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羿老太太端起茶盞來慢慢的品茶,半晌嘆道:“罷了,原本不放心你,既然晏兒也有心……就放手做吧。”
羿文嘉心中歡喜的很,起身笑道:“既如此,我這就去庫房找當日制胭脂的方子去�!�
“慢著!”羿老太太橫了羿文嘉一眼,“都當?shù)娜肆�,做事還這么毛毛躁躁的,坐下!”
羿文嘉連忙坐好了,羿老太太看著他輕聲道:“晏兒可是要入仕的,這事你給我辦的周密些,若有外人知道了我先揭了你的皮!既然要辦,那就得光明正大的辦,不必借著誰的名頭,你自己出面就好。”
秦晏心中一凜,連忙道:“那哪行?商賈末流……”
“羿家原本也不是沒有經(jīng)商的,這怕什么?”羿老太太嘴角溢出一絲苦笑,“你舅舅是犯官之子,這輩子也指望不到起復的那一天了,他原本就喜歡做這些事,罷了,就讓你舅舅經(jīng)手比別人又強了些�!�
羿文嘉一聽能自己直接出面果然高興,連連點頭:“是是,就該如此�!�
羿老太太扶著秦晏起身,進了里面閣子拿了個木匣子出來,羿老太太輕輕摩挲那匣子,輕聲道:“真要開鋪面,單靠那些的材料怎么行?出事那年……你娘還有京中跟你外祖交好的人偷偷送了不少銀子來,用了許多,還剩下一萬兩,我怕家里再有事一直藏著,如今這也交給你們吧。”
這定然是羿老太太僅剩的傍身銀子了,秦晏心中一陣難受,推辭道:“外祖母快收起來,我這次還帶了些銀子來,先用不到這些�!�
“那一萬銀子你不可再動了!”羿老太太按住秦晏的手正色道,“后年就是大比之年,到時候用錢的地方多了,重辦十里紅妝的事能不能成還不知道,你手頭總要留些銀子傍身�!�
羿老太太不等秦晏說話又道:“聽外祖母的沒錯,再說這份銀子還有個別的意思……采買東西你用了一萬兩,這一萬兩算是你舅舅出的,日后若是真辦起來了,鋪面就算是你們倆一人一半的,之后百年……只要十里紅妝不倒,都算是兩家的私產(chǎn),賬面上永遠是一半一半,如何?”
秦晏連忙推拒:“那怎么行?我跟思兒沒了生路投奔而來,幸得外祖母和舅舅不嫌棄愿意接納,理應給家里出一份力的,哪里還敢再收鋪子里出息?外祖母愛惜,給我一二分就罷了。”
羿文嘉笑著插口道:“一半一半,清楚明白的很,晏兒別推辭了,以后你當了大官還要靠你照應呢,到時候咱們官商勾結(jié),定要將鋪子一直開到京城里去�!�
羿老太太撐不住笑了,狠狠捶了羿文嘉一下:“這話是渾說的?!下面幾年晏兒正是要緊的時候,你給我在意些,在外面吃酒時嘴上有個把門的,要是讓別人知道了我先一個撕了你!還開到京城去,不怕風大閃了嘴,能開起一個鋪面來就不容易了!”
羿文嘉笑笑:“不過是過過嘴癮,逗母親一笑罷了,我哪里有那么大的志氣,能早日贖回祖宅就是了�!�
秦晏心中一動,正色道:“外祖母是疼惜我跟思兒,我懂得,只是晏兒還有一求……若鋪面來日有出息,先不必分紅給我,先攢著……等贖回了祖宅再說分紅一事,不然晏兒不敢再插手十里紅妝之事了�!�
羿老太太心里一疼,眼睛紅了,啞聲道:“你這孩子……”
“左右這幾年還有我母親的嫁妝貼補著,先不急著用銀子�!鼻仃梯p聲道,“我娘……也定然希望舅舅能早日贖回祖宅的�!�
祖宅對人的意義絕不只是一棟房子,那代表著先祖的輝煌,如今的榮耀,羿家待秦晏情深意重,秦晏愿意幫這個忙。
羿文嘉也收了之前的嬉笑,重重的在秦晏肩膀上拍了幾下,半晌低聲道:“別的不說了,你的這份心意舅舅記下了�!�
秦晏一笑:“我信舅舅用不了幾年就能賺得盆滿缽滿,早早的搬回祖宅。”
翼老夫人一笑:”借晏兒金口吧。vv,,"幾人笑了一會兒接著商議開鋪面的事,這會兒的翼老夫人異文嘉還有秦晏還想象不到,就在五年后,十里紅妝的分號早已開遍了南北,南邊拜文嘉包攬了秦淮河沿途兩岸的生意,北邊荊謠獨占了皇城所有的紅粉買賣,天下之大,再無人不知十里紅妝。
第11章
晚間秦晏同羿文嘉一直商議到亥時,兩個人都是聰明人,羿文嘉更是個生來善經(jīng)商的,沒用多大功夫就敲定了不少事,最后羿老太太派人來催兩人才散了。
秦晏回到松濤苑時兩邊廂房的燈早就熄了,只剩下正房東里間還亮著,給秦晏掌燈的是羿文嘉的丫頭,將人送到門口福了福身就下去了,秦晏還沒進屋里面荊謠就迎了出來,輕聲笑道:“少爺回來了?”
“還沒睡?”秦晏解開披風,荊謠連忙接過,疊了幾疊放在了堂屋的軟榻上,又轉(zhuǎn)身倒了一杯茶遞給秦晏,秦晏嘗了一口,正是自己喜歡的碧螺春,秦晏一笑,“有你在比一屋子丫頭也強�!�
荊謠抿了下嘴唇,猶豫了下低聲問:“少爺跟舅老爺說什么了?舅老爺……讓我睡在波濤苑的西廂房里,我是少爺?shù)男P,怎么能睡廂房?”
秦晏這才想起來,笑道:“舅舅跟你說了?我跟他說你是我路上認的義弟,他沒跟你說么?”
荊謠的臉微微紅了,小聲道:“舅老爺說了,少爺……太抬舉荊謠了�!�
“這有什么抬舉不抬舉的,你待我真心,我自然辜負不了你�!鼻仃逃行┚肓�,揉了揉眉心,“忙了這一日還沒來得及跟你說句話,如今咱們要在黎州常住了,你心里是怎么想的?”
荊謠愣了下,吶吶道:“我心里怎么想的?我……我想什么?”
“想以后啊。”秦晏倚在軟榻上慢慢道,“是想找個私塾先上著,還是有別的打算?如今府里要重整鋪面,要有不少用人的地方,你在舅舅身邊學些東西也是好的,長大后也算有個一技之長�!�
荊謠搖了搖頭:“我哪兒也不去,我去私塾去鋪子上……那誰照顧少爺?福管家沒來,我不放心。”
秦晏看著荊謠認真的小臉心中微動,向來只有他不放心別人的,現(xiàn)在這小孩兒竟要不放心他,秦晏心中又是熨帖又是好笑,輕聲道:“那你就安心做一輩子的小廝?”
荊謠點了點頭:“嗯,能伺候少爺挺好的。”
秦晏失笑:“你知道我剛說的是什么嗎?”
秦晏以為自己表現(xiàn)的夠明顯了,沒想到荊謠還是看不出來,秦晏心道果然還是孩子,什么都不懂,他坐起身來看著荊謠的眼睛正色道:“我辦事,不敢說多妥帖也算是周全的,你若是去私塾學些學問,來日我入朝后定然會想法子在官場上給你謀一個前程,你要是不喜歡這個,那就去鋪子里跟著多看多學,等你大了我一樣給你一份鋪面,包你一世衣食無憂,哪一樣不比你跟在我身邊強?”
荊謠想也沒想搖頭道:“我不稀罕那些,我就想跟著少爺。”
秦晏一滯,他頭一回遇見這么不知好歹的人,輕聲斥道:“瞎說。”,心中卻一發(fā)不可收拾的柔軟了下來,秦晏一笑搖頭嘆道:“那我更不忍心了,罷了,以后……我看書時你就跟著看書,我去鋪子里的時候你就跟著去鋪子里,不耽誤伺候我也能學些東西,可好?”
荊謠想了想這樣時時刻刻都能跟在秦晏身邊,那挺好的,隨即點了點頭:“聽少爺?shù)�。�?br />
秦晏心道還是在等一二年看看荊謠的資質(zhì),回來親自給他選一條路,荊謠轉(zhuǎn)去里間給秦晏鋪好了床,又將自己的鋪蓋鋪在了外間屏風后面,秦晏失笑:“去你廂房睡去�!�
荊謠執(zhí)拗的搖搖頭:“晚上少爺要是有事叫人我在廂房聽不見�!�
秦晏嘆口氣,他真是敗給這小要飯的了,秦晏搖頭一笑:“罷了,搬著你的鋪蓋上里面去,就鋪在我床邊地上的毯子上,小小年紀,睡在外面凍著骨頭了落一輩子的病。”
荊謠還要再反駁,秦晏鳳眼一挑:“指使不動你了?怎么說什么也不聽!”
荊謠一見秦晏放下臉來心中馬上怯了,連忙抱起鋪蓋搬到里間去了,秦晏心中輕笑,色厲內(nèi)荏,稍微給他點臉色就怕成這樣。
天色已經(jīng)不早了,荊謠伺候著秦晏脫了衣裳上了床,轉(zhuǎn)身去外間將蠟燭都吹了才回來躺進那小小的鋪蓋里,榻邊的這毯子是秦晏從秦府帶來的,羊羔皮上織厚絨的,暖和的很,睡在上面與在床上無異,一樣的暖和舒適。
秦晏忙了這一日身上有些累了精神卻還好,心中盤算著重開鋪面的事,思慮了快半個時辰才有了些困意,秦晏翻了個身,只聽床下荊謠輕聲道:“少爺……睡了嗎?”
秦晏往下看了看:“沒呢,怎么了?”
黑暗里荊謠頓了下,聲音越發(fā)小了,小聲問:“少爺……剛才沒生氣吧?”
秦晏這才明白過來,心中有些好笑又有些心疼,自己不過是隨口斥責了他一句,竟唬得他這半日沒睡著覺,秦晏原要哄他幾句,心里卻沒來由的忍不住想欺負他,故意冷聲道:“生氣了又怎么了?人家的小廝主子說什么是什么,你呢?什么都要按著自己的心意來,眼里還有我么?”
荊謠聽了這話果然害怕了,坐起身來急切道:“不是,我……我不著急謀生,少爺身邊沒人……在這里人生地不熟,我……”
荊謠還沒變聲,聲音干干凈凈,帶了些怯意時說起話來尤其好聽,秦晏心情大好,淡淡道:“以后聽不聽話?”
荊謠馬上點頭,隨即想到秦晏是看不見的,連忙保證道:“聽,少爺說什么我都聽�!�
秦晏測過身來輕聲道:“我要是讓你去死呢?”
“那我就去死�!鼻G謠沒有片刻猶豫,“這條命本來就是少爺給的,少爺什么時候想要都行�!�
秦晏心中一動,這話若是從別人嘴里說出來他定然不信,但要是荊謠的話……秦晏相信,他是說得到做得到。
荊謠話說的痛快心中卻忐忑的很,他回想今天晚上也覺得自己太放肆了,少爺明顯是在為自己打算,不可謂不盡心了,自己卻什么也不聽,辜負了少爺?shù)暮靡�,荊謠越想越擔心,少爺以后會不會不讓自己在他身邊了?自己從堯廟鎮(zhèn)一路跟到京中,又從京中一路跟到了黎州,這時候少爺若是不要自己了,那還真不如死了算了,黑暗里荊謠什么也看不見,越想越擔心,胡思亂想之際只覺得一只手輕輕的在自己頭上揉了一把。
秦晏收回手低聲道:“睡覺!明日還要早起呢�!�
荊謠說畢不再理會荊謠,翻過身閉上眼了,荊謠先是愣了半晌,呆呆的摸了摸自己的頭,隨即跟討得多大獎賞的小狗似得,險些笑出聲來,荊謠拼命忍住笑意,縮進被子里努力回昧剛才的感覺,秦晏以前不是沒摸過他的頭,但荊謠就是覺得剛才那一下不一樣,荊謠又有點后悔,剛才只擔心秦晏以后不要他了,沒有好好的感覺下,而后又開心起來,這至少說明秦晏沒生氣!荊謠小小的心漲的滿滿的,好懸沒蹦起來出去跑幾圈,一會兒摸摸頭一會兒翻個身,在被窩里一直折騰到丑時才迷迷糊糊的睡著了。
第十二章
翌日一早荊謠依舊同往常一般伺候秦晏洗漱,秦晏看著荊謠眼下的淡淡烏青輕聲道:“沒睡好?”
荊謠連忙搖搖頭,擰好了帕子遞給秦晏,秦晏擦了擦臉,外面一個嬤嬤領著兩個小丫頭進來了,那嬤嬤一福身笑道:“老太太說表少爺沒帶丫鬟來,怕沒人伺候,送了這兩個丫頭過來,她倆原本是伺候老太太的,少爺放心使喚就是。”
荊謠心中一凜,若是送了丫頭來他再在這屋里就不合適了,自來少爺屋里都是丫頭伺候,又不是在書房里,讓小廝伺候的不多,到時候自己不是去廂房就得去前面倒座房里住著去,荊謠心里惴惴不安,忐忑的看向秦晏,秦晏隨手將帕子扔給了荊謠,沉聲道:“小姐那邊送去了么?”
那嬤嬤點了點頭笑道:“送去了,兩個大丫頭兩個小丫頭,也是老太太親自挑的�!�
秦晏點了點頭:“外祖母有心了,我這兒就不用了,屋里橫豎有嬤嬤們早晚收拾,平時里伺候有這小子就行了,就不再費人手了�!�
那嬤嬤為難一笑:“這……這屋里也沒個端茶送水的,不合適吧?”
秦晏搖搖頭:“沒事,我回頭自己跟外祖母說�!�
管事嬤嬤也聽說了這秦家少爺是個有主意的,不敢深勸,點點頭笑道:“好,那我?guī)齻兓厝ァ!?br />
荊謠心里悄悄的松了一口氣,等人都出去后忍不住跟秦晏表忠心,小聲的認真道:“少爺……這些活兒我都干的了�!�
秦晏心中好笑,抬手在他臉上捏了一把,他現(xiàn)在逗荊謠越來越順手了,捏了下后只覺得心情大好,正要說什么時外面羿文嘉進來了,邊走邊笑道:“你是要頭懸梁錐刺股么,這屋里連丫頭都不要了,別給你舅舅省錢,這點下人的月錢還是出的起的。”
秦晏一笑:“沒有,左右也沒什么事,舅舅怎么過來了?”
“給你看看這個�!弊蛲砬仃袒夭泛篝辔募斡秩チ藥旆恳惶�,翻了大半夜當年的賬冊還有制胭脂水粉的方子,整理了一夜終于理出了頭緒,遞給秦晏道,“差不多都在這兒了,有些我看不大明白,還是得找當年的老匠人回來。”
秦晏接過來看了看,那些方子不像是藥方一般只有材料,還有每一步的工序,復雜的很,單是一種胭脂的方子就足有十七頁,遣詞佶屈聱牙,內(nèi)容晦澀難懂,秦晏翻了半日看不出個所以然來,搖搖頭:“胭脂師傅們看得懂么?”
羿文嘉也說不準:“總比咱們看的明白,這好多詞兒都是他們手藝上的內(nèi)行話,咱們不懂他們是明白的,我已經(jīng)讓管事的去找?guī)煾祩兞耍裉炀驮撚袀結(jié)果。”
秦晏慢慢的翻著這些方子失笑:“以前還真沒想到……這些東西竟是這么麻煩�!�
“若簡單那婦人們都自己做就是了,哪里用得著咱們?”羿文嘉有些自得,輕笑道,“再說這些方子做出來的胭脂跟市買的可不一樣,顏色好又養(yǎng)人,不然當初也不會買的那樣好�!�
羿文嘉指著秦晏看的那張方子壓低聲音:“就這么一盒胭脂,做好了放在白玉盒子里,一盒市價十兩銀子,要是運到京城去,價錢又得翻一個翻。”
秦晏不動聲色的掃了一眼這方子要用的材料,心中一合算暗暗嘆息,當年羿府豪富不是沒有理由的,一本萬利的買賣,生意還這么好,不想賺錢都難。
羿文嘉又翻了一張方子遞給秦晏,輕聲道:“這個,因為其中有一味龍涎香,脂膏中還摻了珍珠粉,用料貴重又精細,治好后一盒可賣一百五十兩,在以前是專供宮里用的�!�
秦晏一頓,抬頭問:“若是在市面上……賣的出去么?”
“自然�!濒辔募吸c點頭,神情有些自傲,“十里紅妝以前就沒賣過下了一兩銀子的東西,一樣供不應求,要不是……嗨,不說了,別說你舅舅是奸商,咱們用料都是極好的,價格自然不能低了,你放心吧,只要東西好,絕對賣得出去�!�
兩人說了一會兒話開始合計開鋪面要用的銀子,秦晏不大清楚市價,羿文嘉說一樣他記一樣,荊謠在一旁研磨伺候著,兩人從盤鋪面的銀子到鋪子里伙計的工錢,事無巨細全記了下來,都寫好后兩人看了看沒有遺漏的,羿文嘉點點頭:“差不多就是這些了,那誰……荊謠是吧,去外面讓她們拿我屋里的算盤來。”
羿文嘉轉(zhuǎn)頭對秦晏接著道:“這些已經(jīng)是不少銀子了,這還沒算上……”
“舅爺。”荊謠有點猶豫,臉微微紅了,輕聲道,“不用拿算盤了,這……一共是七千四百一十二兩銀子�!�
羿文嘉一頓,轉(zhuǎn)頭看著荊謠啞然道:“你說什么?”
荊謠垂眸一字一頓道:“這一共是七千四百一十二兩銀子。”
羿文嘉轉(zhuǎn)頭看向秦晏,眼中一動隨即吩咐人馬上拿算盤來,不多時下人將算盤拿來了,羿文嘉接過來一下一下的打算珠,饒是指尖撥動的飛快也用了半盞茶的時間才將這滿滿一頁的賬目算清楚了,羿文嘉記上最后一筆錢,看著算盤說不出話來,秦晏看向那算珠……七千四百一十二,一分不差。
羿文嘉不可置信的看著荊謠:“你……怎么算的?”
荊謠看了秦晏一眼,有點不好意思,低頭道:“剛看少爺記賬,我就……算出來了�!�
羿文嘉心中一動,又拿過一張紙來,想也不想隨意的寫了一整張的數(shù),遞給荊謠道:“這些是多少?”
荊謠雙手接過,從上面看下來,一目十行,沒有半分遲疑,隨即遞還給羿文嘉,低聲道:“一十二萬七千二百三�!�
羿文嘉不信,拿過單子來打算盤,秦晏卻沒有半分懷疑,雖然不可思議,但秦晏知道,荊謠定然沒有算錯。
果然,羿文嘉算好后差點跌了算盤,失聲道:“你這義弟是怎么回事?這……心里有個算盤不成?”
秦晏心中也暗自震驚,荊謠以前也沒說過啊,小小年紀,竟能心算出這么大的數(shù)。
荊謠有點害臊了,他不是想顯擺什么,只是當著秦晏的面忍不住就想出個風頭,低頭輕聲道:“還小的時候……整日在屋里沒意思,我阿娘就教我數(shù)數(shù),后來……不知怎么的就都能算了。”
羿文嘉贊嘆不已:“這豈不是連算盤都不用了?回頭查賬倒是容易了,不管多大的買賣,一屋子的賬冊子你看一遍就出來數(shù)了�!�
荊謠靦腆笑了下沒說話,羿文嘉越想越覺得方便,對秦晏笑道:“這孩子腦子好,人看著也老實,你干脆讓他去鋪子里吧,等長大了定然能幫上忙�!�
沒等荊謠說話秦晏先搖頭道:“舅舅抬舉他了,他哪里有那個本事,我計劃著……先讓他在我身邊呆著,賬目也看看,來日去學里也跟著學學,等過個一二年再看的資質(zhì)吧�!�
話是這么說,比起經(jīng)商秦晏更愿意讓荊謠同自己一般走科舉一路,商賈到底是末流,荊謠不懂秦晏是明白的,沒得耽誤了他,羿文嘉大概也懂了秦晏的意思,忍不住納罕,輕聲道:“你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正想問你呢,一會兒說是你義弟一會兒又將他當小廝似得,這會兒還要處處給他謀劃……”
秦晏一笑,索性將前事盡數(shù)跟羿文嘉說了,羿文嘉聽了亦感動荊謠忠義,嘆息道:“沒想到這孩子這么小的年紀卻能事事為你打算,罷了,既然如此……還是聽你的吧。”
荊謠徹底放下心來,忍不住抬頭看秦晏,心中暗自竊喜,算是給少爺長臉了吧?
秦晏掃了荊謠一眼,面上不動心中輕笑,小狗崽子。
羿文嘉想起荊謠那算數(shù)的本事又贊嘆了一番,隨即看著那張單子又發(fā)起愁來:“這還沒算上胭脂師傅們的工錢,你那些材料不夠,好些個東西都沒有,回頭問了師傅把那些東西置辦全了又是一筆開銷�!�
秦晏連忙道:“我那還有一萬兩銀子,舅舅銀子要是不夠就先用那些�!�
翼文嘉連忙搖頭:”老太太要是知道我動了你趕考的銀子得扒了我的皮,老太太說的沒錯,那些銀子絕對不能動,回頭咱們家就靠著你了,我再想想別的法子……晦,再來個六七干的周轉(zhuǎn)就夠了,我跟你舅母商量商量去。"翼文嘉前腳剛走一個丫頭進屋來了,一福身笑道:”少爺,秦府來人了,正在老太太哪兒,老太太請少爺過去呢。
第十三章
秦晏一頓點點頭:“我這就過去�!�
荊謠心中一凜,抬頭看向秦晏,秦晏看著他這樣心中好笑,輕聲道:“放心,他們還能把咱們抓回去么?”
秦晏隨著丫頭去前面,堂屋里羿老太太正倚在貴妃榻上看賬冊子,見秦晏來了連忙招呼人坐到她身邊來,羿老太太輕輕摩挲著秦晏的手先問了問他昨晚睡的好不好,吃食可合口,秦晏都點頭答了很好,羿老太太笑笑:“有不合心意千萬別見外,跟我說,如今雖不比從前了那也不能委屈了你們,對了,剛才管事們通報你們府上來了幾個人,說是要見你……”
羿老太太撫了撫抹額頓了下輕聲道:“跟你們府上久不走動了,這幾個管事我看著眼生,就先攔下了,你要見么?
“自然。”秦晏淡淡一笑,“如今我還怕什么?”
羿老太太看著秦晏平靜的神色心中寬慰不已,心道秦晏身子里到底有自己家的血,這點傲氣還是有的,羿老太太一笑:“讓他們進來吧�!�
不多時幾個仆役打扮的男人進來了,一進門就磕頭,先給羿老太太問好,口稱“老太太”,而后給秦晏問好,秦晏一看來人心中驚異:“吉祥?”
跪在最前面的人連忙答應著,垂首道:“少爺好記性,還記得小人的名字�!�
福吉祥,正是福管家的大兒子,因為從小腳上有殘疾所以沒進秦府伺候,只在莊子上幫忙,秦晏忙讓人起來了,羿老太太一聽是福管家的兒子笑道:“是我糊涂了,我說呢,怎么不管我叫親家太太倒叫老太太,哈哈……原來是咱們府的人,你爹隨嫁去京中那會兒還沒你呢,怎么過來了?”
吉祥笑了下道:“爹本想自己來,只是莊子上事太多,實在脫不得身,太太她……還時不時的派人來,爹總得應付,所以就讓小的來了�!�
“可是家里有什么事?”秦晏一行人也是剛到黎州,雖說路上耽擱了些時候,算起來大概自己剛走了七八日這些人就跟上來了,福管家能有什么事這么著急?
吉祥頷首道:“爹接手莊子后將今歲莊子上出息入了賬,原本想先屯在倉里等明年青黃不接時賣個好價錢的,只是……太太時不時的遣人來,今日要五十石米,明日要一百石面,雖也不多……但架不住太太總是來要啊,爹動了氣,跟莊子上的幾位管事商量了下直接將七個莊子上的出息全賣了,一共換了這一萬零四百兩銀子,讓小的趕著送來了�!�
吉祥從懷里掏出個縫的密密的口袋過來,一層層的打開將一沓子銀票遞給秦晏,秦晏一笑:“你父親辛苦了,這倒是解了我的燃眉之急,這一百兩你帶回去給你爹,防備不時之需。”
吉祥哪里敢收,推辭了幾句才神色惶恐的拿了,秦晏微微蹙眉:“梅氏總是去打秋風?”
說起梅夫人來福吉祥憨實的臉上帶了幾分厭惡,點頭道:“不是小的背后議論主子,太太也太不講究了,明明說了這莊子以后讓少爺打理了,闔府都曉得的事,偏太太當不知道一般,小的問了莊子上管事的大爺們,以前太太從不這樣,現(xiàn)在知道這莊子記在少爺名下了偏要來討東討西……東西也不算多,爹不好回絕,干脆全賣了了事,以后太太也不必惦記著這點東西了�!�
羿老太太嘲諷一笑沒說話,秦晏淡淡道:“你爹做得好,回去跟他說,以后若再有這種事,就說我吩咐的,一石糧食也不給,我向來吝嗇,想來梅氏能體諒。”
吉祥笑笑應下了,又道:“爹還讓小的問問少爺,可還缺什么少什么,下回小的從京中一氣兒帶來�!�
秦晏搖頭:“外祖母這里一切都好,我沒什么缺的,家里可還好?”
一聽這個吉祥來了點精神,他想做出個擔憂的樣子來,奈何人老實,實在藏不住心中的喜意,含笑低聲道:“回少爺,不大好�!�
羿老太太一笑:“怎么不好了?”
吉祥垂首道:“這些話也是聽府里下人們說的……少爺也知道,姑奶奶一向不大喜歡二小姐,少爺和小姐走后姑奶奶也回章府了,從那就沒再過來走動,之后幾日老爺就跟章府定下親事來了,姑奶奶也沒派人來問問什么的,太太心里就不大痛快,之后章家來納采時是姑奶奶府上大少爺來的,行小禮送的那些東西……聽說不怎么像樣子,章大少爺說他們府上剛在京中立住腳,不敢張揚,讓老爺和太太體諒,老爺太太當著面自然不能說什么,禮也收下了,但聽說……太太回自己院里后氣的打人罵狗,一日沒用飯�!�
羿老太太聞言冷笑:“秦雅那孩子我是見過的,干練持重,家里家外沒有料理不好的,能讓她失禮……呵呵,看來這門親事秦雅結(jié)的不痛快啊。”
秦晏輕嘆:“姑母喜歡的是秦思,她疼了秦思這些年,一是看在母親當日的情分上,還有就是想跟以后的兒媳和睦,姑母以前還跟我說過,別人家婆媳官司多,自家日后定然沒這事,這些年都想的挺好的,如今突然換了親珍她心里定然不痛快,姑母這么落梅氏的面子……不知章家知道了會不會難為姑母�!�
羿老太太搖搖頭:“不會,秦雅既然是讓自己大兒去納采,那這一應東西就都是她自己房里料理的,再說……章家長輩能插手定親的人,這些小事上卻是說不上話的,他們也沒那個功夫去料理啊,看吧,你姑母連納采都敢隨意糊弄,以后秦珍過門后有她受的了�!�
“還不單是這事�!奔樘ь^看了秦晏一眼繼續(xù)道,“表少爺前些日子忙著料理章府人上京的事不知道,他也是回到京中才知道了定的是二小姐,當即就不干了,直嚷嚷著要退親,章府老太爺哪里能答應?最后表少爺挨了一頓打才不鬧了,但這事兒到底是讓皇城里的人都知道了,太太那日帶著二小姐去永平侯府賞花……正看見尤老夫人,尤老夫人看見太太張口就問表少爺?shù)膫珊昧耍@……”
羿老太太撐不住笑了出來:“我這老姐妹最是個嘴毒的,梅氏答什么了?”
吉祥一笑:“太太能說什么?說什么都不合適,僵在那兒了,愣愣的讓尤老夫人冷嘲熱諷了一場,永平侯夫人是尤老婦人的親侄女,當日跟咱們太太也是交好的,也跟著湊趣……聽說那日二小姐羞的滿臉通紅的回來了,哭鬧了一頓,如今……府上在皇城的名聲不是很好了。”
秦晏淡淡一笑,現(xiàn)在他跟秦思已經(jīng)逃離了那是非地,秦府鬧成如何跟自己也沒關系了。
羿老太太聽了這些話心里頗為舒坦,看著吉祥的雙眼更為慈和:“難為你了,跑了這么遠的道兒過來,快下去歇歇吧,你從小沒回過老家,好好的住兩日再回去,夏林!給吉祥包個紅包�!�
吉祥連忙磕頭謝過,起身一瘸一拐的跟著管事的下去了。
“尤將軍這步棋你是走對了。”羿老夫人半闔著眼淡淡道,“你母親當年郁郁而終,尤老夫人本來就憋著一口氣,只是沒處撒氣,現(xiàn)在逮著這么個機會,她且放不了手呢�!�
羿老太太的眼睛微微紅了,啞聲道:“只可惜當日府里遭大變,我脫不開身,不能給我那苦命的女兒討一個公道,倩兒是什么人品,配秦斂十個都夠了,當年我是瞎了眼,只想著秦家家世平平,低嫁過去秦斂就是看著當初的情分也要待倩兒好些,沒想到……”
羿老太太流下淚來,秦晏連忙勸慰,羿老太太哽咽不已:“狼心狗肺的東西……竟還想把思兒往火坑里推……”
秦晏心中冷笑,羿老太太當初其實算不上看走眼,他聽福管家說過,他母親初入秦府時與秦斂也曾恩愛過的,當時的羿江倩傾慕秦斂的文采,秦斂愛惜羿江倩的顏色,又感念岳家對自己的種種提攜,兩人也有過海誓山盟,只是這些都沒熬的過時間,不過幾年,秦斂官運亨通,一路爬進了內(nèi)閣,就在那時候秦斂變心了。
無關其他女人的事,只是秦斂的心氣兒變了,他已經(jīng)是閣臣,當年貧寒時的種種再也不愿意任何人提起,偏生周圍的人總會讓他想起這一點,清流們嘲諷秦晏為了前程結(jié)了這么一門親事,權貴們瞧不起秦斂以前的身世,不屑與之為伍,秦斂在朝中找不到歸屬,每每受了閑氣后都會將這些歸罪于羿江倩。
羿老太太當時的想法是好的,咱們施恩給人家,人家總要對自己女兒好吧,可惜有些人的自卑是生在骨子里的,穿上龍袍也當不上太子。
也許秦斂也曾覺得虧待了羿江倩,于是更不想面對,即使過去多年也不愿意有人提起發(fā)妻來,所以才會對秦晏和秦思冷漠至此。
羿老太太沉默了半晌低聲道:“你舅舅這一個哥兒一個姐兒年紀還小,我以前就跟你舅母說過,以后娶媳婦還好,嫁女兒千萬要看好夫家的人品,像是秦斂這樣的萬萬不可再沾染了,如今給思兒相看,千萬要小心,你和思兒以后都要過的好好的,讓那些賤人看看,沒有他們,你們只會過的更好�!�
秦晏點頭:“這是自然�!�
從京中出來的時秦晏就發(fā)誓,他一定要好好的,體面的活下去,他會給秦思選一個好人家,再陪送上一份厚厚的嫁妝,將她風風光光的嫁出去,讓她幸福安樂,他再也不要受任何屈辱。只有活的好,才能一下下的將那些人葷進土里,他要好好的活下去,來日將他受過的屈辱一點點的回贈回去,一分也不會少。
第十四章
羿文嘉動作很快,當日就將胭脂師傅請了來,羿文嘉命管事的將這些人領到前廳,遣人將秦晏叫了去。
管家一共召來了二十幾人,羿文嘉沒有一鍋端,先讓府里懂胭脂的執(zhí)事丫頭考校了這些師傅一番,將那根本不懂的,來渾事兒的賞了些錢打發(fā)了回去,只留下了十人。
細問后才知道這其中不少人的父輩以前都是十里紅妝的師傅,子承父業(yè),都是靠得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