢來說,朕一走,士氣必將一落千丈,你又能撐多久?”
張輔沉默。
朱祁鎮(zhèn)都知道的道理,他如何不明白,皇帝一走,將士絕不會這么拼命,都不用一天便會全面崩潰。
但相比之下,皇帝無疑更重要,至少張輔是這么認為的。
“好了,國公繼續(xù)吧。”朱祁鎮(zhèn)笑道,“朕就不在這兒給你制造壓力了。”
朱祁鎮(zhèn)望了望初升的朝陽,施施然離去。
張輔嘆了口氣,打起精神繼續(xù)觀察局勢,發(fā)布指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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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公公,你快趕回去跟皇上、國公報訊�。 崩钋啻叽�,“穩(wěn)住軍心很有必要,你都跟我們大半夜了,趕緊回去吧�!�
“李先生,大戰(zhàn)都打起來了,亂軍之下,咱家這百十號人根本進不去�。 蓖跽窨嘀樥f。
王振怕死,但這話也是事實,雙方人數(shù)近十萬,他這百十號人沖進去,連個水花都濺不起來。
李青才不管他死不死,在數(shù)萬明軍將士面前,王振算個屁。
“你去不去?”
石亨震驚,這李七品竟直接威脅王振?
王命旗牌是好用,但他就不怕事后報復嗎,這家伙完全不考慮以后啊……石亨離李青遠了些,他覺得李青就是個瘋子。
一個拿著王命旗牌的瘋子,誰能不怕?
王振訕訕道:“李先生,不是咱家怕死,實在是……”
“老子數(shù)到三�!崩钋嗍钦鏇]耐心了,他不讓大軍疾行,是為了保存戰(zhàn)力,并不是他不急,他比誰都急。
“李先生……”
“二�!�
“一。”
“鏘……!”
“成,咱家這就去�!蓖跽褚灰а溃不沓鋈チ�,小皇帝真有個閃失,他也夠嗆能活。
王振一揮手,“隨咱家回營!”
石亨咽了咽唾沫,敬畏的看了眼李青。
牛逼!
李青轉過頭,道:“將士們已經(jīng)行了一夜路,埋鍋造飯,再休息四,三個時辰吧,睡醒再行軍。”
“哎,好�!笔帱c頭,讓親兵去做。
李青走到一處土坡上,望著前方眉頭緊皺,心緒萬千,他不得不做好最壞的打算,以及最壞結果出現(xiàn)后,對大明帶來的影響。
目前總體來說,大明整個還是在向上發(fā)展的狀態(tài),官場渾濁是常態(tài),若只著眼這個就太小家子氣了,他看的是大明國計民生。
食物方面:永樂豆、永樂米、宣德薯的引進,解決了饑餓問題。
經(jīng)濟方面:海上貿(mào)易刺激了手工業(yè)發(fā)展,并出現(xiàn)了資本萌芽雛形,寶鈔超發(fā)的問題也在準備中。
這兩方面是最基本的,大明都保住了,且發(fā)展的極好。
這么看來,即便是丟了個皇帝,也沒太大影響,主要是朝局……李青暗暗想著:這次小皇帝帶了這么多官出來,京師幾乎是于謙的天下,有他在,朝局應該也不會亂到哪去。
念及于此,李青稍稍松了口氣。
事態(tài)是嚴峻,卻也沒嚴峻到國將不國的地步,即便小皇帝真被擄走,那也只是丟了個皇帝罷了。
“吃點兒吧�!币恢浑u腿遞了上來。
李青從思緒中醒過神兒,擺手道:“沒什么胃口,將軍請便。”
石亨也不再客氣,張嘴咬了一口,一屁股坐在李青身邊,問:“你真是七品?”
“正七品兵部都給事中,李青。”李青點點頭,“有問題嗎?”
“沒有問題�!笔嗝u搖頭,笑著道:“只是有些好奇罷了,都說王振肆意妄為,兇狠毒辣,不想對你竟這般……客氣�!�
萬一出了事,李青是要背鍋的,石亨不想跟他鬧太僵。
“王振的確是個大惡之人,卻也沒有傳言那般夸張�!崩钋嘈α诵�,轉而道:“石將軍,萬一出了事,我會承擔罪責,不過我有個要求。”
“你說。”石亨點頭。
“這種可能性極小,只是預防萬一,且對你只有好處沒有壞處�!崩钋喑烈髦f,“要是皇上被擄走,你多派些人手在大同、宣府一帶布下眼線,一旦有風吹草動,立即率軍馳援京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