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1视频专区免费看_亞洲高清在線播放_一级毛片久久久_女友被粗大的猛烈进出_亚洲黄色操B网站_免费亚洲欧美精品_欧美小屁孩cao大人在线播放_大陆国产乱人伦a_2023国产精品视频_免费国产vā在线观看视频

背景
18px
字體 夜晚 (「夜晚模式」)

第33章

    夏天梁沒有立即回復(fù)。他這時又回到了侯遠(yuǎn)僑熟悉的模樣,總是將一些話放在心中,他人用盡方法都無法探求。

    然而這個往日的印象只保留了幾秒鐘,夏天梁很快抬頭,“謝謝,但我已經(jīng)不再需要救生圈。”

    他迎上侯遠(yuǎn)僑目光,“我快要學(xué)會游泳了�!�

    侯遠(yuǎn)僑難得愣住。

    思緒回到初識夏天梁的那天。四季中餐廳,吳曉萍身后跟來一個年輕面孔,抬起頭時,雖然對上他的笑容燦爛,一雙眼睛卻不見波瀾,沉靜得如同海底一塊礁石。

    小小年紀(jì),怎么就懂得深深藏起自己。他憐憫,嘗試撬動,始終未果。

    而如今,那個緊閉心門的男孩早已真正長大,但為他開鎖,再促成他生長的養(yǎng)分并不源于自己——沒辦法,畢竟有的人害怕沾濕,只能向溺水者拋出救生圈,有的人卻甘愿承擔(dān)窒息的風(fēng)險,可以沉入水中,直至為對方搭出一座通往彼岸的橋梁。

    愛與生活,很多人只會結(jié)伴走過一程,相遇后同行的例子,每天都在發(fā)生,但真正互相調(diào)整步速,堅持走下去的,實在少數(shù)。

    說不清心中涌現(xiàn)出的那一絲絲遺憾,應(yīng)當(dāng)歸屬哪類�?磥硎亲约憾嗖傩牧�,本就無需繞道過來。

    “那太好了�!�

    侯遠(yuǎn)僑嘆道,隨后借口有事處理,起身要走。夏天梁問不再坐一會嗎,他說不了,其實這次來也是道別,他下周就準(zhǔn)備回美國,之后有兩個在加拿大的項目,估計又得有幾年時間無法再回上海。

    夏天梁哦一聲,大方伸出手,“那祝你一路順風(fēng)�!�

    侯遠(yuǎn)僑釋懷一笑,與他相握后,以一個普通過客的身份送上祝福:

    “也望你往后一切順利�!�

    第78章

    雙釀團

    近來的辛愛路總是沉默。

    春天已快走完,卻沒有留下多少欣欣向榮的景象。暴雨過去之后,辛愛路的排渠幾近報廢,不斷反出污水,老寧波也沒辦法,只好配合王伯伯用面盆接了倒掉。

    老爺叔的腿傷沒有痊愈,走路要拄根拐杖,步速變慢許多。雖然他還是每天堅持舉著喇叭提醒防火防盜,不過說話時沒了那股中氣,講兩句就要咳嗽一次。

    醫(yī)院那邊,倪阿婆的病情每況愈下,時常陷入長時間昏迷,進行過幾次高壓氧治療才恢復(fù)了一些意識。

    小謝依舊孜孜不倦在ICU門口打地鋪。他日夜顛倒,臉上多出兩條溝壑,看著老了好幾歲。后來在夏天梁等人的強烈要求下,他終于松口,同意與他們換班,得以回去休息兩天。

    輪班表定好,這日輪到夏天梁陪夜。

    他鋪平小謝留下的床墊,躺下后,裹著毯子仍然覺得冷。不知道是否是ICU外面這條走道特有的氛圍,即便是暖和的季節(jié),依舊從頭到尾彌漫著一股徹骨的冰冷。

    夏天梁朝手心哈氣,壓住溫度搓一搓,摸出手機看信息。

    徐運墨:醫(yī)院那邊還好嗎?

    暫時沒什么。他回復(fù)。又看一看時間,已經(jīng)凌晨兩點多了。

    夏天梁接著打字:還不睡啊?

    徐運墨:陪你。

    胃里升騰起些許暖意,本來徐運墨想要一塊過來,無奈ICU門口沒辦法擠下那么多人。每位病人都有家屬,都有權(quán)利在走道里擁有一個床墊的名額,或坐或躺,于漫漫長夜中無盡地等待著。

    夏天梁探出頭。走道里遍布各種鋪蓋,排列得橫七豎八,像一個個不規(guī)整的墳包。

    那口暖意很快消散,他一個字一個字敲在屏幕:熬夜傷身體。

    你不也一樣?徐運墨信息回得很快:明天我去,不能連著兩天都是你。

    夏天梁心底應(yīng)一聲,還沒來得及回,聽見身邊一塊床墊傳出低低的嗚咽聲。原來是隔壁的某個家屬正在打電話,只聽見對方氣若游絲地擠出聲音,說我哪能做得到,放棄治療,你講得輕松,那是我們阿爸啊……問他們再借點錢吧,就再住一天,萬一明天就醒了呢……

    心臟緊緊收縮,血液回流,夏天梁在毯子下面團緊身體也敵不過手腳冰涼,他現(xiàn)在特別想聽到徐運墨說兩句話,隨便什么都可以,于是手指一顫,按到了語音通話。

    那邊剛剛接通,頭頂一盞紅燈忽而亮起。所有床墊上的家屬立即被驚醒,怔怔看著那道旋轉(zhuǎn)的紅光。

    有個白袍子疾步而出,沖他們喊:“十二床病人,倪珊老人的親屬在嗎?倪珊老人?請跟我過來一下!”

    聽到不是自己家里的名字,陪夜的人們松一口氣,又不得已地涌出同情,對象是木呆呆爬起來的夏天梁,他臉色蒼白,握緊手機,一路踉蹌地跟了過去。

    一套標(biāo)準(zhǔn)流程,醫(yī)生已經(jīng)做過很多遍,病危通知書遞到他面前時,夏天梁沒敢接。對方很熟悉這種表情,點點簽名的地方,“只是通知書,起告知的作用,并不意味著……簽完可以的話,最好把其他家屬都叫過來。”

    “我不是……她是孤老,我們是同個社區(qū)過來幫忙的�!�

    醫(yī)生停頓兩秒,語氣和緩少許:“先簽吧,通知一下你們那邊的居委和社工,特殊情況我們也有數(shù)�!�

    夏天梁接過水筆,通知書兩頁紙,第一頁是診斷結(jié)果,密密麻麻的一長條。

    落筆簽完,他沒有走回那張床墊,找個稍微空點的位置埋頭蹲著。手機的語音通話還在繼續(xù),徐運墨在那頭聽說之后,立即聯(lián)系小謝。過去半個小時,兩個人都來了。

    小謝胡子拉碴,兩只眼睛全是紅血絲。徐運墨也好不到哪里去,頭發(fā)亂的,架在鼻梁上的眼鏡也有點歪。他一眼就發(fā)現(xiàn)角落的夏天梁,想奔過去,又怕驚擾走道兩邊的陪夜家屬,落腳都小心翼翼。

    好不容易排除萬難,走到夏天梁身邊,對方一抬頭,徐運墨一顆心即刻被擊沉。

    夏天梁哭過了。為了不出聲,他把下嘴唇咬出一道很深的紅痕。

    小謝見狀,沒多靠近,在徐運墨身后輕聲說我先去補個手續(xù),留下他們兩人。

    徐運墨脫掉外套裹住夏天梁,將他拉到自己懷里,也不多說什么,慢慢拍他后背。

    “我剛簽了病危通知書。”

    夏天梁低聲說,徐運墨沒停下動作,聽他繼續(xù)。

    “上次簽這個,還是我媽那時候,我差點連名字都簽錯了……”

    徐運墨收緊手臂。沒事了。他伏在夏天梁耳邊不斷說,今天我們都在。

    補完手續(xù),小謝沒來打擾他們,找回自己那張戰(zhàn)友般的床墊坐下。

    三人就這么等了六個小時,一直到天漸漸發(fā)亮。八點半開始,ICU門口排起長隊。每天上午九點起,家屬有半小時的探望時間,所有人悶聲不語,安靜地等候護士發(fā)放隔離用品。

    原則上,每家只能派一個人做代表。然而讓夏天梁簽過通知書的醫(yī)生看到他們,別過眼睛,當(dāng)做沒有發(fā)現(xiàn)。

    換好防護服進去,走到十二床,憔悴的小謝突然像變了個人,迎上去開朗道:“阿婆,是我呀�!�

    床上的老太半夜經(jīng)歷一場急救,此刻眼皮顫抖。她暫時撤去了呼吸機,但說話困難,只是撐起嘴角,露出一個勉強能稱為笑容的表情。

    小謝輕車熟路,用濕紙巾替她擦臉擦手,一邊護理一邊念叨,說今天外面天氣格外好,太陽大得不得了,他騎自行車過來出了一身汗,看來離夏天不遠(yuǎn)了。

    在封閉的ICU走道待了一晚,哪里知道外面天空是陰是晴,不過夏天梁和徐運墨均是點頭,附和說對啊,特別熱。

    替老人簡單擦完臉,小謝又拿梳子幫她梳頭發(fā),接著說,自己剛和醫(yī)生聊過,他們都說阿婆你情況好了很多,再堅持一把,講不定過兩天就好出院了。

    老太聽了,瞇起眼睛,嘴里發(fā)出喀喀的聲音。

    怎么啦?小謝湊近她,只聽見倪阿婆細(xì)微的吐息,“幫我個忙……”

    “當(dāng)然好呀,要做什么?”小謝問。

    “幫我戴一戴……”

    病床被單下面,緩緩伸出一只枯骨般的手,纏滿輸液管,艱難地往上攀爬,直到摸到耳畔,倪阿婆指向自己頭發(fā),“戴在這里……”

    小謝一時沒有反應(yīng)過來,問戴什么。老太像是有些失望,聲音又弱下去,聽不清楚了。

    年輕人登時焦急起來。他急的是自己搞不懂對方的想法,回頭詢問身后人。然而夏天梁也不明白,老人見他們遲遲不動,手指不斷勾著耳邊的頭發(fā),眼皮猛烈地顫動,仿佛隨時會昏睡過去。

    無解中,徐運墨卻忽然動了。他退一步,拿過床頭一個紅色的抽紙盒,撕下一片后飛快地疊起來。

    成品是一朵袖珍的紙做玫瑰花。他疊好,輕輕放到老人鬢邊。夏天梁恍然,隨即取過旁邊的小鏡子,舉到倪阿婆面前。

    稀疏的白發(fā)開出一朵花來,老人咧開嘴角,又旋即失色,她低語,是誰呢。

    “這個人是誰,我呢……我又是誰呢……”

    想摸一摸那朵紙花,可惜太多的輸液管阻礙了她的動作,實在抬不起手。

    還是徐運墨握住她。他屏息,隨后低聲說:“珊珊,生日快樂,今天我?guī)Я伺笥褋砦逶禄�,就是特意看你登臺,想聽你唱一首說不出的快活�!�

    小謝終于明白了,刷一下,他的口罩被眼淚全部打濕。年輕人吸著鼻子,重重點頭,連忙用蹩腳的廣東話說,是啊是啊,聽歌,聽歌!

    夏天梁眼眶泛潮,他舉手,用力在后邊鼓掌。

    病床褪去了。老太雙眼重拾澄澈,她變成了二十五歲的倪珊,身穿金色長裙,脖頸間的珍珠項鏈流光溢彩。

    新界的夜未眠,五月花外一塊立牌:共慶倪珊小姐二十五周歲生辰快樂。

    歌廳中熙熙攘攘,洋溢著歡快的爵士樂。后臺響起一串腳步聲,有人喊,珊珊,到時間啦!

    她對著鏡子描眉毛,聽見后回頭,耳邊是一朵剛掐下的玫瑰花,火紅色,嬌艷欲滴。

    登上舞臺,剎那燈亮——珊珊!珊珊!她看清臺下,一群人舉起酒杯,任由香檳滴落臉龐,不顧狂熱,爭先恐后地喊她名字。

    身邊英俊的樂手投來微笑,一切準(zhǔn)備就緒,女孩伸展雙手——Ja-jam-bo!*

    你看我,我看你,

    你看我?guī)讜r我有這么高興過。

    你可不必問我,

    這么高興這么得意這么快活到底為什么,

    就是你來問我,

    我也不想,我也不能,我也不會老實對你說。

    她唱得眉飛色舞,到興起處,整個人從舞臺左邊奔到右邊,跟著快速旋轉(zhuǎn),長裙擺動,一圈又一圈,如同陽光下蕩漾開來的金色海浪。

    一定要我說,

    也不過模模糊糊迷迷惑惑,

    還是別管我,

    也可以免得討厭免得啰嗦。

    鋼琴手的指速飛快,翻過手背就是一段刮奏。鼓手雀躍不已,打擊力度高昂,銅管樂器隨之吹響,即興的音符涌出,落到她身上劇烈跳動。整個歌廳灼熱得如同彗星到訪,發(fā)出光亮的尾巴橫掃過每位聽眾,他們睜著雙眼,不敢眨,一個個面紅耳赤,癡癡地望著臺上的歌者。

    閃光燈不斷落下,她高抬下巴,喉間嗓音震動,玫瑰掉落也不注意,唱到幾近忘我:

    Ja-ja-jam-bo!

    Ja-ja-jam-bo!

    Ja-jam-bo!

    一記巨響,彗星的熱量發(fā)揮到極致,爆發(fā)出驚天動地的掌聲,而后漸漸轉(zhuǎn)弱,轉(zhuǎn)弱……

    新界的夜過去,五月花凋謝,那枚點燃舞臺的彗星也就此熄滅了。

    *

    倪阿婆還是走了。兩天后的事情。

    小謝在ICU陪伴她度過最后一程,他回來告訴眾人,摘掉呼吸機時,老太面上帶笑,醫(yī)生說也好的,說明走得沒有痛苦。

    倒是辛愛路,陷入一股憂傷氛圍。大家見面時,不再因為改造項目的齟齬而左閃右避,持著相反意見的鄰里互相望一眼,不敵視,也不惱火,只是輕輕嘆氣。

    不過幾個月,外界的推力引發(fā)一系列劇變,加起來,竟比過往幾十年發(fā)生的還要多。

    眾人各有唏噓。擠在聯(lián)排式建筑里的多年生活讓辛愛路的他們逐漸變成一群豪豬,無數(shù)次分開、相貼,受冷再受傷,卻也在這種古怪的沖撞中尋找到適合彼此的距離。

    隔天,有人早早來到遇緣邨。

    還是那個小謝,但看見他的人都知道,有什么已然不同。

    他去到倪阿婆家整理遺物。那個作為時間膠囊之用的餅干盒,不知道主人離去,仍然安靜地躺在塑料小桌上。小謝拿回居委辦公室,套上手套,他買來兩本相冊,細(xì)心將盒中的照片、剪報以及大大小小的殘片按照時間順序排好。

    梳著羊角辮的倪珊,最早不過是遇緣邨14號出來的一名黃毛丫頭,喜歡粘牙的甜食。五幾年,她帶著兩口箱子,隨大批離巢鳥飛出辛愛路,手持船票,登陸未知的新港口。

    女孩比許多人幸運,擁有一副被天使吻過的歌喉。在茶餐廳打工的她被唱片公司制作人挖掘,隨后以歌星身份出道,常于新界的五月花歌廳登臺獻(xiàn)唱。

    最火的時候,她被稱為上海黃鶯兒,與當(dāng)紅小生合唱香江夜曲。

    相冊在居民手中傳閱,有人嘆道:有次聽她提起,說香港某個天王年輕時曾經(jīng)追求過她,我還當(dāng)她是腦子糊涂,亂講的,或許是真的呢?

    事實早已無人知曉,餅干盒的信息還是太瑣碎,只得拼湊出部分過往。

    孤老沒有子女,所有財產(chǎn)只得交于民政局處理。小謝理清倪阿婆的舊居,為其辦理離世手續(xù),這時胖阿姨站出來,主動攬下老太的身后事。

    小謝問她關(guān)系欄怎么寫,女人頓一頓,說寫干親吧,我就當(dāng)她是我寄娘。

    這個遲認(rèn)的干女兒對待老人后事極度負(fù)責(zé),跑東跑西,從火化到墓地,全部爭取做得最最體面。一人力量有限,幸好,她身后有一個任勞任怨的紅福跟著。

    處理完一切,胖阿姨為倪阿婆辦了守夜。

    辛愛路居民聽說之后,自發(fā)買來鮮花,靜悄悄放在遇緣邨門口。餅干盒中還有一盤磁帶,徐運墨幫忙找來一個老式磁帶機。那晚,天天飯店沒有營業(yè),但亮著燈。舊磁帶只有A面還能聽,翻到B面就莫名其妙卡帶,夏天梁只能不停將它從機器中取出再放入。

    磁帶轉(zhuǎn)起來,還是那首說不出的快樂。

    Ja-ja-jam-bo……

    Ja-jam-bo……

    那晚的辛愛路無人言語。

    第79章

    石庫門

    辛愛路迎來又一個早晨,清潔工輕掃去遇緣邨門口枯萎的花瓣。

    小謝為自己找到新工作。他銜取餅干盒中的只言片語,鍥而不舍地挖掘這位主人公的故事。為此,還在社交平臺注冊了一個賬號,ID為“她是倪珊”。

    他將倪阿婆的所有舊照掃描成電子版,一一上傳,試圖依靠網(wǎng)絡(luò)尋找對方還在世的故人。

    殘舊的記憶好似注定得不到流量垂青,回復(fù)者寥寥。

    年輕人并未放棄,固執(zhí)地每天發(fā)布一條主題,記錄自己與倪阿婆相處的過往:他們的第一次見面,他是如何嫌棄老太家里那尊堵塞的馬桶,還有被喊“哎哎”時心底涌現(xiàn)的不耐煩,以及改變兩人關(guān)系的那個走失午夜,等等。一點一滴,記錄得非常詳盡。

    如果前半生的記憶無法補全,那么,他想盡可能地為這個叫作倪珊的女人拼湊出生命末尾的所有片段。

    偶爾有路過的網(wǎng)友隨手一翻,在下面留言,指責(zé)他前期不負(fù)責(zé)任,做事實在不像話云云。他看后,不爭不吵不反駁,如實回復(fù):是的,當(dāng)時我做得確實很糟糕。

    六月份,天氣逐步熱起來,已有夏天規(guī)模。

    征詢進入最后沖刺,工作專班多了一名編外人員:王伯伯拄著拐杖,開始一戶戶做思想工作。

    曾經(jīng)最堅定的反拆黨,現(xiàn)在卻可以平靜地勸說他人:我理解你們在擔(dān)心什么,你們想過的所有事情,我在腦子里全部轉(zhuǎn)過一圈,就怕哪里不對。但這些天下來,方案出了一版又一版,都在盡力為大家解決問題,說明上面不是不重視,對伐?不管怎么樣,改造都是為了未來的長期發(fā)展,辛愛路還是辛愛路,只不過,它會換個新的樣子。

    到胖阿姨,他沒有拿出三板斧,而是直接說,雅菱,操持完一場生死,你還有什么看不透?也在這里困了好多年,不如這次,就試試放手吧。

    煙紙店門口,一抹身影正在抽煙�;野咨臒熿F彌漫,再消散,女人定定望了一陣,隨后泣不成聲地點點頭。

    99號也同樣。收到最后一版設(shè)計方案,徐運墨沒有再提出其他要求。

    與其斗智斗勇多日的工作專班長舒一口氣,同時感謝他的理解,積極表示:小徐同志,你放心吧,99號一定會越來越好的。

    徐運墨回到辛愛路。停完車,他走去天天。夜了,店里只開一盞燈,夏天梁正拉窗簾,見到他,隔著窗戶與他招手,示意徐運墨進去。

    距離正式關(guān)門還有兩天。這幾日來吃飯的客人多了許多,大家心照不宣,都不說結(jié)業(yè)的事情,按往常一樣坐下,點兩道熟悉菜式,夏天梁也照舊與他們閑聊,東拉西扯之間,盡量避開一些傷感的話題。

    生意忙,夏天梁分身乏術(shù),回家就是頭點地,講不到兩句話,便在徐運墨懷中沉沉睡去。

    眼下收檔,他面容同樣有些疲倦,但人還算有精神,問徐運墨餓不餓,要不要吃點宵夜。

    十分鐘后,后廚端來兩碗蔥油拌面,他們坐下。碗里熱氣升騰,遮住徐運墨的眼鏡片,他摘掉,聽見夏天梁問:“芝加哥那個課程,下周是不是最后的申請時間?”

    “對,”徐運墨用筷子攪面,大概是夏天梁分心,今天面煮得有點坨,攪起來頗要費一番功夫,“干什么問這個,我又不去�!�

    對面的夏天梁同樣在動筷子,不過他動作更快些,已將面全部拌開。

    “我想你去�!�

    一句話說完,兩人之間變得異常安靜。夏天梁挑起一筷子送到嘴里,吸進去后,重復(fù)道:“我想你去那邊念書�!�

    徐運墨驀地停下,臉色即刻轉(zhuǎn)陰,“上次不是已經(jīng)講得很清楚了?我決定不去了,為什么還要拿出來再提?你不放心?”

    不是,夏天梁抬頭望向他,“好的機會如果不抓住,以后一定會后悔。我知道你是因為我選擇不去,其實我可以遲鈍一點,假裝對你為了我留下這件事情而感動,但我明白,你心里是想去的,否則你不會那么為難�!�

    徐運墨頓時沒了胃口,手上用力,生生將碗里的拌面攔腰夾斷。

    “這不是我之前的那些出差,”他焦躁起來,語氣也重了兩分,“那個項目課程很緊,還有很多雜七雜八的事情,一旦開始,就需要我花十二分的力氣在上面,我沒法天天陪著你。美國多遠(yuǎn)?我不可能像現(xiàn)在這樣,你一個電話打給我,說需要我,我就立刻趕過來——夏天梁你到底有沒有概念?我沒那么聰明,也沒那么厲害,我沒把握可以把這些復(fù)雜的情況全部處理好�!�

    意識到情緒的不穩(wěn)定,徐運墨沒說下去,深呼吸好幾次。

    “至少要半年,”再開口,他的聲音悶得厲害,“我們會錯過很多,甚至明年春節(jié)都不一定能夠一起過,這種分開會很致命,還是你覺得這樣也無所謂?”

    99-1號與99-2號,即便只有幾步的距離,對他們而言,走來也絕不容易。上海之于芝加哥,時差十幾小時,飛行上萬公里,相隔如此遙遠(yuǎn),無疑是一場更為嚴(yán)峻的挑戰(zhàn)。

    同行以來,每次遇到分岔口,度過起來都無比辛苦,更別提這種暫時的分開。徐運墨擔(dān)憂的是他們無法在下個路口重聚。

    夏天梁如何不理解。他起身繞過桌子,走到徐運墨面前,一雙手伸進對方頭發(fā),緩緩梳理著。

    “怎么會無所謂?”

    他輕聲說:“我知道這個決定對你、對我來說,都很難,肯定也會發(fā)生很多矛盾,因為不在身邊,我們會互相緊張、難過,甚至懷疑對方。”

    那你干嘛還要……徐運墨正想問,卻被夏天梁先一步捧住臉。

    對方一字一句道:“但我不會怕,我是因為有信心才這么對你說的�!�

    那雙眼睛沒有躲閃,夏天梁表情極其認(rèn)真,“就像你不愿意我太累,會來店里幫我做事,我也想好好地支持你。你的工作就是需要四處跑,四周看,而我做餐飲是守著一家店,不能動的。徐運墨,我是真的很喜歡你,可是就因為太喜歡,所以有的時候,我會偷偷埋怨,埋怨我們實在太不像了,埋怨無論如何,我們兩個的步調(diào)好像都不太一致�!�

    這什么話,徐運墨抓住夏天梁手臂,力道極緊。夏天梁沒喊疼,手指小心地摸到徐運墨的那枚耳橋。幾個月過去,經(jīng)歷漫長的休養(yǎng)期,這道傷口日趨穩(wěn)定,也許它會在芝加哥的某個夜晚再度復(fù)發(fā),沒人可以保證。

    “可這次不一樣,我想得很清楚。你知道嗎,你很厲害的,比你以為的要厲害很多很多。你總是在旁邊觀察,能夠看到很多人忽略的東西。小邢、TT的項目,倪阿婆臨終的愿望,還有我,我真正想要什么,你都能看得見。徐運墨,這種才能,只有你擁有�!�

    他暫停,又道:“所以我不能那么自私,因為習(xí)慣就把你留在我身邊,讓你放棄想要的東西為我犧牲。這樣做,以后我們都不會開心的�!�

    這番話讓徐運墨眼圈有些發(fā)紅,他閉上眼,沒有再響。

    深思熟慮的決定,講出來的分量總是沉重。夏天梁俯身親吻徐運墨的眼瞼,過去他常常害怕,尤其面對徐運墨時,寧愿先去消化對方不好的地方,承受對方情緒上的陰霾,卻不敢輕易交付自己的那一份。

    他的占有欲與嫉妒心,實際比常人要強烈得多。感情中的夏天梁很容易變成黑洞,他成千上萬次地?fù)?dān)心過,徐運墨會被這樣真實的自己吞沒。

    但現(xiàn)在,他愿意相信,徐運墨與他之間必然有著一些牢不可破的關(guān)聯(lián),如橙色的漂浮繩,只要系得足夠緊,就不會被輕易沖散。那是他們共同學(xué)會游泳的證明。

    他感受著嘴唇上那雙眼睛的游移,沒有停下,輾轉(zhuǎn)來到徐運墨眉間,輕輕吻。

    “想去嗎?”

    徐運墨長久地沉默,直到夏天梁吻散那個眉宇中間打出的結(jié)。他終于點了點頭。

    “那就去。”

    “……你真的舍得?”

    “不舍得,”夏天梁說得很誠實,“所以我知道你也是一樣的,這時候大家就該互相體諒。再講了,你又不是去讀一輩子,半年多,我們眨兩下眼就過去了�!�

    哪有這么簡單,徐運墨對他的樂觀一點也不買賬,攬住夏天梁的腰沒放開,“我去那邊之后,你打算干什么?”

    夏天梁勾住他頭發(fā)玩了一會,“師父今天和我講,叫我關(guān)店之后去崇明陪他。他說我在外面待了那么久,都不管他,太不像話了,正好這段時間空下來,可以回去盡盡孝道�!�

    那是吳曉萍的體恤,兩年來,日夜不停的夏天梁確實需要一些休息。徐運墨聽完,短促地哼一聲,“然后呢?天天怎么說?”

    啊,講到這個,夏天梁感慨,“我要重新做一下規(guī)劃。最近發(fā)生了太多事情,讓我發(fā)覺,天天存在的意義或許比我的初衷要重要許多。原本我開這家店,是想自己有一個家。很幸運,因為你,因為辛愛路,我擁有了。但同樣的,在不知不覺中,這個家不再完全屬于我。好多人進來、留下,又離開,即使只是�?恳粫�,對他們來說,天天也是不可替代的�!�

    他嘆一聲,“這樣一個地方,我不想就這么放棄,所以等辛愛路改造完,我會爭取重開�!�

    很夏天梁的想法,徐運墨沒有異議。明知是冷靜的選擇,是他們達(dá)成珍貴的相同認(rèn)知后一致做出的決定,徐運墨卻頭一回因為這種理智而感到慌張,只得抱緊夏天梁,像小孩不愿放開珍愛的玩具,也像遷徙前的候鳥眷戀枝頭不愿飛走。

    “那如果,”他深吸一口氣,壓低聲音,“如果以后發(fā)生了什么事情,我們出問題怎么辦?”

    以前的徐運墨從不做假設(shè),假定未來如何如何不是他的作風(fēng)。然而此時此刻,他選擇做個空想主義者,嘗試用虛擬的如果換取安心。

    以前的夏天梁會隱藏心意,講幾句模棱兩可的話來安撫對方。然而此時此刻,他選擇用實話作答,哪怕這樣會讓他們迎來陣痛。

    “不是如果,有些困難一定會發(fā)生,不過沒關(guān)系,我們可以一起面對,一起解決�!�

    只不過,夏天梁揪住徐運墨耳朵,“允許小小地吵一下架,但絕對不能說分手。”

    這倆字早被徐運墨從自己那本漢語詞典里刪除,現(xiàn)在是時候輪到夏天梁來刪他的那本。徐運墨伸手,做與戀人同樣的動作,“那我不在的時候,你也要好好戒煙,絕對不能松懈�!�

    夏天梁笑起來,他就是喜歡徐運墨的這份嚴(yán)格,“嗯,個么我們還要想點辦法,讓你遠(yuǎn)程也能監(jiān)督我�!�

    問題一拋出去,徐運墨真的開始想了,仔細(xì)盤算的時候,夏天梁貼上來,他順勢將對方抱進懷里。

    額頭抵著額頭,很多辦法要考慮,他們一時寂靜不語。

    兩個人,只有感情是不夠的。愛的關(guān)卡無法獨自去闖,有些時候,挑戰(zhàn)者們還需要一些時機,一點運氣。

    而窗外的夜更深。

    辛愛路即將陷入沉睡。60天的征詢期正式結(jié)束,安置在遇緣邨門口的那個倒計時不日就會撤走。

    紅色版面已成空落落的一片。距離簽約完成還有幾天的那道劃線空格,如今沒有數(shù)字,不知哪家小孩放暑假過來,悄摸摸畫了兩筆,左看是張笑臉,右看卻仿佛在哭,活生生搞成一幅四不像。

    從第一天開始,誰也不會想到,原來這六十天的倒計時不止屬于辛愛路,更是屬于生命、積怨以及一些決定,它們的來與去都是那樣匆匆。

    最后一日,王伯伯拎著保溫瓶,坐到倒計時的下面。

    他將拐杖擱到一邊,望著眼前這條馬路,嘴唇張開,好像提了一個問題。

    辛愛路始終安靜,老頭子靜悄悄地看著,也不要求獲得什么回答。

    王伯伯。小謝來找,說最后一戶的簽約文件今天剛剛提交上去。老頭子反應(yīng)慢半拍,遲遲才噢了一聲,跟著從保溫瓶倒出綠豆湯,說小謝,你來。

    小謝拖過旁邊的板凳坐下。冰鎮(zhèn)綠豆湯喝起來透心涼,他小口小口地啜著,不多言語。

    王伯伯也舀一碗,卻不喝,拿在手里。

    “真快啊,”他低頭,細(xì)細(xì)琢磨著,“我哪能覺得,六歲那年,我一個皮球踢進對面人家窗戶,好像是昨天發(fā)生的事情,怎么一眨眼,就過了六十年?”
← 鍵盤左<< 上一頁給書點贊目錄+ 標(biāo)記書簽下一頁 >> 鍵盤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