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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黎容卻在看見他后,雙眸慢慢澄澈起來,握刀的力道也逐漸放松。

    瘋子是岑崤才對。

    他不必這樣的,那樣的瘋子,有岑崤一個人就夠了。

    棕黃皮見岑崤喊住了黎容,以為見到了救星,他趕緊沖岑崤喊:“救救我!我再也不偷了,我什么錢都不要了,都是別人讓我偷的,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岑崤暼了他一眼,冷漠的收回了目光。

    他走上前去,站在黎容身邊,伸出手,用掌心托住黎容清瘦的下巴,手指在他側(cè)臉上溫柔的撫了撫。

    “寶貝兒,手臟了,我給你洗洗。”

    第27章

    (二更合一)

    黎容感受到掌心的溫度,慢慢垂下眼眸,將一部分重量抵在岑崤掌中。

    岑崤的手指很干燥,指根帶著常年訓(xùn)練摸槍的粗糙痕跡,但就是這種扎實的身體素質(zhì)和格斗功底讓人莫名心安。

    黎容沒說話,但身上的肌肉在逐漸放松,他緩緩抬起插在棕黃皮頸側(cè)的那把刀,刀鋒被鮮血沾染,地面上留下一片狼藉。

    客廳里的吊燈直挺挺的照在他頭頂,額前零散的碎發(fā)籠出一片陰影,很好的遮住了他失控的情緒。

    他調(diào)轉(zhuǎn)刀刃,避開棕黃皮的要害,然后用膝蓋抵著堅硬的地面,一用力,慢慢站了起來。

    棕黃皮終于敢用左手捂著脖子上的傷口,如釋重負(fù)的大口呼吸。

    他發(fā)現(xiàn)脖子上傷口不算大,驚恐的快要碎裂的瞳孔也逐漸恢復(fù)了正常。

    岑崤收回?fù)崦枞菹掳偷哪侵皇�,轉(zhuǎn)而扣住黎容的手腕,語氣平淡的對躺在地上的棕黃皮說:“別動。”

    棕黃皮和岑崤對視一眼,立刻繃緊了唇,只覺得頭皮發(fā)麻。

    這個人,從進(jìn)門來,似乎就對他的死活漠不關(guān)心,更對地上的鮮血和刀印習(xí)以為常。

    這種極度冷靜和漠然,給人更大的壓力和恐懼。

    如果說剛才那個清秀的可能會情緒失控殺了他,那這個人大概會一臉平靜的送他上西天。

    他果然不敢動了。

    岑崤牽著黎容來到洗手臺前,低頭看著他沾滿血跡的手,伸手要去取他的刀。

    黎容下意識躲了一下。

    岑崤輕嘆一口氣,用了些力氣,強硬的將那把帶血的刀從他掌中取了下來。

    “有我在,不需要了�!�

    黎容這才松開手掌,眼看著岑崤將刀扔在了水池里,“蒼啷”一聲,刀身滾了一圈。

    岑崤擰開水龍頭,巨大的水流沖刷著刀柄和刀刃,血液很快被稀釋,流進(jìn)了下水道里,他又調(diào)小水流,挽起黎容的袖子,將黎容的右手送到了水流下。

    水是涼的,帶著些許沖撞的力道,黎容的指尖剛觸到水柱,立刻不適的蜷縮了一下。

    岑崤不容拒絕的捏著他的每一根手指,在水流下細(xì)細(xì)沖洗,黎容的手指細(xì)長白皙,皮膚下的血管清晰可見,除了常攥筆的那處,再無任何摩擦的痕跡。

    他的掌心尤其柔軟,皎白的燈光下,掌紋的線條有些錯亂,代表著生命線的那條模糊不清,和其他紋理糾纏在一起。

    岑崤撫摸過他手上每一寸肌膚,揉搓掉凝固在指縫和指甲中的血跡,黎容看著自己逐漸恢復(fù)白凈的手掌,神情若素,呼吸逐漸平穩(wěn)。

    岑崤又?jǐn)D了點洗手液,將乳白色的泡沫涂在黎容手上,壓制住淡淡的血腥氣。

    沖干凈泡沫,他這才松開黎容的手腕,遞給他一張紙巾。

    黎容抓緊了紙巾,低頭看了一眼自己的手腕。

    岑崤其實沒怎么用力,但攥的時間長了,還是在他腕骨上留下了淺淺的痕跡。

    他想,要是他剛才真的沒落準(zhǔn)位置,將刀插在了對方的動脈上,岑崤或許還是會如此冷靜的替他洗干凈手指。

    岑崤自己也擦干了手上的水。

    他把黎容留在洗手臺,走回到了門廊,看著緊緊捂住脖子,疼的滿頭大汗的棕黃皮,蹲下了身。

    他撿起掉落在地上的牛皮紙袋,正反看了看,上面沒有標(biāo)注任何名字,只有留在左下角的,用黑色簽字筆寫下的GT兩個字母。

    牛皮紙袋有些年頭了,那兩個字母也有點褪色,紙袋里面鼓鼓囊囊的,裝著一沓厚厚的紙。

    岑崤把擦水的紙巾扔到了棕黃皮脖子邊的那灘血上,紙巾瞬間又浸滿了血液。

    “說說,來做什么?”

    棕黃皮咬著牙,聲音沙啞發(fā)顫:“能不能…先幫我把胳膊接上,我…我肯定不反抗,真的太疼了�!�

    岑崤扯了扯唇,目光落在他脖子上的刀口。

    “我不喜歡跟人談條件�!�

    黎容雙手撐著洗手臺,背對著門廊的方向,聽到岑崤這句話,他的眼皮輕微跳動了一下。

    岑崤的確不喜歡跟人談條件,岑崤做事就要做到讓人沒有選擇的余地。

    曾經(jīng)對他,也是一樣。

    棕黃皮畏畏縮縮的向后蹭了蹭,拖著軟綿綿的右臂,艱難的坐了起來,他不敢再跟岑崤要求什么,小心翼翼的清了清嗓子。

    “我就是…平常沒事愛摸點東西,前幾天剛從拘留所里出來,有人知道我干過這個,就雇我把……把這個紙袋子偷出去,說這是別人收集的證據(jù)勒索他,他就想把證據(jù)銷毀,其實我根本不信,他肯定是欠錢不想還,想把借條之類的毀掉,哦對,他一開口就說給我一萬�!�

    “來之前我特意留了個心眼,踩了點,還找人問了問,我聽說這家大人都死了,好像是……”棕黃皮想把自己打聽到的消息說一嘴,但他瞄到黎容清瘦的背影和細(xì)白的手背,又趕緊將話咽了下去,“說這家就剩個高中生了,我覺得挺容易,我就來了,沒想到……”

    沒想到這個高中生看起來瘦弱蒼白,下手卻這么狠。

    他要是早知道,絕對不接這單了。

    黎容微微低著頭,望著那柄躺在水槽里的刀,聲音清冷,透著一股疲憊:“誰雇你?”

    棕黃皮反應(yīng)了一會兒,才聽清黎容的話,他趕緊道:“我真不認(rèn)識他,他戴著口罩,帽子,墨鏡,就是故意不讓人看清臉。”棕黃皮突然靈光一閃,恨不得把自己知道的信息竹筒倒豆子全部告訴黎容,“哦!我覺得……他年齡應(yīng)該不小,因為他有白頭發(fā),然后他不算高,肯定沒有一米八,也不瘦,說話反正特別沉,其他印象就沒有了,他直接給的現(xiàn)金,給了一半�!�

    岑崤掃了黎容一眼,發(fā)現(xiàn)黎容無動于衷。

    他知道,根據(jù)棕黃皮的描述,黎容對這樣的人沒印象。

    岑崤:“他讓你什么時候交貨?”

    棕黃皮猛地?fù)u頭,小心翼翼道:“不交貨,他讓我偷出去之后燒了,然后就當(dāng)這件事沒發(fā)生�!�

    岑崤:“剩下的錢怎么給你?”

    棕黃皮:“馬…馬上就是重陽節(jié)了,他讓我在商業(yè)街附近的百樂安地鐵口燒,然后剩下的錢就放在附近綠化帶里,包在紙錢里面的,肯定沒人撿�!�

    商業(yè)街是A市最繁華的購物圣地,百樂安地鐵口又是四條地鐵線的換乘點,每天人流量巨大,即便是重陽節(jié)也不例外。

    而重陽節(jié)當(dāng)天A市是允許在街邊燃燒紙錢的,哪怕是在地鐵口和商業(yè)區(qū),也沒有人會覺得突兀。

    對方其實很小心,完全避免了自己被發(fā)現(xiàn)的可能。

    岑崤深深看了棕黃皮一眼。

    以他多年的經(jīng)驗,他認(rèn)定棕黃皮說的都是真話,而且看行為舉止和穿著打扮,小偷混混的身份也相符。

    不過之后,他會找人再確認(rèn)一遍。

    岑崤靜靜的等著黎容說話。

    他并不知道牛皮紙袋里裝的是什么,但黎容知道。

    棕黃皮立刻表示誠意:“我真的就知道這么多,我全都告訴你們了,要不你們報警吧啊,讓警察去抓那個人,我可以幫你們…那個叫什么?畫像?指認(rèn)?”

    黎容深吸一口氣,手指死死摳住洗手臺的瓷磚。

    無數(shù)繁雜的信息在他腦海中閃過,這一世的,上一世的,這些信息仿佛破裂的玻璃片,一片狼藉的散落在地上,無論如何都拼湊不到一起。

    根據(jù)棕黃皮的描述,他對那個人的確一點印象都沒有。

    他敢確信,他從沒見過這個人。

    這個人為什么要毀掉他爸的手稿?

    這段時間他把手稿上所有的內(nèi)容都讀了,除了李白守想要的CAR-T優(yōu)化及CRS弱化的假說外,再沒有任何有價值的新研究。

    其他手稿上的內(nèi)容,早就已經(jīng)發(fā)表了論文,有些甚至都被編入了教材。

    那些東西,明明數(shù)據(jù)庫和書本里能看到更詳細(xì)的內(nèi)容,所以對方到底在忌憚什么呢?

    他現(xiàn)在唯一敢肯定的就是,讓棕黃皮來做這件事的不是李白守。

    雖然李白守一直沒能從調(diào)查組手里拿到他爸的硬盤,但卻沒必要著急。

    因為誰也不會想到,黎清立剛上高三的兒子可以整理出那份論文,并投給了國外期刊。

    況且,李白守不知道黎清立的手稿放在哪兒,長什么樣,不然上次來就不會那么輕易的離開了。

    那人讓棕黃皮拿到就燒毀,也不符合李白守的利益,李白守只想看那份假說,根本不需要毀了它。

    岑崤站起身,拿著那個牛皮紙袋走到了黎容身后,看了一眼黎容攥的泛白的指甲。

    岑崤用手拍了拍黎容的后背,示意他轉(zhuǎn)過身來。

    “你忽略了什么?”

    黎容渾身一僵,立刻轉(zhuǎn)過頭來和岑崤對視。

    他突然發(fā)現(xiàn),岑崤站的離他很近,他幾乎無可避免的感受到了岑崤身上的溫度。

    以這個距離,他不得不抬眼看向岑崤。

    岑崤盯著他充血的雙眼和泛白的唇,抬手將那個牛皮紙袋塞進(jìn)了他的懷里。

    然后岑崤的手掌一路下滑,扶住他柔韌窄瘦的腰:“冷靜點,對方隨便找了個廢物來,已經(jīng)是慌不擇路了。”

    黎容垂下眼,不由得繃緊了小腹。

    雖然隔著衣服,但岑崤對他做些親密動作時,他還是會有下意識的反應(yīng)。

    現(xiàn)在這個距離,這個姿勢,岑崤完全可以把他抵在洗手臺,親過來。

    他曾經(jīng)絕對會這么做。

    不過——

    這種突破界限的親密姿勢,的確把他從憤怒和偏激的情緒里抽離出來。

    如果說這份手稿還值得毀掉,那上面必然留下了不想讓人知道的信息。

    已經(jīng)公開的論文和研究成果不算,除去這些,手稿里一定還有被他遺漏的東西。

    唯一一個讓他猶疑過的點,就是手稿被扯掉的那部分內(nèi)容。

    不過他之前一直認(rèn)為,是他爸自己扯掉的。

    黎容立刻繞開細(xì)繩,將牛皮紙袋里的手稿全部取了出來。

    事到如今,也沒什么需要避著岑崤的。

    他沿著手稿邊緣的紅色膠條翻找過去,找到了明顯有些斷層的那頁。

    確實是少了一部分,他用手輕輕撫摸著紙張,仿佛能感受到黎清立在寫下這些字時的心情。

    專注,嚴(yán)肅,帶著對生命的敬畏和對科學(xué)的熱切。

    岑崤只看了一眼,淡聲道:“少了一部分。”

    黎容喉結(jié)滾動,輕皺著眉:“不是我爸撕掉的�!�

    這部分內(nèi)容一定很重要,重要到,對方要從厚厚的手稿里專門找出來,消滅掉。

    岑崤并不懂黎清立手稿上的那些專業(yè)知識,但他知道黎容大概懂,但黎容對剩下的手稿沒有太過激動的反應(yīng),說明至少這些字上,看不出任何問題。

    岑崤輕拍他的腰,循循善誘:“一定沒有清理干凈�!�

    黎容眼瞼顫動幾下,呼吸變沉。

    對。

    一定沒有清理干凈,不然對方不至于冒風(fēng)險再偷一次。

    可到底哪里沒有清理干凈?

    黎容忍不住在岑崤的掌心下轉(zhuǎn)身,將手稿對準(zhǔn)了光源。

    光線打在看似平整的紙面上,下筆過重造成的凹凸難以避免的顯現(xiàn)出明暗變化。

    黎容瞇著眼,不放過任何一個角落,仔仔細(xì)細(xì)的查看上頁紙有可能留下的痕跡。

    果然。

    在手稿的最上方,一個化學(xué)物結(jié)構(gòu)圖的掩蓋下,他隱約讀出來幾個透明泛亮的字——

    不辱使命,靜候佳訊。

    除此之外,再沒有內(nèi)容了。

    想把上上頁的字印出來,實在是有些為難了。

    對方大概也是看到這頁只有八個字,其余均是一片空白,這才放下了戒心,只扯掉了這幾頁。

    岑崤的手從黎容腰側(cè)滑到了尾椎上方,但他并沒在明顯起伏的線條上亂動。

    岑崤聲音放緩,在黎容耳側(cè)篤定道:“這幾個字,有你必然知道的信息�!�

    “他對研究成果很有信心時,喜歡寫這段話。”黎容瞳仁緊縮,輕輕喃道。

    黎清立是個很有老派情懷的科學(xué)家,大概是留學(xué)那些年,從國外實驗室?guī)Щ貋淼牧?xí)慣。

    他喜歡在實驗成功后,和同組的同事一起,找一間提供炸薯條和烤香腸披薩的小酒吧,徹夜共飲,放聲歌唱,熱情擁抱,然后在深夜兩點前,被顧濃拉著手,又迷糊又聽話的牽回宿舍。

    他還喜歡在新藥投入一期實驗之前,大筆一揮,在自己的稿紙上留下“不辱使命,靜候佳訊”幾個字。

    仗著那群老外看不懂,他也無需為這有點熱血中二的宣言害羞。

    后來回了國,到A大任教,在紅娑研究院任職,知道他這個習(xí)慣的人就很多了。

    岑崤:“這次,很可能也成功了�!�

    黎容輕聲道:“而且對方很了解他的習(xí)慣,所以在意識到這點后,心中不安,才決定毀了這個線索。”

    岑崤:“所以……”

    他并不完全說透,而是看著黎容,示意黎容繼續(xù)說下去。

    黎容的聲音越來越冷靜:“他是認(rèn)識我爸的人,或許第一次就是他本人來撕掉的,他很了解這些專業(yè)知識,圖解,研究結(jié)論,所以能準(zhǔn)確的從一堆手稿中找出必須要銷毀的部分。”

    岑崤提醒道:“只是一種思路。”

    但并不能確定,來撕手稿的人就是委托棕黃皮毀手稿的人。

    黎容點頭:“如果順著這個思路,他的確像你說的,慌不擇路找了個小偷來做這件事,他不親自來,說明他沒有這個膽量和能力,那他第一次,一定是光明正大進(jìn)的我家,但能光明正大進(jìn)來的人太多了�!�

    他父母出事那天,他也因為煤氣中毒昏迷不醒,他整整昏睡了一個星期,這一個星期里,進(jìn)出他家的,有親戚同事,有警方和媒體,有法院和房屋中介。

    岑崤:“能力有限膽量不足,一定不是特別重要的角色。”

    這人犯了很多錯誤。

    以黎容剛從醫(yī)院回來的狀態(tài),根本無暇關(guān)注父母的遺物,如果當(dāng)時這人就把整個手稿帶走,或許黎容只會當(dāng)是法院清理值錢物件時誤拿的。

    如果他不多此一舉找人來偷,黎容可能也根本注意不到印出來的八個字。

    他自己沉不住氣,卻沒膽量親自處理,反而交給了一個了解不深的賊。

    黎容也想到了差不多的地方:“大概他做這件事,也沒跟上頭匯報,他怕被發(fā)現(xiàn)出了紕漏,才打算自己善后�!�

    這一切大概就是宿命。

    如果他不是忘記帶手機,或許這人就成功拿走了手稿,在明天重陽節(jié)燒了個干凈。

    即便有一天他發(fā)現(xiàn)手稿失竊,也錯失了所有的證據(jù)。

    岑崤輕描淡寫道:“斬草不除根,用他的人也未見的多聰明�!�

    原本從一開始,就應(yīng)該帶走所有手稿銷毀,做事優(yōu)柔寡斷,就會留下破綻。

    黎容卻緩緩搖頭:“或許他覺得,這是我父母留給我為數(shù)不多的東西了吧�!�

    如果這個人真的認(rèn)識他父母的話。

    棕黃皮抵著墻,根本聽不懂岑崤和黎容你一言我一語的說些什么,他怯生生的問:“我…我可以走了嗎?我覺得脖子涼,我…我不會要死吧?”

    岑崤收回?fù)嵩诶枞菅系氖�,拿起空蕩蕩的牛皮紙袋,走到墻角,從簡�?fù)收拾出來的一編織袋垃圾里翻出了等厚的一沓廢紙,重新塞進(jìn)牛皮紙袋,系好扔在棕黃皮面前。

    “拿去燒了,什么也別說,不然你大概真的要死了�!�

    棕黃皮狠狠的吞了一口唾沫,被岑崤嚇得雙腿發(fā)軟,渾身冰涼。

    他顫巍巍的想接那份牛皮紙袋,才發(fā)現(xiàn)右胳膊根本抬不起來。

    棕黃皮瞪大眼睛,也不敢開口求岑崤給他接上胳膊。

    “好…好好我不說�!�

    黎容一皺眉:“喂。”

    他沒想到岑崤就這么把棕黃皮放了,畢竟這是他目前為止,抓到的第一個關(guān)聯(lián)人物。

    岑崤顯然明白他是什么意思,淡聲回道:“如果你不想在某天聽到另一個煤氣自殺的消息�!�

    黎容閉上眼,不做聲了。

    他和岑崤目前都與權(quán)力離得太遠(yuǎn),能動用的資源也十分有限,現(xiàn)在確實不能打草驚蛇。

    岑崤托著棕黃皮的右臂和肩膀,猛地一推,咔吧一聲,將棕黃皮的關(guān)節(jié)接上。

    “啊啊啊!”棕黃皮疼的齜牙咧嘴,脖子上剛有點凝固的傷口再次裂開,滴滴答答往下流血。

    但他不敢多呆,一手撈起牛皮紙袋,瘋了一樣沖出大門,一溜煙兒跑了。

    黎容恍若未聞。

    他知道岑崤有方法盯著這個人,確保他不會脫離掌控。

    等棕黃皮跑了,大廳里就只剩下他們兩個。

    燈光靜謐,地上還留著一小攤瘆人的血跡和凌厲的刀痕。

    黎容神經(jīng)一松,立刻捂著胸口,劇烈的咳嗽起來。

    和棕黃皮纏斗已經(jīng)讓他用盡了力氣,后續(xù)的事情更是讓他精神疲憊。

    黎容后腰抵著洗手臺,面色蒼白,雙眼咳得有些失神,碎發(fā)凌亂的遮在他眼前,頸脈一繃一繃的跳。

    他長喘氣,手掌下滑,按了按胃,整個人脆弱又可憐。

    岑崤抽出幾張紙巾,蹲下身,淡定的將剩余的血跡擦干凈,然后把紙巾扔在垃圾桶里,走到黎容身邊,打開水龍頭洗手。

    黎容和他方向相反,肩挨著肩,但懶得挪開一步跟他拉開距離。

    岑崤突然漫不經(jīng)心的開口:“班長身體虛弱成這樣,還這么有信心留在別墅里�!�

    黎容呼吸一滯,用眼角的余光暼了岑崤一眼。

    他其實是很有信心的,他畢竟在四年后的岑崤身邊訓(xùn)練了兩年,至少堅持到五百米外的岑崤趕來完全沒問題。

    但這些話,他不能跟現(xiàn)在的岑崤說。

    岑崤卻開始自問自答:“下刀那么用力,還能不傷及要害,想必是有點信心的�!�

    岑崤的聲音很輕松,但黎容貼著岑崤的肩膀,能感覺的他的雙臂在用力,似乎有些生氣。

    黎容垂著眼睛,勾唇輕笑,意味深長道:“應(yīng)該是更相信我同桌展現(xiàn)出來的,讓人意外的能力吧�!�

    岑崤輕挑了下眉。

    還不等岑崤繼續(xù)說話,他的手機冷不丁的震了起來,就在兩人相貼的肩膀那側(cè)。

    黎容懶洋洋的往一旁挪了挪,給岑崤騰出地方。

    岑崤卻說:“我手濕,你來�!�

    黎容撇了撇嘴,甩開遮眼的頭發(fā),把手伸進(jìn)了岑崤兜里。

    岑崤兜里很暖和,暖和的他根本不想接百分之九十九來自簡復(fù)的電話。

    他把手機拿出來,掃了一眼來電顯示,然后舉到肩膀處,沖岑崤示意了一下,直接按了免提。

    簡復(fù)抱怨的聲音直接沖破屏幕洶涌而來。

    “臥槽肉都化了哥,取得是手機還是經(jīng)書�。磕憔褪沁^去跟黎容打一炮也該完事兒了吧!”

    黎容:“……”

    他早就知道,這電話不該接。

    第28章

    黎容果斷的掛了簡復(fù)的電話,然后無比冷靜的將手機揣回岑崤兜里。

    他單手抵著洗手臺,手掌一用力,挺直腰,故作悠閑的向前走了一步:“你們都點了什么菜?”

    岑崤擦干手上的水,轉(zhuǎn)過身來,看見黎容微紅的耳根,也不戳破他,慢條斯理道:“鮮切牛肉,泡椒牛肉,鴨腸,毛肚,小酥肉,冰粉�!�

    黎容疑惑:“就這點?”

    岑崤頗有耐心的解釋:“我剛點完就出來了,簡復(fù)估計又加了不少。”

    黎容揉了揉發(fā)癟的肚子,嘆息:“餓了,走吧�!�

    岑崤提醒他:“手機�!�

    黎容拍了拍自己的褲兜,上面顯現(xiàn)出一個手機的輪廓:“帶了�!�

    和聰明人交流就是省時省力。

    他想避開某個話題,岑崤知道他想避開某個話題,然后他們心照不宣的開啟了新話題。

    臨出門關(guān)燈之前,黎容下意識回頭,看了一眼他和棕黃皮纏斗的地板。

    地板上的血跡被擦干凈了,但白色的刀印還在,他也還記得,將刀扎向人脖頸時那種令人顫栗的興奮。

    那是他第一次,產(chǎn)生這種微妙的感覺,至少在那一秒,理智完全游離天外,而短暫的痛快和釋然達(dá)到了巔峰。

    當(dāng)在道德和規(guī)則下無法滿足內(nèi)心深處的欲望,人性就會回歸野性。

    他不能走到那一步。

    黎容低頭看了看自己干凈的掌心,然后立刻握緊拳頭,反手關(guān)了燈,跟上岑崤的腳步,將門鎖好。

    夜風(fēng)迎面吹來,吹飛他額前的頭發(fā),他瞇著眼,一步跨下臺階。

    從家門口出小區(qū)這段路十分靜謐怡人,趁著夜色,有種輕松散步的氛圍。

    于是黎容隨口問道:“你怎么知道我家大門開鎖密碼的?”

    岑崤沉默幾秒,暼了他一眼,突然說:“沒人繼續(xù)潑油漆送花圈吧?”

    黎容了然。

    好,這是岑崤并不想繼續(xù)下去的話題。

    他也聰明的回道:“早沒了,連續(xù)十來天沒有快遞提醒,我還挺不習(xí)慣。其實格局放開,當(dāng)作網(wǎng)友對我爸媽的吊唁也不是不行�!�

    岑崤:“熱點早晚會過去�!�

    “當(dāng)然。”黎容無所謂的聳聳肩。

    他們一前一后,又相安無事的走了一段路,岑崤突然放緩腳步,低聲道:“你清楚簡復(fù)是在開玩笑吧,這么點時間�!�

    黎容:“……”

    清楚,但還不如這么點時間,因為真的他媽有點疼,活兒確實看得出來是初戀水平。

    當(dāng)然,他也沒怎么配合過就是了。

    黎容暼了一眼高懸的路燈,干干凈凈的,這次是一點飛蟲都沒有了。

    “供暖什么時候?也不知道學(xué)校宿舍夠不夠暖和。”

    岑崤順著他的話題:“A中宿舍如果條件不行,那全國都一般了�!�

    黎容點頭贊同:“也是�!�

    他也知道A中的宿舍還算不錯,畢竟他上一世住過,但臨時找話題也只能找些廢話。

    臨湖小路并不長,眼看快要走出小區(qū)。

    黎容冷不丁又想起一件事。

    “當(dāng)時你進(jìn)我家,叫我什么來著?”

    他那時精神高度興奮,幾乎游走在失控的邊緣,但岑崤的一句話,卻可以讓他瞬間安寧下來。

    因為那一刻,他回想起了上一世。

    他相信岑崤的手段只會比他更瘋狂可怕,所以聽見那句仿佛情人間低喃卻不容置喙的語氣時,他莫名安心。

    但那是岑崤以前故意刺激他時才會喊的稱呼。

    比如有次他不太情愿一周內(nèi)五天都要和岑崤滾床單,所以以要做實驗,要交論文,要考試為借口,耗在研究院里不走,反正研究院有休息室,他一個人呆著還消停。

    但岑崤并不好糊弄,而且絕大多數(shù)時間根本不講理,哪怕他真的需要加班,對方派司機過來接,黎容也必須跟著回去。

    黎容當(dāng)然不會有什么好臉色。

    但岑崤會讓司機把手機遞給他,當(dāng)著司機的面叫他“寶貝兒”,也不管他是不是覺得羞恥。

    所以對以前的他來講,這實在算不得什么美好的回憶。

    但他現(xiàn)在想開了,已經(jīng)不在乎了。

    別人賤種,小畜生都能罵,沒道理岑崤一句“寶貝兒”就惹他不開心。

    岑崤頓了頓,暼向路邊灌木葉上潮濕的夜露,問:“覺得冷嗎?”

    黎容用舌尖抵了下腮肉,輕笑:“還行吧。”

    再這么下去,五百米他們能開啟五百個話題。

    他正打算放棄交談,岑崤卻突然伸出手,用食指碰了一下他的耳垂。

    黎容下意識一縮,但并沒躲開,岑崤的手指很熱,顯得他的耳垂越發(fā)的涼,不過被摸過的地方,觸感延時存留了很長時間。

    岑崤收回手:“挺涼的,快點走吧�!�

    黎容回過神,睫毛輕顫了兩下:“嗯�!�

    出了小區(qū),過一條馬路,再轉(zhuǎn)彎走過一個紅綠燈,就到了火鍋店門口。

    簡復(fù)等的眼睛都快綠了。

    他也是第一次這么長時間看著美食不能吃。

    服務(wù)員幾次來問要不要幫他關(guān)火,都被他拒絕了,他堅信岑崤和黎容下一秒就能出現(xiàn)。

    簡復(fù)哀怨的盯著他倆。

    “你們倆最好給我一個合理的解釋!”

    岑崤解開外套,掛在椅背上:“他差點殺了個賊,我制止了他。”

    黎容低頭看了眼鍋底,牛油番茄鴛鴦的。

    他輕挑了下眉,隨手疊好衣服,塞進(jìn)了塑封袋里,語氣平淡道:“沒控制好角度而已,我沒有犯罪沖動。”

    簡復(fù):“……”

    簡復(fù)表情復(fù)雜:“是特意編給我聽的嗎,我好榮幸�!�

    首先他并不覺得病怏怏上樓都喘的黎容能殺個賊,其次他認(rèn)為故事里的角色反了,怎么看都該是黎容制止岑崤才對。

    黎容眼中含笑,挽了挽袖子:“大熊貓惹急了也是能殺人的�!彼痔а劭聪蜃谧约簩γ娴尼�,意有所指,“怎么還點了番茄鍋底?”

    他總覺得,岑崤對他的了解有些過分了。

    他心里隱約有了某種猜測,但這種猜測十分離譜,他是因為被人毒死莫名其妙回到了六年前,但岑崤又沒有死,總不可能跟著他回來。

    岑崤神色如常,倒是簡復(fù)搶答:“店員推薦的啊,這家最出名的兩個鍋底就是牛油和番茄,以后也不一定來吃了,我總得都嘗嘗吧,你以前沒吃過鴛鴦鍋?”

    黎容有些怔忪,低頭看向熱湯翻滾的鍋底,抿緊了唇。

    原來是店員推的,簡復(fù)點的。

    他慢慢斂起笑意,從鍋底里夾了一片煮的軟爛的西紅柿,還不等夾到餐碟里,西紅柿就在筷子的壓力下四分五裂,又掉進(jìn)鍋中。

    或許是他想多了,或許岑崤這人高中就是這幅模樣,畢竟他以前也沒接觸過高中的岑崤。

    其實不管他有多少懷疑,上一世的岑崤還好好活著就可以一票否決所有猜測。

    簡復(fù)立刻倒了一盤鮮牛肉進(jìn)辣鍋,咕嘟咕嘟作響的油湯瞬間安靜下來。

    “自己下啊,要吃什么再點�!�

    黎容很少吃火鍋,他的胃也不能碰辣,他夾了幾塊豆腐到番茄鍋里,然后抬眸暼了岑崤一眼。

    岑崤直接將另一盤鮮牛肉倒進(jìn)了番茄鍋。

    簡復(fù)歪頭掃了掃,隨意道:“讓黎容自己下唄,他能吃多少下多少�!�

    岑崤夾了兩片燙好的牛肉放在自己碗里:“我也吃�!�

    簡復(fù)驚詫:“你不是只吃辣鍋?”

    岑崤低頭將肉塞進(jìn)嘴里:“不是說特色?”

    簡復(fù)撇撇嘴,總覺得哪里有點怪。

    他和岑崤從小就認(rèn)識了,他經(jīng)常被別人的觀點帶著跑,某種程度上特別墻頭草。

    但岑崤絕對執(zhí)著,幾乎不會因為別人的建議改變自己的想法,他喜歡跟著岑崤也是因為,岑崤愛拿主意,而他愛讓別人拿主意。

    明明只吃辣鍋的,什么時候番茄鍋也愿意吃了?

    但……確實不是什么大事,簡復(fù)懶得多想。

    黎容瞇著眼,盯著岑崤把兩塊蕃茄味的肉吃完。

    這種感覺特別像上一世,他點一桌子粵菜,岑崤一臉平靜的陪他吃蒸紅薯和云吞面,明明一個比一個清淡,完全不是岑崤的口味。

    他那時候會恍惚覺得,因為他得過胃病,醫(yī)生說很容易再犯,所以岑崤不強迫他吃他不愛吃的東西,就像他用刀劃了手臂,岑崤會放他住研究院一樣。

    好像在偏執(zhí)瘋魔的同時,對他還有一絲絲的憐惜。

    簡復(fù)吃了一碗肉,又倒了一份蝦滑進(jìn)去,他被燙的直吸涼氣,嘴里含糊不清道:“對了,食堂看見的那家媒體還記得嗎?”

    他說那個引導(dǎo)黎清立顧濃捐款另有所圖的媒體。

    黎容回過神,把冰粉往簡復(fù)面前推了推,示意他不燙了再說。

    簡復(fù)喝了一口冰粉,長出一口氣,露出一副‘誰也別想逃出一區(qū)法眼’的得意狀,緩緩道來:“我那天怎么都沒想起來,就找我一叔叔問了問,他們當(dāng)時做備案是因為,這媒體雖然主體是某小地方晨報,但出資人是A大一教務(wù)主任,叫劉檀芝,他們懷疑這媒體是紅娑背景的,所以趕緊做了記錄。哎呀一區(qū)一遇到紅娑就跟被戳了G點一樣�!�

    黎容不得不說,簡復(fù)最后那句話雖然迷之尷尬,但形容的十分精準(zhǔn)。

    岑崤剛在平板上翻到紅薯片,點了下單,然后按滅屏幕,問道:“怎么確定是紅娑背景的,這種情況最多只能說是A大的喉舌�!�

    教務(wù)主任在A大并不算很重要的職位,基本每個學(xué)院的每個專業(yè)都有五六個教務(wù)主任和副主任,平時也只管些學(xué)生換宿舍和交流宣傳的事情。

    簡復(fù)露出一個神秘的微笑:“她是沒什么,但是她老公可是紅娑一個小教授,這種障眼法還想瞞過我們的眼睛?開玩笑!她老公叫李白守,你們聽說過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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