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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4章

    雖說不清道?不明?,但總是更好的。

    才踏進(jìn)山房,等候著的柏月便立時傳了話,叫人將灶上煨著的飯食送上來。而房中,崔循正提筆寫著書信。

    他披著錦袍。

    素白,無修飾,乍一看如清水芙蓉;可迎著燭火細(xì)看,卻會發(fā)現(xiàn)衣料有著精致暗紋,如鮫綃般光華流轉(zhuǎn)。

    盈著清冷的梅香,濃淡恰到?好處。

    聽著她歸來的腳步聲,抬眼一笑:“今日?可有什么趣事??”

    蕭窈晃了晃神,待崔循又問了一遍,才終于將注意力從美?色身上拉扯回來,邊解大氅邊道?:“倒還真有�!�

    說著,將雷明?所回之事?講了。

    崔循正色道?:“再要出門時,帶上慕愴�!�

    “也好,”蕭窈并沒回絕,由衷感?慨道?,“如今恨我的人還是太?多了些�!�

    并無畏懼之色,也不憂心,甚至還有閑情逸致同他開玩笑。

    崔循眼中才褪去的笑意復(fù)又浮現(xiàn),才觸及她的指尖,卻被躲開。

    蕭窈解釋:“我才從外邊回來,身上沾著寒氣,過會兒……”

    話音未落,便被崔循抓著手?腕帶了下,跌坐在?他膝上,被抱了個?滿懷。

    兩人身形相差許多,蕭窈只覺整個?人都要被那股梅香覆蓋,嚴(yán)絲合縫,逐漸沁如肌骨。她在?崔循懷中尋了個?舒服的姿勢,看向書案上寫了一半的書信。

    大略掃過,瞥見?“京口”二字后,又下意識移開目光。

    若只是無關(guān)?痛癢的寒暄書信,蕭窈倒也想看看,崔循是如何同人交際的。但京口那邊實則掌握在?崔氏手?中,這種書信,少不得會有些格外敏感?的事?情,不好輕易示人。

    崔循看出她的意思,但沒為這份“貼心”領(lǐng)情。

    修長的手?指落在?下頜,引著她又看向書案。

    “沒必要回避,”崔循輕描淡寫道?,“我的事?情,并沒什么是不能給你看的�!�

    “好,好,”蕭窈蹭了蹭他的手?,含笑道?,“我信你�!�

    第104章

    許久之前?蕭窈就?知道,

    雖說明?面上駐守京口?的人是崔欒,遞上來的奏疏也都是經(jīng)他手?,落他的名?款,

    但決定?權(quán)實則掌握在崔循手?中。

    年節(jié)前?,

    崔欒一家子回建鄴。

    蕭窈與他們打過交道,

    接觸之后發(fā)覺,這位三叔與那些沉溺聲色犬馬、不務(wù)正業(yè)的士族子弟相較,

    稱得上一個“好”字。

    可平心而?論,

    他又?算不得能擔(dān)得起重?任的人。

    眼下看過崔循所寫的書信,

    見諸事安排得明?明?白白,

    才知為何這些年下來,

    京口?始終穩(wěn)固如山,

    未曾出過什么?紕漏。

    并?不需要崔欒有多么?過人的能力,

    獨當(dāng)一面。只?需要他有自知之明?,

    且聽話,能當(dāng)好崔循的話事人,

    又?或是提線皮影就?足夠了。

    若換了從前?,這封充斥著大?量軍務(wù)安排的信于蕭窈而?言可能與天書無異,看不了兩行就?要撂開,昏昏欲睡了。

    好在近來�?闯�?宿衛(wèi)軍事務(wù),雖覺晦澀,

    但也能看得進(jìn)去。

    她姿態(tài)閑散地倚著崔循,

    琢磨了會兒,又?不由得生出感慨:“你對這些竟也駕輕就?熟�!�

    無論做什么?事,

    崔循仿佛都能做得很好,

    叫人望塵莫及,只?有寒酸艷羨。

    崔循指尖繞著縷她的長發(fā),

    笑道:“我當(dāng)年也曾焦頭爛額……”

    他初接觸軍務(wù)時,還是個未及加冠的少年。

    縱年少早慧,看再多的書,明?白再多的道理,也都是紙上談兵。真到上手?時,才知道是另一番景象。

    彼時崔氏并?不似如今這般勢大?,想做成什么?事,總得費盡心思籌劃,才能在暗流涌動、面和心不和的士族博弈中獲取利益。

    當(dāng)年只?為了拉扯起京口?軍這一樁事,崔循便不知見了多少人,又?費了多少口?舌。

    吃過閉門羹,也遭過自恃年紀(jì)閱歷的人輕蔑譏諷。

    待到后來隨軍督戰(zhàn),與天師道叛軍對峙之時,更是幾乎將身家性命悉數(shù)壓上。

    破釜沉舟。

    置之死地而?后生。

    自那以后,他脫穎而?出,合族水漲船高。

    數(shù)不清的不眠夜,堆積如山的公文奏報,還有遍染山河的血色如鋒利的銼刀,雕琢出如今的崔循。

    崔循不是個喜歡追憶舊事的人,更不會向誰訴苦。

    被蕭窈搖著手?再三追問?,這才挑挑揀揀,勉強(qiáng)尋出些還算有趣的舊事講與她聽。

    “……桓大?將軍從來心高氣傲,目下無塵,除卻桓翁的吩咐,不大?聽得進(jìn)去旁人的話。那時見我年紀(jì)輕,閱歷淺,自是不肯聽從建議。”崔循一直認(rèn)可這位大?將軍的本事,但對他的性情頗為無奈。

    “適逢緊要關(guān)頭,我與他就?迎敵之事生了分歧,百般勸說皆是無用功,最后只?好尋到桓翁那里。”

    蕭窈“咦”了聲,只?覺桓翁怎么?看都不似那等懂軍務(wù)的人,好奇道:“然后呢?你如何勸說桓翁?”

    崔循神?色一言難盡起來。

    “我去時攜了輿圖、戰(zhàn)報,還有兵馬糧草的分析……”崔循回憶起當(dāng)年的情形,搖頭笑道,“桓翁看都沒看,問?了幾句,便說自己對這些沒什么?成算,叫我陪他喝酒�!�

    蕭窈一口?茶水差點噴出來,既覺荒謬,又?有些想笑,嗆得咳嗽起來。

    崔循輕拍著背,又?取帕子為她拭去唇角的茶水。

    “總不成,你靠著喝酒贏了桓翁?”蕭窈漸漸順了氣,催他繼續(xù)講下去。

    崔循搖頭:“桓翁酒量極好,非常人能及……”

    他自小養(yǎng)在祖父身邊。崔翁講究修身養(yǎng)性,平日只?

    飲茶,若非逢年過節(jié)的宴飲,稱得上滴酒不沾。

    故而?他也不常飲酒。

    只?是那時別無選擇,崔循實在不能就?此放棄這唯一的法子,毫不猶豫應(yīng)下,陪著桓翁喝了一盞又?一盞。

    他飲酒不上臉,神?智都已經(jīng)不大?清醒,面上卻看不出什么?。

    掩在袖下的手?死命掐著,幾乎要掐出血來,險伶伶維系著最后一份清明?,以防桓翁借著“酒后吐真言”問?他什么?話,答得不妥。

    可到最后,桓翁也沒說什么?。

    在他快要撐不下去時叫停,那雙因飲酒過多而?渾濁的眼此時竟顯出些銳利,片刻后,深深嘆了口?氣:“只?當(dāng)結(jié)個善緣……你若當(dāng)真能力挽狂瀾,也好�!�

    崔循搖搖晃晃起身,長揖道謝。

    待到由侍從攙扶著離了桓家后,吐得一塌糊涂,嚇得家仆連夜請了醫(yī)師過來診治,生怕真有個三長兩短。

    而他只歇了一夜,此后照舊忙碌。

    時過境遷,那些曾經(jīng)的不易與狼狽都已經(jīng)能當(dāng)做笑談,輕描淡寫提起。

    “桓翁是個不著調(diào)的有趣之人,卻也實在難為你了�!笔採嚎扌Σ坏玫貒@了口?氣。緩了緩,又?恍然道,“難怪你不喜飲酒,每每見我飲酒,也一副不悅模樣,變著法的挑剔我�!�

    崔循并?不承認(rèn),淡淡笑道:“有嗎?”

    蕭窈正欲掰著指頭同他算一算,肚子不合時宜地叫了聲,這才意識到不知不覺在崔循這里消磨許久。

    紅了紅臉,頤指氣使道:“陪我用飯�!�

    崔循扶她起身,道了聲,“遵命�!�

    -

    因約定?了與班漪相見,蕭窈便沒如往常那般,與崔循一同入宮。

    崔循一早離開時,天才蒙蒙亮。

    蕭窈猶有困意,并?沒睜眼,半夢半醒間聽著他出門時似是吩咐了些什么?。但興許恐驚擾了她,聲音壓低,故而?聽得并?不真切。

    待到晨起梳妝時,又?想起此事,隨口?問?道:“他出門前?吩咐什么??”

    “倒不是什么?緊要的�!鼻嗪踢f了溫水浸過的帕子,細(xì)細(xì)解釋道,“年前?翠微姐姐吩咐繡娘們裁制新?衣,昨日送了兩套新?的襖裙過來,是青綠、鵝黃兩色。我那時正問?翠微姐姐今日該取哪件給您,偏生被少卿聽著,駐足問?了緣由�!�

    崔循往日是從不過問?這種細(xì)枝末節(jié)的。青禾那時只?覺稀奇,還當(dāng)是有什么?疏漏之處,答得小心翼翼。

    如今向蕭窈轉(zhuǎn)述,則盡是笑意。

    “少卿看過,說是有枚鳳鳥海棠的昆山玉佩,于青綠衣裙相稱,吩咐柏月去書房取了送來�!�

    此間正說著,翠微將新?衣與玉佩一并?送入內(nèi)室。

    衣裙顏色明?艷,如雀羽青金。其上壓著的那塊玉佩質(zhì)地細(xì)膩潤澤,雕工精致,一看便知價值不菲。

    “少卿的眼光是好,”翠微為她裝扮妥當(dāng),贊嘆道,“于公主十分相稱�!�

    蕭窈在鏡前?施施然轉(zhuǎn)了圈。

    有心想打趣崔循兩句,奈何人不在自己身邊,只?好暫且寄下。

    她近來白日不常在家中,管事們總是尋不著人。晚間又?有崔循在,若非迫在眉睫,誰也不敢這時辰來山房打擾兩人。

    今日得知夫人在家,倒像是久旱逢甘霖,不約而?同地過來回話。

    蕭窈聽了半晌,饒是對后宅庶務(wù)已經(jīng)上手?,到最后聽著各家七大?姑八大?姨的事情,也覺頭昏。

    直至班漪登門造訪,臉上才又?有笑意。

    班漪進(jìn)門時與管事們打了照面,再看蕭窈那蔫吧模樣,含笑道:“我前?幾日原打算邀你喝茶,只?是想著年節(jié)前?后,你想必分身乏術(shù),便暫且擱置了�!�

    蕭窈心有戚戚然:“師姐料得不錯�!�

    “可憐見的,”班漪笑問?,“既如此,怎么?又?想起遞請?zhí)o我?”

    蕭窈喝了口?濃茶,勉強(qiáng)提起幾分精神?,將先前?往學(xué)宮去時與堯祭酒商定?的事情講了。

    “師父到底是上了年紀(jì)的人,太過勞心勞力,總是不好。”蕭窈嘆了口?氣,“謝昭如今何其繁忙,師姐應(yīng)當(dāng)也是知道的,思來想去,只?好請師姐你來……”

    班漪收到請?zhí)麜r,便知蕭窈必定?有事要同自己商量,來時也想過許多,但無論如何也沒料到會是此事。

    從來溫柔和婉的面容滿是錯愕。

    她抬手?按了按胸口?,幾乎能聽到自己劇烈的心跳聲,緩了片刻,才開口?道:“這如何能成?”

    “如何不能?”蕭窈反問?,“要我看,師姐的文才學(xué)識絕不比學(xué)宮助教差,教他們綽綽有余。”

    誰都無法否認(rèn)班漪的能力。她也并?非那等妄自菲薄的人,自認(rèn)有底氣做好此事,只?是……

    班漪眼睫輕顫,嘆道:“我為女子�!�

    “當(dāng)年師姐受父皇延請教授我禮儀規(guī)矩。講‘德容言功’時曾說,世上女子大?都一生囿于后宅之中,別無選擇……”

    蕭窈彼時正是因這句才沒撂開書冊,忍著不耐煩聽下去,故而?記憶尤深。為人選猶豫時,想到了班漪身上。

    認(rèn)真道:“如今我能做的事情多了些,能令你有所選擇,多條路。”

    “師姐若無此意,只?當(dāng)我今日未曾提過;若有此意,那便不必忌諱,只?管應(yīng)下就?是。他日有人看不過眼,自有我來同他們吵�!�

    蕭窈開了句玩笑,又?輕聲道:“縱是最壞的境況,當(dāng)真不成,那也是試過之后的結(jié)果,再沒什么?后悔的�!�

    清越的聲音如溪水流淌,聲量不高,卻擲地有聲。

    班漪心緒波瀾起伏。

    與初見時相比,蕭窈變了許多。

    以至于班漪從旁人口?中聽到她的行事時,欣慰之余,偶爾也會覺著難以置信,物是人非。

    而?如今,班漪后知后覺意識到,蕭窈其實并?沒變,還是初見時那個眼眸澄澈,骨子里卻又?倔得要命的女郎。

    她同蕭窈對視片刻,將諸多顧慮拋之腦后,頷首笑道:“好�!�

    班漪離開時,已是暮色四合。

    青禾陪在蕭窈身邊,常見這位,知她是出了名?的端莊沉穩(wěn),堪為士族女郎表率。還是頭回見著她這般神?采飛揚(yáng),仿佛腳步都輕盈許多。

    沒忍住多看了兩眼,這才進(jìn)屋回話。

    “李管事又?來了,在院外候著�!鼻嗪痰�。

    蕭窈扶了扶額,懶散道:“叫翠微去問?問?,若不是十分緊要的,自行決斷�!�

    青禾應(yīng)了,關(guān)切道:“公主可要進(jìn)內(nèi)室歇息?”

    蕭窈點點頭,余光瞥見衣上系著的玉佩,又?改了主意。

    “叫六安備車,我……”她輕咳了聲,在青禾不解的目光中起身,“去接人。”

    第105章

    在?立蕭霽為儲君的同時,

    重光帝也精挑細(xì)選,為他安排了東宮班底,其?中著崔循領(lǐng)太?子?少師一職。

    太?子?少師,

    地位不言自?明。

    縱是?于士族子?弟來說,

    也已經(jīng)算得上前程一片光明,

    是?個極好的選擇。

    但崔循并不需要官銜為自?己增光添彩。

    明眼人都能看出來,重光帝此舉并非有意提拔崔循,

    而是?要讓他為這位根基尚淺的太?子?殿下保駕護(hù)航。

    有崔氏站在?儲君身后?,

    便是?真有因江夏王拉攏而意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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