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咨詢室簡約素凈,
米色光源營造寧靜舒緩的氛圍,小圓桌中央點綴一盆綠植,
青綠葉片象征療愈與生機,
水翠折光,
靜待負重一吐為?快。
陽光從斜開四十五度角的百葉窗間柵滲漏進來,
夏初淺蠟白憔悴的面容間明?間暗光影錯落。
薰衣草熏香暗溢繚繞,
她吐納細嗅,
佝背在皮面沙發(fā)上手扶并攏的膝蓋。
神經得以紓緩,
淚腺也隨之活躍。
啪嗒,一滴灼淚毫無征兆地墜落。
淺藍色牛仔褲膝頭洇濕一塊殘損的圓圈,
蔥白手指往回蜷,指甲前端壓出白月牙,她雙眸失焦地囁喏:“因為?……我現(xiàn)實里找不到他。”
“夢境無法?給予現(xiàn)實代償,逃避不解決問?題。久而久之,你會?模糊現(xiàn)實與虛幻的邊界,對你的生活造成困擾和混亂,你……”小圓桌對側,楊奇眉心懸針,筆尖在記錄簿上沉重地起起落落,他改了口,“你們都?不希望你這樣,不是嗎?所以他說,如果難過請你不要記得他。”
“我在努力……”夏初淺剖開內心敞露道,“可是,我怎么努力都?做不到。”
“你真的努力了嗎?”
“或許……”
“你認為?這種感?覺會?持續(xù)下去嗎?”
“會?。”
“如果有期限,你認為?會?持續(xù)到什么時?候?”
“持續(xù)到……”
滿杯的檸檬水早已涼透,夏初淺抿枯干的唇,每周慣例的脫敏談話,像只無限再生皮膚的脫皮動物困柩于沒有出口的迷宮,甚至以腐皮為?食聊以慰藉。
“持續(xù)到什么時?候?”楊奇再問?。
話畢,他分析回顧本次夏初淺所呈現(xiàn)出的狀態(tài),作?出了和前幾?次相差無幾?的斷論,聽到她同樣的回答:“持續(xù)到找到他,或者明?確得知?他的生死?未止�!�
“初淺�!�
合上病例,楊奇將醫(yī)患身份掩合,以學長、以朋友的身份推心置腹道:“你做心理咨詢,并不是覺得自己困在一段感?情里需要走出來�!�
“實話說,你是想通過一遍遍的講述來強調他還活著,去挽留、去加深他在你生命中留下的痕跡,你明?白自己正在陷入思維的惡性循環(huán),但你痛并享受著�!�
楊奇印證:“我說的對嗎?”
“對。”
一針見血,夏初淺認可。
“所以,他是死?是生,他目前在哪,在你心中有數(shù)之前,你會?循環(huán)往復以這種方式快樂地折磨自己�!睏钇娣鱿テ鹕恚牙洳鑳A倒進瀝水桶,接一杯溫的端來,“上學那會?兒,咱們系不是有句亙古不變的話嗎?‘醫(yī)者治不好不想自救的人’,你啊就是這句話的寫照�!�
紙杯泡軟了,隔著防水紙也能感?覺到那份不堪重負的潮濕,抿一口酸甜的檸檬水,夏初淺明?知?故問?:“楊奇學長,依你看?,我現(xiàn)在該怎么辦?”
“從心辦。”楊奇坐對面,皮帶把肚腹勒分層,私下不著四六油膩膩的,但處于工作?狀態(tài)時?專業(yè)度不遜誰人,他一雙眼洞悉夏初淺的內在,“給自己一個?時?間限制,一年,三?年,五年,做你最想做的那件事,設定的期限一到,就放過自己,好好對待你接下來的人生�!�
“好�!�
做最想做的事。
白日中尋夢,清醒敗沉淪。
*
從“光明?傾聽者”心理診所出來,夏初淺在車站等?那趟通往半山的公交車,盤山大巴早就取消了,反正閑來無事,她盤旋著漫步向上。
又一年初秋,天際靄雨垂暮,鴉青的烏云夾混駁漬,夏初淺撐把雨傘在清幽山間穿行。
遠離如織人群,這里仍是一方凈土。
路兩側的銀杏無人打理,汲取自然?養(yǎng)分野蠻生長,除了被雷劈得黢黑的一棵,其余的不似當年那般華美矜貴,卻也壓不住其旺盛的生命力。
鐵藝木門風吹雨打生了銹,開門時?,巨大的吱呀刺鳴響徹靜謐天際,夏初淺捏著鑰匙,穿過草木寥落的前院,繼而,打開了那扇白檀木門。
清一色簡約單調的家具陳設,不改當年,大理石地磚折射出淡淡的光亮,桌子椅子也擦得干凈,畢竟,夏初淺每周都來別墅打掃衛(wèi)生,再敘敘舊。
一年半前的那場綁架,以虎哥一伙人宣判重罪收場,他們數(shù)罪并罰,將折胳膊瘸腿地在監(jiān)獄茍活殘生。
而董童,當真跟蟑螂一樣,陰暗骯臟,且生命力極其頑強。
經搶救他活了下來,不過活死人一個癱在床上毫無尊嚴和生活質量可言。
李小萍流干了淚,歸根究底是她兒子惹禍在先,拿了賠償夾起尾巴過活,夏初淺申請了法?律保護,李小萍和董童再也不能騷擾她。
至于秋末染……
驚醒在衛(wèi)生所的窄窄病床,夏初淺當時?還吊著吊瓶,掀開被子拔掉針,跳下床顧不上穿鞋,赤腳踩在冰涼的地面,針眼鼓包,淤青叫疼,她渾然?不覺,瘋了似的一個?床一間房地尋找秋末染,最終被去接水的毛昊空攔在走廊。
“初淺,你醒了!你別亂跑啊!”
“秋末染呢?他還……活著嗎?”
“秋末染……”
聽到毛昊空的尾音拖出疑問?的調調,那瞬,夏初淺頓覺靈魂浮沉飄立,腿腳不支一力。
“……哎!哎!初淺!初淺!我扶你回去躺好……你怎么突然?提到秋末染了?他也被綁架了……不對啊,警察只在林子里找到你和一個?男的啊!具體細節(jié)我也不太清楚,晚點估計警方來找你問?問?話。你剛醒,還經歷那么一出可怕的事,身子虛著,你別太勉強……”
毛昊空在夏初淺眼中變成一個?嘴巴動卻無聲無響的人型發(fā)聲機器,后來,她神緒恍惚,麻木地配合警察的盤問?,警察和她不謀而合。
“你知?道秋末染的去向嗎?”
“我也想知?道�!�
“他打傷的那伙人罪大惡極,犯過多起惡性事件,而且他救你有功,他還患有自閉癥,法?律會?從輕處理,所以,夏女士,請你實話實說……”
有多少套話成分,夏初淺沒力氣深究其意,她蜷腿縮成一個?渺小的逗號:“我不知?道。警察同志,如果你們有他的消息,請告訴我……”
似有強勁勢力在暗中橫加干涉,一年半過去,警方任由秋末染人間蒸發(fā),不再搜查,或者警方已經得知?了秋末染的下落卻對她守口如瓶。
劉世培的號碼變成了空號,她理所當然?猜測劉世培和秋末染一并隱姓埋名了,她又試圖找到鐘淵,鐘淵不接電話,她去鐘家醫(yī)院蹲守,院方轉告她,鐘醫(yī)生去國外進修了,歸期未定,她一次次打道回府。
抱著期翼夏初淺找過顧樂支,想探探他知?不知?道什么內幕,小哭包光長年紀淚點不見漲,一提起,就哭得肝腸寸斷,驚動檢測儀嗶嗶作?響,夏初淺不敢再提了。
纏著徐慶河打探過許多次,徐慶河剖心析肝道:“想藏好一件東西,怎么會?讓旁人知?道?人也同理呀,小夏,況且,沒有確鑿證據(jù)證明?他還活著�!�
多方打探無果。
直到今年年初,夏初淺從醫(yī)院前臺那收到一個?盒子,說是鐘醫(yī)生的委托。
一串鑰匙、一張銀行卡和一張字條。
鐘淵:【密碼是你生日,他之前為?WENSA
CLUB工作?賺的,錢的來路合法?合理。這點小錢我看?不上,你拿著,我想,他希望你吃好穿好過得好一點。】
這算什么?
撫慰之禮?還是遺物?
這也暴露了鐘淵知?曉內情。
鐘淵把秋末染藏去國外了?還是鐘淵也在找秋末染卻找不到宣誓放棄了?抑或鐘淵這一年半載沒治好秋末染現(xiàn)在來通知?她他的死?訊?
這到底算什么啊……
當天,夏初淺打車來到半山別墅,用鑰匙打開內外兩道門。
闊別已久的天地,曾隱跡于俗世凡塵,是住在花店的她凈化內心壓抑的清池,如今,透出一股被世界遺棄的荒涼凄寂。
一層浮塵積攢,拓出她徘徊的足跡,一坪一寸鐫刻回憶,稍稍填補她心口的空洞。
來到劉世培的臥室,夏初淺被燙到似的兀然?收起了腳,床頭的遺照瞬間戳破她的淚腺,下方的日期,正是秋末染一身黑色來找她的那個?雨天。
原來那天……
是劉世培的葬禮。
原來那天,小王子和狐貍永別,他暫擱溫馴,激烈地渴求玫瑰別留他孤獨空罔地漂流。
*
直到夕陽染金,夏初淺才?從劉世培的臥室出來,她對著陰陽相隔的儒雅老人家講了許久的話,遺憾和懷念欲壑難填,她許諾常來看?看?。
瑟縮在秋末染最愛待的角落,目送太陽徹底沉入地平線,沒開燈的房間逐漸從遮天的深灰帷幕暗化成了杳然?的黑,城市燈火浮在遠方。
最后一站,夏初淺繞過后院去了地下室,憑記憶找到書架上那本藏了槍的硬殼書,內容物空空,還有幾?本書也從中掏空,似乎用作?藏彈匣。
音影室塵封不變,那條毛毯一股陳舊的土霉味,夏初淺蓋著和衣而臥,彎曲右臂墊著側額左手摸來遙控器,瀏覽秋末染當年看?過的電影。
某一部,男女主坐公車,女主昏昏欲睡倒向窗玻璃,男主及時?伸出手臂將女主的頭輕輕攬過來,用肩頭接住女主做枕頭,曖昧氛圍如虎添翼。
“撲哧——”
笑?容情不自禁綻開又在回憶浮現(xiàn)里冷凝在嘴角,夏初淺眼含薄淚看?著,心頭酸脹難耐。
原來,他第一次和她坐公交時?那讓人費解的行為?是在模仿這部電影橋段,難怪他興致勃勃,原來自以為?做好了功課迫不及待地躍躍欲試。
笨蛋。
哪有她還醒著就這樣效仿的。
翻閱他的觀看?記錄,夏初淺重溫了《剪刀手愛德華》。
上次不美滿的結局戳到她心中最柔軟的部分,她潸然?淚下,這次片頭轉場到正片的初瞬,淚便翻山越過鼻梁,一行行濕熱軌跡在皮沙發(fā)上墜落有聲。
——“他笨拙又炙熱地愛著你,不加掩飾,滿心歡喜。”
*
在影音室睡的那一覺特別酣甜,日上三?竿才?醒,夏初淺花了三?天時?間搞了衛(wèi)生大掃除,該洗洗,該擦擦,無論他歸來與否,她替他守護這里。
那張銀行卡的余額五十萬出頭,夏初淺拿這筆錢雇傭了一位私家偵探。
偵探是個?二?十出頭的女孩子,平劉海公主切的垂墜長發(fā)像動漫里的地獄少女。
交談時?,小姑娘烏黑眼珠子一晃不晃詭譎如玩偶,話腔死?沉陰森,看?起來怪陰間的,但辦事麻利,腦袋靈光,意外得非常靠譜。
年末的寒風如刀削般刺骨凜冽,某天,夏初淺在回家的路上接到偵探的電話,馬虎不得,她立馬摘掉手套,尋一個?安靜的避風角摁下接聽。
“喂,小南�!�
希望次次落空,可夏初淺心中的螢火之光掐不滅,憧憬和期待終始不渝:“找到他了嗎?”
“沒有。”小南偵探有一說一。
“這樣……”裸露在外的手由沨沨冷風稍走全數(shù)溫度,凍得骨節(jié)白森森,夏初淺換只手拿手機,突然?聽到彼端念經似的調調,“你的猜測準確�!�
“徐慶河是WENSA
CLUB的研究員之一,他和秋許明?的私人醫(yī)生,鐘永新,存在私交。鐘永新,也就是鐘淵的大伯。鐘永新近兩年以個?人名義動用過鐘家的直升機,正是綁架案那天……目前可知?,秋末染是被鐘永新帶走的,找到鐘永新,就能獲知?秋末染的下落�!�
果然?,徐教授經常一出差就是十天半個?月,常去國外,他出差的時?間也和WENSA
CLUB舉行研討會?的時?間高度吻合,夏初淺的推測沒錯。
沉寂的心跳在天寒地凍的傍晚喧囂沸騰,夏初淺雙手視若珍寶般捧著手機,激動地顫聲問?:“那……小南,你知?道鐘永新在哪里嗎?”
“在洛城,我無法?查到具體位置……”小南偵探緊接著說,“我黑進了徐慶河的郵箱。他有一封發(fā)自腦科學研究所的郵件,邀請他參加下周在洛城舉辦的研討會?,他回復‘確定參加’,訂了飛洛城的機票。”
冷空氣吸進肺部竟一點也不覺得刺涼,夏初淺捂胸喘氣:“那你的意思……”
“鐘永新同是腦科學研究所的一員,無疑,徐慶河會?和鐘永新見面�!毙∧蟼商揭粽{一馬平川,“夏委托人,你跟著徐慶河,能見到鐘永新,你跟著鐘永新,你心中的執(zhí)念便能得以解答。我有簽證加急業(yè)務……”
“我當時?辦了十年簽證,還沒過期呢�!�
“……好�!毙∧蟼商焦幌�,“下周三?,十六點四十七分從C城國際機場飛洛城機場,航班號CA****。我親愛的第十七位委托人,祝你好運�!�
*
洛城。
捏著鐘永新寫的紙條,每核對一遍地址和門號,思念就又一遍熬得滾沸,心尖卷起細密的疼,夏初淺恨不得穿門進去,罄其所有也緊緊抱住他。
而未知?,讓她躊躇又欣喜若狂。
當時?,徐慶河對于她的出現(xiàn)滿臉愕然?,倒是鐘永新沒問?來歷就一口喊出了她的名字。
“夏初淺小姐,我們見過�!�
鐘永新清雅睿智,夏初淺握住他遞來的右手,原來,那時?,那種似曾相識的感?覺不是她的錯覺,鐘家人可謂一脈相承,眉眼氣質有七分肖似。
“鐘醫(yī)生您好,我在WENSA
CLUB舉辦的那場比賽的休息室里面和您見過�!�
鐘永新,便是那位中年亞裔男性。
“那天,本該是秋先生作?為?觀察者去觀賽的,可是……”彼此心知?肚明?,鐘永新無需多言,他笑?笑?,“我就去代勞了,我很榮幸看?到小少爺鋒芒畢露�!�
“他……還活著嗎?”
“生理層面是的�!�
“什么叫……生理層面?”擠壓聲帶出來的音有些逼仄變調,眼里涌上一股熱意,夏初淺哽咽問?,“他成了植物人?他昏迷不醒嗎?還是什么?”
“末染陷入了解離障礙,我目前沒找到有效的方法?喚醒他�!笔乱阎链耍娪佬虏蛔鲭[瞞,沖著一臉震驚的徐慶河頷首,“我失陪一下,徐教授�!�
鐘永新借一步說話。
他在筆記本一頁寫下一串地址,將其撕下遞給夏初淺:“我們最近才?把他從州立精神病院接出來,鐘小淵在照顧他,這里,是他的住址。夏小姐,我想,你應該大致了解他的病情,現(xiàn)在去見他……”
年輕的女孩溫婉沉靜,古典韻味瀲滟的杏眼柳眉,嬌小纖弱,出塵不染,不打問?,還以為?是哪位養(yǎng)在深閨大院的嬌小姐,經不住日曬風吹。
鐘永新便打預防針:“……就要做好受傷的準備,無論是心理上的,還是身體上的�!�
可夏初淺從不是溫室里的嬌蕊。
是愿為?所愛之人奮不顧身縱使烈火焚盡焦骨、風雨無阻堅韌向陽的鏗鏘玫瑰。
“嗯,非常感?謝您,鐘醫(yī)生�!毕某鯗\毫無遲疑地收下紙條對折妥善地進裝口袋,對著兩位長輩欠身告辭,攔下一輛出租車,直奔地址。
*
“叮咚——”
手汗讓薄薄紙頁濕到透明?,等?待開門的短短兩分鐘,時?間彷如切割成千萬個?細幀碎片,播不到頭。
門內的人警惕心挺高,他沒開門,掀開圓圓的金屬貓眼蓋往外盯梢,紅漆門成了一扇單面鏡。
“鐘醫(yī)生。”
“……”
這落落大方的稱呼,讓鐘淵一時?間無話可說。
夏初淺太坦誠,不開門的話顯得他像個?壞人。
鐘淵開了門,他沒太感?到意外,抱臂冷俊地倚靠門框,哈出的熱氣凝結成霧模糊了他的一張臭臉:“你倆,可真能折騰�!�
兩層的獨棟海景別墅,坐落于棕櫚樹鱗次櫛比的廣袤西海岸。
海面寧靜,枯枝凋零,連風都?惺忪,萬物冬眠,似要沉睡到天角邊隅,守望�?菔癄。
冬日暖意寥寥的陽光鋪灑在屋內的極簡陳設,家具桌椅都?包了厚厚的海綿條。
夏初淺通向二?樓盡頭的那間臥室,光拖長她窈窕之影,在臺階上斜斜彎折。
屋內有采暖,熱度暖化她濕涼的手,夏初淺裹著棉服卻全然?忘記脫,米杏色上衣,淺灰色直筒褲,她背挺頸直,站在那扇封閉的門前,像活性豐腴的樹芯。
“準備好了?”
“嗯�!�
于是,門后,這間屋子被濃稠的暗色膨滿填充,脹得把試圖入侵的人逼退出去。
借著走廊的光線,夏初淺瞪大眼睛看?。
角落,那個?縮著肩膀屈身的人,單薄好似一道影。
他枯影潦倒搖晃,好像執(zhí)棍人神昏意亂演出的皮影戲,聽力在暗室里異常敏銳,吱呀窸窣的劃擦音撓她的耳道癢得難受。
“小染……”
淚意冉冉,夏初淺就要沖上去抱住秋末染,卻被鐘淵制止,他手搭在開關上,難掩憂慮:“我先開燈,你看?看?再采取行動比較明?智。”
乍亮的瞬間,夏初淺被拖進萬丈深淵。
第63章
封閉
三面墻原體是白色的,
可被密密匝匝的凌雜線條骫骳地擠占到所剩無隙。
寥若晨星的白,像魚兒在漫海漂浮的石油夾縫中尋到一指凈水,探出魚唇駭目殘喘。
墻上,
黢黑的涂鴉沖擠眼球。
圖案圜旋盤亙,
粗細不一,
好似癲狂的蛇追咬自己的尾巴自打成結,鋒利的毒牙深嵌皮肉,
綠目幽熒,劇烈蠕動著?自我絞肉成泥……
——是迷宮。
房間的全貌一覽無余,夏初淺汗毛豎立。
而那窄仄角落,秋末染面朝墻壁窈冥蹲著?,骨架支撐著?一張枯薄的皮囊,
隔著?衣料,他的脊骨根根分明,
右手青筋縱橫,攥一支黑色馬克筆。
不知?疲倦為何物,
他麻木地沉溺于畫迷宮。
揮筆瘋魔如刀劈,
如斧砍,一截手臂滑出衛(wèi)衣長袖,
盈盈一握皮包骨,
淤青爬滿慘白的皮膚,
跟著?他作畫的動作,
青色紫色黃褐色如妖冶鬼魅在皮上亂舞,
病態(tài)靡麗。
他旁若無人,
置身世外。
重回封閉狀態(tài)。
“……”
心口像被一柄重錘擊中,
夏初淺腳下不穩(wěn),向后趔趄,
后背抵著?門才勉強不摔。
捂著?嘴巴,她的抽泣漏出指縫:“小染……”
“你跟他講什么,他都聽?不到。”
鐘淵的心態(tài)已從最初的驚愕痛心轉變?yōu)闊o奈,他蹙眉輕嘆:“我大伯難道沒跟你提起過?末染目前正長期處于解離障礙之中,他的意識被隔絕了起來?,沒反應,沒時間概念,他可以整整四天不睡覺。”
“說了些……”
夏初淺心肺肝腸劇痛,她走?刀刃似的蹣跚走?近秋末染,小心翼翼探頭去看?他:“小染,我是淺淺。我終于找到你了,你還認得我嗎?”
一張不敢認的臉。
他眸色灰寂,全然看?不出半點清凌澄明的舊跡,光影在他塌陷的眼窩打下清晰的明暗交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