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采芙小聲道:“……奴婢看您去西跨院,就給您備下了,一直放在蒸屜里熱著�!�
錦朝笑著夸她:“你手藝倒是越來越好了�!�
她剛吃了兩塊,佟媽媽就進來了,臉色有些古怪。
佟媽媽行了禮道:“小姐,長興候世子爺來找您了……”她頓了頓道,“悄悄過來的,現(xiàn)在在花廳等您……您要去見嗎?”
葉限這個時候過來找她?錦朝有些奇怪,上次他向自己道謝,她還以為世子爺是要劃清界限的。
這要是讓別人看見了,她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
佟媽媽看她沒說話,就小聲地道:“奴婢斗膽想說一句,天都是半黑了,您要不就歇下吧。
長興候世子爺這半夜偷偷來見大小姐,實在是不妥。
錦朝卻深思片刻,還是決定去見葉限。
他總不會這個時候莫名來找她,應(yīng)該是有要緊事要說。
她穿了一件素緞的褙子,只綰了簡單的發(fā)髻,讓采芙陪著她去花廳。
葉限背手站在花廳的亭子里,冷冷的月輝落在廊柱上,他的身影有些伶仃,卻站得筆直挺拔。
花廳里只種了一排冬青樹和剛落葉的臘梅樹,暗處站著葉限的侍衛(wèi)。
聽到錦朝徐緩的腳步聲后,葉限轉(zhuǎn)過頭,手微微一指,讓她坐在花廳擺放的繡墩上。
錦朝才看到葉限秀美精致的臉有些憔悴,臉色更是蒼白,眼下有淡青,這些天他應(yīng)該是沒一夜睡好的。葉限沒出聲,錦朝也不說話。過了會兒他才說:“我從京城出發(fā)的時候才未時……沒想到到這兒已經(jīng)這么晚了�!彼D了頓,“本來沒想這么晚來的�!�
錦朝哦了一聲。心里腹誹他就不會算好時辰嗎,還用什么沒想到這么晚當(dāng)借口……他不是十分聰慧嗎?
葉限卻垂下了眼簾不再說話。
錦朝連發(fā)簪鬢花都沒有戴,這樣一身素凈又隨意的,總讓他有種她洗盡鉛華的感覺。
連她如春日海棠的容色都淡雅了下來,好像就和平日里不一樣似的。更顯得親近了幾分。
不過看她恭敬又平和的神色,卻沒什么不同。
葉限過了好久才說:“……睿親王和蕭游勾結(jié),設(shè)計想陷害我長興候家謀逆之罪……我們將計就計,把謀逆的罪名栽到睿親王頭上,他被我父親當(dāng)場斬殺了。”他寥寥幾句陳述完,說得很平淡,錦朝卻能感受那種撲面而來的血腥之氣。
“我本以為大局已定了,但是卻有人暗中放箭,重傷了我父親�!比~限笑了笑,“用的是我特制的箭頭。想將父親的傷栽贓到我頭上,你猜這人是誰……”他把藏在袖中的箭放到石桌上,箭身刻著一個小小的葉字隸書,箭頭相比一般的箭更鋒利,卻烏沉沉的不起眼。
這是傷長興候的箭?錦朝不知道他給自己看這根箭的用意是什么。但是葉限說的話卻很容易猜,整件事都是蕭游在暗中策劃,能想到這樣一石二鳥的法子,又能輕易接觸到葉限隨身之物的,除了他還能有誰呢……錦朝突然想到葉限跟她說,當(dāng)年他和蕭游生活在貴州的事。
有這樣狠毒算計的師父,葉限心中應(yīng)該十分難受吧。但面上偏偏一點都看不出來。
錦朝想了想,輕輕地道:“世子爺既然收起了箭,那就是事情都處理周全了。原先的情分自然不用理會了,權(quán)當(dāng)過眼云煙吧�!�
葉限嘆了一聲:“也只能是這樣了……”他看向顧錦朝,她坐在繡墩上,素色的挑線裙子在月色下顯得格外朦朧,連錦朝的臉都有點淡淡的光輝……“我只是想謝你一聲,你日后若是有需要我?guī)兔Φ牡胤�,盡管開口說,我不會拒絕。”
錦朝笑了笑:“世子爺放心�!彼龓椭~限,是不是也存著這樣的心思。她和別人一樣,都想討好這個人,不同的是別人是知道他的身份,她是知道他的未來。
既然話已經(jīng)說完了,錦朝就起身行禮道:“世子爺其實知道的,這些事總都是要過去的……夜深露寒,世子爺還是去找個酒館住一晚再回京城吧。”她委婉表達(dá)了一下自己要先走的意圖。
葉限把石桌上的箭收進袖里。
錦朝等著他說話,過了好久才聽到淡淡的聲音響起:“……是我親手殺了他……你先走吧�!�
錦朝心中一震,卻也半點沒有表現(xiàn)。屈身后帶著采芙離開花廳。
第一百二十五章
刁難
葉限看著顧錦朝離開了花廳。
他的臉色很不好看。其實他已經(jīng)有些支撐不住了。睿親王陷害父親的那一晚,他淋了一夜的雨,又是身心俱疲,接下來幾天都沒有休息好,如今還奔波百里來見錦朝,腦海里是渾濁一片,身子都有些虛晃。
他有些支撐不住,身子靠在廊柱上,慢慢從衣袖里拿出一個青花白瓷的細(xì)頸瓶,倒出兩粒鮮紅的藥丸服下。劉州說過,他常年服用的藥丸里含有一定的朱砂。古時道士常用其來煉丹,但是《本草經(jīng)書》早已有注,朱砂是有毒的,短期服用并無大礙,長此以往卻是不得了的。
難怪他的病這么多年都好不了。
侍衛(wèi)見他有虞,忙上前道:“世子爺,您臉色不好,是不是……”
葉限擺擺手道:“倒是不礙事,我們現(xiàn)在就回京城。你明天去東交民巷請御藥房的吳德蓮過來……”吳德蓮擅辯藥,藥味一經(jīng)他鼻就能聞出七八分。他這種藥丸自然是不能再吃了。
一行人又用了攀墻的三抓鉤,無聲無息地消失在顧家內(nèi)院里。
錦朝回了妍繡堂,卻一整宿都沒睡好。她靠在黑漆描金的拔步床上,看著床頂?shù)某袎m思索,葉限今日來見她,是帶了護衛(wèi)的。那么這只能說明,長興候家的情況還很危急。這一世發(fā)生的事與前世相差太大,僅是一個葉限,就能完全反轉(zhuǎn)局勢。
她幫了長興候家,其實也是幫了自己。至少父親的官位從此是穩(wěn)當(dāng)了,張居廉黨也不至于猖獗到把持朝政。但是她心里還有一事未解……
前世長興候因謀逆身亡,長興候家更是扣上了亂臣賊子的帽子。葉限究竟是怎么洗脫長興候家的罪責(zé)的?她記得葉限最終是入仕做了大理寺丞,隨后一步步掌握了大理寺。這才干出了那等荒誕的千刀凌遲之事,那時候皇上才十五歲,竟被他幾句話逗得哈哈大笑,完全沒理會此事的殘酷。倒是滿朝文武都變了臉色,覺得這位小侯爺是想殺雞儆猴的。果然在此之后,別人看見他都要繞道走……
錦朝還記得聽拾葉口述的事,也不知道有幾分真假。京城的貴族圈子就這么大,葉限又是刻意要立威的,自然傳得飛快,她當(dāng)時聽了就咋舌此人年紀(jì)不大,手段倒毒辣……
葉限究竟做了什么,她不知道。但從他能果決殺了蕭游這事來看,他的性子恐怕是沒變的。
錦朝和葉限熟稔了,倒是覺得此人不壞。不過但凡聰明之人,總是比旁人想得更多,想做的事更容易達(dá)成,世俗能束縛他們的就少了。葉限這個性子,很可能又變得和前世一樣……
她想了一會兒就覺得頭疼了,葉限以后如何……關(guān)她何事?她說的話葉限莫不成會聽?
錦朝微不可聞地嘆了口氣,讓青蒲吹了燈,才慢慢睡了。
第二日馮氏還沒回來,二伯母照例請她去吃午膳。
二夫人的院子在西跨院東邊的嫻雅堂,旁是顧二爺幾個姨娘同住的常安閣,顧憐舍不得離母,馮氏也疼愛她,就讓她和二夫人同住。
從妍繡堂到嫻雅堂,只過一片回廊和木芙蓉林,再走一個夾道,就能看到二夫人院子的門楣。門楣外的一口魚缸養(yǎng)著只有手指長的魚,旁又有凋落的木芙蓉花落到水里,十分雅趣。
別的不說,顧家祖家的院子,處處都精致。
二夫人身邊的媽媽來請錦朝進來,又笑著道:“……堂小姐來得巧,幾個姨娘還在里頭說話呢�!�
站在正堂外穿藍(lán)綠色比甲的丫頭幫錦朝打了簾子,錦朝進去的時候果然看到幾個姨娘在,還有慧哥和瑞哥。顧憐在和她的丫頭蘭芝說話:“用鵝黃的絹花來配那支嵌藍(lán)寶石的嬰戲紋金簪好,紅色太土氣了。你還不如瀾姐兒會打扮呢……”把蘭芝推到一邊,自己配了花給二夫人看,笑著問,“娘親,這樣好不好?”
二夫人卻已經(jīng)看到顧錦朝來了,笑著請她坐下:“正盼著你過來呢�!�
幾個姨娘在這兒連說話的身份都沒有,就行禮后紛紛告退了。
母親不搭話,顧憐就有些委屈。錦朝看到紅漆描金的羅漢床上放著好幾個首飾盒子,絹花、簪子、花鈿、耳環(huán)什么的擺了許多。那些樣式精巧極了,錦朝都少見到。
……顧家也確實是寵顧憐了。
“憐姐兒這些東西倒是十分好看,那花鈿更是各式各樣,我還沒見過這樣精致的……”錦朝坐在錦杌上,笑著奉承了幾句。
顧憐不說話,慢慢地收拾她的東西,心里卻有幾分得意。顧瀾跟她說過,顧錦朝的好東西很多,那私庫里頭的東西,更是堆得閃人眼睛。
她這樣的夸自己,豈不是自己的東西比她的還好?
二夫人就笑著道:“她那點東西,只是拿出來顯擺罷了!聽說姚家二公子幾天后要過來,遞了拜帖要請教你二伯父制藝,這不就挑上了首飾嗎……”
錦朝一聽二夫人這話,就明白她是什么意思了。人家姚文秀怎么說也是文華殿大學(xué)士的公子,姚大人是翰林里熬出來的,制藝什么還需要請教顧二爺嗎?分明就是憑這個名頭來見顧憐的。
即便是訂了親,女子和男子也很少見。這是有點不合規(guī)矩的,不過二夫人并不在意,恐怕是把這事習(xí)以為常了。
錦朝就笑了笑:“早聞文華殿大學(xué)士家的二公子一表人才,又知書達(dá)理。我憐堂妹倒是有門好親事啊,不過憐堂妹長得可人,又是個心思恪純的,自然是郎才女貌�!�
好話有誰不愿意聽的,顧憐緊繃的臉就松了許多。
要說她不喜歡顧錦朝,除了瀾姐兒說她心狠手辣,欺辱庶女外。還有她自己心里的不滿。本來大姐出嫁后,顧家只有她一個嫡女,誰都要夸她寵她的。
現(xiàn)在顧錦朝來了,祖母由她服侍,連母親都對她贊不絕口。昨晚母親讓她喝一碗天麻豬腳湯,她嫌膩味不肯喝。母親急了還說她一句:“你錦朝堂姐都是沒母親的人了,樣樣懂事聽話……你再瞧瞧你,都要嫁入姚家了,還這樣的小性子,白白讓我心里著急!”
顧憐覺得很委屈。顧錦朝沒有母親了關(guān)她什么事,母親說她懂事聽話,她又不聽話了?
越想越覺得自己可憐,跑去找顧瀾說了一通。顧瀾還安慰她:“……二伯母是關(guān)心你呢,其實我長姐沒了母親,也事事不容易,你不要和她計較,她總是喜歡做出討好長輩的樣子�!�
“你看她如何待我,我搬到顧家,就把我房里的丫頭全換了,她房里御寒的被褥多得是,給丫頭都不會給我……我也不想和她計較的。要是事事都和她計較,那可是要累死的……”
顧憐聽了也覺得有道理,如今對著錦朝的應(yīng)承,也能應(yīng)一聲,說:“堂姐客氣了。”
幾人說了會兒話,二夫人就喝了口茶道:“一會兒子有頭有臉的丫頭婆子都要過來,你把這里搞得這亂,我還怎么見她們�!弊岊檻z把東西收進她所住的西梢間里。
一旁的丫頭幫襯著收拾,人都去了西梢間。
不一會兒內(nèi)院的大丫頭和管事就陸續(xù)過來,顧瀾也跟著過來了。她穿著一件新制的淡粉菱花紋緞襖,外面套著麻衣,眼眶下是淡青,頭發(fā)卻梳得整整齊齊的圓髻,還配了兩朵指甲大小的珠花。
沒想到顧錦朝也在這里,顧瀾表情有些驚愕。但隨即就笑起來,輕柔地給二夫人、錦朝以此行禮。
二夫人蓋上茶杯,什么話都沒說。顧瀾略一咬下唇,又說了句:“二伯母安好�!�
二夫人這才抬起眼皮,冷笑道:“這才在我這里伺候多久,現(xiàn)在就學(xué)會耍懶了?都辰時過了才來。也是我不好啊……瀾姐兒身子嬌貴,我哪配您伺候呢,不如我去回稟了太夫人,就說是我高攀不起�!�
顧瀾臉色一白,周氏這也太過分了!
她屋子里的丫頭跪了一下午,都是行動不便了。給她打個水都要老半天,哪里有不遲的!
周氏這是設(shè)了連環(huán)的套子,等著自己鉆呢!顧瀾微抬頭一看,就發(fā)現(xiàn)顧憐不在這兒……以往她來,顧憐都是在的,周氏就不至于難為了她�?峙滤钦娴纳鷼饬�,也怪顧憐,她不過著重描述了一下自己生活的凄慘,顧憐就眼巴巴要為自己去求東西。反倒是弄巧成拙!
她忙說:“二伯母多慮了,是我昨個沒睡好,才起來晚了。我一心想著伺候您,怎么會耍懶呢!”
二夫人哼了一聲,過了會兒,卻把目光放在她的緞襖上,又笑起來:“這圣上剛駕崩呢……天下縞素的時候,你竟然還穿著這樣顏色花紋的冬襖。咱們顧家是書香世家,你二伯、你父親都是兩榜進士,你這樣不守規(guī)矩的事傳出去,人家還不參我們一本!你倒是招搖好看了,我們?nèi)绾问呛茫俊?br />
錦朝在旁聽著,心里暗自感嘆這位二伯母一番話說下來,罪名給顧瀾安了個遍,實在厲害!難怪把顧二爺和眾小妾拿捏得穩(wěn)穩(wěn)當(dāng)當(dāng)?shù)�。她樂得在旁看戲�?br />
第一百二十六章
轉(zhuǎn)機
顧瀾臉色更是不好看,這身淡粉菱紋的緞襖,是二夫人昨天才送給她的,旁的還有兩身。
她穿二夫人送的緞襖,本意是討好她的。卻沒有想到她還在這里給自己留一手!
二夫人這是存心挑她錯處,她若是穿了,就說她不守規(guī)矩。她要是不穿,指不定就說她看不起自己,嫌棄自己送的冬襖了。
顧瀾看了眼錦朝牙白色繡折枝紋的挑線裙子,心里腹誹,那顧錦朝還穿著有紋飾顏色的裙子,二夫人卻視而不見,這不是想拿捏她嗎?再說這深院里的婦人,又有誰知道她穿了什么衣服,何況淡粉色并不嬌艷!
她忍了忍,卻只能道:“是我考慮不周……二伯母教訓(xùn)得是�!�
二夫人這才嗯了一聲,卻是余怒未消的樣子:“你既是犯了錯,我便不能不懲罰你。你祖母最愛用桂花露泡水洗手,西跨院往你五伯母那兒去有幾株晚開的桂花,你去摘了做桂花露吧……可別再讓我發(fā)現(xiàn)了你躲懶,攛掇了別人來幫你�!�
顧瀾行禮應(yīng)諾。等伺候完了二夫人,她就一個人捧著梨花木的匣子去摘桂花。
如今已是深秋了,桂花開得稀稀疏疏,香氣又淡。她采了許久都只采了薄薄的一層,眼看著天都要黑了,她一雙手凍得沒什么知覺了,才去給二夫人回了話走人。
木槿等著她回來,卻見自家二小姐一雙手通紅,樣子十分疲倦。她忙扶了顧瀾坐在大炕上:“奴婢幫您燒了爐子,但一時半會兒還暖和不起來。不如先用熱水燙腳吧……”
說著就高聲喊那兩個小丫頭的名字,讓她們熱一壺水過來。過了半天才看到一個丫頭磨磨蹭蹭地過來,提了一個空水壺說:“木槿姐姐,這時候再起火燒炭又要耽誤時間,不如就在火爐上燒了�!�
木槿看上去柔和,那訓(xùn)斥起人來也是不留情面的:“我看你就是躲懶了!這爐子小姐還要取暖,怎么能坐水。今早也是,一個個都說腿疼起不來,那中午管事來分東西的時候,不是個個都比兔子快!去把小姐的水燒好,再晚了就去外面給我繼續(xù)罰跪!”
丫頭小聲嘟嚷:“早上是腿疼不能起身……中午不是緩過來了嗎……”
木槿聽著更是氣了:“還敢頂嘴了!我看你是皮癢了,不如我明兒就去稟了董媽媽,打你一頓板子松松皮!”
丫頭聽到董媽媽的名號終于不再說話,應(yīng)諾后提著壺出了西次間的門。
顧瀾冷冷地看著這個丫頭的背景,低聲問:“她叫春江吧……”
木槿又柔聲道:“小姐切莫和這些人計較,都有奴婢幫您看著呢。她們膽子再大,那也不敢違逆您的�!庇智那膹男渲心贸鲆粋信封,放在顧瀾手里,“這是遞回來的信……”
顧瀾皺了皺眉:“原先外祖母遞信回來,都會包一兩張銀票或是別的物件,怎么這次什么都沒有?”
木槿也不知道,這東西是送菜的長工轉(zhuǎn)給她的,被長工拿了也不是沒可能。
她拿過小幾上的燭臺,讓顧瀾可以看得更清楚些。顧瀾用小刀刮了封蠟,才取出信紙看。
這一番看下來,顧瀾臉上卻慢慢出現(xiàn)了微笑。又把信紙合起來,拿燭臺點了。
木槿有些疑惑不解,這信上究竟寫了什么東西?怎么二小姐看了就笑了。
顧瀾過了會兒才道:“難怪不送東西呢,現(xiàn)在什么東西都不需要了……”看木槿還盯著她,顧瀾就說,“外祖母這是要和我說喜事的,原先的大理寺卿年事已高,上一月致仕了,你還記得嗎?”
木槿再聰明也不過是個丫頭,眼界窄得很。在她看來,這些朝堂的事她一輩子都不沾邊,那里會記得這種消息!她老實地?fù)u搖頭:“小姐,您知道奴婢是個愚笨的!”
顧瀾悠悠地道:“安大人離了大理寺卿的職,如今就是空缺了。外祖父又和陳大人交好,陳大人進入內(nèi)閣之后,早提議讓外祖父擔(dān)任大理寺卿的職,現(xiàn)在朝廷的誥封是正式下來了……外祖父如今是冠五梁、配金革帶的正三品大員了!顧家官位最高的二伯父才是正四品的右僉督御史,我看有得他們討好我的!”
她向木槿笑了笑,輕聲道:“外祖母說,等這幾日哭靈過了,她就來看我。”
等有了宋夫人撐腰,她要顧家這些人,欺負(fù)她看不起她輕慢她的,包括顧錦朝……她要她們好看!
而馮氏不在的日子,錦朝正好把自己置在倒座房的暖房整理了。
要做暖房需得用玻璃窗,即便不是也要用透光的高麗紙。玻璃太貴重,她不好用。倒不是缺銀子,實在是在顧家花銷,她總拿自己的銀子貼補是真的不好。糊了高麗紙,又挖了地龍,把花房灑掃得干干凈凈的,新培了秋天的菊花和寒蘭。錦朝剛從太夫人的書房里找了本菊譜,她前世養(yǎng)菊并不多,還得摸索著養(yǎng)。
草鶯幫著培土,望著這些長得差不多菊苗,很是好奇地問:“小姐怎么分得清它們誰是誰,奴婢看著都差不多啊。您這些究竟是什么菊花��?”
錦朝就跟她說:“不過是赤脂瓣、栗留黃、銀繡球、綠荷衣幾種,并不難記�!�
采芙笑她:“等著小姐種茶花株的時候,才有得你頭疼的!”草鶯領(lǐng)著另一個總角的丫頭照看暖房。她也引以為豪,覺得自己也能管人了。
正忙得腳不沾地的時候,佟媽媽過來傳話。是馮氏和五夫人從京城回來了,五夫人有孕在身,就回了東跨院歇息,馮氏傳了二夫人去說話。
佟媽媽說完了又道:“……還叫了兩位少爺過去�!�
……看來她今天不用去請安了。
錦朝樂得清閑,整理了花房出了身汗,她沐浴后倒是一身的清爽。又和丫頭做了會兒針黹。羅姨娘過來找她說話,她如今住在西跨院那邊,錦朝住在西跨院和東跨院間隔的妍繡堂,顧德昭又住在外院,來往上十分的不便。
顧德昭如今守制,羅姨娘那里去了也是坐坐。羅姨娘一到這里沒有個說話的人,更是惶恐了。幸而又漸漸和顧五爺?shù)囊粋姨娘熟絡(luò)了,才不覺得孤單。
到了祖家就要注意身份,她也不能常來找顧錦朝,這一來倒是蹊蹺。
錦朝讓丫頭給羅姨娘上了一杯茶,她捧著杯子,惴惴不安的坐了很久,才和錦朝說:“……太夫人常叫妾身去,問我的行經(jīng)的日子,還送了許多進補的東西。妾身覺得此事要和您說一聲,妾身上次去的時候,看到老爺身邊的水瑩、碧月兩位姑娘也被叫去說話了�!�
男子守制,一般不能與女子行房的。但是這個規(guī)矩實在形同虛設(shè),守制中小妾、通房丫頭懷孕得多得是,大不了等守制過了再往外說。世家貴族是如此,平頭百姓就更是了。
但是馮氏這樣急迫的做法,還是讓錦朝心里略微不舒服。她似乎一點都不顧忌紀(jì)氏的死一樣。
顧家一向人丁單薄,嫡子只有三人,庶子兩人。顧二爺是已過中年,顧五爺那里又有個長興候府嫡小姐的五夫人在,不可能隨意讓顧五爺納妾收房。馮氏的心思自然就放在了顧德昭身上。
等著父親一年守制過,說不定只等到過九個月,馮氏就要張羅著給父親娶繼室了。
馮氏這樣的人,可不會問你愿不愿意,喜不喜歡。
但是她作為晚輩,斷是沒有開口說的道理。羅素這是怕馮氏把水瑩、碧月兩個丫頭抬了姨娘,或者更是怕這兩個丫頭有了孕……那她就更岌岌可危了,所以才想來請她幫忙。
這人也是慢慢起了心思的。
錦朝看了她一眼,說道:“此事我卻不能插手,你倒也不必關(guān)心這些。如今我母親不在了,父親的冬衣還沒有人為他做,你不如替他做了這些,總是好的。”
羅素聽了就明白了顧錦朝的意思,臉紅著說了句:“……是妾身多思了�!彪S后不久告辭離開。
錦朝就親自找了兩匹質(zhì)地好又顏色清淡的尺頭,送到羅姨娘那里。也給她做冬衣用,免得整日閑著,容易胡思亂想。
她剛挑完尺頭,卻看到佟媽媽去而復(fù)返,走得十分急迫的樣子。
錦朝就笑著問她:“怎么了?瞧著你樣子匆匆忙忙的�!�
佟媽媽搖了搖頭,才笑著輕聲地道,“大小姐,您說這事奇不奇怪。咱們太夫人剛回府一個時辰不到,這就有人上門拜帖要求見了,是宋少卿宋家的夫人……咱們原先宋姨娘的本家�!�
錦朝微一挑眉,心里有些驚訝。宋夫人上次被父親趕出來后,就不可能再有臉來顧家了。而且如今又沒了宋姨娘,她要是還來顧家插手顧瀾的事,給她撐腰。那可是說不過去的!
……宋夫人一定是多了什么底牌!她才敢拿著這張底牌,趾高氣昂地來和顧家拜會。
但是這個底牌究竟是什么呢?
錦朝心中有不好的預(yù)感。
馮氏是個什么性子的人她最是清楚不過了。誰對她有利,誰就是乖巧可人的,要是以后有個宋家在背后幫顧瀾支應(yīng)著,顧瀾還不翻了天去。
第一百二十七章
撐腰
不一會兒馮氏那邊小丫頭過來傳了信,讓顧錦朝去馮氏那里一趟。
錦朝換了衣服,梳洗了一番才往東跨院去。
馮氏在花廳擺了桌,顧瀾、二夫人、五夫人幾個都在,宋夫人則穿了件暗花緞的褙子,耳上戴著一對嵌黃碧璽的钑花金墜子,頭上是戴了箭笄服國喪。宋夫人一向是個喜歡華麗打扮的人,這樣已經(jīng)算是素凈了。
顧瀾卻沒穿昨天那身淡粉的緞襖,而是穿著件單薄又素凈的上襦,就站在馮氏身側(cè)。眼里含淚,面上卻帶笑容。
松香通傳了,馮氏才招錦朝過來,笑著和宋夫人說:“……是朝姐兒過來了!”
錦朝幾步走近,一一行過禮,馮氏就拉著她到自己身邊來,“平日里朝姐兒和瀾姐兒是最要好的,我也讓她來拜見你一面�!庇趾湾\朝說,“你二妹的外祖母難得過來一次,還給你們姐幾個帶了不少東西,一會兒子都送去你們各自那兒。”
錦朝覺得馮氏有點過于熱情了,宋夫人即便是正四品的誥命,那于馮氏來看也沒必要這么討好。她再看宋夫人的服制,雖說是在服國喪,那戴的可是黃碧璽的钑花金墜子,暗緞的花紋又是孔雀紋的……宋夫人這是三品誥命所有的飾物了!
錦朝想起皇上駕崩之前,安大人致仕了,大理寺卿的位置是空出來了。如今宋大人恐怕已經(jīng)成功坐上這個位置了。難怪宋夫人有底氣跑到顧家來,宋家老爺如今是正三品的大理寺卿了,陳大人有意提攜的人。誰敢把他們家小瞧了?
宋夫人心里是恨死顧錦朝了,怎么會給她好顏色看。絲毫不提錦朝的事,而是很馮氏說起來:“……瀾姐兒一向是性子怯弱的,我看她這性子實在不好,別人要是想欺負(fù)她她該如何好?聽說曹三夫人還來了顧家,想給瀾姐兒說穆家大公子的親事。顧老夫人應(yīng)該沒有答應(yīng)吧?那穆家大公子是怎樣的人,嫁過去豈不是害了我們?yōu)懡銉�。�?br />
馮氏其實已經(jīng)和二夫人商議過,等正式的媒人上門,就把這門親事定下來。
如今聽宋夫人這么一說,也只能硬著頭皮道:“自然不會的!不過瀾姐兒已經(jīng)及笄,又沒有定親,我看著心里也著急……”
宋夫人笑了笑:“顧老夫人心疼瀾姐兒,我都是瞧得見的�!�
她可不是瞧得見嗎,大冷的天里,顧瀾連件襖裙都沒得穿。人又瘦了不少,她看著打心窩里心疼。
“……要是換個厲害的,肯定要挑瀾姐兒禮儀、穿著的不是。說不定還要借此生事,罰瀾姐兒去做些糙活呢!”宋夫人這話說得指桑罵槐,二夫人的臉色立刻就難看了。
但是馮氏并不知道二夫人和顧瀾的那些事,以為宋夫人真是在開玩笑呢。
宋夫人讓婆子抬了擔(dān)子過來:“早聞顧老夫人喜歡禮佛,就想著給您送一尊老山檀的彌勒佛像�!�
綢布揭開后,眾人就看到一尊雕工精湛細(xì)膩的佛像。那老山檀的木質(zhì)光華,更是紋理流暢,恐怕沒幾十年是養(yǎng)不出這樣的光澤的。檀木的佛像易求,這樣老料的東西卻不好找。
馮氏看了十分喜歡,她自己有串老料的老山檀手串,已經(jīng)是舍不得戴。沒想到宋夫人還給了她這樣的好東西!笑著謝過,讓婆子把東西收起來。
宋夫人又說道:“我這次來看瀾姐兒,卻也不只是想送些東西的。咱們家老爺如今和陳大人交好,陳大人升任了戶部尚書,想著給顧郎中牽引一下,能認(rèn)識陳大人畢竟是對顧郎中的仕途有好處。可惜顧郎中今天不在府上,這些話只得由顧老夫人代為轉(zhuǎn)達(dá)了……我還想去瀾姐兒那里坐一會兒,和她說說體己話。從她娘出事之后,我們祖孫倆也沒得個親近�!�
馮氏聽了連連點頭,第一次拉著顧瀾笑著說:“……好好陪你外祖母說話!她難得來一次。”
隨后馮氏讓眾人都離開了,卻獨獨留下了二夫人說話。
顧錦朝也隨即回了妍繡堂。
宋夫人此番前來,其實目的很明確,就是想給顧瀾撐腰的。
但是只讓別人知道顧瀾有她這么個外祖母,顯然是不夠的,她還拋出了一個對于顧家來說巨大的好處,顧德昭的升官之路。顧家太爺原先曾做到過三品的太子賓客,死后加封了正二品的太子少師銜,那才是顧家榮寵最盛的時候。如今顧家顧二爺不過四品僉都御史,還是分管的五城都察院,人家五城都察院手下自有五城兵馬司,隸屬于兵部。顧二爺這個官職是有點虛的。
顧五爺更不必說了,要不是有五夫人在,他在顧家根本沒有存在感。
馮氏一心想著家族的榮寵,顧二爺已經(jīng)指望不上,原本顧德昭出了延平王的事,也是沒希望的。卻眼見宋家搭上了陳家這條船,那顧德昭要是能和陳三爺搭上關(guān)系,還怕不能升任戶部侍郎?這可是個有實權(quán)的三品大員!
宋夫人帶著這樣的話過來,馮氏焉能有不動心的道理?
顧錦朝想了許久。如果宋家對父親的仕途真的有好處,那她自然不會說什么。但是前世宋姨娘還成了父親的正室呢,宋大人又可曾幫過父親謀求官職?宋大人可不比宋夫人,那是個精明又聰明的人。父親沒什么能力他早看清楚了,不可能還幫父親牽線搭橋。
恐怕……這些話根本是宋夫人自己編了說的,只是想為顧瀾謀求一席之地罷了。
不過她還摸不清顧瀾想做什么,有了宋夫人撐腰,她必要為自己謀求更有利的地位。但只要顧瀾別動到她頭上來,顧錦朝還是不會理會她的。
顧錦朝想了片刻,便親自去了小廚房給馮氏做了幾樣點心,讓采芙送去東跨院。
那邊宋夫人剛進了怡香院,顧漪自然要出來請安。丫頭婆子跪了一排人。
宋夫人身后跟著抬東西的婆子,三角眼瞥了一眼眾人,才慢慢問:“哪些丫頭婆子是你的?”
顧瀾指了木槿、春江、春溪出來。
宋夫人覺得自己氣得兩肋疼,顧瀾再不濟,那也是顧家的大小姐吧!同是庶女的顧漪都有四個丫頭,兩個婆子。顧瀾身份還比顧漪高呢,才三個丫頭使喚,其中兩個才九、十歲大!
顧家也太欺人了!
宋夫人高聲道:“瀾姐兒的丫頭,都給我賞了!”旁的有嬤嬤立刻上前,打賞了上等的封紅。顧漪在旁覺得面色不好看,卻也沒說什么。等到宋夫人和顧瀾進屋去了,她才囑咐了一個丫頭:“……你借口掃廡廊,去正堂轉(zhuǎn)轉(zhuǎn)……能聽到什么就是什么�!�
那丫頭也是個機靈的,掇了把笤帚就往正堂掃廡廊了。
顧瀾的兩個丫頭打開封紅,坐在廊下歡天喜地的數(shù)錢,都沒有看到這個小丫頭。
宋夫人和顧瀾進了內(nèi)室,好一陣的抱頭痛哭。宋夫人早先聽到自己女兒流產(chǎn),人又瘋癲的時候,就已經(jīng)夜夜心痛了。偏偏宋老爺阻攔,不讓她到顧家來。她又陸續(xù)聽聞顧瀾的事,更是心疼得不得了。
女兒這樣了,好好的一個外孫女,她都不能為她撐腰。要眼睜睜看著顧錦朝、顧老夫人一眾人欺負(fù)她。還想把她嫁給穆知翟那個傻子,以謀求門路。門兒都沒有!
宋夫人最后得知這件事后,終于忍不住和宋老爺大鬧了一場。宋老爺才妥協(xié)了,準(zhǔn)許她來看看顧瀾。
宋夫人這一見才是真的覺得驚心,顧瀾正正經(jīng)經(jīng)的一個小姐,穿得不如馮氏身邊的丫頭。屋子這么偏僻,還是和顧漪擠著住的,真正能伺候的恐怕就木槿一個丫頭了。
宋夫人說了許多憐惜顧瀾的話,顧瀾擦了擦眼淚,帶著笑說:“有外祖母來看我,我就不怕他們了……外祖母這次過來,可是外祖父說了什么?”
宋夫人搖頭:“你外祖父那個脾氣,我都懶得說他,他是不愿意的……那說為你父親給陳大人搭橋的話,也是我自己說的。怕我走了后他們看輕了你,這樣你始終有個倚仗的�!�
顧瀾心里有些失望,她當(dāng)時聽宋夫人的話,就覺得不像是外祖父說得出來的。
宋夫人又拉了她的手,笑著道:“你也不要怕,你想對付顧錦朝,為自己謀求東西,你知道最好的法子是什么嗎?”
顧瀾想過很多,但是一說到有效的法子,她卻有些愣住了。
宋夫人意味深長地道:“你要這么想,但凡繼母進門,對原先嫡母留下的孩子,那可是深惡痛絕的。要是給你父親續(xù)一門心氣高的繼室,我看折騰不死顧錦朝�!�
顧瀾很是猶豫:“但是……這我自然都知道,卻不知要怎么去做。”
宋夫人搖搖頭:“你做這些干什么……我自然會幫你的。”
她又說起顧瀾的婚事,“……你現(xiàn)在是庶女,即便不嫁給穆知翟,也嫁不得好人家。何況又有穆家的流言在先,恐怕更是艱難了。外祖母別的事都能幫你,這卻不知道該怎么辦……”
顧瀾想起來也是一陣黯然,但她卻很快笑起來:“我怕什么,要說名聲,顧錦朝比我差數(shù)倍,如今又是喪服長女。我倒是還有人提親的,她卻連個提親的都沒有!”
宋夫人聽到顧瀾這么說,心里卻一陣猶豫。要說到顧錦朝的親事……
她心里可有個好主意。
第一百二十八章
許配
宋夫人第二天才走,留了許多東西給顧瀾。等顧瀾第二日再去向二夫人請安,果然看到二夫人對她的態(tài)度有了極大的轉(zhuǎn)變,還給她備下了酥蜜餅、醋摟黃芽菜,還有一碗皮薄肉餡的餛飩做早點。
二夫人昨天留在東跨院,被馮氏訓(xùn)斥了一頓。說她操持內(nèi)院,怎么一個正經(jīng)大小姐沒冬襖穿,她都沒有理會呢,這是如何持家的?還白白讓人家宋夫人看了笑話,不知道的還以為是顧家要沒落了,小姐都沒有冬襖穿了呢!
二夫人被罵得不敢說話,其實馮氏也一向待顧瀾苛刻,不過馮氏覺得在宋夫人面前失了面子,才會這樣訓(xùn)斥她給自己找臺階下。她自然不敢還嘴,不然馮氏那個性子,更是要折騰你的。
顧瀾心里舒服了不少,卻也沒有明顯表現(xiàn)。吃過了早點,又恭敬地服侍二夫人茶水,一點都沒有恃寵而驕的樣子。二夫人看了心里才好受了不少,要是顧瀾敢趁著這個機會和她拿喬,她更是要記恨顧瀾了。
過了會兒顧憐練了琵琶過來,要彈給二夫人聽。
顧瀾聽后就夸贊她:“大珠小珠落玉盤,我可算是見識了�!�
顧憐笑嘻嘻地,把琵琶給了一旁伺候的蘭芝。和顧瀾說話:“……我看你身上穿的不是我母親送的緞襖,你不是說你十分喜歡那個顏色樣式嗎?”
宋夫人走后,馮氏就派幾個婆子給顧瀾送去了一大堆的東西,還親自指了自己身邊的二等丫頭松蘿伺候她。松蘿來的當(dāng)晚,春江、春溪那兩個丫頭就乖順得跟兔子一樣,讓干什么都跑得飛快。
顧瀾就笑了笑:“二伯母送的東西我是舍不得穿,想著等要過年的時候再穿�!�
顧憐就過去挽了二夫人的胳膊,“還是我的功勞,我和您說了話,瀾姐兒才有了冬襖穿呢!我就知道母親是待我最好的,憐姐兒說的話您都記得�!�
二夫人聞言看了顧瀾一眼,顧瀾笑得柔和又溫婉。
她竟然沒把這些事說給顧憐聽……而且言語之間還有美化自己的意思。倒是讓二夫人覺得有些不好意思了,她一直覺得是顧瀾攛掇顧憐來和她說這些的。如今想想看,顧瀾似乎也不像是這樣的人。
顧家的那些事,她還是大概清楚的。顧家這幾位小姐都不容易,顧錦朝好歹還是嫡女,有父親和遠(yuǎn)在通州的紀(jì)家為她撐腰,才讓祖家的人都待她恭敬。但是顧瀾沒個依靠,親生的姨娘又變成了那樣……
二夫人不由得想起去年看見宋姨娘的場景,那樣出彩又溫婉的人。
其實最要緊的是,顧瀾現(xiàn)在有個宋家撐腰了,而且宋家還明顯關(guān)乎了顧德昭的前途。二夫人也不得不待她慎重起來。
顧憐彈了一會兒的琵琶就膩味了,央求要去馮氏那里看祖母,二夫人自然準(zhǔn)她去了,還說了一句:“……讓瀾姐兒也跟著你去吧。”免得馮氏又以為她苛待了顧瀾。
顧憐十分高興,高聲讓蘭芝拿她那件湘妃色團花紋夾襖過來,要穿去給馮氏請安。
顧瀾看了一眼那件鮮艷又漂亮的夾襖,什么都沒說。
東跨院這邊,顧錦朝在幫著馮氏整理多寶閣上的賬簿,馮氏這些日子奔波勞累了,在內(nèi)室小憩。她把一些放置散亂的賬簿整理好。
馮氏治家習(xí)慣把什么都控制在自己手中,二夫人分管內(nèi)院的事宜,她就要拿捏著二夫人。顧家的各類商鋪作坊,更是要她一筆一筆親自過目。每房每院的月例開支,都是她親自看過的。
老太太本來是該含飴弄孫的時候,偏偏沒有適齡的嫡孫可以教,讓她教養(yǎng)那兩個庶出的,她又看不上。整天的沒事做可不只有注意著這些了。
錦朝想起來便要一笑,馮氏倒也不嫌活得累啊。卻又看到一尊青黃釉福壽長生紋陶梅瓶下面,還壓著一摞賬簿本子,似乎是刻意壓在下面的。錦朝看到賬簿上寫了“三河”“祥云”幾個字。
父親在三河有一個酒樓就叫祥云樓,那是最賺錢的一處地方……
她拿開了陶制梅瓶,輕輕的翻開了賬簿。掌柜的名字她果然認(rèn)識。
門口還站在馮氏的婆子,時不時就要那眼睛瞄一眼顧錦朝,似乎怕她偷東西一樣。
下面還有一厚摞,一樣的封皮,恐怕都是父親的東西。這些本該是父親看的東西,為什么現(xiàn)在在馮氏這里,馮氏為什么把賬簿壓在梅瓶底下,怕她看到了不成?
錦朝心里閃過很多念頭,父親把這些交給馮氏,那現(xiàn)在就是馮氏在打理這些東西了�?峙赂赣H那頭的商鋪現(xiàn)在都握在馮氏手里了。他們回了祖家,父親名下的東西理應(yīng)成為顧家財物的一部分……這都是無可厚非的。
錦朝把梅瓶放回去了。
不多一會兒顧憐和顧瀾一起來給馮氏請安,馮氏也剛醒過來。拉了顧憐和顧瀾同坐,讓松香去拿她新得的一盒帶骨鮑螺出來。顧錦朝聽馮氏提起過,顧憐是最喜歡吃帶骨鮑螺的。但是帶骨鮑螺難得,馮氏得了一般會特意為顧憐留著。
松香除了端上一盒帶骨鮑螺,還有福橘餅、松子糖和橄欖脯幾樣吃食。
馮氏也讓錦朝過來,丫頭給四人都擺了瓷碟。顧憐飛快地夾起一塊帶骨鮑螺放進馮氏的小碟,又夾了一塊放進顧瀾的小碟里。笑得十分可人:“祖母辛苦,祖母先吃。”
馮氏笑她:“……怕有人跟你搶一樣,你錦朝堂姐還沒有呢,你可不要厚此薄彼。”
顧錦朝也覺得莫名其妙,顧憐對她有種淡淡的敵意。雖然她從沒對顧憐做過什么事,不過有時候人的討厭就是鮮明又沒緣由。她笑了笑道:“都是自家姐妹,憐堂妹這是和我親昵呢�!�
馮氏很滿意顧錦朝的懂事,吃過了帶骨鮑螺,顧憐卻看到旁邊站著的松香。松香長得高挑而明艷,一張溫柔的鵝蛋臉,嘴唇豐潤,低眉順眼的。
顧憐和馮氏說話:“我怎么覺得松香都服侍祖母好久了,她如今應(yīng)該有十六了吧?”
馮氏就說道:“松香是打小跟著我的,今年都快十七了。我琢磨著她也到了該放籍的時候了,只是一時沒個合適的人選。府里的小廝我嫌低賤,管事又都是有妻的。倒不如嫁去田莊的管事或是鋪子的掌柜。也不至于虧待了她�!�
松香聽著都羞紅了臉,不過主子說話她不能插嘴。只等馮氏說完了才低低的道:“奴婢愿意一直伺候太夫人�!�
馮氏哈哈大笑:“你想一直伺候我,我倒還怕別人說咱們顧家耽誤了你。倒不是憐姐兒今兒提起,我才想著這事的,這事我是考慮許久的。不過是一直沒有合適的人選罷了�!�
顧瀾一直沒說話,聽到這里卻放下了筷子,笑著說道:“提起丫頭,我倒是想起長姐身邊有個丫頭,如今也過十七了。長姐愛憐這個丫頭,一直沒有放籍……好像就是陪長姐來的這個,這丫頭是叫青蒲吧?”
她的目光轉(zhuǎn)向顧錦朝身后站著的青蒲。
顧錦朝冷冷地撇了一眼顧瀾。這境遇才剛好轉(zhuǎn)些,就迫不及待把主意打到她身上來。即便青蒲要嫁,那也該是她挑一個穩(wěn)妥忠厚的,別耽誤了青蒲的一生。誰知道馮氏興起之下,會給青蒲指一門什么樣的親事!
馮氏果然挺感興趣的。
她仔細(xì)打量著青蒲,青蒲就低下了頭。
馮氏說:“我這幾日也常注意到她,朝姐兒身邊難得的好丫頭。不說容貌如何了,人長得就十分精神,又懂事聽話。前些天我院子里要擺菊臺,還是她幫著搬的……如今她年歲大了,再伺候主子難免不好了,不如我也做個主,就嫁了我們府上的人,朝姐兒覺得如何?”
丫頭過了歲數(shù)還不放籍嫁人,難免會被別人說道。
錦朝袖下的手握著錦帕,面上笑得淡淡的:“這丫頭呆板木訥的,也就是伺候我不講究罷了。祖母可別被她騙了去……又哪里是個懂事的。”
顧瀾又是笑了:“長姐可別抹黑了人家青蒲姑娘。您在適安的時候,不是事事都是青蒲幫襯著嗎……青蒲姑娘還有幾分功夫在身呢,這是更加難得的�!�
馮氏聽了覺得不妥,一個深閨的小姐的丫頭,竟然是有功夫在身的。在她眼里,書香世家的小姐,就算不學(xué)琴棋書畫,也要遵了女德女訓(xùn),身邊丫頭都是要有幾分書香氣的。
顧錦朝知道馮氏這個喜好。
她繼續(xù)道:“瞧瀾姐兒這話說的,她哪有什么功夫。不過是比一般丫頭力氣大些,能幫著我做事罷了。瀾姐兒在家里一向不愛到我那里來往,怎么還能注意到我的丫頭是不是有功夫在身呢?”
顧瀾只能笑了笑:“許是我記錯了,不過青蒲姑娘也到了歲數(shù)了,長姐可不該一直留著人家。”
顧錦朝繼續(xù)笑道:“瀾姐兒這是多慮了,我的丫頭我自然是有打算的。青蒲伺候我多年,要是隨意的指了別人,豈不是虧待了她。”
馮氏又看了一眼青蒲,卻沒有說話了。
顧瀾不再提青蒲的事,吃過了點心又和顧憐一起回西跨院了。
第一百二十九章
偷窺
錦朝帶著青蒲回到妍繡堂,青蒲在她身后撲通一聲就跪下了。
錦朝轉(zhuǎn)過身,看到青蒲筆直地跪著,眼神十分堅決:“小姐,青蒲決不要嫁人。若是太夫人堅持,奴婢就是劃花了臉毀了容,也絕對不會從。奴婢是答應(yīng)過紀(jì)老夫人……要一直伺候您的�!�
西次間里采芙和白蕓正在服侍,聞言低低的驚呼了一聲,都不太明白發(fā)生了什么事。
錦朝讓兩人先出去。她嘆了口氣,親自去扶青蒲起來。“你若是劃花了臉,祖母指不定就覺得是我指使你的,是我不滿她的安排,咱們也沒得好過的�!鼻嗥训男宰犹珗皂g,也太倔強�!胺彩露加薪鉀Q的辦法,有我在,沒人敢隨意嫁了你�!�
青蒲仰著頭看著錦朝,眼眶有些發(fā)紅:“不是奴婢想著嫁個好人家……是想著,以后要是沒有奴婢在身邊,小姐您被人欺負(fù)了怎么辦。采芙和白蕓姑娘心性好,雨竹又是聰明的,奴婢雖然愚笨,也不會講討巧的話,但是奴婢還是有幾分功夫,能護著小姐的……”
錦朝聽著覺得有幾分心酸,青蒲一直不是她身邊最聰明的丫頭,采芙、雨竹才是真正聰明的。但是她待青蒲最親近,因為總還有兒時的親昵在。她如今是顧家的嫡小姐,但在青蒲看來,她還是會被別人欺負(fù)的,自己得好好護著她……這樣的情分,幾個人能有!
錦朝拉著她的手道:“我都知道……你也不要太擔(dān)心,船到橋頭自然直,總不會沒有辦法的�!�
其實錦朝心里明白,馮氏上了心之后,這事就很難平息了。
第二日錦朝再去馮氏那里請安,竟然看到父親也過來了,馮氏在書房里和父親說話。顧錦朝站在廡廊下,能隱約聽見談話的內(nèi)容。
“三河那家酒樓,開得實在不妥當(dāng)……雖說銀錢進得多。但你可是兩榜進士。你二哥又是僉都御史,怎么好做這樣的買賣。你回去仔細(xì)想想,要我說那不如開一個玉石的鋪子,或者書齋……”
等到顧德昭出來。才看到錦朝在外面。他便笑著道:“你祖母跟我說你送了她一幅麻姑獻(xiàn)壽的蘇繡,我看你的繡藝又精進了……”
錦朝行了禮道:“給祖母做的東西,總要用心些才是。我還給父親做了一頂帽子,等您有空了,便來我這里試一番吧�!�
她想和他說說三河那家酒樓的事。這家酒樓雖說是父親的,但里面的掌柜、廚子可都是紀(jì)家給的。她不太想讓父親把祥云樓改成什么書齋,那兒本來就是個繁榮的地界,做玉石鋪子和書齋怎么合適!馮氏是太在乎家族榮譽了,難怪顧家越來越坐吃山空。
……錦朝怕把父親的東西也搭進去。
而且里面的人跟著紀(jì)家做了一輩子了,如今到了父親手上。要攆人家回去吃自己嗎?
顧德昭聽了很是高興。以前紀(jì)氏也常給他做帽子,因為天一冷了他就容易犯頭風(fēng),這個毛病也只有紀(jì)氏一人知道,他總是戴紀(jì)氏做的帽子……他頭上那頂帽子已經(jīng)太舊了。
顧德昭摸到自己的帽子,突然覺得心里被揪住一樣的難受。
紀(jì)氏做的帽子都舊了啊……
錦朝進了書房。馮氏正在和松香說話,笑得十分高興�?吹藉\朝過來了,伸手就招她:“朝姐兒來得正好,快陪我一起去西跨院吧……姚大學(xué)士家的二公子姚文秀來拜訪了,咱也去看看�!�
錦朝還記得二夫人說的話,這姚家公子原來是今天就到了。
她不由得想起前世的事,顧憐哭哭啼啼地跑回顧家。姚文秀來找她回去。兩個人推搡這打作一團,顧憐抓傷了姚文秀的臉,姚文秀踢到了顧憐的腿。顧家的人拉都拉不開。不僅如此,顧憐還要反過身抓蘭芝的臉,罵她是賤婢,狼心狗肺吃里扒外的東西。
她那時剛從陳家回顧家省親�?吹谜媸翘湫苑�。
馮氏換了一件更端正的褙子,讓顧錦朝扶著一起去了西跨院。
姚家二少爺拜訪過了顧二爺,正在宴息處里喝茶。顧憐也坐在一邊,看得出是盛裝打扮過的,嫩黃?色流云百蝶紋對襟夾襖。內(nèi)穿藕荷色上襦,八幅織染月華裙,還配了藍(lán)色的香囊和青色玉墜,臉上僅描淡妝,眉心貼了一枚翠鈿,襯得整個人都十分的水靈。
姚文秀則長得眉清目秀,笑起來時更覺俊朗,身量也長,穿了一件青灰色的直裰。
顧二爺問了他的制藝,十分的贊賞:“……姚公子下次秋闈,必定能考了舉人回來!”
馮氏進了宴息處,幾人都給她請安,馮氏先介紹了顧錦朝,姚文秀便對著她頷首一笑,目光在她身上停了一刻才移開。馮氏又拉著姚文秀說話,問他母親近況如何。顧錦朝站在馮氏身后,心想面上看這姚文秀倒真是樣樣出挑的人,他恭敬地回答馮氏的問話,一點也沒有仗著身份輕狂。
馮氏和姚文秀說了會兒話,請他去花廳吃些點心。這是要讓他能和顧憐說幾句體己話,顧憐卻覺得十分害羞,提了裙子往外走,說自己稍后過來。馮氏十分寵溺地道:“這孩子竟然還羞臊了。”
姚文秀就笑道:“顧二小姐這是端重的性子,心思單純呢。”
馮氏也覺得自己的看大的孫女那心性是沒得說的,單純又惹人憐愛。
一行人去了花廳,丫頭很快就捧了茶點上來。
這時候顧憐才過來,是拉著顧瀾的手過來的,羞羞答答地走在顧瀾身后。顧瀾穿著荼白色繡纏枝紋的褙子,淡青色的挑線裙子。烏發(fā)輕綰,只戴了一支白玉蘭花簪,一對明月耳鐺。要是顧憐是嬌俏可人,顧瀾就是清秀雅致,更有幾分風(fēng)韻。她本就適合這樣素凈的打扮,生生地把旁邊的盛裝的顧憐都比下去了。
“憐姐兒非要拉著我也過來……給祖母請安了�!鳖櫈懬硇卸Y,姿態(tài)如弱柳扶風(fē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