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
先開始只是丟一只,前幾天卻一連丟了好幾只。這鰥夫知道家里沒有大人家中子女會沒那么安全,平日里是門戶緊閉的,能到他家的只有左右圍墻后的鄰居。
那鰥夫氣急,喊了一起做力活兒的同伴,扭著左右鄰居家的人送來了官府,告他們偷雞。
左右的鄰居自然不愿來,可做力活兒的人什么都沒有,就是有一把力氣,被扭了不敢不來,如今站在堂下,一個勁兒的喊冤。
案子說完,圍觀的百姓和堂上的皂隸都在笑,因?yàn)椤巴惦u摸狗”大概是衙門里一年要斷上幾十回的案子。
果然,梁山伯聽了也不耐煩極了,隨手一指,讓那鰥夫左右的鄰居跪在一旁,并沒有理睬這個案子,轉(zhuǎn)而問另一群鳴冤之人。
另一個鳴冤的是一位眼花耳聾的老嫗,這老嫗來縣城里找做工的兒子,有一個男人從她背后搶了包袱就跑。
老嫗的包袱里有盤纏和一些瑣碎之物,被人搶了自然是放聲大叫,恰巧有一路人經(jīng)過,好心追之,抓住了盜賊。
結(jié)果等老嫗趕到,兩個人已經(jīng)扭打在了一起,均說對方是賊,自己是好心的路人,那老嫗眼睛不好,加之事情發(fā)生的太快,根本分不清到底是誰搶了自己的包袱。
于是有好事者見情況復(fù)雜,便將兩人和老嫗一起送來了縣衙,由縣令斷案。
梁山伯問清了兩個男人的姓名、年紀(jì)、出身,發(fā)現(xiàn)兩人都是當(dāng)?shù)厝耍粋住在城東,一個住在城西,此番都是來市集趕集的,想了想,便讓牛班頭找了皂班中腿腳最快的兩人,令他們跟著這兩個年輕男人。
就在眾人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之時,梁山伯伸手一指門外。
“你二人出門,壓著他們到門口左右的狴犴腳下,發(fā)令疾跑至對面的當(dāng)鋪,誰跑的慢,就將誰拿下。”
圍觀的百姓先是不懂,紛紛擁著兩個“嫌疑犯”到了門口,等兩人跑了起來,那年紀(jì)大的反倒跑得快些,年紀(jì)輕的跑得卻慢。
牛班頭比較謹(jǐn)慎,讓兩人重新再跑了一次,讓皂班的人跟著,結(jié)果還是年紀(jì)大的跑得快,年紀(jì)輕的跑得慢。
待回到大堂上,梁山伯直接叫皂班把年紀(jì)輕的捆了,押送到一邊。
“我冤枉��!”
年紀(jì)輕的連連喊冤。
“你若不是賊人,就以你的速度,能抓得到剛剛搶包袱的賊?”梁山伯嗤笑:“一次是偶然,兩次都追不上別人,難道還是當(dāng)賊的故意讓人抓到的不成?”
霎時間,眾人紛紛了悟。
“這位長者,案件已破,拿著你的包袱,去找你兒子去吧。”
說罷,梁山伯叫雜役班出列一人,陪著那老嫗去找兒子。
等他回過頭再問那年長的,才知道他本就是給人跑腿為生的,雖年已四十,卻腿腳靈便,所以才能抓住年輕的賊人。
梁山伯好生嘉獎了他一番,在周圍百姓的喝彩聲中記下了他的姓名,才請了他回去。
這時候,那鰥夫左右的鄰居早就已經(jīng)跪到腿軟了,梁山伯才像是剛剛發(fā)現(xiàn)他們的樣子,假裝有些疲倦地揉了揉眼睛。
“今日有些累了,你們暫且回去吧�!�
兩人如釋重負(fù)地站起來,正準(zhǔn)備離開,梁山伯卻猛然一拍驚堂案木,勃然大怒道:“偷雞賊留下不準(zhǔn)走!”
話音剛落,走在前面的那人不由自主地顫抖著腿一頓,后面的人卻自顧自地還往前走。
兩邊的皂班早已經(jīng)得了吩咐,見前面的人猶豫,立刻伸出哨棒叉住了前面的鄰人。
那頓住的人立刻也察覺到了不好,轉(zhuǎn)過身就對梁山伯跪下,根本不必梁山伯審問,自己便承認(rèn)了他趁鰥夫不在家翻墻偷雞之事。
只是那幾只雞都已經(jīng)被殺了賣了,梁山伯念在對方是自首,又是鄰居,判了他賠償鰥夫家中五只活雞,并向?qū)Ψ降狼浮?br />
兩個案子都判得極快,很快看熱鬧的人群見沒熱鬧可看,便散了個干凈。
梁山伯飲了杯自帶的花蜜水,見沒有人了,問了問書記吏案子記好了沒有,剛準(zhǔn)備退堂,卻聽得門外有人大喊著向著堂內(nèi)跪下。
“縣令,我有冤要申��!”
作者有話要說: 小劇場:
縣衙里的人原本以為楊勉遇見梁山伯態(tài)度大變,一定會起什么齟齬,誰料楊勉居然沒有和梁山伯起過爭執(zhí),自那件事后反倒還隱隱讓著他,讓許多想看熱鬧的都沒有看到。
楊勉:(:-D)我不是讓他,我是看他沒了相好的可憐!萬一他看上我可怎么辦?我還是躲著點(diǎn)好!
第237章
見風(fēng)使舵
跪在那里的少年約莫十二三歲,
一張臉被刻意抹的像是鍋灰那么黑,
原本大概是窩在哪個角落里看熱鬧的,
因?yàn)槠騼阂话愕囊律酪h褸,
誰也沒注意到這個一直沒走的少年。
他默默地看完了梁山伯?dāng)喟傅倪^程,在看熱鬧的人群散的差不多時,
猛然跪在了大堂的門前。
衙役們將他帶上了大堂,
梁山伯制止了縣丞楊勉退堂的催促,
和藹的問他是誰,又狀告何人。
“我叫楊厚才,
是鄞縣楊家村村長楊順年之子。我狀告本縣張、黃兩家,因護(hù)堤之事,將我父兄毆打致死!”
那乞丐跪地叩首,
哽咽著說:“明明是黃氏族長的兒子黃群打死了我的父親,我的兄長才拼死反抗,他們隨便推出一個護(hù)衛(wèi),
說是失手傷人,
還一直追殺我,
讓我有家不能回,有冤不能申,求縣令爺做主!”
梁山伯聽了他的話,
驀地一驚,
不由自主地看向身邊的楊勉。
從剛剛他開始斷案時,楊勉的臉色就不是很好看,但也絕沒有現(xiàn)在這般陰沉的可怕。
“梁令長,
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中午了,已經(jīng)到了退堂的時間。”
楊勉的話中帶著一絲威脅之意。
“不如讓他先回去,明日再審?”
梁山伯看他目露兇光,就知道楊勉肯定知道這孩子的來歷,若此時答應(yīng)了他的請求,這孩子必定兇多吉少,也許連發(fā)生什么事都不能知道了,便敷衍地打著官腔:
“這孩子跪在堂前也被不少人看到了,就這么讓他回去影響不好。不如聽聽他說的案子,等案子說完,再決定他的去留不遲。”
說罷,便讓楊厚才仔細(xì)說清楚。
于是在官衙里一群差吏魂不守舍的表情里,那孩子說出了自己的冤屈。
就如老農(nóng)所言,一開始鄞縣士族圍堤斷流時,下游就曾有有經(jīng)驗(yàn)的農(nóng)人去向這些士族老爺們交涉、痛陳利害,其中就有楊厚才的父親、楊家村的村長楊順年。
楊順年年富力強(qiáng),楊家村也是大村,大部分人都沾親帶故,當(dāng)時楊順年召集了一群年輕青壯去交涉,試圖在堤壩上扒開一個小口。
為了殺雞儆猴,黃群帶家丁阻止他們時將楊順年打死在當(dāng)場。
楊順年的兒子為了搶回父親的尸體,和張、黃兩家產(chǎn)生了糾紛,最后又氣又悲,一頭撞死在了堤壩上,帶去的楊家村青壯激憤不已,和當(dāng)?shù)卮笞宓募叶〔壳a(chǎn)生了械斗,死了不少人。
楊順年和楊順年的長子死后,楊家只剩孤兒寡母,也不知是哪家找來了當(dāng)?shù)赜忻牧髅喊裕煌Hフ{(diào)戲、欺辱楊家的遺孤,該村的村民屢次因此發(fā)生爭斗,最后不得已,將楊家母子送到了其他地方保護(hù)。
幾年后,無人再敢提破堤之事,楊家母子也似乎被人遺忘了,但楊厚才卻忘不了父兄的大仇。
他天天在城中閑逛,以乞丐的身份做掩飾,等待著伸冤的機(jī)會。
聽到這里,不少差吏都露出同情之色。在鄞縣年年被洪水淹沒的早些年,自然是有不少心疼田地的農(nóng)人試圖改變這一局面的,反抗的有之,來告狀的也有之,可惜都沒有結(jié)果。
鄞縣現(xiàn)在這種一到夏秋就人滿為患的景象,也是這幾年才有的。
就因?yàn)橛咳氤侵械臑?zāi)民太多,有些人厭煩了“跑水返”已經(jīng)不愿意回到田莊鄉(xiāng)村里去了,地方上的衛(wèi)戍兵甚至因此吃飽了肚子,每日靠克扣些城門費(fèi)就能比尋常富商日子還好過。
梁山伯聽完了楊厚才的冤屈,在楊勉數(shù)次打斷之下,接下了這個案子,在問清他不愿離去后,他吩咐皂班的牛領(lǐng)班送這個少年去衙中休息。
“梁縣令,你為什么要接這個案子?”
楊勉見他再沒有如以前那般好說話,怒不可遏道:“那張、黃二家皆是本縣有名的大族,絕做不出親自傷人致死的惡事!”
“既然有人告狀,就得問清楚情況嘛�!绷荷讲Z氣輕飄飄地說,“何況什么堤壩、什么斷流,我都不知道這件事,不留下他,怎么能問個明白?”
“令長,你可是赴過宴,答應(yīng)過他們要討回欠債的!”楊勉音調(diào)漸高:“我看這些刁民就是眼看著還不起糧食,故意用這種方式混淆視聽!”
“糧食要還,案子也要接,這是兩回事。”
梁山伯面對楊勉的憤怒,依舊是一副“老好人”的樣子,立場卻分明�!霸僬f了,既然以前結(jié)了案,翻案就沒那么容易,楊縣丞你又何必這么激動呢?”
楊勉聽著梁山伯的意思,似乎是想要和稀泥,態(tài)度倒沒那么急切了,可表情卻依舊不太好。
“令長,我是希望你能在鄞縣縣令的位置上長久做下去,所以才好心提醒你。你現(xiàn)在把那楊厚才趕出去還來得及,等張、黃幾家都知道了這個消息,你在衙門里的日子就不好過了�!�
梁山伯只是笑,扭頭問主簿官:
“敢問主簿,剛剛可將這案子記下了?”
那主簿看了楊勉一眼,低下頭含糊不清地回答:“啟稟縣令,剛才楊厚才說的太快,卑下來不及記,故而未曾記全……”
梁山伯看了看楊勉,又看了看主簿,了然地點(diǎn)頭。
“果然是日子不好過啊�!�
他嘆道,又問幾位書吏。
“那你們也是沒有記下了?”
幾個書吏你看看我,我看看,俱是沉默不語。
一縣縣令,親自問案,告狀之人將案件敘述清楚,堂上主簿、書吏竟無一人愿意記錄、成案,這已經(jīng)是等于將他直接架空了。
梁山伯見了他們不配合的樣子,不怒反笑。
他是個很和氣的人,嘴角總是帶著一絲笑意,和人說話行事,總是讓人如沐春風(fēng),這也是楊勉等人為何一開始并沒有忌憚他,反倒一點(diǎn)點(diǎn)將自己的底都兜了個干凈的原因。
底都兜完了,就到了該收網(wǎng)的時候了。
“既然你們都老眼昏花,那就暫且都養(yǎng)著病吧,手中的事情也不必做了�!�
梁山伯看了眼天色,眼中帶著冷意,說出這句讓堂上眾人都嘩然的話來。
當(dāng)梁山伯表現(xiàn)出截然不同于以前的態(tài)度時,這些人都感覺到無所適從、甚至是不敢置信。
“令長,這不好吧,若是我們都回去養(yǎng)病,那何人協(xié)助令長處理縣務(wù)?”
主簿以為梁山伯只是面子上下了臺,有些惴惴不安地遞出話。
“有些事情,還是可以從長計議,從長計議的……”
楊勉從頭到尾冷眼旁觀,似乎不相信梁山伯干得出這種讓自己變成光桿縣令的事情。
“梁縣令!”
門口守著的一個衛(wèi)吏突然跨入了堂內(nèi),向著堂上的梁山伯躬身。
“縣衙外來了十來個人,帶著會稽學(xué)館的路引……”
果然按時到了!
梁山伯嘴角一揚(yáng),臉上露出欣喜之意。
堂上眾人卻是驚魂不定。
那門衛(wèi)自然感覺不到堂中的詭異氣氛,只一心一意地盡著自己的職責(zé)。
“那些人說,他們是您聘來的吏官!”
***
吳興。
馬文才等人乘坐的大船一路順風(fēng)順?biāo)R出發(fā)前又有建康令的打點(diǎn),這艘船上的操舟之人俱是一把行船的好手,很快就到了吳興地界。
吳興乃是“三吳”之地,又是馬文才父親治下,可惜因?yàn)橛旭蚁蛟陉?duì)伍里,馬文才不愿耽擱時間上岸返家,便準(zhǔn)備只在碼頭上靠岸,稍作補(bǔ)給。
到了靠岸那天,傅歧有些憋悶,邀了馬文才幾人下船,只在碼頭周邊走走,考慮到接下來幾乎要日日都停在船上,幾人便答應(yīng)了傅歧的請求,趁著大船補(bǔ)給水糧之時,下船走走。
這一走,便看出馬文才太守之子的好處來。
馬文才和許多士族公子不同,并不是大門不出二門不邁之人,早些年也曾游歷三吳,走的便是水路,這船塢中不少官府的船曹都認(rèn)識他,見到太守之子便免不得停下腳步招呼幾聲,問個好。
船曹還好,更熱情的是船塢中管理船務(wù)的官員,這些人每個月都要到太守府去述職,有些看待馬文才猶如自家晚輩,見了馬文才帶著幾個年輕人溜達(dá),便一個個喜笑顏開。
“馬公子,到京中見天子去啊”
“馬少爺,聽說你得了什么‘天子門生’,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皇帝的徒弟啦?等他日封侯拜相,別忘了吳興府衙的陳大郎啊!”
徐之敬幾人都驚嘆于馬文才的人緣只好,馬文才也沒想到這消息這么快就傳回了家鄉(xiāng),想來是他娘沒辦法做到“錦衣夜行”,將消息傳了出去。
他起先還有些赧然,等招呼的多了也就自在寫了,還能跟著回幾句。
這份悠閑自得一直到偶遇了一位太守府的老屬官,才戛然而止。
那人自馬太守到任起就任著屬官,專司賦稅,也算是馬家的老熟人了,在碼頭上見到馬文才向他問好,笑著搭話:
“馬少爺,聽說馬夫人為你訂了親,聘書都下了?我什么時候才能喝到你和祝家那貴女的喜酒哇?”
這話題一開,眾人皆對著馬文才紛紛道喜,馬文才原本笑著的臉陡然一僵。
“馬文才,你定親了?”
孔笙好奇地問,“什么時候的事?”
“家母還在相看,還沒確定……”
馬文才表情不自然地說:“現(xiàn)在傳開,有害無益�!�
“聘書都下了,怎么能算沒確定?恭喜恭喜啊,你如今是雙喜臨門吶!”
孔笙笑吟吟地說:“等京中見過了天子,你再回來迎娶,可就更上一層樓了!”
見不少人都來賀喜,馬文才招架不住,對眾人頻頻拱手,心中荒誕之感無以復(fù)加,簡直郁悶的不行。
“剛剛那官員說你和祝家貴女結(jié)親,是哪里的祝?”
褚向似是好奇地問。
“是上虞祝英臺的姐妹嗎?”
馬文才看著褚向,知道他是明知故問,剛剛想點(diǎn)頭大方承認(rèn),卻聽得耳邊傳來一陣遲疑的呼喊聲。
“是……是馬文才馬公子么?”
待看清碼頭邊被眾人圍著的士子是誰時,從隔壁一艘運(yùn)糧船上跳下一個黝黑精壯的少年。
那少年長手長腳,三兩步就下了船,一下船便奔到馬文才和傅歧幾人身前,向幾人跪地叩首。
“想不到能在這里見到幾位恩人!”
作者有話要說: 小劇場:
那人自馬太守到任起就任著屬官,專司賦稅,也算是馬家的老熟人了,在碼頭上見到馬文才向他問好,笑著搭話:
“馬少爺,聽說馬夫人為你訂了親,聘書都下了?我什么時候才能喝到你和祝家那貴女的喜酒哇?”
馬文才:(冷臉)我估計你是喝不到了。
屬官:……僵硬ING。(我說錯什么了?)
第238章
藕斷絲連
這少年動作太快,
加之被曬的黝黑一片,
連眉目都看不清楚,
眾人只看到那黑影突然就地跪倒,
卻沒認(rèn)出他是誰來。
唯有傅歧,大概因?yàn)樽约阂灿懈绺纾?br />
對他愛護(hù)弟弟的舉動印象頗深,
在看著他的后背一會兒后擊掌大叫道:
“你你你,
你是不是那個,那個什么,
法生!法生!”
見他們能認(rèn)出自己,陳霸先也很高興,抬起頭來感激道:“幾位恩人,
小的正是長興陳法生!”
被傅歧這么一喊,馬文才也想起來了,上前攙扶起他,
感慨地說:“好久不見,
沒想到你竟能曬得這么黑�!�
之前他們見到陳霸先時,
還只是一個瘦弱的小伙兒,唯有那倔強(qiáng)的精氣神讓人印象深刻。
而現(xiàn)在的陳霸先大概是生活的比以前好了的緣故,早已經(jīng)不是之前見到的身材,
個子像是旱地拔蔥一般長了好大一截,
也健壯了不少。
“還是多虧了恩人的信,因?yàn)槎魅说呐e薦,我得了太守府的恩典,
如今在糧曹里做一運(yùn)糧官,主要負(fù)責(zé)押運(yùn)各地送往官倉的糧草。”他不好意思地憨笑著,“約莫是在船上呆得久了,就黑成了這樣�!�
“這樣挺好,看的精神!”
傅歧就喜歡這樣爽快的性子,高興地與他攀談了起來。
“你的母親和弟弟呢?也接來吳興了嗎?”
“是,如今在吳興城中租了個小院,我母親幫人做些針線活兒,我也有了差事,日子還算過得去�!�
陳霸先見傅歧還關(guān)心他的母親和弟弟,越發(fā)覺得感激。
馬文才聽他還在吳興城里租了個小院,就知道他這運(yùn)糧官恐怕不止明面上這點(diǎn)俸祿。不過事關(guān)糧稅,又在水面上來去,本來就容易撈到油水,這少年看起來不是迂腐之人,這樣的人更容易出人頭地。
“既然離開了那里,就好好過日子,照顧好自己的阿娘和弟弟�!�
這樣有手段有能力又有感恩之心的人,讓馬文才自覺自己沒有幫錯人,此時對他很是和氣。
“家母和弟弟都很感激馬公子當(dāng)初的援手之恩,否則我等恐怕現(xiàn)在只能在黃泉相見了,家母在家中供了您的長生牌位,每日都祈禱君安�!�
陳霸先恭敬地說著,“最近吳興皆傳馬公子被點(diǎn)做了‘天子門生’,我們都為馬公子和馬太守高興,恭喜公子前程似錦!”
旁邊的屬官一直笑吟吟看著,如今聽到他說,插口道:“何止前程似錦,說不得馬上還有嬌妻美眷呢!”
陳霸先“啊”了一聲,看了看馬文才,突然撓了撓頭,對后者說:“請公子等等我�!�
說罷,他轉(zhuǎn)身幾個健步返回了船上,一頭鉆進(jìn)了船艙里。
“他要干什么?”
傅歧表情奇怪地看著陳霸先的背影。
馬文才也搖著頭。
這碼頭上認(rèn)識陳霸先的人明顯不比認(rèn)識馬文才的人,不少好事者也想看看陳霸先要去做什么,圍著沒走,引頸眺望。
沒一會兒,陳霸先下了船,腰上墜著一個沉甸甸的布囊。
他走到馬文才面前,將那布囊掀開,露出一枚渾圓如鴿蛋般大小的珍珠。
“聽聞公子即將雙喜臨門,小的也為公子高興。法生這趟走船,恰巧在太湖中得了一枚寶珠,想想看這也是天意……”
他獻(xiàn)上這枚珍珠,呈與馬文才。
“這枚珍珠,就權(quán)做恭喜公子雙喜臨門的賀禮吧!”
聽聞這珠子是獻(xiàn)給馬文才的,旁人紛紛吸氣,眼神抑制不住的羨慕。
這里是吳興,邊上就是太湖,而太湖盛產(chǎn)珍珠,世人皆知。但珍珠形成的形狀各異,有扁圓的,有米粒型的,有橢圓的,近圓的和正圓的很少,更別說這么大一枚渾圓的珍珠了。
即使不說是價值連城,但也絕不是尋�?梢姟�
莫說其他人,就連馬文才都很吃驚,他不過是舉手之勞拉了他一把,又向父親舉薦,讓他有了份差事而已,怎么能收如此重的厚禮?
“公子可是看不上這枚珠子?”陳霸先見馬文才遲疑不接,誠懇道:“這枚珠子并不是什么不義之財,小的以前在船上長大,喜歡下水摸魚摸蝦,這珍珠也是我這次出船鳧水時偶撈一巨蚌而得,來路絕對清白�!�
“但凡女子,都愛珠寶。公子以這珍珠為聘,相信無論是什么樣的女子,都會欣然答應(yīng)。”
他笑著說道。
吳興民風(fēng)彪悍,此時男女大防又沒有多重,旁人聽了陳霸先這話,紛紛喝彩叫好。
“馬公子,既是好意,就把這珠子收下吧!”
“馬少爺,他說的沒錯��!”
馬文才看著那珠子,正在遲疑,忽見得陳霸先神情中帶著幾分焦急和沉重,猛然明白了過來。
“你既然如此好意,那我就笑納了�!�
他低聲和疾風(fēng)吩咐了幾句什么,便在眾人羨慕叫好的眼神中收下了珠子。
這些人見沒什么熱鬧可看了,漸漸散去。傅歧等人原本還想到處走走,多聊聊,也考慮身上這珠子已經(jīng)財露了白,只能和陳霸先寒暄幾句,準(zhǔn)備回返船上。
“公子幾人是去建康,路上要小心水盜。”
陳霸先說完,一拍腦袋自嘲道:“是我想岔了,公子們坐的又不是我這運(yùn)糧船,水盜必定不會鋌而走險,是我杞人憂天了!”
傅歧實(shí)在很喜歡這陳霸先的性格,再三跟他說若是去了建康一定要去他家里找自己,又約了下次見面喝酒,這才跟著馬文才回了船。
待目送馬文才他們的官船漸漸走遠(yuǎn),碼頭上的人也重新開始議論紛紛,有的議論著馬文才幾人的前程,有的議論著馬文才可能會娶什么樣的妻子,更多的則是羨慕他隨手施恩卻得了一枚舉世無雙的珍珠。
“法生哥,沒想到你還認(rèn)識太守府的貴公子!”
和陳霸先一個船上的小吏滿臉欽佩地說:“你怎么不早說呢?說了就不會被船曹那老驢頭呼來喝去了!”
一般人有這樣的背景,又是太守府親自推薦的差事,早就抖起來了。
陳霸先笑而不語。
那小吏和陳霸先一條船上工作,平日里關(guān)系很好,知道他不是愛張揚(yáng)的人,也沒追問。
反正船塢上下,是個人都知道陳霸先和太守家、以及建康令家的公子交好了。
“就是可惜了那枚珠子,法生哥為什么不自己留下呢?老驢頭還遞了話,說會有人用千金收那珠子,你也沒成親,賣了那珠子娶妻生子不好嗎?”
小吏有些可惜那枚寶珠。
“你真以為會有人千金收我的珠子?你沒發(fā)現(xiàn)船上少了不少人嗎?”
陳霸先苦笑著。
“我當(dāng)著眾目睽睽之下?lián)破鹉蔷薨�,又得了那樣招眼的東西,怕是剛下船,還沒到家中,連命都沒了。”
他眺望著遠(yuǎn)方的大船,嘴中喃喃自語。
“那位馬公子,是救了我兩命啊……”
**
梅林別院中,身著一身鵝黃衫子的祝英臺,無聊地在梅林里漫步著,身后是亦步亦趨的祝阿大等人。
她被送到別院后,就幾乎等于被幽禁在了這里,平日除了可以出門在梅林中散散心,不允許去任何地方,也不準(zhǔn)向外界溝通任何消息。
為了抹掉“祝小郎”的所有痕跡,祝英樓下令銷毀了祝英臺用過所有的書信、功課,甚至連一些日常用器和那些男裝都被燒毀了,這讓祝英臺不由得慶幸自己早一步已經(jīng)將自己的筆記交給了馬文才,否則那么多化學(xué)式和置換反應(yīng),說不定過個半年一載,自己都要忘個干凈。
在別院里住著,很容易就讓人忘記了時間,尤其當(dāng)你做的事、見的人永遠(yuǎn)都是那么幾個的時候。
若不是有馬文才的傳信,祝英臺估計這個時候肯定已經(jīng)火冒三丈了,哪里還有時間耐心等。
不過,該有的脾氣還是不可能無緣無故消失的。
“你們到底要將我關(guān)到什么時候?”
祝英臺看著身后一張冰塊臉的祝阿大,煩躁地問:“難道要一直這么關(guān)著我?”
“少主說,要等到‘小郎’治不好臉,從丹陽回來。”
祝阿大回答。
“那要多久?”
“約莫……半個月吧�!�
祝阿大遲疑著說。
“你們到底計劃著什么事情?為什么口口聲聲說是為了我好,卻連什么事情都不告訴我?”祝英臺已經(jīng)受夠了祝家莊的這種“體貼”,“好,你們說的,都是一家人不會害我,那我們一起共同面對不行嗎?”
“這……這是少主和莊主的決定,卑下不明白,亦無法回答�!�
祝阿大硬邦邦地說。
“那你刺殺梁山伯是為什么呢?這個你總能回答了吧?”祝英臺旁敲側(cè)擊著,“你們到底為什么要得到那本冊子?甚至不惜刺殺一縣之主?”
“梁山伯不是一縣之主�!�
祝阿大搖著頭,“梁山伯是男人�!�
“什么?”
祝英臺愕然。
“你說什么?”
“一縣之主是縣主。是皇帝或王爺?shù)呐畠�。鄞縣的縣主不是梁山伯,梁山伯不是皇帝或王爺?shù)呐畠��!?br />
祝阿大一本正經(jīng)的回答。
想不到九娘子看起來聰明,其實(shí)也糊涂的很。
連這種常識都不知道,哎,可惜那副精明相貌。
經(jīng)祝阿大這么一番“解釋”,祝英臺終于聽懂了,也差點(diǎn)被氣死了。
“誰問你縣主是什么!”
祝英臺氣結(jié)。
“我問的是梁山伯!”
“你問他,不如問我�!�
隨著一聲冷冽低沉的男聲,梅林中走出一個面目嚴(yán)肅的中年人。
看到來的是誰,祝英臺立刻憋縮成了一只鵪鶉。
“父,父親……”
作者有話要說: 叮!
完成后續(xù)任務(wù)“少年的報恩”,得到“價值千金的寶珠”一枚。
第239章
各施手段
如今已經(jīng)是春末,
梅花早已凋盡,
只留下鐵虬銀枝,
堅(jiān)硬執(zhí)拗,
一如對面那中年人的性格。
這位不怒自威的祝家莊主,已經(jīng)成了祝英臺心中的夢魘。
“外面風(fēng)大�!�
祝莊主抬頭看了眼天,
目光從女兒身上的單衣上掃過,
“出門多穿幾件衣服�!�
明明是關(guān)心體貼人的話,
從這位莊主的嘴中說出來,倒像是一句訓(xùn)責(zé)。后面伺候祝英臺的幾個別院侍婢,
當(dāng)場就跪了下來,恨不得將頭低進(jìn)塵埃里。
祝英臺低著頭,攥著自己的衣角。
“這里不是說話的地方,
跟我過去�!�
他指了指不遠(yuǎn)處的小亭子。
她跟著祝莊主去了高處的亭子,也不見祝莊主有什么動作,旁邊的侍衛(wèi)都四散而開,
包括她身后的祝阿大,
很快那亭子里就剩下他們父女兩。
祝英臺站在亭沿往遠(yuǎn)處看,
只見原本空曠無人的梅林別院里卻駐進(jìn)了不少祝家部曲,想必是跟著這位莊主來的,因?yàn)樽蛱焖齺磉@里的時候,
還絕沒有這么多人。
想到有這么多人,
就算馬文才有通天之力也救不出她去,她就忍不住焦急。
“再過一段日子,會有官媒來看你�!�
祝莊主突然開了口,
對自家女兒說:“你也已經(jīng)到了能成親的時候了�!�
“官媒?”
祝英臺心中一緊,下意識地喊了出來:“我不要嫁什么阿貓阿狗!”
“這官媒是京中來的,為京中貴人和宗室挑選優(yōu)異的女子,我們祝家莊也不能阻攔,所以我們家和你那同窗好友馬文才已經(jīng)商議好了,兩家先議定婚事,將這官媒糊弄過去�!�
他說著,遞過去一個拳頭大的鹿皮小囊。
“這是馬文才請徐家徐之敬做的秘藥。”
祝英臺還在為馬文才居然愿意娶她的消息震驚,那鹿皮囊是祝莊主硬生生塞在她手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