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8節(jié)
室內(nèi)一片愁云慘淡,花懋在簾子外站著,也不說話了,這時,門外卻傳來管家的連聲呼喊:“老爺!老爺!”
花懋走過去,婢女立即將門開了一道縫,管家從庭院里急匆匆地跑來,腳下一個沒注意,在石階上跌了一大跤,他沒工夫喊疼,人還沒爬起來便先沖門內(nèi)的花懋喊道:“老爺!援軍來了!來了三路人馬!”
這是管家這副嗓門兒有生之年最大的一回,不止是花懋聽到了,連房中的花若丹與吳氏也聽到了。
吳氏立即止住了眼淚,欣喜地望向那道簾子。
“果真?”
花懋將管家扶起來:“你說有三路人馬,都是哪里來的?”
“一路是原本在南州跟反賊糾纏的南州總兵,一路則是被招安的反賊,他們跟南州總兵大人一塊兒將被反賊占領(lǐng)的南州給奪了回來!還有一路,是大樊總督,謝憲謝將軍!”
管家臉上的擦傷也擋不住他滿臉的喜色:“老爺!月前,五皇子殿下突破崇寧府防線,攻破了燕京城,如今,謝將軍是奉新皇之命前來平定東南的!”
“新皇……”
花懋精神一振。
魯林忠自以為坐擁數(shù)萬兵馬,再加上鄒復(fù)這樣的助力,汀州城唾手可得,因此,他才放心讓那么多人去追陸雨梧與細柳,然而他做夢也想不到,僅僅不過一個時辰,局勢陡然扭轉(zhuǎn),三路人馬如神兵天將,而前有何元忍,后有三路大軍,一時之間,他竟成了甕中之鱉。
魯林忠手下的反賊投降的投降,被殺的被殺,何元忍一刀斬下魯林忠的頭顱,而那臨昌衛(wèi)兵統(tǒng)領(lǐng)鄒復(fù)則被陸青山誅殺。
云銷雨霽,廝殺聲止,城南卻猛然爆發(fā)出震天的歡呼聲,百姓們不再瑟縮一隅,他們跑出來,跑向城門的方向,踏過滿地血水,歡迎援軍入城。
雨雖停了,但濕潤的霧氣還沒有散盡,整個汀州城朦朦朧朧的,雪花與舒敖扶著烏布舜順著人潮往前走,舒敖四下張望,看到很多的尸體,有反賊的,也有官兵的,市廛店肆損毀無數(shù),河中是沖不淡的血色。
“驚蟄!是驚蟄!”
雪花忽然大聲喊道。
舒敖與烏布舜同時順著她指的方向看去,那黑衣少年正扶著重傷的何元忍,也許是聽見了雪花的聲音,他一下回過頭來,人海重重,他看見雪花,先是愣了一下,隨后摸了摸自己的衣襟,一條碧綠的小蛇便順著他的領(lǐng)口探出腦袋,哪怕空氣中彌漫著濃重的血腥味,但小蛇似乎還是嗅聞到了雪花身上獨特的香料味,它抬起腦袋,望向她的方向,輕吐蛇信。
“將軍來了!”
“將軍來了!”
最先是官兵喊的,于是清理街邊狼藉的所有官兵都停下來,訓(xùn)練有素地退至道路兩旁,城門口又是一批軍容整肅的官兵整齊開道,百姓們激動地喊:“將軍來了!”
所有人都望向城門,漆黑兵甲簇擁著謝憲將軍入城,那謝將軍手中一把建弘皇帝御賜的斬馬刀在彩徹區(qū)明的天幕底下泛著銀色的鱗痕,而在他身后,則是一雙男女并轡而行,他們渾身浴血,緩緩行來。
那年輕男人一身青色的官服又是破損,又是血污,但滿城的百姓依舊認出他:“那是小陸大人!”
“小陸大人還活著!”
百姓們更加振奮,好多人跪下去,哭著喊:“小陸大人還活著!”
千萬呼喊聲中,驚蟄看著那并轡的男女,他整顆懸緊的心忽然落下去,眼眶卻紅了。
“公子……”
陸青山領(lǐng)著所有陸家的侍者飛奔過去:“公子!”
太陽露出真容,城中風(fēng)煙散盡,細柳與陸雨梧下了馬,見驚蟄不說話,只抹淚,細柳看著他:“哭什么?”
驚蟄有點壓不住哭腔:“怕你們真死外邊,怕我還活著,卻找不到你們的,你們的……我連我爹的,都找不到�!�
他不再認為,他母親當初從燕京接回的骨灰是他父親沈芝璞的了。
細柳愣了一下,伸手拍了拍他的肩。
“細柳姐姐……”
雪花跟舒敖扶著烏布舜過來了,細柳看向他們,雪花也哭得跟驚蟄似的,烏布舜看著他,又看向被陸青山等人圍在后頭的陸雨梧,他深深地舒了一口氣:“活著就好,活著就好……”
只有舒敖不說話,那么高大魁梧的一個男人,緊緊地繃著下頜,只是緊緊地盯著細柳,眼瞼有點紅。
細柳對烏布舜與雪花點點頭,隨后對上舒敖的目光,周遭人聲翻沸,那是喜悅的,激動的聲音,而她看著舒敖,好一會兒,喚:“阿叔�!�
舒敖神光微動,像是愣住了。
哪怕他一直強調(diào),他是她的阿叔,細柳卻從來沒有在他面前真正這樣喚過他,但此刻,她卻說:“我不善言辭,一直不知該如何與您說話,從前我忘記了,忘記是阿叔您將我從絳陽湖里救起來,是阿叔給我唱你們苗地的歌謠,是阿叔一路將我?guī)Щ匮嗑��!?br />
她認真地說:“阿叔是我?guī)煾傅牡艿埽俏业挠H阿叔。”
舒敖緊繃的下頜抖動了一下,好一會兒,他沖她笑起來:“對,我永遠是你的親阿叔!”
明亮的日光烘烤著滿城的水氣,州署衙門后衙臥房中,陸雨梧才處理過臂上的傷口,一身衣裳還沒來得及換,陸青山才松開他手上纏緊的細布,細布才一松開,劍柄便從陸雨梧手中落地,發(fā)出聲響。
細柳轉(zhuǎn)過臉,看見他的左手止不住地抖。
但他依舊自己擦干凈了滿手的血污,陸青山很快換了一盆清水過來,陸雨梧站在那兒,將干凈的帕子浸在水中,轉(zhuǎn)過身:“圓圓,過來洗臉�!�
細柳走過去,陸雨梧像是發(fā)覺自己雙手并用也擰不干帕子,他動作滯了一瞬,窗外投來的日光落在他蒼白的臉頰,濃而長的眼睫輕垂著,他淡色的唇輕抿了一下,云淡風(fēng)輕般,他溫聲道:“你自己來。”
隨后他走到簾內(nèi)的屏風(fēng)后,換下滿是血污的衣裳。
細柳俯身三兩下洗干凈自己的臉,一把擰干帕子卻沒再擦,而是走到屏風(fēng)邊:“陸秋融,你好了嗎?”
陸雨梧已經(jīng)換好一身干凈的內(nèi)袍,他的手還在系衣帶,卻因手指不正常的顫抖而顯得很遲緩,他說道:“我這里沒有女子的衣裳,你出去找雪花,讓她……”
“你轉(zhuǎn)過來�!�
細柳卻說。
他后衙里的這間臥房陳設(shè)簡單,連屏風(fēng)也是竹編的幾扇,高度只夠完全遮掩他的身形,陸雨梧轉(zhuǎn)過身,濕潤的帕子便頃刻貼來他的臉頰。
一道屏風(fēng)之隔,陸雨梧看清她那一張沾著水珠的臉,血污沒有了,她的面容干干凈凈,眉眼艷麗而濕潤,如同春花沾染融化的雪水。
“你知不知道你的臉也很臟?”
細柳一邊給他擦,一邊說道。
她的神情很認真,就像是對待她的那只丑玉兔一樣,她每天晚上都是這么擦的,干涸的血痕一點點消失,他的面容蒼白而無瑕。
他忽然伸手握住她的手腕。
細柳感受到他的手還在抖,但手背因緊繃而嶙峋漂亮的筋骨卻昭示著他的力道,袖口滑落至他手肘,經(jīng)年的舊疤就在細柳眼前,她忽然道:“陳宗賢死定了,無論他花多少錢,請多少江湖人都沒有用�!�
她擰著眉,神情很冷。
而陸雨梧看著她:“我知道�!�
“你知道什么?”
外面很安靜,沒有風(fēng),也沒有雨,只有明亮的日光掠窗鋪陳,陸雨梧那雙清潤剔透的眼睛微彎,他的嗓音沉靜:“知道圓圓,天下
立夏(五)
大樊總督謝憲之子謝若飛率領(lǐng)二十萬大軍隨皇五子姜變自大樊邊境突破崇寧府防線,一路勢如破竹,直逼腹地。
永嘉五年五月十二,大軍逼近燕京城下,而負責燕京防務(wù)的五城兵馬司不戰(zhàn)先降,打開城門,山呼萬歲,迎姜變?nèi)氤恰?br />
因軍紀森嚴,大軍入城并未驚擾百姓,而直接圍住整個紫禁城,當日,永嘉皇帝姜寰于干元殿中被謝若飛生擒。
六月底,謀殺先太子,得位不正的永嘉皇帝被廢,新皇姜變繼位,改年號景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