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6 章
安撫好譚香,譚深何本想叫蘭姨一起出門,蘭姨卻擺擺手,表示自己要洗衣服。
譚深何看看她盆里的衣服,似乎也沒幾件,便覺得有些奇怪,從原主記憶來看,一般她們都是攢夠了一定的量才去洗的。
譚深何問:“嬸嬸,現在得用井水洗,怕是不方便。
”蘭姨擺擺手:“我知道,就去你花嬸家附近那口井洗。
”這里不是每家都有井,有幾處公用的井,花姨家附近就有一個。
蘭姨眼神躲閃,見她盯著臟衣服,假裝松弛卻不掩緊張地說:“好啦孩兒,臟衣服有什好看的,你且去,別誤了你的事。
”譚深何猛地反應過來是什么事——蘭姨來月經了。
若說有什么非洗不可的,那便是月事帶了,畢竟這里每個女人普遍只有兩條月事帶,臟了就得換。
這里的女人尚且把這事避之如蛇蝎,譚深何了然,便不多問,關心了句:“嬸嬸,井水涼,洗完用熱湯泡泡腳,多喝熱水,對身子好。
”蘭姨:“……”噢,忘了,蘭姨會覺得浪費。
譚深何假裝什么也沒意識到地摸摸鼻子,出了門。
但這一岔確實讓譚深何意識到解決個人衛(wèi)生問題也要提上日程了。
之前在生死之間奪命,她根本無暇理會別的問題,現在緩下來了,她也得開始想想,她一個習慣穿內褲的現代人,是造內褲還是入鄉(xiāng)隨俗?這個時代的人是不興貼身衣物的,習慣用寬大的衣服掩蓋身體曲線——也就是說,里面什么也沒穿。
譚深何一開始幾乎是在強忍不適感,后面克服心理上的障礙也漸漸習慣了,但一個月一次的月經引起了她的危機感。
這種環(huán)境下,還是有個布料隔一隔比較有利于健康。
于是譚深何串門的時候,順便與做衣服為生和見識比較廣的幾戶人家多聊了幾句,得知如果要細膩的布料,還得去縣城找。
但縣城……向谷山搖搖頭:“咱們這是天災,那兒可是人禍了。
”向谷山是跟著馬叔過來的女人。
馬叔叫譚馬躍,以前以跑商為生,和身為別家鏢師的向谷山不打不相識,前陣子兩人一同跑回來種地了,住在一起,大家都覺得她倆是一對。
譚深何問:“州縣是什么情況了?”向谷山看看她:“具體的,不曉得。
我和馬躍逃出來的時候,上京的鏢隊都沒回來,倒是逃來了幾個肥頭大耳的貴人,其中幾個不久后橫死在了街頭。
”向谷山見慣了生死,此時語氣淡淡的,手上也沒停動作,面不改色地將死雞開膛破肚。
“那情況不大好的了。
”譚深何情不自禁地看她菜刀翻飛。
“是啊,”向谷山忽地對她一笑,“小神仙,你那戲法,能護住全村人嗎?”出乎向谷山的意料,譚深何搖搖頭:“護不了。
”譚深何抬眸,迎上對方略帶戲謔的眉眼:“我就算把鐮刀舞得爐火純青,我也只有一個人。
就算是神仙,也救不了眾生,人需自渡,己須護己。
山姐,你可認同?”向谷山一愣,旋即輕笑出聲:“你這丫頭,話說得這樣漂亮,我倒真有些信你那些鬼話了。
但眾人想信的神仙,可不是你這般冷漠的。
”譚深何也笑了:“對呀。
”“所以,山姐你可愿收村人為徒,教我們習武?”向谷山的刀,猝不及防地停了。
譚深何到村廣場大樹下時,發(fā)現小孩比昨天多了些,她們自己帶了小馬扎,谷雨還給她帶了一個。
谷雨說,這是她娘親自給她扎的。
譚深何笑著收下,開始講今日份的故事。
她今天講的,其實是昨天的內容換了個故事套子又講了遍,有不少孩子聽出來這新瓶里的舊酒,然而剛接觸新知識的她們不會對此感到厭煩,而是對自己熟悉里面的知識感到興奮。
“這我知道!”“吃飯前要洗手!”“不能隨地大小便!”譚深何深諳重復記憶的重要性,一下子輸出不少的知識點,小孩還好,接受能力強,大人就不是那么回事了,必須強化她們的潛意識。
她最后又強化了遍昨天的順口溜,小孩就整齊地念著回家了。
這回沒小孩攔她,譚深何就提著古老的小馬扎歸家,卻在房里發(fā)現了一個包裹。
包裹圓鼓鼓的,譚深何不知道是什么。
“哦,你娘送過來的,”蘭姨笑吟吟地說道,“今天下午你不是去問你田嬸要做衣服?她給她男人送吃的時候,和你娘提了一嘴,你娘方才便把你的舊衣服拿過來了。
”譚深何看著包裹,覺得心里有些怪怪的熨熱。
這不是給我的包裹,這是給原主的。
她這樣對自己說。
蘭姨瞟一眼她的神色,唏噓道:“你娘也不容易,你爹到現在還躺在床上,家里能扛事的就她一個,你家那個田,哎喲……情況也不大好。
”譚深何不知道該回什么。
對于譚石,她可以毫無愧疚地還手;對于命苦的老太,她可以好整以暇地甩鍋;對于驕橫的譚繼宗,她也可以干脆利落地不當回事。
可唯獨她,譚盼子的媽媽,馮茹姑——譚深何覺得自己沒有任何立場,去替原主面對。
“好啦,我不說啦,我泡腳去。
”蘭姨覺察譚深何的沉默,忙找借口遁走。
譚深何目送蘭姨,隨后進了房。
夕陽把一切的影子都拉得很長,外頭沒有風,連外面的動靜也似乎在很遠的地方,這個逼仄的小房間里,只有一個缺母愛的女人,在面對一份不屬于她的、來自別人母親的包裹。
譚深何替原主打開了包裹。
擺在最上面的,是一些碎錢,用一個舊荷包裝著,譚深何認得出,這是馮茹姑的貼身荷包。
再下是兩套原主的衣服,原主僅有的兩套體面衣服。
兩套衣服里,夾著兩條塞好填充物的的月事帶,被仔細地疊好。
譚深何有點恨。
她恨系統(tǒng)給她的原主記憶是那樣具體可感,甚至連原主的情緒也給到了她,她仿佛真實地過了原主那短短的一生,以至于她面對這份妥帖的包裹沒法不動容。
馮茹姑和她的母親很像,一樣的憂愁,一樣的沉默,一樣地能干,在男男女女的家庭里承擔大部分的活,催著女兒們走上和她們大差不差的路。
但她們的性格又很不一樣。
她溫柔,溫柔得有些瞻前顧后;她怯懦,怯懦得有些優(yōu)柔寡斷;她瘦弱,瘦弱得仿佛一掌就能把她催折。
她和她母親總是像仇人般相恨,可她和她的娘親總像同病人般相憐。
這確是給她的包裹。
馮茹姑怕她衣服不夠,送來了衣服,怕她錢不夠花,送來了錢。
她準備明天把荷包還回去。
恍惚間她想起她前些天好像也干過類似的事,她把譚昭兒塞給她的錢也還了回去。
她生前沒有姐姐,她是家里的老大。
她當慣了姐姐,原主和她姐姐的關系也不算好,以至于她對譚昭兒沒什么很大的觸動。
可現在細想來,譚昭兒那每次的焦急都是一個姐姐對妹妹笨拙的擔憂。
她們是一體同命的一家人。
她們是同一塊瘀血。
譚深何決定明天去見一見她們。
隔天一早,譚深何是被一陣嘈雜吵醒的。
她聽見外頭吵吵嚷嚷的,好像出了什么事,一出了屋子,屋里除了她只剩一個小譚香。
“唔,她們把李先生抬回來了,那李先生好像出什么事了。
”沒人和譚香說過事情經過,她也是屏息凝神聽了好一會,小小病號連吃瓜都只能吃瓜皮。
譚深何索性也出了門,心里十分猶疑,李神棍受傷了?像她剛回來那樣,一群人圍在李神棍的屋外,探著頭往里面看去,不過都有意無意地保持了一點距離,似乎怕被對方碰到。
更多的是三三兩兩地在外圍,都保持著安全距離。
很好,有點防疫意識了。
譚深何滿意地點點頭。
一轉頭,譚深何就對上了譚昭兒的視線。
她這個姐姐卻好像沒了之前的莽勁,一對上視線,就慌忙地低下了頭。
譚深何又四處環(huán)視了圈,沒有看見她們的娘,馮茹姑。
說起來,上次去原主家,也沒看見她的媽媽。
譚深何暗自思忖,看來馮茹姑確實被壓榨得狠了。
人群外邊有正和姐妹閑聊的嬸子們,看樣子知曉事情經過,譚深何便上前問是出了什么事。
“我們今早出田哩,那李先生就倒在村口前,哎喲,血肉模糊!”嬸子神情夸張,“不知道他惹了什么人喲!”譚深何又問了一些細節(jié)。
“不曉得啊,我們一到田里就看到他躺那兒了。
”“誰敢打這李先生呀?莫不是山匪……”大家臉上都掛著擔憂,卻不都是擔憂李先生的情況,她們更擔憂的是將來的危險。
附近的村子都知道李先生,他在譚家村失了信,不代表在別的村也失了信,一時半會也沒人會把李先生得罪。
李先生受了傷,可能就是被什么蠻子襲擊,怕就怕李先生是回來的路途上遭遇的不測,那意味著流匪已注意到她們這個小村子了。
“去找個人把盼妹喊來!”屋里傳來蘭姨的聲音,譚深何忙迎上前去。
喊我?譚深何心覺古怪,順利地進了房間。
一進去譚深何就注意到李先生屋內講究的裝潢,很低調古樸,但掩不住好東西確實多。
屋中央有一張榻子,李先生就躺在上面,旁邊圍著好幾個人,村長和蘭姨都在其中。
蘭姨把她招呼過來:“盼妹,來!李先生有話要同你說。
”看著周圍人皆是一臉凝重,一副李先生活不過今晚的樣子,譚深何走上前一看,此人確實像活不過今晚的樣子。
身上大大小小的傷,有刀刮,也有鞭痕,像是被嚴刑拷打了一般。
怎么會傷成這樣?李神棍吃力地睜開腫脹的眼,汗涔涔的臉看起來格外油膩,兩滴淚從眼眶里滲出來,譚深何看清了他哀求的眼神。
李神棍抖著嘴,說:“求你原諒……我……再也不行騙了……求您救救我……”旁人驚訝地看向不為所動的譚深何,女娃娃低頭看著榻上乞憐的男人,臉上的表情晦暗不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