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見著裴行野上前的背影，宋昭寧反而卸了一身的力，散漫地看著那人去撞刀口。</p>
倒是望著，頭破血流也好，身首異處也罷，要能撞個(gè)好結(jié)果出來，那便圓滿了。</p>
裴行野穩(wěn)了穩(wěn)心神，鄭重跪在大殿中央，“陛下，臣有事啟奏。”</p>
“哎�！被实巯仁菙[擺手，“裴卿，今日夜宴，不談公事。先起來�！�</p>
“陛下�！迸嵝幸皼]有動，借著酒勁叩首，“事關(guān)家事，望陛下成全。”</p>
皇帝冷了眸，目光移至不遠(yuǎn)處的宋昭寧。</p>
所有人都隨著他的眼神轉(zhuǎn)移，包括謝硯辭。</p>
只見那女子飲了些酒，冷白的膚色染上酡紅。單手支頤，眼神略微迷離。</p>
倒是比平日里的風(fēng)情又嫵媚幾分。</p>
皇帝稍稍抬手，樂師按下琴弦，舞姬退至一旁。</p>
大殿安靜下來。</p>
不乏有人交頭接耳。</p>
“裴小將軍歷來不滿這樁婚事，只怕不會借著大敗北燕的勢頭，想與那位退婚吧？”</p>
“對對，興許趁著龍顏大悅，求這一道恩旨也非難事�！�</p>
“說得是，那荒淫無道的長樂，婚前就不知檢點(diǎn)，那個(gè)男人受得了？”</p>
“噓，看他怎么說�！�</p>
皇帝示意裴行野繼續(xù)。</p>
他道，“臣此次斬落燕軍探馬十?dāng)?shù)人，成功護(hù)送糧草歸營。特此，乞陛下恩準(zhǔn)臣，納民女蘇氏為平妻。與長樂公主，同入裴府，平起平坐�！�</p>
話落，滿殿的眼光都亮了。</p>
宋昭寧更是陡然清醒。</p>
這人……</p>
說他腦子不好使，她說的話他聽進(jìn)去了，以那點(diǎn)兒微末軍功求取天恩。</p>
要說他腦子好使……他怎么沒提退婚，只是以此來求娶蘇雪棠？</p>
他不是那么討厭自己嗎？</p>
還娶她做什么？迎回府去看她磋磨蘇雪棠嗎？</p>
皇帝的眼神變得復(fù)雜起來，背脊一松，靠在龍椅上。</p>
他轉(zhuǎn)著玉扳指看向宋昭寧，“長樂，你的意思呢？”</p>
婚約是他指的，滿朝皆知，長樂乃未來的裴夫人。</p>
裴行野當(dāng)著群臣的面求娶蘇氏，自然該問問她的意思。</p>
宋昭寧起身，緩緩行至裴行野身側(cè)，恰跪在謝硯辭的案幾旁。</p>
她雙手交疊磕頭拜下，“臣女受陛下天恩，得金玉良緣。如今，未婚夫婿求娶蘇氏，臣女不敢擅專。皆由陛下做主�！�</p>
一番話說得深得君心。</p>
只是有人在側(cè)掐緊了玉盞，再多使一分力，怕是要將玉盞捏個(gè)粉碎。</p>
好一個(gè)金玉良緣、未婚夫婿！</p>
皇帝擰眉思索間隙，霍芷柔嗤笑出聲，“到底是個(gè)亡國女，連裴小將軍身邊的一介民女都比不上。父皇，不如您就準(zhǔn)了裴小將軍�！�</p>
身邊的議論聲漸起。</p>
大抵是順著霍芷柔嘲笑宋昭寧的。</p>
“盛華公主說得不錯(cuò)，這長樂裝什么矜貴，連蘇氏女都比不上�！�</p>
“就是，仗著獻(xiàn)上前朝國璽的功勞，在我大齊穿金戴玉，驕縱荒淫�！�</p>
“我是她，不如一頭撞死算了�！�</p>
“她府里養(yǎng)了十幾個(gè)面首，婚前就不知檢點(diǎn)，如何做裴夫人？裴家好歹是開國勛貴呢�！�</p>
宋昭寧在大齊的名聲向來不好，平日里也不會矮下身段與誰求交情。</p>
反倒是特立獨(dú)行，我行我素的行事作風(fēng)，叫許多人看不順眼。</p>
她側(cè)頭剜向眾人，語氣已經(jīng)冷下來，“睡個(gè)面首算什么事？他裴家世代忠烈，不也養(yǎng)出個(gè)陣前留種的好兒郎？”</p>
“這……”話落，眾人面面相覷。</p>
三軍將士勞苦作戰(zhàn)，他裴行野竟還有空貪戀溫柔鄉(xiāng)？</p>
皇帝攏了眉，不悅，“蘇氏懷孕了？”</p>
裴行野埋下頭去，瑟縮道，“不敢欺瞞陛下，蘇氏，的確已有四個(gè)月的身孕。”</p>
皇帝壓下眉峰，眼底滲出冷意。</p>
很好，四個(gè)月前的燕山，戰(zhàn)事正當(dāng)膠著。</p>
“陛下。”謝硯辭忽而出列，行至宋昭寧身旁。</p>
他端手一禮，“此事本是大齊家務(wù)事，但裴小將軍既然是以此軍功求娶蘇氏。外臣不得不插上一句�！�</p>
“哦？賢侄你說�！�</p>
謝硯辭繼續(xù)道，“陛下容稟，裴小將軍截殺我軍斥候，于大齊確有其功，然則——”</p>
“長樂殿下乃前朝與今朝銜接之鑰，陛下懷仁，賜長樂封號，天下皆知�！�</p>
“若長樂殿下與剛立寸功便急著納美妾的將領(lǐng)聯(lián)姻，恐令北燕、令天下誤解大齊輕待貴女。外臣斗諫，不若裴小將軍與長樂殿下的婚事作罷。既全裴小將軍兒女情長，又顯天朝體恤臣下之心，豈非兩全。”</p>
霍芷柔絞著帕子嘟囔，“她算哪門子貴女？”</p>
宋昭寧跪得筆直，面色如常。</p>
她早算透裴行野的莽，但沒料到這謝硯辭……</p>
片息后，又了然于心。</p>
但裴行野似乎不領(lǐng)情，梗著通紅的脖頸剜向謝硯辭。</p>
那人居高臨下看下來，“怎么？莫不是裴小將軍，還想著盡享齊人之福？”</p>
皇帝叩著御案，“賢侄言之有理。只是，長樂待字閨中，如今已二九年華。再退了婚事，心里怕會怨朕吧？”</p>
一朝退婚，滿朝文武誰還敢、誰還愿娶她？</p>
當(dāng)初好容易挑了裴家出來，彰顯大齊天恩。這裴家二公子，竟是個(gè)不長眼的！</p>
這等場合，還敢當(dāng)眾求娶平妻，平白將把柄送到眾人面前，更是叫北燕看了笑話！</p>
裴家果真上不得臺面！</p>
皇帝有些生氣，但一直忍著，沒有發(fā)作。</p>
宋昭寧再度恭敬回道，“臣女全憑陛下做主。嫁與不嫁，皆是天恩。臣女這一生，唯愿大齊國泰民安。若是孤獨(dú)終老，臣女亦愿常伴青燈古佛，為大齊祈福。”</p>
皇帝仔細(xì)打量著她，又看向謝硯辭，心中已有決斷。</p>
“陛下�！迸嵝幸俺付喙蛄藥撞剑�未開口便被皇帝不耐煩地打斷。</p>
“北燕太子言之有理，你還待如何？”皇帝冷眉看向裴行野，“便依太子所言，朕允你求娶蘇氏——不過，此等微功也只配納個(gè)賤籍。至于長樂，乃大齊明珠，豈配與山雀同林？”</p>
“陛下……”裴行野癱跪在地，嘴里還在喃喃。</p>
“臣女叩謝陛下隆恩�！彼握褜幰呀�(jīng)謝恩。</p>
那人當(dāng)場傻了眼，他明明求的是平妻。</p>
如何一兩句話就被謝硯辭化解？北燕太子為什么要這樣說？</p>
陛下心中究竟作何想？婚事乃陛下親定，他就沒想過退婚！</p>
蘇氏入門，圣旨已下，依舊是妾。這、如何對得起雪棠？</p>
裴行野當(dāng)即醒了酒。</p>
眾人退回席間。</p>
“裴小將軍�！彼握褜幮σ庥e盞，“恭喜你，得償所愿！”</p>
他手握成拳，陡然砸上案幾。</p>
謝硯辭這邊，微牽唇角，獨(dú)飲滿杯，看起來心情甚好。</p>
霍芷柔幸災(zāi)樂禍，宋昭寧低嫁裴行野是好事。結(jié)果一朝退了婚……又是個(gè)名聲不好的老姑娘，以后誰還敢娶她？</p>
思及此處，幾乎快笑出聲。硯辭哥哥好計(jì)策……</p>
她捏著酒盞正朝謝硯辭走過去。</p>
那人忽然偏了頭，問身邊的親衛(wèi)，“那長樂殿下一身玄金紗看著眼熟。靳驍，你看像不像北燕太子妃儀制的料子？”</p>
話落，霍芷柔提起裙裾，已經(jīng)怒沖沖地拐了方向朝長樂去。</p>
靳驍：“啊？”</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