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他同我說,以前魏家風(fēng)光的時(shí)候,那簡直是不得了,每天都有穿金戴銀的大人物進(jìn)出。很多人都求著要見大少爺,有時(shí)候幫那些人帶個路,都能接到隨手賞下的一把金瓜子。
魏家?guī)讉主子人好,從不輕易打罵下人,給的月銀也算豐厚,但凡是在魏家干了幾年的,只要自己上點(diǎn)心,多少都能像周嬤嬤那樣攢下點(diǎn),攢了銀錢,回去投奔親戚也好,回鄉(xiāng)開個鋪?zhàn)右埠�,哪樣不比做下人�?qiáng)。
話講到這里,我就問崔九:「那你為什么不走?」
崔九支吾了一聲,含糊道:「老爺對我有恩情,自然不能不報(bào)。」
具體什么恩情,崔九沒說。
他岔開話題,繼續(xù)講魏家那些風(fēng)光的過往。
魏家要說風(fēng)光,那自然繞不開大少爺。大少爺魏昭,一表人才,前途無量,他身上本是有一樁婚約的,定的是永昌伯家的嫡女。
那是家世儀容處處無可挑剔的議婚對象。
但是嘛,現(xiàn)在,大少爺出了事,前途盡毀,身上的傷沒好,不下地走,誰也不知道他那雙腿還能不能好好走路,身上背著殘缺的風(fēng)險(xiǎn),畢竟今時(shí)不同往日了。
崔九四下張望了兩下,壓低聲音道:「我覺得這門婚事,可能要黃。永昌伯大概是不愿意把嫡小姐嫁過來了�!�
背后說大少爺?shù)拈e話,我心里緊張,不由得跟著他壓低了聲音,做賊似的,問:「難道還能退婚嗎?」
退了婚,確實(shí)是不用嫁給大少爺了。
可是這樣一來,永昌伯府里的名聲該有多難聽,他家金枝玉葉的嫡出小姐退了婚,以后也難免遭人閑話。
崔九像是對這些世家大族的手段很了解,只聽他神秘道:「不到萬不得已,不會退婚的,人言可畏嘛。你想想,嫡女雖然只有一兩個,可那永昌伯府庶女多得很呀,分一個給大少爺,也不打緊�!�
我倒吸一口涼氣:「替嫁?」
崔九沒說話,豎起食指,謹(jǐn)慎地沖我噓了一聲。
我也就跟著不敢說話了。
只是在心里默默地想,人人都說大少爺才高八斗,年少成名。如今一朝落難,永昌伯府若是真的要換個庶女過來,只怕對大少爺來說,是比退婚更大的侮辱。
大抵是白日里和崔九對男女婚嫁之事閑話過了頭,這日夜里,我迷迷糊糊,夢見了秋生哥。
距京八十里,有個青石鎮(zhèn)。
青石鎮(zhèn)里,有個白云村。
我家就是那白云村里面,小小的一戶人家。
我阿爹種田,阿娘在村頭擺了個賣面片的小攤。
我從懂事就在攤子上幫阿娘干活。
初時(shí)日子還算好過,直到我娘死了。
阿爹很快再娶,后娘又生了兩個弟弟一個妹妹,我爹一個人,兩畝旱田,要養(yǎng)好幾張嘴,從那時(shí)起我爹就顧不上我了。
原本他們計(jì)劃將我早一點(diǎn)嫁人,如果能去回村養(yǎng)老的王員外家做妾,那就最好。
王員外年紀(jì)大了,最喜歡年輕的姑娘,他府上一堆小妾,都只在十三四歲之間。
爹和后娘預(yù)計(jì)等我一來癸水,就想辦法,讓我去王員外面前露露臉,王員外相中了最好,相不中再說。
至于我,我并不喜歡老大爺王員外。
他的年紀(jì)比我爹都大。
倘若一定要嫁人的話,我想嫁同我一起長大的秋生哥。
秋生哥他娘是賣涼茶的,攤子支在我娘邊上,他爹死得早,全靠他娘拉扯大。秋生哥生有喘疾,不像我那些弟弟那樣鬧騰,也不像與他同齡的男子那樣粗莽,他是十分安靜的一個人。
我后娘一直看不上他,背地里嫌他怯懦。
明面上,我不敢反駁后娘,背地里,我總覺得,這個世界上,有人膽大,就要有人怯懦。怯懦又怎么樣呢,他安安靜靜坐在那里,叫他吃飯他就吃飯,叫他喝水他就喝水,以后想必也不會像村里的男人,因?yàn)楹攘司扑鸵蚰镒�,嫁給他,放心得很。
秋生哥倒是不賣涼茶,他同村里的老人學(xué)手藝,預(yù)備做個木匠。我見過他做的桌椅,平平整整,沒有一點(diǎn)毛刺。
那時(shí)候我夜里做夢,夢見的也是秋生哥。
我夢見他成了方圓百里最有名的木匠,提著兩只大雁,風(fēng)風(fēng)光光到我家提親。
我在夢里祈求,希望爹和后娘娘看在秋生哥闖出名堂的份兒上,把我嫁給他,不要去王員外家做什么勞什子小妾。
后來想想,當(dāng)初我真是想得太多。
無論王員外,還是秋生哥,都算好路,哪里容我挑挑揀揀。
我遇見的,是第三條路,一條世上女子誰也不想遇見的路。
我那個最小的弟弟,吃壞東西,犯了痢疾。
病來得兇,幺弟幾天就瘦了一圈。
偏這時(shí),阿爹夜里去請郎中,山路濕滑,阿爹摔斷了腿。
這個家里,幺弟是必須要救的,沒有阿爹也是不成的。
救命急著要錢。
錢從哪里來?
我含淚同人牙子走的那天遇見了秋生哥,他坐在他家門前,正在削一根竹子。
他抬起頭,同我對視一眼,又慌亂地錯開眼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