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葉限沒有說話。
老侯爺看葉限這樣子,就知道這事要是不說清楚,葉限是不會罷休的。他這個執(zhí)拗的性子也不知道像誰,他嘆了口氣:“……我也和你說清楚吧,事關(guān)睿親王勾結(jié)金吾衛(wèi)謀反,連北城兵馬司都牽涉其中。此事非同小可,你切不可亂來!”
“謀反……您怎么知道的?”葉限不知怎么想到了顧錦朝說的那些兵器。
老侯爺自然不會繼續(xù)回答他的話,“這些日子你就好好呆在書房練字,不準(zhǔn)出府去!”
老侯爺說完就走了,還吩咐了葉限的侍衛(wèi)好好看著世子爺。
葉限自然不會老實呆在長興侯府,他覺得顧錦朝肯定有什么話沒跟他說,他想去問問她。
而錦朝等人剛從適安搬到了大興祖家。
錦朝住在西跨院妍繡堂,穿堂過去就是顧瀾、顧漪所在的怡香院,顧汐則和二伯的另一個庶女顧忻同住沉霄院。妍繡堂有東西次間,東梢間又做了內(nèi)室,西次間做了書房。兩側(cè)沒有耳房,后面三間后罩房,南邊有倒座房。雖說沒有原先的清桐院寬敞,卻也做得十分清雅。
“院子里不僅有太湖石的假山,還有一小片池子,抄手游廊從池子上走過,還可以賞蓮,您在太湖石旁種綠蘿,到了夏天更是清幽雅靜……”領(lǐng)著她們的常嬤嬤笑著道,“您看看有沒有什么要添減的,奴婢好回去回了太夫人的話。”
錦朝仔細(xì)看了,窗欞是新上的黑漆,才裝的透雕掛落,院子植了兩株美人松和一株銀杏,幾叢蘭草。進(jìn)了西次間可以開窗,外面是西府海棠。屋內(nèi)她的東西已經(jīng)大體放好,沒有什么不妥的。
錦朝笑著道:“祖母安排的,我自然喜歡。”讓佟媽媽給了常嬤嬤兩個上等封紅。
徐媽媽在旁看著,就道:“祖家雖然大,但這么多人住下來也是倉促的�?炊〗氵和三小姐擠一個院子呢。奴婢看這院子也不錯,布置也秀雅�!�
錦朝看過院子,馬上就要去和馮氏請安。
她跟徐媽媽說:“顧瀾和顧漪還擠在一個院子,我住這兒已經(jīng)不錯了。您把倒座房布置成暖房放花草,再清一間出來做庫房,后罩房就青蒲她們住著。您和佟媽媽住西梢間�!�
徐媽媽應(yīng)諾,錦朝想想又吩咐道,“等會兒祖母應(yīng)該會派人過來,帶你和佟媽媽去祖家各處看看,你多準(zhǔn)備些銀裸子送給領(lǐng)路的婆子,把祖家的情況打探清楚�!�
徐媽媽笑笑:“您且放心吧,奴婢都是明白的。”
錦朝心里很放心,徐媽媽跟著外祖母和母親久了,這些事自然沒有問題。
青蒲服侍著她梳了發(fā)髻,只簪了一對并蒂蓮瓣銀簪,著淡藍(lán)色八吉紋褙子,牙白挑線裙子。素凈又端莊地去了馮氏所在的東跨院。
馮氏先喊了羅姨娘過去說話,錦朝去的時候羅姨娘正從馮氏的屋子里出來,看到錦朝便給她行了禮問安。錦朝看她面色微紅,心中暗想著馮氏肯定跟她說了子嗣之類的話,畢竟父親如今除了兩個通房丫頭,只有羅素一個姨娘,兩個通房丫頭都是要喝湯藥的,不能誕下子嗣。
她沉思了片刻,才跨進(jìn)了西次間。
馮氏坐在黑子螺母羅漢床上,穿著沉香色暗寶相花紋褙子,左手腕上盤著串菩提珠,長得慈眉善目。
“是朝姐兒過來了�!彼χ屽\朝過來,讓服侍的大丫頭松香端杌子過來�!白婺敢部煲荒隂]見過你了,人更是漂亮了幾分。妍繡堂你看著可還喜歡?要是缺什么的,盡管和祖母說�!�
錦朝自然什么都不能缺,她笑著道:“我是看什么都喜歡的。如今回大興了,孫女也每日來晨昏定省,伺候您老人家,也好盡盡孝道�!�
馮氏就欣慰道:“你是個孝順的。你大堂姐出嫁,憐姐兒又是個不懂事的。別的庶女更是算不得事,你來伺候祖母,祖母心里也是高興的。”
這時候顧瀾和顧漪也收拾妥當(dāng),過來給馮氏請安了。
第一百一十五章
私見
馮氏看見顧瀾和顧漪進(jìn)來,眼皮子都沒抬一下,伸出手端起小幾上的粉彩白瓷茶杯慢慢啜飲。
顧瀾和顧漪行了跪拜禮齊聲說了:“祖母安好�!眳s沒聽見馮氏叫她們起來,兩人就維持著跪拜的姿勢動也不敢動,顧錦朝心知馮氏這是要給庶女立威的,自然也不敢說話。
馮氏放下茶盞才說:“起來說話吧�!�
錦朝見顧瀾穿了件靛青柿蒂紋上襦,荼白的八幅月華裙,她來得很匆忙,發(fā)髻有些凌亂。馮氏也看見了,就悠悠地道:“這是瀾姐兒吧?”顧瀾回道:“孫女正是顧瀾�!�
馮氏淡淡地說,“看樣子也是沒把我這老婆子放在眼里的,前來拜見我,怎么連頭都不梳,還只穿了上襦。你在顧家沒學(xué)好規(guī)矩嗎?”
顧瀾暗自咬牙,她的馬車最后到祖家,自然需要多整理一會兒。聽木槿回來說顧錦朝已經(jīng)來東跨院了,她才匆忙趕來。心知自己要是來遲了,別人恐怕又有話來編排她。但是她沒有想到,要是真想挑一個人的錯,哪里會有挑不出來的呢!
心中念頭幾轉(zhuǎn),顧瀾就再跪下來,眼眶微紅道:“祖母恕罪,孫女是急著出門,才絆了一跤亂了頭發(fā)。是孫女太唐突了些,祖母教訓(xùn)得是�!背姓J(rèn)自己唐突總比被馮氏說不尊敬她好。
她這樣認(rèn)了錯,馮氏反而找不到話說她了。就嗯了一聲讓她起來,心想倒真是個聰明的,長得也不差。要不是個庶女,姨娘又是那樣的人,恐怕也是個不得了的。
顧汐最后也來拜見。二夫人和五夫人帶著顧憐過來。
顧憐像只小鳥一樣撲進(jìn)馮氏懷里,嬌聲喊她:“祖母。”又說自己中午吃了乳粉菱糕,“……嬤嬤的手藝不如祖母的好,不夠甜。我吃了一塊就聽說堂姐妹們來了,就來東跨院看看�!�
馮氏摟著顧憐,笑著點(diǎn)她額頭:“你可不要吃太甜了,等過年及笄了,就要嫁去姚家了。到時候人家姚文秀嫌你太胖了可如何是好。”
顧憐撇了撇嘴:“他才不敢呢!”姚文秀待她如珍寶般小心翼翼的,每月都送東西過來。
顧瀾在一旁看著,心想著守不守規(guī)矩倒不是真要緊的事,但看老太太心里寵著誰,誰才是最有理的。周氏就笑著說,“半點(diǎn)規(guī)矩都沒有,”要她見過顧錦朝:“……給你大堂姐問安�!瘪T氏就笑瞇瞇地看著,在馮氏心里,顧錦朝雖然名聲不好,但終歸是嫡女,而且是通州紀(jì)家的外女。顧憐當(dāng)然應(yīng)該和顧錦朝交好。
顧憐向錦朝屈身行禮問安,又朝顧瀾眨眨眼:“我好久沒見過二堂姐了!”
馮氏就有些不高興,顧憐似乎特別喜歡顧瀾。
錦朝都看在眼里,心里知道馮氏這是不想顧憐和顧瀾交好。馮氏似乎更希望她和自己要好,可惜顧憐可不喜歡她。不過馮氏這樣寵愛顧憐,可也算是害了她。她記得顧憐前世嫁到文華殿大學(xué)士姚大人家后,拿捏不好家事,時常回顧家哭訴。到最后把自己身邊的大丫頭開了臉?biāo)偷秸煞虼采希矝]能挽回姚公子的喜歡,那大丫頭最后生了庶子,反倒得勢了。
錦朝不動聲色地看了一眼顧憐的丫頭,這丫頭穿著胭脂色的比甲,藕荷色的襦裙,戴了一只蝶戀花的銀簪子,生得雪膚嬌嫩,唇紅齒白……她記得這個丫頭的名字叫蘭芝。
馮氏頓了頓,而后又拉了錦朝的手跟她說:“如今府里主中饋是我和你二伯母,你五伯母是有身子的人了,還不能操勞著。你來我這兒多學(xué)一學(xué),祖母好好教導(dǎo)你�!�
錦朝站起身謝禮,看了一眼五伯母的肚子,她穿著寬松,并不明顯。她心里卻是遽然一驚,前世長興候死后兩個月,五伯母上吊自殺,那個時候竟然是懷著孩子的。
她還記得顧錦賢慟哭失聲的場景。那時候心里還奇怪……竟然是一尸兩命的事!
周氏就笑著和顧瀾說:“你和漪姐兒就和我學(xué)著規(guī)矩,只求不行差踏錯就好了�!�
馮氏點(diǎn)點(diǎn)頭,“正好明兒就是重陽,府里是搭菊臺賞菊的,我聽說朝姐兒擅侍弄花草,可要好好幫襯著你二伯母。老五媳婦,你就準(zhǔn)備重陽糕和茱萸�!睅兹硕紤�(yīng)了諾。
說了一會兒的話,馮氏才乏了。錦朝就先回了妍繡堂,剛剛遷家,她還有許多的事要做。
今兒是第一天搬過來,晚膳自然是要一起吃。不過錦朝幾個都在守制,就在東跨院的宴息處擺了幾桌素齋吃了,等吃過了晚膳,周氏又來找錦朝,讓她去看看菊花臺搭建得如何。
錦朝看了菊花臺,這是累了一整天,回了妍繡堂后一直睡到第二天卯正,青蒲挑了簾子來叫她。
今兒是重陽節(jié),要早起。這已經(jīng)是入秋的時候,錦朝看著槅扇外,天還沒有亮堂,只聽見小丫頭掃地悉悉索索的聲音。青蒲怕外面冷,給她披了一件天碧色的素緞披風(fēng)。
祖家的下人比適安家里起得更早,錦朝一路從西跨院走到外院,都是問安的聲音。周氏和葉氏也是早早起身,正看著下人把重陽糕從廚房抬到正堂,五色九層的菊花糕,上面還放著兩只面的羊,寓意登高。
周氏笑瞇瞇地拉她過去:“……你也是起得早的,陪我去看看早膳準(zhǔn)備得如何了。”
兩人正說著話,卻有丫頭匆匆來報:“……五夫人,世子爺來了!”
葉氏正忙著指揮小廝切重陽糕,聽著就皺了眉:“不是說不能出門了嗎……怎么還過來了!”周氏就笑著說,“定是想你了才來看看的,你且去吧,這兒我照應(yīng)著�!比~氏是長興候的嫡女,在顧家的地位很超然,馮氏都要禮遇她幾分。
葉氏這一去就是小半天,一會兒人都陸陸續(xù)續(xù)到了外院正堂,要準(zhǔn)備喝菊花酒了。葉氏才帶著葉限過來,葉限身后還跟了數(shù)十個穿著胖襖的侍衛(wèi),分列到了正堂外面。馮氏就十分親熱地和葉限說話:“世子爺來得正好!”讓松香端一塊重陽糕給他。
葉限穿著件天青色玄紋的斕衫,眉心卻微蹙著。他看了一眼落座的女眷,很快就看到了顧錦朝。顧錦朝心下就是一個咯噔。她可沒有忘記,今天是重陽……離宮變只有四天!葉限這個時候來顧家,難不成是有什么事要和她說?
葉限只吃了一口重陽糕,就跟葉氏說想去走走,他走不過一刻,采芙就過來悄聲在錦朝耳邊道:“……小姐,世子爺在妍繡堂等您,說是有話要和您說�!�
葉限也是,竟然這樣偷偷摸摸的,這又是在祖家,要是被別人看到了她怎么說得清楚!錦朝低聲問采芙:“有別的人知道嗎?”
采芙小聲道:“您放心,奴婢請世子爺在西梢間等著。除了咱們的丫頭,沒有旁人看到。”
世子爺特地吩咐了此時一定要隱秘,采芙知道世子爺和自家小姐似乎在商量什么事,自然也很慎重。
錦朝離了席就往妍繡堂去,葉限坐在西梢間里等她,開了窗扇看外面的西府海棠。
錦朝跟采芙說:“去給世子爺端一杯菊花茶來�!�
葉限聽到她的聲音,就側(cè)過頭說:“我不要喝茶,你不用麻煩。”
錦朝笑著說:“菊花茶清火明目,世子爺可以喝一盞。你這樣把我從筵席上叫下來……究竟有什么話要和我說?”
葉限哼了聲:“我都不怕,你怕什么!”指了指自己對面的圈椅,示意她坐下。
他能怕什么?他可是長興候世子爺,未來大名鼎鼎的兵部尚書葉大人!
錦朝心中腹誹,卻也坐了下來。
葉限才跟她說:“你還記得你說的那批兵器嗎?……那批兵器出現(xiàn)在睿親王府,讓蕭岐山派的人看見了。我祖父告訴我,睿親王聯(lián)合了北城兵馬司指揮使和金吾衛(wèi)謀反,他們打算按兵不動,等到睿親王發(fā)難再拿下他�!�
錦朝面上不動聲色,心中已是十分驚訝了。葉限竟然肯和她說這些!謀逆這樣的滔天大罪,誰知道都不得了。她就問道,“世子爺……你告訴我這些做什么?”
葉限笑了笑:“劉州是蕭岐山的人,我早就發(fā)現(xiàn)了。按照我祖父的個性,他肯定會聽蕭岐山的話,按兵不動……蕭岐山設(shè)的這個局,我實在看不明白�!彼粗欏\朝不再說話。
顧錦朝這才明白過來,葉限恐怕是覺得她隱瞞了什么東西……沒有說給他聽。
自己確實有所隱瞞,但是她隱瞞的那些話,葉限也不該知道。不過葉限的話,倒是讓她思索了一下。后來被冠上謀反罪名的可不是睿親王,而是長興候!這中間究竟是什么不對的?
錦朝突然有了一個想法。難不成……根本沒有任何人是意圖謀反的!
睿親王故意給長興候制造謀反的假象,在皇上駕崩的那天進(jìn)了皇宮。長興候聽了消息后帶兵去圍剿睿親王,卻反而被扣上了亂臣賊子的帽子,又被睿親王斬于刀下,便是后來證明清白,那也是人死不能復(fù)生了。
而在這中間起到重要作用的……正是蕭岐山!
第一百一十六章
受罰
錦朝想通其中的關(guān)鍵,臉色都有些變了!葉限也看到了,心里更是肯定顧錦朝是有話沒和他說的。
她站起身,看到窗外的西府海棠已經(jīng)開始落葉了,多事之秋,如今她也不好置身事外。錦朝想了片刻,才跟葉限說:“蕭先生肯定是暗中投靠睿親王了,他出的主意多半是顧應(yīng)睿親王的。我看睿親王未必是謀反,說不定是設(shè)了圈套讓你們鉆……世子爺聽我一言,凡事都不要輕舉妄動,也不要相信謀逆之言!蕭先生的話……更是一句都不能信!”
葉限沉默了一下,顧錦朝不想把話說明白,肯定有她的苦衷。但是她說的這些已經(jīng)夠清楚了,睿親王是不是真的要謀逆,這事還有待考慮。要想知道蕭岐山究竟在下什么棋,還要看睿親王的動作。
過了好久,他才淡淡地說:“……我小的時候不愛說話,更不喜歡出門。師父就從山里捉了貍貓和野兔的幼崽陪我玩。他還會草編蚱蜢、蜻蜓,夏天的時候從山上摘山楂給我做糖葫蘆,帶我去河里捉魚,他從石子下摸出的河蟹只有銅錢大小,炸著吃很香。我有一次被蛇咬了,他很著急,我從來沒見他這么著急過……他親自幫我吮了毒,自己卻差點(diǎn)死了�!�
錦朝聽著葉限說話,沒有出聲。
蕭岐山是陪他長大的……這樣的情分,怎么可能淺得了呢。
葉限的側(cè)臉有種淡淡的光輝,如玉的秀美,他垂下眼眸繼續(xù)道:“我以前一直和師父住在貴州,讀書認(rèn)字都是他開蒙的,我一直覺得他是難得的好人,甚至還嘲笑過他的善舉……這樣的人,他為什么非要報仇呢。我竟然從來不知道,他能狠心到這個份上!”
錦朝低聲道:“……人心隔肚皮!”似乎也只有這句話能安慰他了。
葉限站起身,對錦朝笑了笑道:“這些話,我當(dāng)沒說過,顧大小姐也當(dāng)沒聽過吧。”
外面等著的葉限親信很快幫他挑開簾子,又親自給他披了披風(fēng)。兩人隨即消失在妍繡堂。
錦朝松了口氣,隨即又覺得悵然若失。葉限最后那句話……分明是要和她生分的。也好,她從此后就在祖家生活了,葉限再像以往一樣和她往來頻繁,恐怕會惹人詬病。
顧德昭過了會兒過來找她,看了妍繡堂的布局,很是滿意:“……你看,你祖母還是待你不薄的�!鳖欏\朝笑著點(diǎn)頭,“父親怎么離席了,可喝過菊花酒了?”
顧德昭淡笑著說:“你五叔那個性子,還有不纏著別人喝酒的!我要不是守制,也能灌他個底朝天的……我是聽說你離席,以為你不舒服才來看看的。下午你祖母要帶著大家去寶相寺所在的東韶山登高賞秋,你要是不舒服,我就和你祖母說一聲,不去就好了�!�
錦朝覺得馮氏還有有一點(diǎn)做得很好的,她待嫡子庶子都不分伯仲,兄弟之間是很恭敬的。
父親回了祖家果然比在適安好,至少這里有人陪他喝酒下棋,談?wù)撛娫~政事。漸漸的,他就能從母親的死和宋姨娘的事中解脫出來。至少不會想著以宗教作為寄托了。
錦朝就說:“女兒沒有不舒服的……這才來祖家,也不能任性行事,父親覺得呢?”
顧德昭就哈哈大笑:“行,父親不讓朝姐兒任性了,你來陪父親喝一杯酒吧!”
又帶著她回到外院,見過了顧家二爺和五爺。顧錦朝抬頭看了一眼,二爺顧德元和父親長相相似,不過更穩(wěn)重些,眉宇之間很冷淡。五爺顧德秀笑瞇瞇,人卻長得十分俊朗,玉樹臨風(fēng)的。
……難怪葉氏會嫁給他了!
席間顧錦瀟在和顧錦賢說話,看也沒看她一眼,顧錦賢卻抬頭向她眨眨眼。二爺還有一對雙胞胎的庶子,年齡只在五六歲的樣子,穿著同樣的福祿壽夾襖,長得胖乎乎的。顧德元看到兩個庶子,就跟錦朝說:“……兩個孩子在這兒也不方便,正好麻煩侄女帶他們?nèi)パ缦⑻幚��!毖缦⑻幚锸桥斐韵牡胤健?br />
錦朝點(diǎn)頭應(yīng)諾,照顧慧哥和瑞哥嬤嬤就把他們抱起來,跟在錦朝后面去了宴息處里。
“……去父親那桌吃酒,正好帶兩個堂弟過來�!卞\朝笑著和大家說。等把孩子放下來,兩人一致地走到馮氏面前先請了安,然后才和二夫人請安。
二夫人笑了笑,抱過慧哥和馮氏說話:“您看,慧哥又長胖了!”
馮氏不冷不淡地嗯了聲,卻招了慧哥和瑞哥過去,笑著問他們話。兩個孩子都回答得乖巧有禮,馮氏看到他們新穿的夾襖,就問:“……這夾襖可真漂亮,是你們母親給你們新做的?”
瑞哥懂事些,忙道:“母親說天冷了,給我們做新衣裳,怕凍著我們了!”
這還沒到冷的時候,就迫不及待把做的夾襖穿上,分明就是想討巧的。錦朝看他們說話小心翼翼的樣子,感嘆庶子也不容易,小小年紀(jì),說話竟然比顧憐還得體。
顧家女眷分了兩桌人,二爺和五爺?shù)娜齻庶女、顧瀾、顧漪、顧汐是一桌。馮氏和夫人、嫡女又是一桌。馮氏讓兩個孩子和她們同席吃飯,問起五夫人的孕事:“……你生過一胎了,這也該順順當(dāng)當(dāng)?shù)模俳o我老太婆添一個,孫子孫女都是好的!”
五夫人笑得十分溫婉,二夫人臉上卻僵硬了片刻。她特意討馮氏歡心,馮氏不理會。五夫人什么都不用做,馮氏自然會眼巴巴湊上去問她,還不是看著她背后的長興候家!
錦朝看了一眼,又低下頭吃自己的。馮氏拿捏人是最準(zhǔn)的,看樣子肯定沒少拿捏二夫人。她目光一撇,卻看到顧憐的手微微向后伸去,握住了顧瀾的手,似乎遞了什么東西給她。
兩個人動作很快,遞完東西就如常吃飯。
錦朝不動聲色地轉(zhuǎn)過頭。
葉限回了玉柳胡同后,就在書房里靜坐著。他把下巴靠在椅背上,面無表情地看著瓷缸里的烏龜,溫溫吞吞地伸出了腦袋,又慢慢地縮了回去。陽光一絲絲從槅扇里漏下來,又漸漸地退走了。斗轉(zhuǎn)星移,已經(jīng)是天黑了。
高氏的丫頭語芹過來了,高氏叫葉限過去。
葉限漏夜前去,還沒來得及給高氏行禮請安,高氏就冷聲讓他跪下,“……你祖父說不讓你出門,你倒是好,攜令李先槐帶你去顧家!我問你,你是不是去見了顧家那個大小姐!”
葉限頓了頓說:“母親多思了……兒子只是去看看長姐而已�!�
高氏氣得手都在抖:“你以為我不知道,我讓許侍衛(wèi)偷偷跟著你呢!顧錦朝剛從適安搬到大興,你就眼巴巴地去看人家,還躲到了人家的閨房里去。你說,你是想害了她的名聲,還是想害了你的名聲!”
葉限抬頭看著高氏,心下一驚,當(dāng)時他和李先槐就察覺到有人跟著,但是兩人都以為是蕭岐山的人,并沒有理會。沒想到高氏還派了人跟著他……果然是不放心他�。�
高氏笑了一聲:“我倒錯了,你怎么能壞了顧家小姐的名聲呢。她這樣的人……這樣……”高氏一時沒想到該怎么說,“驕橫跋扈,不知禮數(shù)的人。你這是要壞自己的名聲啊……你長姐還是她伯母,你這樣作為,可是要等你長姐在顧家人面前抬不起頭嗎?”
“我原先覺得你任性妄為,卻也沒想到你定要和顧錦朝扯上關(guān)系……母親的話你是聽不進(jìn)去了?非要?dú)馕夷悴鸥市氖遣皇�?”高氏想到兒子一向都是油鹽不進(jìn),心中更是氣急。他父親和祖父這些天忙成這樣,他倒好,還跑到人家姑娘的閨房里去了!這要是被別人看見怎么得了。
葉限還是沒有說話,他的確是去見了顧錦朝,這沒有什么可辯駁的。他更不能把那些亂七八糟的事說給母親聽。這些習(xí)慣都是跟父親學(xué)的,長興候從來不讓官場上的事煩擾高氏。
高氏自己氣了會兒,見葉限跟鋸嘴葫蘆一樣不吭聲,指著正堂外面的青磚讓他去跪:“……跪兩個時辰,然后去書房抄《弟子規(guī)》,這幾天除非我發(fā)話,不然你休想離開這兒!”
葉限皺了皺眉,如今正是要緊的時候。他要是被困在高氏這兒……蕭岐山的事該怎么辦!高氏這兒可不比他的聚風(fēng)堂,他能夠任意出入�!澳赣H……孩兒抄書倒是無所謂,但是孩兒有要緊事要做,恐怕不能呆在您這兒……”
高氏哼了聲:“葉家還不至于要靠你當(dāng)家。好好給我呆著!”
葉限略一思索,就道:“……如此便算了,孩兒寫字慣用那只墨竹的狼毫筆,母親請之書幫我送過來吧!”他走到正堂外,一展衣袍干凈利落地跪下來,一聲不吭。
高氏看著更是氣惱,葉限這脾氣……也不知道誰能管得了!她揮手讓語芹去找之書拿毛筆,還能有什么辦法,管不住也要管,總不能讓葉限翻天了。
第一百一十七章
伺候
蕭岐山住在長興侯府的關(guān)月閣,小廝剛把他書房的竹簾換成了藍(lán)色細(xì)布的簾子。又幫他燙了一壺酒,切了一碟鹵熟的鴨肫片、煮咸栗肉,剝了一盤干落花生。蕭岐山剛和老侯爺商議了回來,秋天露重,解下披風(fēng)后他就喝了杯酒,問小廝:“……劉侍衛(wèi)來過沒有?”
小廝忙道:“晌午過來了一次,您不在他又走了�!�
蕭岐山笑笑:“那就去請他過來,好久不喝可惜了�!毙P應(yīng)諾去請人,不一會兒劉州就挑開藍(lán)細(xì)布的簾子進(jìn)來,吸了吸味道就笑,“先生好雅興,這等陰寒的天里喝燒酒最好了�!�
蕭岐山給他倒酒,指了指那碟鴨肫片:“……春興胡同的鹵味。味道奇香�!�
劉州哈哈一笑,“那家鹵味收攤最快,我倒是想吃很久了�!庇謮旱土寺曇舻溃骸啊拖壬f正經(jīng)的事……世子爺今天去了顧家,帶著李先槐神神秘秘的,屬下一路跟著,看他進(jìn)了人家小姐的閨房。您說,都這個時候了,世子爺這番行徑是不是有什么古怪?”
正是多事之秋,葉限一向都是心思多的。他們總要防備他,免得壞了大事。
蕭岐山聞言笑笑:“……顧家大小姐貌美驚人,沒什么奇怪的。”葉限請他來燕京,不就是給顧錦朝的母親治病的嗎!蕭岐山又想起那顧家大小姐溫吞善良的樣子,心里一陣膩味。就跟劉州說,“我是看著他長大的,原以為是能干出一番事業(yè)的。卻沒想到他還年輕,英雄難過美人關(guān)��!”還是那樣一個徒有臉皮的草包美人。
任葉限再怎么鐵石心腸,人家顧家小姐還是要百煉鋼化成繞指柔。
蕭岐山心里除了覺得好笑,還有些失望。
劉州看蕭先生輕蔑的樣子,就知道他對這個大小姐很不以為然。他就不再繼續(xù)說了,而是坐下來和蕭岐山吃酒,說京畿內(nèi)發(fā)生的趣事。兩人都喝得醉醺醺的,劉州腦中渾濁不清了,突然舌頭打結(jié)地問他:“先生……我一直都不明白,長興候待你這么好……你心里就沒有猶豫過?”
蕭岐山知道他這是喝多了,不然平日可不敢這樣和他說話。
他看劉州都要趴到桌子上去了,才淡淡地說:“成親王當(dāng)年功震四海,平定外蒙吐謝圖漢叛亂、漠南察哈爾叛亂,百姓愛戴。朱厚熜卻對成親王起了殺心,虜獲他的妻兒,逼得他不得不起兵造反……他為國為民,有功無過,卻換來這樣的下場……什么睿親王、長興候的,哪有成親王的十分之一!”
想到當(dāng)年那個驍勇善戰(zhàn)的成親王,蕭岐山就是一陣痛惜。
如此人物,竟然被長興候斬于刀下,他怎么能不怨恨!何況成親王對他有知遇之恩!所以即便他知道睿親王有勇無謀不可成大事,他也會幫著算計長興候。
扳倒長興侯府后睿親王就能順利得到兵權(quán),張大人的勢力在朝中再無阻礙,大家都張著眼睛等著看呢。
“成大事者,向來都要無情無義的�!笔掅叫π�。葉限就是這個性格,他一向深以為怵,所以給葉限治病的手段,他都是要保留幾分的,不然怎么會十?dāng)?shù)年都沒好完全。
如今萬事俱備,只等東風(fēng)來了。
錦朝心里也還想著長興候家的事。她也是才聽顧德昭說了,父親官位之事,除了二伯父幫父親奔走著,其間還少不了五伯母求了長興候家?guī)兔ΑR钦f原來父親算是中立派,如今他也算是被歸到了長興候派系勢力內(nèi),長興候府要是沒落,恐怕顧家也只有逼死五伯母一條路可走。
至少在別人看來肯定如此。
錦朝的目光落在五夫人送來的一對纏絲和田白玉的手鐲。五夫人性子一向溫和,能被逼到自殺……也不知道顧家的人會對她做什么!
錦朝心里一寒。
采芙進(jìn)來給她梳洗,她卯時三刻就要去馮氏那里服侍早膳。
過了會兒徐媽媽進(jìn)來,行了禮低聲和錦朝說:“小姐讓奴婢打聽的事,都問清楚了�!�
錦朝想了解一下顧家中幾房的大體情況,公中的產(chǎn)業(yè)是誰在打點(diǎn),內(nèi)院事宜又是誰主管,免得去了馮氏那里服侍一問三不知,被人家拿捏住。
徐媽媽就說:“……祖家的產(chǎn)業(yè)并不多,奴婢盤算了一下,如今您手里夫人的嫁妝和物件就能抵上顧家的財產(chǎn)了,還不算咱們老爺手里的那些。這些東西一向是被太夫人握在手中親自打理的,內(nèi)院的事太夫人也插手,但名義上是五夫人協(xié)管,不過如今五夫人有孕,就是二夫人管得最多。而二爺、五爺都是不插手這些的……祖家如今只有二表小姐一個嫡女,其他庶女都不出挑�!�
錦朝笑了笑:“難怪馮氏待我親熱呢。”她手里的東西雖然不算少,但是只相當(dāng)于一個中等的世家,顧家的產(chǎn)業(yè)和她相當(dāng),那是有些捉襟見肘的!不過看祖家這派頭,可是數(shù)倍于她們在適安的。
徐媽媽淡笑:“要說祖家的財產(chǎn)實在少,不過開銷倒是大,有時候一年入不敷出,還要拿了府中的東西變賣。世家大族的,總是有個排場在,里子面子都要好看才行��!”
他們?nèi)缃窕亓俗婕�,吃穿用度也在祖家的開銷里,父親那點(diǎn)俸祿能頂什么事。說不定馮氏還會不時讓顧德昭拿錢出來貼補(bǔ),而父親肯定是不會拒絕的。
錦朝想來想去覺得頭疼,還是由父親去吧!他們受了祖家的保護(hù),總不可能什么都不付出。
等她到了東跨院,馮氏剛起床,由松香服侍著梳了小攥,抹了桂花頭油,那黑色的小攥梳得十分油亮。馮氏的臉映襯著水銀鏡子,就難免顯得刻薄了些。
錦朝請了安,馮氏就慢慢地說道:“……你先幫我磨著魔�!瘪T氏有早膳過后抄一卷佛經(jīng)的習(xí)慣。
錦朝應(yīng)諾去了書房,馮氏進(jìn)過早膳才來,卻又不急著抄佛經(jīng),而是盤坐在大炕上閉目養(yǎng)神。她睜眼看了錦朝一眼,才說:“女子站姿,好看才是第一要緊事。你把背脊挺直,腰身繃緊,不要斂首含胸……哪里會不好看呢!”
錦朝抿了一下嘴唇,磨墨的時候自然是要低頭彎腰的,那樣筆直地站著怎么能磨墨。
她道了一聲是,站直了身體。馮氏可不是讓自己給她磨墨的,她現(xiàn)在剛在祖家,總要順從一些。
過了大半個時辰,馮氏才讓錦朝過來給她洗手焚香。錦朝松了口氣……那樣站著一直不動也確實挺累的!
馮氏抄過佛經(jīng),顧家的老爺、夫人、孫輩就要一一過來請安了。這時候馮氏讓她站旁給自己端著青釉白瓷的茶盞,等人過來行禮,錦朝也要一一還禮。她也漸漸摸出馮氏對眾人的態(tài)度。馮氏對大長孫顧錦瀟是最看重的,問了他許多課業(yè)上的事。她最疼愛的是顧憐和顧錦賢,別的庶女來請安,那都是淡淡地應(yīng)一聲。
五夫人過來說了入秋給諸府仆人新做一身秋衣,就用一般的棉布尺頭,有頭臉的婆子丫頭用暗花緞子做一件比甲,馮氏很爽快地應(yīng)了。又拉著她說了許多體己話,等五夫人走了,她和錦朝說:“你五伯母……心性十分好,你平日有什么不懂的,可以問她。”
二夫人送了上一月公中花銷的賬目過來,馮氏看了就直皺眉。
二夫人看了忙說:“……三弟家遷過來,又恰逢重陽。這開銷多了些也是正常的�!�
馮氏就說:“那也沒有多四成的道理,就是憐姐兒請的繡藝師父,束脩是三十兩……那繡藝師父上個月可是沒有過來的!再說你三弟過來,那東西也都是府里庫房的,怎么還有兩張梨花木小幾的價錢……”
說來說去不過都是小頭,二夫人聽了就有些急:“繡藝師父沒來,卻也不能不給銀子,那是憐姐兒不愿意學(xué),梨花木小幾是府里缺的。三弟來家里總歸是添了許多東西……母親仔細(xì)看看!”
馮氏就有些不高興了:“還怕我老婆子的眼睛出問題不是?你再回去核算核算,也別總拿著你三弟的名頭說花銷的事�!�
二夫人就拿了冊子應(yīng)諾,突然又想起了什么似的,笑了笑道:“母親,前個槐香胡同的曹三夫人來找過我,是想給咱們家說親事的。她想給瀾姐兒說她侄兒……”
槐香胡同的曹三夫人?那不就是穆夫人的妹妹,難不成說的是穆知翟的事?
錦朝頓時集中了精神,就聽馮氏不怎么在意地問:“她哪個侄兒?”
二夫人道:“您忘了,是少詹事穆大人的庶長子啊。我聽曹三夫人說著也覺得好,他們許諾豐厚嫁妝,還不在意瀾姐兒要守制一年,倒是個重情義的!”
錦朝心想這也夠顛倒黑白的,走投無路也能說成重情義了!
第一百一十八章
寒露
馮氏就來了精神,對二夫人點(diǎn)了點(diǎn)頭說:“曹三夫人算不得正式的媒人,等他們找人來提親再說。不過這事我倒要和老三商量著,你先回去對賬吧。”語氣溫和了許多。
二夫人松了口氣退下了。這時候小丫頭過來通傳,說顧瀾過來請安。
顧瀾進(jìn)來的時候臉色十分不好看,錦朝心想著,她如今在二夫人那里服侍著,曹三夫人來的事她肯定是知道的。她為了不嫁給穆知翟,暗中不知道費(fèi)了多少工夫,如今繞著繞著又要嫁這個人不可,她怎么能不恨呢�?峙掳档乩镅蓝家榱恕�
馮氏和二夫人看樣子都希望顧瀾嫁出去,嫁的是什么人無所謂,只要對顧家有利就行了。而依照顧瀾的性格,是肯定不會坐以待斃的,錦朝想等著她怎么辦。
顧瀾一來,錦朝就解脫了。馮氏指揮著顧瀾做這做那,不僅要幫著端茶倒水、捏肩捶腿,連剪花枝這樣的小事都讓她去做。顧瀾萬分無奈,卻也只能去做。馮氏見錦朝在一旁閑著,就笑笑說:“你要是覺得悶,就去院子里走走,午飯之前回來就好了�!�
相比之下,馮氏對她算是溫和了。
錦朝行了禮沿著抄手游廊出來,這時候已經(jīng)是秋意漸濃,蟬噤荷殘了,遠(yuǎn)處的樹林也染上層層紅黃。
錦朝看見顧瀾在給貼梗海棠修建花枝,木槿就站在旁邊,卻又不敢?guī)退�。顧瀾在適安那是嬌生慣養(yǎng),從小比顧錦朝這個大小姐都還受寵,這樣的事她怎么會做,纖長瑩白的手指牽扯著花枝,卻一不小心被貼梗海棠的刺劃傷了。
她痛叫了一聲縮回手,就看到顧錦朝正站在游廊的另一頭看著她。
顧瀾把手掩到袖口里,笑著道:“長姐怎么出來了……莫不成是來看我笑話的?”
顧錦朝慢慢走過去,溫和地道:“瀾姐兒這是什么話,不過是祖母讓我出來走走。說東跨院的景致好……長姐怎么會看二妹的笑話呢�!�
顧瀾收了笑容,平靜地道:“長姐,妹妹如今的樣子,可全是拜你所賜啊。您放心,妹妹心里把您的好記得牢靠……日后必定要奉還的。”她聲音一低,又曲了身行禮。
錦朝覺得好笑:“二妹這樣的習(xí)慣正好,什么事都能推到我頭上,可是我讓你出來剪花枝的?”
顧瀾冷冷地道:“要不是你害我母親……我也不至于落到如今的地步!”
錦朝看了她許久:“瀾姐兒,是誰害誰,你心里是清楚的�!鳖櫈懢褪侨绱耍肋h(yuǎn)覺得自己是對的,而別人都是欠她的。她這樣的性子,自己都為她覺得悲哀。
木槿看著顧錦朝帶著青蒲離開,才和顧瀾說:“小姐,咱們……以后該怎么辦啊?”
顧瀾想起搬到祖家后一系列的事,氣得手指發(fā)抖,咬牙低語道:“這一個個的,不過是看著我沒有依靠罷了!顧錦朝也是個落井下石的!”
木槿聽得難過,小姐如今也是艱難。
顧瀾卻想起自己在二夫人那兒受到的冷視,周氏可不向馮氏會讓她做這做那。她是完全相反,顧瀾去她那兒坐著,她就讓丫頭泡一壺茶給她。顧瀾那茶一直從有色喝到?jīng)]色,一天也差不多過了。
她帶著一肚子茶水回到怡香院。顧汐又來找顧漪,兩姐妹在房里說體己話,屋子里很熱鬧。她一個人坐在屋子里看著兩個剛留頭的小丫頭,有氣都撒不出來!
現(xiàn)在……現(xiàn)在穆家還要再來插一腳,難不成這世上除了她就沒別的女子可以娶了?非要揪著她不放!顧瀾想到這里,也能明白這個穆知翟究竟有多么不堪,心里更是發(fā)寒!
一定不能嫁,她嫁了就是毀了!
顧瀾一直到晚上才回了怡香院,又聽到西廂房那邊傳來熱鬧的聲音。她一個人進(jìn)了東梢間,想到留在適安瘋癲了的母親,也不知道顧錦朝派的人會不會對她不好,都入秋了,她有沒有緞襖可以穿……她想了一會兒不禁悲從心來,躲在被子里小聲哭,還怕外面的丫頭聽到了。
她原先的丫頭差不多被顧錦朝遣走,只留下了木槿。如今可不能讓她們看見自己受委屈的樣子,那些丫頭本來就不怎么服她,這樣一來更是不會聽從于她了。顧瀾哭過之后擦干眼淚,去了書房,找了信紙和信封出來給她外祖母宋夫人寫信。那次父親趕走外祖母后,她一直悄悄和外祖母通信。
如今宋姨娘出事了,宋夫人不能名正言順插手顧家的事,何況父親對她太不客氣。宋夫人縱使心疼自己的女兒和外孫女,但也沒有辦法幫忙,只能悄悄讓人送東西給顧瀾。
她這樣的委屈,除了說給宋夫人聽,還能說給誰聽呢!
她這次寫信,更是要著意突出顧家的人對自己的輕視,還有馮氏有意讓自己和穆知翟結(jié)親的事。外祖母聽了……總不會坐視不理吧!
顧瀾寫完了信,又把一旁的燭臺拿過來封臘。
顧瀾叫了木槿進(jìn)來,小聲和她說:“……和原來一般,買通了進(jìn)出顧家的長工,帶信去宋家�!�
木槿把信封藏進(jìn)衣襟里,跟她說,“剛才二表小姐的丫頭過來說,讓您戌時去找她,您可要記得�!彼昧艘淮~子,做賊一樣匆匆地出去了。
顧瀾很不想去找顧憐,上次她去的時候,顧憐給她看了一整盒精致的花鈿,翠花鈿、金銀花鈿、珠花鈿……樣子十分精巧,顧憐跟她說是姚文秀從江南帶回的。她跟自己說姚文秀,語氣雖沒有夸張,那心中的炫耀是怎么都掩飾不住。
顧瀾想到這里就覺得心口不舒服,同樣是顧家的小姐,顧憐集萬千寵愛于一身,還有個家世又好,學(xué)識長相都不一般的未婚夫婿!她呢,活該被眾人欺負(fù),活該嫁給一個什么都不知道的傻子嗎?
沒有這樣的道理!
顧瀾望著銅鏡中自己清麗秀美的臉,抿了抿唇,沒有人幫她,她總要自己幫自己!
錦朝回到妍繡堂的時候,雨竹正在和繡渠踢毽子玩,看到她回來了,兩個小丫頭忙屈身行禮,雨竹又說:“您去東跨院了,咱們做了一會兒針黹,想著踢毽子活動手腳……”
采芙和白蕓還在廡廊下做女紅,也起身行了禮笑道:“可不是,做了小半個時辰呢!”
已經(jīng)是入秋了,她們在做手爐套、昭君套,還有丫頭們自己的棉襖。如今守制的衣飾和原來不一樣,許多都要重新做過。
錦朝回來顧家,帶了自己常使喚的六個丫頭,還有個草鶯,在倒座房伺候花草。
雨竹聽了就嘟嘴:“采芙姐姐揭我的短,小姐要是不喜歡我了怎么辦……”
大家都笑起來,錦朝府里的丫頭都是沉穩(wěn)懂事的,幾個大丫頭就十分疼愛雨竹和繡渠。特別是不愛說話的繡渠,有什么好吃的好穿的都讓著給她,錦朝也常常賞東西給繡渠。她卻都是分了給大家吃用,一點(diǎn)都不吝嗇。
錦朝笑了笑:“秋日里正是要多活動的時候。”讓她們繼續(xù)踢著毽子,她進(jìn)了書房。徐媽媽在書房等著,給她看從古井胡同曹子衡那兒送過來的賬目。有一些要她來拿主意的大事,她也要過目了才能做。曹子衡卻不僅做了上一月的賬目,還把前幾年的賬目都看了一下,給錦朝擬定了大致的發(fā)展。
錦朝覺得說得十分精妙,給徐媽媽看了:“……是個明白人,您照著他說的這些做�!�
按照冊子上說的,上月入賬有八百兩銀子,以后每月還能多些。她一年憑母親的東西賺的錢,就有一萬多兩銀子!而馮氏今天算顧家的賬目,入賬不過六百余兩,開支卻就是七百多兩。
錦朝看著這本賬目,久久沒有說話。母親雖然不在了,但是母親留下的東西還好好的護(hù)著她,只要她有這些東西在手,在祖家也是有倚仗的。
顧家的嫡女一般是一個管事婆子,一個一等丫鬟,兩個二等丫鬟。錦朝卻有兩個管事婆子,丫頭們的月例也比祖家的多,吃用更是要好些,這都是錦朝的私賬支錢。沒伸手向馮氏要,馮氏也不會管。
過了會兒佟媽媽進(jìn)來,跟錦朝說話。
“……怡香院那邊,木槿偷偷去了后院的偏門,奴婢看得不真切,似乎是遞了東西出去……”
錦朝嗯了一聲,她現(xiàn)在可沒心思管顧瀾的事。顧瀾還能遞東西給誰呢,也只有宋家了。不過現(xiàn)在宋姨娘出事了,宋夫人可不好插手顧家的事。顧瀾這也是沒有辦法了。
錦朝望向窗外,夜色剛近,一輪淡淡上弦月掛在天空,屋檐下的青獅駝燈也才被點(diǎn)亮,燈光隱約。
她喃喃地說了句:“明兒就是寒露了……”鴻雁來賓,菊有黃華的時候。
佟媽媽原先是莊稼人,對節(jié)氣很敏感,就笑笑說,“要是在鄉(xiāng)下,就是種麥、摘花、打豆場的時候。”
錦朝沒有說話。
明天就是九月十三了,正好是寒露的節(jié)氣�;噬显谒葧r一刻駕崩。長興候夜闖禁宮被斬于刀下,長興侯府一夜衰敗,五伯母受辱的開始。這些事之后就會紛至沓來……
也不知道,葉限能不能改變這件事。
錦朝嘆了口氣,她能幫的都幫了,剩下的事卻不是她能插手的。
第一百一十九章
駕崩
高氏正在給葉限做的冬襪。他手腳容易冰涼,要把冬襪做的厚厚的才好,她又在收邊的時候用細(xì)密嚴(yán)實的針腳縫邊,做得十分漂亮整齊。
高氏把做好的冬襪放在笸籮里,抬頭起來覺得脖頸酸痛,一旁的丫頭忙幫著按摩。
“他還在書房里抄書嗎?”高氏問道。
丫頭恭敬地回答:“正抄著呢,世子爺?shù)臅瘞Я艘缓懈i�、柿餅的過來,說是顧家那邊送過來的�!�
葉限已經(jīng)在她這兒關(guān)了好幾日了,高氏不許他跨出院門一步。什么李先槐之流請示了數(shù)次要見葉限,高氏也都把人統(tǒng)統(tǒng)攆了回去。葉限是長興候世子爺,是他們的主子,但也是她的兒子,要服她管教。
高氏看到槅扇外連綿不斷的秋雨,又有些心疼葉限。書房里只放了一張貴妃椅。她上次去看他,葉限這樣高高個子的人蜷縮在椅子上,身上只蓋著單薄的被衾,書房的窗戶又開著,屋子里十分冰冷。她回到房里又讓丫頭送了手爐和棉被過去……
高氏想了很久,才讓丫頭把東西收起來,她準(zhǔn)備去看看葉限。
葉限則把福橘下的字條拿出來,展開看了一眼,又揉作一團(tuán)放進(jìn)衣袖中。
之書小聲說:“李護(hù)衛(wèi)說是快馬加鞭送過來的,估摸一個時辰之后就會傳出來。侯爺那邊已經(jīng)入宮去了,恐怕要下午才能回來。蕭先生在廂房那邊沒有動靜……”
葉限沒有說話。
字條上只有四個字,巳時駕崩。
這四個字,傳遞了無比復(fù)雜的訊息。當(dāng)今皇上酒色虧空,身體不好是早幾年的事了。前段時間更是重病在床,才讓張大人有了整治朝廷,清除反對黨羽勢力的機(jī)會。但是無論如何,他的死訊也來得太突然。還是在長興侯府內(nèi)憂外患的時候,實在雪上加霜。
皇上駕崩,訃告會在午時貼到奉先殿。隨即京師戒嚴(yán),不鳴鐘鼓。而后官員陸續(xù)穿孝進(jìn)宮哭靈。全城服喪二十七日,天下服喪十三日。
這實在是個好時機(jī)……葉限想到了睿親王謀逆一事。如果他要想有所動作,趁著官員和三品以上誥命進(jìn)宮哭靈的時候,就應(yīng)該動手。這時候?qū)m里最是魚龍混雜。
他沉思片刻后跟之書說:“告訴李先槐,派人注意睿親王府。還有蕭岐山那邊,就是有個小廝想出去,都暗中給我拘起來審問一番……”
之書應(yīng)諾,提著籃子往外走時正巧遇上前來看人的高氏。他笑著行禮問安。
高氏看了一眼他手上的籃子。
之書就打開給高氏看:“……夫人,這是今年的塘棲福橘,還有柿餅和龍眼,您要不要嘗嘗?”
高氏就不再疑心,讓他趕緊走:“……這些東西不是燥熱就是性涼,以后少拿給世子爺!”
之書尷尬一笑,這些東西本來就是幌子……他行了禮離開。
高氏進(jìn)了書房,看到葉限果然在認(rèn)真地練字。她讓丫頭把她熬的一盅白菜蜜棗煲羊肺湯放在旁邊的小幾上,葉限給她請了安,又繼續(xù)練字。高氏看葉限寫字還跟個孩子一樣,一筆一劃十分端正,字跡更是工整雋秀,就說:“……你都練了一上午了,喝了湯再寫吧。”
葉限早聞出是羊肺所熬制的湯,他不喜腥燥�!昂翰豢剩赣H不用擔(dān)心�!�
高氏正欲說什么,卻有丫頭過來通傳說外院的大管事要找她,有十分要緊的事要說。
高氏心中一緊,大管事一向只找長興候說事的。這來找到她,必定是發(fā)生什么不得了的大事了,她囑咐語芹監(jiān)督葉限喝湯,自己忙帶著丫頭婆子出去。
而皇上駕崩的消息,很快在京城的勛貴圈子里傳開。午時奉先殿發(fā)了訃告,更是坐實了這件事。
整個燕京無論王公貴族、官員庶民,都很快知道了這事。
帝崩,這是國喪。
馮氏讓人趕制守喪的喪服、麻鞋。而顧德元和顧德昭卻趕忙換了喪服,套了馬車去宮中。
一會兒五夫人被馮氏叫過來。
馮氏讓她坐在羅漢床上,握著她的手說話:“……這世上的事,也是說不準(zhǔn)!圣上駕崩太突然,也不知道宮中的人如何了,你母親是封的一品誥命,肯定是要進(jìn)宮哭喪的。我想著長興侯府也沒個主事的,不如你回去看看,也托人回來告訴我一聲,讓我老太婆心里安穩(wěn)……”
五夫人心里明白,馮氏這是讓她回去打探消息的�?纯催@次皇上駕崩會不會對長興候家,或者對他們顧家有影響。她起身行了禮道:“母親放心,我這就回去看看�!�
錦朝在旁沒說話,她其實很想讓五夫人不要回去。在接下來的幾天內(nèi),長興侯府會亂成一鍋粥。連葉限都要用半年來清理長興侯府混亂的勢力,何況是五夫人……也不知道會有多兇險!
馮氏臉上的憂色藏都藏不住,但凡天子駕崩,哪兒有不動蕩的說法!
五夫人很快收拾了細(xì)軟回長興侯府。馮氏連賬本都看不進(jìn)去了,跟錦朝說:“……陪我去外面走走。”錦朝應(yīng)諾,扶著馮氏的手出了書房。
其實她倒是覺得馮氏不必?fù)?dān)憂,這朝堂之上的事自有顧二爺處理,馮氏此時照顧好內(nèi)院就夠了。她卻也沒說這話,而是和馮氏說壇子里種的菊花種類,馮氏聽著神情漸漸放松了,還夸她:“……連我都不知道這些!”
錦朝服侍馮氏幾天,馮氏對她十分滿意。這顧老三的女兒也不想自己想得那樣驕橫,而且為人處世十分得當(dāng),做事又是任勞任怨的,不該她說的話一聲不吭,該她做的事也絕不偷懶。這樣心性的人,怎么在外界的傳聞里就如此不堪呢。
馮氏想不明白,卻也對顧錦朝漸漸好起來,顧五爺送她一籃子懷遠(yuǎn)的瑪瑙石榴,她都送與了顧錦朝。
錦朝望著開得正好的簇簇黃華,心中還想著宮變的事。
待到秋來九月八,我花開后百花殺……這也正是時候了。
進(jìn)宮的官員陸續(xù)出了宮,到了傍晚才回來。明天才要正式進(jìn)宮哭靈。長興候攜著高氏回府后,剛解下額上黑色的角帶,問她去見皇貴妃時說了些什么。
皇貴妃是長興候的胞姐。
高氏臉色慎重,和長興候低語:“圣上雖立了皇后娘娘所出三皇子為太子,但是太子如今才十歲。即便登基也是被張居廉挾政�;寿F妃娘娘是替皇后擔(dān)憂。再說皇上生前立了不少妃嬪,除了皇后、皇貴妃、賢妃有出,別的都難免要殉葬……她也是心中難過。”
長興候想了想就道:“明兒你再進(jìn)宮的時候,也去見見皇后娘娘。有我壓制著張居廉,量他也不敢真的挾天子以令諸侯�!被屎蠛突寿F妃的關(guān)系一向不錯。
雖說都是人間至尊了,但是皇后不過婦人,太子也還是孩子。這樣的孤兒寡母,在如今的情況下也是束手無力,任人魚肉了。
兩夫婦又說到了葉限的事,高氏就提及了顧錦朝:“……去了人家的閨房,他實在不像話。這些天我都拘著他練字。那顧家大小姐是什么樣的人……他竟然一點(diǎn)都不避諱!”
長興候也頭疼他這個獨(dú)子的性格,“他從來都是如此,任性妄為慣了,也該好好管教了�!�
正說話這時候,卻有丫頭過來通傳,說劉侍衛(wèi)有急事來報。長興候整理了衣襟,去了花廳見他。
劉州還帶著魏先生,臉色凝重如霜:“……侯爺,睿親王府那邊有動靜了!”
長興候臉色一肅。他們等了這么久,“睿親王終于按捺不住了?”
劉州頷首繼續(xù)道:“睿親王府傍晚時偷偷出了一隊護(hù)衛(wèi),去了西城兵馬司。我們隨即跟從,發(fā)現(xiàn)睿親王從東環(huán)山帶了重兵前去宮內(nèi),已經(jīng)過了承天門了,恐怕此刻已經(jīng)進(jìn)了午門……”
長興候勃然大怒,“皇上剛死,他竟然就敢?guī)Ы婈J皇宮,他這是想逼宮不成!”他吐了口氣,問劉州,“老侯爺那邊知會了嗎?”
魏先生就道:“知會了,老侯爺說馬上就過來�!�
長興候聽了就點(diǎn)頭道:“去把蕭先生請過來�!�
蕭岐山很快就過來了,聽了之后面色也不太好。
“睿親王要是逼宮成了,恐怕長興候府會接連被殃及……不過以我之見,睿親王所帶之兵并不精銳,最多能對付金吾衛(wèi)和兵馬司,錦衣衛(wèi)里高手眾多。睿親王恐不能拿下。怕只怕他有什么我們不知的底牌……”
蕭岐山說得很是猶豫。
長興候聽了就冷聲道:“我征戰(zhàn)沙場這么多年,沖鋒陷陣,要打要?dú)⒕屯纯煨∷SH王不過是養(yǎng)在皇城里的廢物,還想帶人逼宮!我看他能不能過我這關(guān)!”他沉聲道,“魏先生,你立刻召集德勝關(guān)的鐵騎營兵馬,隨我一同入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