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他當然知道黎容家出事之前是什么樣子,黎家司機會按時按點來學校送餐盒,餐盒總是格外精致,里面的東西也做的像藝術(shù)品一樣,觀賞性極佳。
他總是能看到黎容坐在頂樓pantry,靠著窗,將餐布鋪在腿上,一臉平靜的打開餐盒,直起背,低著頭,慢條斯理的吃東西。
至于他,岑擎和蕭沐然大概都不知道A中有食堂。
黎容看了看岑崤的臉色,這才發(fā)現(xiàn)自己有點理所當然了。
他認為以岑崤的背景,大概和他一樣,從來沒吃過食堂油膩的東西。
但似乎上次簡復就說過,他們都不舍得喝翡翠魚湯,中午只吃普通盒飯。
他其實,也并不完全了解岑崤。
“嘶,好冷,忘記帶電熱寶了�!崩枞葑咧咧�,往岑崤的身邊貼了貼,在肩膀摩擦的瞬間,特別自然的把手插進了岑崤的兜里。
立刻,他的手就被溫熱的體溫包裹了。
岑崤猝不及防,下意識停住了腳步,放在兜里的手居然一動不動。
黎容的手指非常涼,涼的他幾乎以為他血管里流的是冰,黎容伸進來的瞬間,也奪走了兜里大半的溫度。
還從來沒人敢把他當成電熱寶用。
黎容神色自然,舒服的輕嘆:“好暖和,給我捂捂。”
上課時間,走廊里空無一人,天井的光由上至下直墜底層,兩旁過道里,充斥著陰涼的風。
他們離教室還有一段距離,這段距離并不足以徹底改善黎容的體溫。
但岑崤并不排斥他的動作,他們向前走了兩步,岑崤眼瞼微顫,反手,將黎容的手指握在了掌心里。
第23章
黎容其實沒想到岑崤會握住他的手。
牽手這回事,有時候比上床代表了更復雜深刻的含義,這種感覺說不清道不明,但已經(jīng)和純粹的欲望紓解相距甚遠。
他們上一世沒經(jīng)歷過膩膩歪歪的階段,沒有心照不宣的牽手,也沒有心甘情愿的擁抱。
他之所以同意和岑崤保持那種非正常關(guān)系,純粹是因為岑崤能幫他進紅娑。
而他必須進紅娑。
他大學讀完四年,發(fā)表數(shù)篇一作論文,以最高分數(shù)通過紅娑研究院的招生考試,但卻因為他父母的關(guān)系,被取消了參選名額。
以前也有考生對公示名單產(chǎn)生異議,但考生可以申訴,可以求助媒體,要求紅娑給出合理的解釋,他卻不可以。
對他的申請,紅娑招生辦幾乎是全票否決的。
當然也不會有媒體和民眾站在黎清立顧濃的兒子這邊,質(zhì)疑紅娑研究院的決策,他們只會拍手叫好,希望他繼續(xù)背負父母的罵名,承擔這世上所有的惡意。
他別無選擇,只能求助岑崤,他給了岑崤掌控他的機會。
有藍樞的鉗制和施壓,最后果然查出來,取消黎容名額的事是某位考生家里運作的,理由根本沒有紅娑發(fā)給他的郵件里寫的那么冠冕堂皇,一切不過是私欲罷了。
那考生大概也沒料到,已經(jīng)家破人亡萬人唾棄的黎容,還有聯(lián)合商會的背景。
這人最后落得個人財兩空,還讓紅娑被藍樞抓住了把柄,不得不徹底整頓了招生辦,辭退了一批老員工。
岑崤也因此立了功,在三區(qū)的威望更上一層。
那時和現(xiàn)在很不一樣。
現(xiàn)在他們就像兩個毛頭小子,趁著沒人注意,在一個明令禁止早戀的學校教學樓里,做些私密又很親呢的事。
這樣的事,有悖于他一貫的作風,更有悖于岑崤的偏執(zhí)秉性。
但黎容并沒覺得不好,矛盾和合理往往只有一線之隔,至少岑崤的手是真的暖和。
不過到了教室門口,他還是快速的把手抽了出來,插進了自己兜里,仿佛什么都沒發(fā)生。
岑崤和他非常默契,也沒任何反應。
黎容推開教室后門,低調(diào)的往座位走,岑崤跟在他身后,隔著一米多的距離,臉上沒什么表情。
這倆人一前一后出現(xiàn),引起了全班的側(cè)目,就連物理老師的目光也情不自禁跟著他們倆打轉(zhuǎn)。
黎容一回到座位上,立刻懶洋洋一趴,物理老師知道他剛考了第一,也懶得管他,清了清嗓子,開始繼續(xù)講課。
年級第一趴桌上當咸魚,反倒是倒數(shù)第一拿起卷子裝樣。
岑崤往椅背一靠,將卷子抵在桌邊,繃的整整齊齊,他看似全神貫注,但腦子里在一遍遍回放走廊里的那段路。
黎容的手很涼,但也很軟,一看就是沒做過什么勞動,嬌生慣養(yǎng)出來的,不像他,虎口和掌紋都有一層薄薄的槍繭。
他回握的時候,黎容也不反抗,黎容不反抗,就讓這一小段路變得有些特別,好像空氣都遲緩柔軟了點,他并不是心思細膩的人,但依然享受那一分多鐘的時間。
這是從未有過的體驗,是在錯亂,偏差,越軌,巧合中意外碰撞出的驚喜,是在他的既定軌跡里絕不會發(fā)生的驚喜。
簡復弓著腰,扭頭看了岑崤一眼,見岑崤專心致志的盯著卷子,他齜牙咧嘴,縮回頭去,趁老師不注意,簡復背過手朝岑崤打了個響指。
物理老師猛的回頭,眉毛立起,在教室里逡巡一圈,呵道:“誰在搗亂?”
簡復縮著脖子,恨不得把臉埋進卷子里,不言不語。
班里也沒誰想不開舉報簡復,哪怕是紅娑那邊的人,也不愛主動惹事。
物理老師沒揪到人,這才瞪了一眼,轉(zhuǎn)過身去,繼續(xù)在黑板上寫解題步驟。
岑崤聽到簡復鬧的動靜,回過神來,向前掃了一眼,然后拿起手機,看簡復給他的私信。
【簡復:中午出去啊,有人給我爸送了條剛打撈的藍鰭金槍,據(jù)說特別嫩�!�
岑崤暼了一眼黎容瘦削的側(cè)臉,視線停頓幾秒,單手敲鍵盤。
【岑崤:中午吃食堂�!�
【簡復:???藍鰭金槍你懂嗎,就是那個一兩三千的巨貴巨嫩的魚,我們一年只能吃幾次的那種�!�
簡復和岑崤雖然家里背景深,但高處不勝寒,父母越是在聯(lián)合商會有身份就越不敢鋪張,誰也不知道哪天九區(qū)那幫豺犬嗅到味兒就過來了。
所以反倒是宋家純粹的商人過的更滋潤一點。
【岑崤:食堂也不錯�!�
【簡復:你說的是我們一天吃兩頓的那個食堂嗎,是把西瓜蒸蛋掛在門口當招牌的A中食堂嗎,是嚴抓空盤行動剩一根黃瓜絲都被管理員嫌棄的全國十佳食堂嗎?】
【岑崤:是�!�
【簡復:QAQ你夠狠�!�
黎容掀起眼皮,懶洋洋的問:“跟簡復聊什么?”
岑崤:“沒什么�!�
黎容打了個哈欠,喃喃道:“咱們學校好像有五個食堂,據(jù)說還得過全國十佳,應該很不錯。”
岑崤輕笑一聲,沒戳破他的幻想。
中午放學,還不等黎容起身,林溱就抱著錯題集湊了過來。
有岑崤在身邊,林溱跟黎容說話就小心翼翼的,他也不知道怎么形成了這種認知,可能是身為藝術(shù)生的敏感,讓他察覺到他和黎容貼的近,岑崤有點看不慣。
林溱把錯題集放在黎容桌角,緊張的抿了抿唇,腰稍微弓著,手指輕輕戳向筆記:“班長,你可不可以給我講一下這個步驟?”
黎容向筆記上看了一眼。
“這不是老師剛剛上課講的?”
林溱頓時臉頰漲紅,的確是老師剛才講的,而且還講了兩遍,講過之后還問大家聽沒聽懂,可惜班里沒人回聲,他也不敢回聲,他怕耽誤大家的時間。
不過他記得黎容一直趴在桌子上睡覺,怎么知道老師剛剛講過?
黎容向前傾了傾身,左手撐著桌子,右手捏著筆,直接在林溱的筆記上點了點:“我寫了啊�!�
林溱喉嚨發(fā)緊,剛要同意,黎容已經(jīng)下筆了,似乎那句話并不是征求他的同意,而是普普通通知會他一聲。
“桿轉(zhuǎn)動角速度小,B與桿相撞,所以……另一種情況,角速度大,一周后相撞,是這個……”
他重新給林溱畫了圖,將兩種情況詳細的講了一遍,擔心林溱始終理解不了物理知識體系,他干脆把這種類型題的解題模式寫在了下面。
黎容以前也給大學生講過課,所以輸出知識對他來說并不算盲區(qū),他很能理解,人的天賦不同,對專業(yè)知識的領(lǐng)悟也有偏差,有的人并非不認真,只是不夠有天賦。
他寫在筆記上的步驟并不特別規(guī)整,繞著這道題上下左右寫了一圈,還勾勾畫畫了兩個圖,但他的字跡依舊瀟灑雋秀,錯落有致。
黎容握筆偏上,下筆很輕,在紙張上幾乎不會留下特別明顯的劃痕,林溱覺得,這種輕描淡寫的筆跡特別有美感,特別漂亮。
“也不用刻意理解,背下來就好了,我寫的比較潦草,你稍后自己整理一下�!�
黎容放下筆,單手扣上筆蓋。
簡復跨坐在前排椅子上半天了,他張開五指,緩慢在岑崤臉前晃了晃:“哥你等什么呢,一會兒食堂好吃的都搶沒了�!�
其實簡復還是更想吃金槍魚,但好在他爸說魚很大,會給他留著。
岑崤端起杯子慢條斯理喝了口水,盡量不表現(xiàn)出不耐煩:“等黎老師傳道授業(yè)解惑�!�
簡復睜大眼睛:“哦吼,我們跟他一起吃?不是,大熊貓不吃上供的名品鳳凰竹,打算與民同樂了?”
黎容面帶微笑:“寒冬臘月,生活總是清苦點。”
簡復的嘴都快撇到耳根了,寒冬臘月,黎容喝翡翠魚湯,他和岑崤吃炒飯。
林溱這才意識到,黎容,岑崤,簡復,都在等他!
他突然覺得受寵若驚,慌里慌張:“耽誤你們吃飯了,你們趕緊去,我這就回去總結(jié)�!�
林溱抱著筆記本就打算溜,剛一轉(zhuǎn)身,黎容突然嚴肅的喊住了他。
“林溱�!崩枞菔掌鹦θ�,清冷的眼底帶著不怒自威的氣場,“以后有不懂的,盡管跟老師說,不用擔心別人背后找你麻煩,你是我們這邊的人。”
林溱心頭一顫,手指猛地捏緊本子,真皮的封面被他捏出了幾個指甲印。
“你們……這邊?”
他輕輕重復了一遍,心底涌起一種異樣的感激,其實特招來A中兩年多了,他對這個班級從來沒有過歸屬感。
他以前總想著,熬過三年就好了,他以后和這些人再也沒有交集了。
這是頭一次,有人把他歸在了一伙。
簡復猛敲桌子,表示抗議:“哎黎容,我什么跟你一邊了?我們是藍樞的人,你可是紅娑的,雖然你現(xiàn)在被他們開除了,但是咱們可是有舊怨的�!�
黎容勾唇:“我和岑崤是一邊的,你要退出?”
簡復:“……”你妹啊。
岑崤單指敲敲桌面:“去吃飯�!�
既然是一邊的,林溱也糊里糊涂的加入了食堂小分隊。
他從沒想過有一天,吃食堂能變成一件具有儀式感的事。
簡復在五個食堂里選了最貴的一家,這家口味比較好,是外包給A市各飯店的,算是這些飯店在A中打開的小窗口,只提供部分菜品,如果學生喜歡,可以到店內(nèi)用餐。
不過食堂的價格比店里便宜很多,少賺的這部分錢,也算是飯店的營銷費。
走到食堂門口,岑崤稍微停住腳步,他沒看黎容的眼睛,只是低聲道:“食堂人多�!�
所以他們一起出現(xiàn),一個桌子吃飯,相當于宣布了某種信號,某種充滿了未知風險的信號。
他曾經(jīng)盡力避免這種情況發(fā)生,因為以他們現(xiàn)在的力量,還不足以應對全部危機。
但再謹小慎微,輾轉(zhuǎn)籌謀,還是可能一朝踏錯前功盡棄。
所以對于黎容的不受控,他并沒有阻止。
這句話說的沒頭沒尾,好像是一條沒什么用的真理。
但黎容似乎聽懂了他的意思,無所謂的笑笑:“啊,那就這樣吧�!�
簡復覺得自己仿佛在上理解課,嘟嘟囔囔:“什么亂七八糟的,哎你聽懂了沒?”他戳了戳林溱的肩頭。
林溱猛地挺直背,趕緊搖頭:“我不懂啊。”
簡復嗤笑,上下打量林溱:“不懂你一臉沉思,我還以為就我聽不懂,艸�!�
林溱小聲說:“我不用懂,我相信班長�!�
簡復嫌棄的收回眼光,黎容都落魄成這樣了,居然還有真情實感的追隨者。
“這還用你相信,食堂人本來就多�!�
他們幾個一進食堂,果然吸引了大片的目光。
“你看,快看!岑崤和黎容一起吃飯�!�
“什么日子啊,紅娑和藍樞要合并了?”
“黎容現(xiàn)在不能代表紅娑吧,他都被班里紅娑那幫人排擠了,早就聽說他投靠岑崤了�!�
“什么時候早聽說,我怎么不知道,他倆以前不是關(guān)系很差?”
“聽說攪和了宋沅沅的成年禮,具體我也不清楚,宋家覺得丟臉,封口呢。”
……
雖然黎清立和顧濃的熱度有些散了,但黎容到底身份敏感,他也不亂走,遠遠看著食堂掛出來的招牌,伸手抓住岑崤的手臂,輕晃一下,揚起下巴示意:“幫我點一份炒河粉還有雞蛋羹�!�
林溱趕緊站起身,掏出自己的飯卡,積極道:“我去我去,你們歇著�!�
岑崤擰眉,冷颼颼掃了他一眼,不耐道:“讓你去了么?”
林溱一臉茫然:“???”
簡復嘴角抽了抽:“哥……”
第24章
食堂飄著一股揮之不去的菜香,窗口里滋滋啦啦爆炒的聲音隔著好幾條桌子沖過來,誘惑著人的耳膜。
黎容想吃的那家炒河粉生意非常好,透過歪歪扭扭排隊的人群,依稀能看到老板黝黑精壯的小臂肌肉,端著油光锃亮的鐵鍋,快速的翻炒。
鐵鍋下面,火星被敲的茲茲啦啦往上飄。
他也是看那四濺的煙火氣一時興起,才說自己想吃。
等發(fā)現(xiàn)窗口里只有一人一鍋,他突然覺得自己有點不厚道。
看樣子要排隊很久,岑崤大概,很少排隊。
他的目光又平移回岑崤臉上,敲碗等著這位三區(qū)太子面露嫌棄,勒令他將午餐更換成隔壁窗口的豆角燜面。
其實那燜面的賣相也不錯,而且買的人少,反正他整個食堂都沒吃過,嘗哪家其實都無所謂。
但岑崤只是暼了一眼隊伍,臉色絲毫未變,邁步朝炒河粉窗口走去。
簡復趕緊單手撐住桌面,一用力從椅子內(nèi)跳出去,快步追上岑崤:“哎,等我一起!”
簡復順勢勾住岑崤的脖子,吐槽道:“哥你傻呀,排隊這破事兒就讓林溱干唄,反正他喜歡討好黎容,我們又不用討好誰�!�
岑崤一歪肩膀抖掉簡復的手,深深看了簡復一眼:“無所謂,今天心情好�!�
簡復莫名其妙:“今天?今天怎么了,有什么值得開心的?”
上學第一天,未來還有漫長的四天,怎么看都絕望的想死。
岑崤淡聲:“給老楊送通知。”
“�。俊焙啅桶欀骞�,臉上方方正正寫著迷惑兩個字,“老楊給你錢了?”
岑崤懶得跟他解釋,直接轉(zhuǎn)移話題:“吃香鍋嗎,我想吃了,幫我買點�!�
簡復倒是單純,成功被帶歪注意力:“哎我都行,本來想吃烤魚的,香鍋也可以,那我去買�!�
他立刻轉(zhuǎn)身奔香鍋的窗口。
四人的小方桌,就剩下林溱和黎容兩個。
林溱望著岑崤和簡復的背影,側(cè)過臉,小聲跟黎容說:“隊伍好長啊,按我的經(jīng)驗,得等四十分鐘�!�
黎容微微訝異:“這么長時間?”
林溱猛地點頭,伸出手指頭指著這家店:“老板是從城南一個網(wǎng)紅炒粉店請過來的,以前在校外排隊更長,我們想吃這家都要提前五分鐘下課溜過來,每天河粉的量是有限的。”
“我沒吃過�!崩枞葺p喃。
他的本意是,他沒有吃過食堂,不知道這東西炒一份要多久,所以沒料到要等四十多分鐘。
但林溱大概理解錯了。
林溱四下看看,確定周圍人都聽不見,這才小聲問黎容:“班長,你是不是抓到岑哥什么把柄了?”
因為你沒吃過就愿意給你排隊,這都不能是小把柄。
食堂的每張桌子上都有四瓶付費花生露,黎容耷拉著眼皮,手握一瓶花生露,食指指腹輕輕擦過瓶蓋,笑道:“我能抓住他什么把柄,他不抓我的把柄就不錯了�!�
林溱還挺會察言觀色,他看黎容說的云淡風輕,但眼睛里卻表露出來一種十分想抓岑崤把柄的神色。
林溱:“……”
“那我也去買點吃的,你還想要什么隨時跟我說。”林溱站起身,邁出椅子單腿跳了兩步,捏著飯卡去最靠角落的窗口。
最先回來的是簡復,簡復端著餐盤,餐盤上放著一盆麻辣香鍋,他快步滑到桌前,把香鍋捧到自己和岑崤這邊。
黎容探頭看了一眼。
簡復要的是中辣的,炒干的紅彤彤的辣椒鋪了一層,盆底的少許湯汁刺啦刺啦的冒著泡。
還挺誘人的,以前顧濃不讓他吃這些,說那些丸子里的添加劑太多,對身體不好。
簡復對著冒熱氣的香鍋咽口水,忍不住埋怨黎容:“你說你沒事非要吃什么炒河粉,要不是給你排隊,我和我哥都吃上了。”
黎容單手撐著下巴,肚子也有點癟,他沒心情懟簡復了,哼哼著敷衍:“不好意思哈�!�
緊接著林溱也回來了。
他雙膝微曲,走路小心翼翼,盡量保持平衡,砂鍋里的湯汁左右搖晃,攪和的差點就能潑出來。
林溱總算把砂鍋從遙遠的大門口運到最里面的桌子上,長長出了一口氣。
“好險,差點撞到人�!�
簡復挺直腰,揚著下巴,嫌棄的暼了一眼林溱砂鍋里的東西。
蝦,白豆腐,娃娃菜,魔芋絲,沒了。
“清湯寡水的,一點食欲都沒有�!�
林溱也眼饞簡復那一盆炒的熱辣的香鍋,但他忍了再忍,也只能無奈道:“馬上要藝考了,我得保持身材,不能吃熱量高的�!�
簡復對著香鍋吞口水,百無聊賴的問:“喲,你將來打算演電影��?”
娛樂圈對他來說是個未知的世界,他沒怎么關(guān)注過,但如果自己認識的人能當上大明星,這感覺也不錯。
林溱不禁揚頭看向天花板,聳起肩膀,臉上掛滿了幻想和期許,興致勃勃道:“我想在舞臺上表演,我想開演唱會,萬人的那種�!�
黎容摩擦瓶蓋的手指蹙然停住,他嘴唇微動了一下,卻只在心里自嘲的笑笑。
人們偶爾提起現(xiàn)實,總是為之膽戰(zhàn),吁嘆,因為年少時以為一定會實現(xiàn)的夢想,往往會以一種格外滑稽的方式化為泡影。
也不知是誰,手動調(diào)了食堂的電視頻道,炮火齊飛的超級英雄電影戛然而止,屏幕一轉(zhuǎn),變成了某個新聞播報。
“經(jīng)過記者的調(diào)查走訪,我們發(fā)現(xiàn)黎清立和顧濃每年固定向G市智光特殊學校捐獻十萬元,用于殘障兒童的醫(yī)療和復健,對此我們也采訪了學校周邊的居民……”
記者鏡頭一調(diào),對準那些生活在城市里,長著一張張樸素慈祥面孔的市民。
“捐款?他捐得多貪的肯定更多,網(wǎng)上說他們家住別墅開豪車的�!�
“我是不相信那種人品會搞捐款,肯定是宣傳出來的,其實根本沒捐,這樣的人怎么會捐款呢?”
“為什么他要每年,同一時間捐款呢,你們覺不覺得這件事有問題,會不會是洗錢之類的?”
“做了壞事要懺悔的,要積累善緣的,好多有錢人都信這個,他捐了不是更好,不然都讓他們自己吞了�!�
“我是覺得科學家不應該開公司,科學家開什么公司,還住別墅搞那么高調(diào),科學家就應該貼近人民�!�
“黎清立是誰?我不看新聞的,我不關(guān)心他有什么事,我要接孩子放學了�!�
……
電視的聲音不小,至少周圍十來張桌子都聽得到。
黎容不偏不倚,正好在這個輻射范圍內(nèi)。
黎清立的名字一出來,簡復和林溱的話頭就打住了。
兩人和其他桌的別班同學,幾乎同時看向了黎容,動作無比一致,只不過每個人眼睛里的情緒不一樣。
林溱是同情,簡復是好奇,更多和黎容完全沒有交集的同學則是驚訝,興奮。
“黎容就坐在那,你們看。”
“新聞上剛剛說他爸媽的事,你說他心里怎么想?”
“沒想到學校電視都播這個事,我還以為這幾天沒人關(guān)注了呢�!�
“他哭了沒有,你們誰能看清他哭了沒有?”
……
黎容當然沒哭。
他依舊撐著下巴,懶懶倦倦,拇指搓著瓶蓋玩。
類似的新聞他上一世全部聽過一遍了,現(xiàn)在對他早就沒有了第一次那種沖擊力。
相比之下,他覺得自己的肚子更需要滿足。
電視里,記者還欲喋喋不休,但剛說了個黎字,電視機蹙然黑屏,全部聲音和畫面都消失了。
岑崤用完遙控器,目光轉(zhuǎn)向剛才調(diào)臺的幾個人,一語不發(fā)。
那幾人也不吃飯了,怯生生的回望岑崤,忐忑刻在了腦門上。
岑崤眼底陰沉,嗤笑一聲,手腕一翻,將遙控器扔在了他們桌面上。
食堂桌子是空心的,遙控器砸上去,“砰”的一聲,驚的周圍幾桌的人一抖。
岑崤也不管引起什么風波,端著剛做好的炒河粉和雞蛋羹回了座位。
他走之后,一直沒人再敢把電視打開,大家悶頭吃飯,也不往黎容這邊看了。
倒是林溱憤憤不平:“這記者就是故意帶節(jié)奏,捐款不是做好事嗎,每年都捐不更說明是好人了嗎,結(jié)果他找一群看起來憨厚老實的市民引導陰謀論,把大家的想法給帶偏了。”
岑崤正好回來,將炒河粉和雞蛋羹擺在黎容面前。
雞蛋羹是淺黃色的,很嫩,表面浮著一層蔥花,炒河粉更是油光鮮亮,里面添了全部的配料,裝了滿滿一大盤。
黎容看見岑崤關(guān)電視,也看見岑崤扔遙控器了,他能感覺到,岑崤有點不悅。
岑崤為了降低他的關(guān)注度,辛辛苦苦排了四十分鐘的隊,結(jié)果前功盡棄,還是讓他成了眾矢之的。
黎容揉了揉干癟的胃,對著炒河粉砸吧嘴:“餓死我了”,嘟囔完,他抬起桃花眼,笑盈盈的看著岑崤,輕聲問,“你是不是也餓壞了?”
岑崤分明還有點不痛快,聽著黎容的軟聲軟語,他也只是稍微斂眉,坐在了黎容對面:“我不餓。”
林溱看不得黎容淡定的接受一切,氣道:“簡直邏輯不通,照他們說的,捐款是錯的,難不成不捐才是對的?真想問問那些人,他們有沒有捐過十萬塊錢�!�
黎容滿足的嗅著炒河粉的香味,心中也不免暗暗嘆氣。
林溱到底還是年輕,情緒這么容易被挑撥,怪不得后來在跟無良公司的博弈里吃了大虧。
反倒是簡復這個對黎容沒太多好感的人,對新聞最冷靜。
他咬著筷子尖,凝眉思索片刻,自言自語:“我怎么覺得這家媒體名字那么眼熟呢?我肯定在哪兒見過,應該是去一區(qū)閑逛的時候,寫什么來著?”
他不像岑崤和父母之間那么涇渭分明,他家庭關(guān)系挺和諧,從小就愛往一區(qū)跑,以前因為他是小孩,一區(qū)那些叔叔伯伯也不太避著他,他偶爾能看到一些資料,等到確定了特殊招收名額,一區(qū)對他的限制就更松,他閑來沒事,看些有的沒的八卦。
這家媒體一定是他無聊瞎看的時候掃過的,但他既然沒有太深的印象,就說明這家媒體的承辦人他不認識。
簡復想不起來暫時也不為難自己,他輕哼:“這煽動輿論顛倒黑白的心思真是昭然若揭了,恨不得把黎清立和顧濃打得一無是處,沒有一點正面形象�!�
岑崤用筷子敲了敲桌面,打斷簡復的話:“吃飯�!�
他知道黎容雖然表面上無所謂,但大概不想聽這些事。
黎容安靜的打量岑崤。
他意外的發(fā)現(xiàn),岑崤在揣摩他的心思。
只有非常在意,才愿意在對方?jīng)]有表露什么的時候,繼續(xù)向更深的層次揣摩。
這個認知讓黎容心里有些微妙,因為在上一世,這是絕不可能的。
但他其實并不難過。
在沒有任何頭緒的時候消耗情緒,也是種浪費。
所以他也不打算讓岑崤多想。
黎容挑起一筷子河粉,皺著眉,小聲嘟囔:“好多啊,我應該吃不了,你們誰幫我吃點?”
他問著誰能幫他吃點,卻直接把這筷子河粉夾到了岑崤碗里,整整小半碗,里面還有魷魚和花生米。
簡復暼了一眼岑崤面前的河粉,趕緊把香鍋往岑崤那邊一推,嫌棄道:“我哥剛說他不餓,我們這兒香鍋有的是,你自己吃唄,吃不了還非要點�!�
岑崤冷颼颼瞪了簡復一眼:“我現(xiàn)在餓了。”
簡復理直氣壯:“你餓了吃香鍋啊,我點了兩人份,食堂光盤行動管這么嚴,咱憑啥幫他吃�!�
林溱假意捂著嘴:“咳咳……”
黎容攥緊筷子,深吸一口氣,面帶微笑的把一�;ㄉ滓У母锣皂�。
第25章
岑崤和黎容一起吃食堂且分享一份河粉的畫面很快傳了出去。
學校里風云人物的新聞散布很快,更何況這里有兩個風云人物。
林溱也因為和岑崤與黎容走得近,感受到了不少微妙的變化。
比如沒人再不打招呼就拿他的東西用,沒人在班級大掃除的時候把自己的工作扔給他,沒人大言不慚的讓他幫忙取外賣和快遞。
其實那些人從來沒有過分欺負他,A中在校園暴力方面的管理是很嚴格的,這些年也沒出現(xiàn)社會事件。
但就是這種若有若無的輕視讓人無法忍受,他既沒辦法像祥林嫂一樣,到處訴苦,也沒辦法把這些破事一樁樁一件件告訴楊芬芳。
現(xiàn)在,這些人有求于他的時候,甚至還會問他一句行不行。
他如果鼓起勇氣拒絕,他們只會偷偷瞪一眼,然后灰溜溜的回座位,再不敢說別的。
林溱每天來上學的心情都變好了不少。
而且他發(fā)現(xiàn),以前他覺得岑崤可怕,簡復不講理,黎容高冷不可接近,其實也是種偏見。
大概因為岑崤背景深,氣場又強大,所以總給人一種惹不起的感覺,但事實上,這三年里,岑崤從來沒有仗著家里背景欺負過誰,就連那種拉幫結(jié)伙的排擠都沒有。
他根本不屑做這種事。
簡復雖然偶爾嘴欠,說話不過腦子,但也確實沒有什么壞心,和這樣的人說話反倒踏實,不用擔心對方當面一套背后一套,而且聽得多了,嘴欠的話也就自動忽略了,誰還能沒點缺點呢。
還有黎容,林溱不知道該怎么感激黎容,人人都說從黎清立顧濃事件里看到了黎家光鮮亮麗表層下的惡,但他看到的恰恰相反,如果是他遭遇這樣的人生波折,他一定扛不下去,他說不定會偏激,會性情大變,會報復社會,但黎容就沒有,黎容比他見過的任何人都更堅強。
他相信總有一天,社會會還黎家清白,雖然遲到的正義不算正義,但有總比沒有要好。
如果將來他可以幫到黎容,他一定不遺余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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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四,黎容收到了法院的信息,通知他在周末前搬出別墅,法院要回收房子準備拍賣了。
法院負責這件事的書記員挺有同情心,還告知了他舅舅顧兆年來接他。
但黎容知道顧兆年根本不會來,說不定還因為簡復收拾了顧天,又記恨了他一筆。
他也無所謂,只是笑著謝謝了書記員。
說實話,搬出去反倒讓他松了一口氣。
雖然這里是他生活了十幾年的家,但因為父母都死在家里,他每次回來,說不壓抑是假的。
這種壓抑無時無刻不提醒他,他離自己的目標還差的太遠,但急功近利就會犯錯,他現(xiàn)在不能犯錯。
他打算暫時搬到學校宿舍去,但搬家也是個體力活。
黎容打起了岑崤和簡復的主意。
周五下了第一節(jié)
課,黎容拿起保溫杯,到熱水箱前接水。
回來的時候,主動站在了簡復桌邊。
他歪頭打量了一下簡復羅著卷子的桌面,勾唇一笑:“差這么多沒交,我?guī)湍銓懥税�。�?br />
簡復正在專心致志打游戲,正常情況下,他打游戲的時候絕對聽不進周圍任何人說話,但此刻不一樣,他如聽仙樂耳暫明,一抬頭,平生第一次像林溱一樣覺得黎容籠罩圣光。
簡復摘掉單邊耳機:“靠,真的假的?”
他雖然是A大特殊人才引進,沒有高考壓力,但簡父簡母要臉,他要是考的太瞎,父母也抬不起頭來,所以簡復有點怕老師告狀。
楊芬芳這人總愛絮絮叨叨小事化大,沒事就跟他父母交流他的學習態(tài)度問題,還有他帶著全考場一起作弊的惡劣作風,他爸媽沒少罵他,次數(shù)多了簡復也頭疼。
黎容暼了一眼卷子,云淡風輕道:“我寫一張也就三十分鐘不到,閑著也是閑著�!�
簡復喜不自勝,游戲也不管了,趕緊把自己屯的文科作業(yè)塞給黎容:“快快快,謝謝謝謝,救我于水火,今兒中午食堂我請了!”
他覺得,他哥是有點明智在身上的。
把黎容拉攏過來,也沒什么不好,至少完成作業(yè)方面,能省不少力。
黎容眸中含笑,把卷子接過來,回自己座位了。
簡復開心的像條甩膀子的魷魚,他得意的拍了拍同桌的肩頭:“作業(yè)你自己寫啵,爹不陪你啦!”
黎容回了座位,將卷子和水杯往桌面上一放,悠閑的把左腿搭在右腿膝蓋上,兩指夾著筆,晃了晃,然后開始給簡復寫卷子。
岑崤掃了一眼空白的卷子,很快移開了目光,隨意望著黑板,淡淡道:“你就套路簡復吧�!�
黎容扭過頭來,望了岑崤幾秒,唇角微翹,狡黠道:“怎么,我沒套路你,你吃醋了?”
他饒有興致的打量岑崤,似乎真的想從那張一貫喜怒不形于色的臉上,看出吃醋的意思。
他現(xiàn)在越來越能看清岑崤情緒的變化,或許是這一世岑崤還沒有那么設(shè)防,又或許是他比以前更了解岑崤了。
岑崤輕嗤一聲,嘴唇繃了一下,沒說吃醋,也沒說不吃醋,表情是不屑的,但多少有點嘴硬的意思。
黎容慢慢收起笑容,繼續(xù)望著岑崤的臉,表情由剛才的戲謔變得有些認真。
“反正也套路不了你,而且你肯定會幫我的吧。”他的聲音過于溫柔和坦誠,讓人根本不想辜負這種信任。
岑崤被他說的嗓子突然一緊,心里隱約泛起的不悅頃刻間灰飛煙滅,他不動聲色的扯過黎容寫了幾行的卷子,仔細端詳,裝作不經(jīng)意的問:“你又想做什么?”
黎容用筆尖敲了敲桌面,語氣很平淡:“法院通知我搬家,我找人幫我整理下東西,有很多我父母的遺物,陌生人經(jīng)手我不放心�!�
岑崤放下卷子:“找好房子了?”
黎容聳聳肩:“先住宿舍,也正好離學校近,反正我們學校住宿的很少,空房間應該挺多的�!�
岑崤沉默了一會兒,才輕輕回了一聲:“嗯�!�
他這個回應,算是愿意幫黎容收拾東西了。
黎容忍住笑意,從岑崤胳膊底下扯回卷子,開始奮筆疾書。
他不是不會套路岑崤,他只是知道,哪種方法對岑崤管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