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飛泉取了傘來,姚黃撐開,將她與惠王爺都籠罩在傘陰之下。
趙璲并沒有讓自己的王妃辛苦太久,兩刻鐘后,他停下筆,對齊員外道:“孩子們的部分已經(jīng)畫好了,下午歇完晌再來畫您老與三位公子�!�
最小的幾個孩子歡呼著站了起來,被齊員外與三位父親分頭攔住,隨后,齊員外快步跨出堂屋,已經(jīng)做出躬身道謝的姿勢了,下意識投向畫紙的視線卻將他整個人都黏住,僵立良久,齊員外眼中滾下淚水,哽咽著繼續(xù)行禮:“多謝賢侄,多謝賢侄!”
別的,齊員外不知道還能說什么,這么好的一幅畫,至少在他這里已經(jīng)是無價之寶,再多的謝詞都太輕。
趙璲看向飛泉。
飛泉跑過去扶起齊員外,趙璲再道:“畫具且留在這邊,未時五刻我再過來�!�
齊員外連聲道好,留下子孫們,單獨(dú)將不喜喧嘩的秀才郎一行人送出家門,回來后瞧見兒子兒媳孫子孫女們?nèi)紘诋嫾芮�,嘀嘀咕咕居然還有人準(zhǔn)備伸手去摸,齊員外一聲厲喝,將人都給趕走了,出于謹(jǐn)慎還檢查了一番秀才郎自帶的各種畫筆與顏料。
東院,姚黃將輪椅推進(jìn)堂屋,瞧著惠王爺曬紅的臉道:“幫忙就幫忙,為何要在烈日底下畫?我請二爺畫的時候都舍不得叫你吃這份苦�!�
趙璲:“你不是嫌我捂得太白?”
姚黃瞪眼睛:“我隨便說說的,況且要曬也得等黃昏的時候曬,哪有這時候曬的?”
趙璲:“離正午還有半個時辰,就算你不去,我也會停筆�!�
姚黃打濕一條巾子,讓他擦擦臉。
等惠王爺恢復(fù)了清爽,姚黃問:“昨天二爺還沒回答我,為何要幫齊員外?”
這可是一位幽居竹院連自己的王妃都挑日子見的一身死氣的孤僻王爺!
趙璲看看她,解釋道:“我現(xiàn)在的身份是一個平民秀才,既是讀書人,又有閑暇,如何拒絕一位誠心求畫的六旬善鄰?”
姚黃:“二爺該不會以為讀書人都是君子吧?遠(yuǎn)的不提,就說以前那些臭名昭著的大貪官大惡官,哪個不是讀書考出來的進(jìn)士?還有那種讀了幾本書考了一些功名便眼高于頂瞧不起普通百姓的秀才舉人,雖然沒作惡,卻也攢了一堆毛病,跟正人君子沾不上半點(diǎn)關(guān)系。”
趙璲沉默。
姚黃繞到他的輪椅后面,趴下來摟著他的肩膀夸道:“所以啊,我家二爺是個真君子�!�
趙璲:“倒也不是,我們還要在這里住一個多月,不好落個傲慢的名聲�!�
姚黃:“嗯,二爺不但是個君子,還很謙虛�!�
惠王爺便不再開口。
午后夫妻倆分頭歇的晌,時辰一到惠王爺要去齊家作畫了,姚黃又跟了過來,繼續(xù)給惠王爺撐傘。
此時堂屋里只有齊員外與他的三個兒子。
齊大、齊二坐在左邊,齊三坐在右邊。
姚黃聽阿吉講過,已經(jīng)四十歲的齊大是齊員外的原配所生,才三十出頭的齊二以及更年輕的齊三是續(xù)弦呂氏所生。
齊大憨厚老實是個種地好手,齊二、齊三有些生意頭腦,合著在鎮(zhèn)上開了一家雜貨店,賺得多,便襯得這對兒兄弟比齊大有出息。
齊員外待三個兒子不偏不倚還算公允,但齊大的長子今年十八了,在靈山最有名氣的書院讀書,已經(jīng)先后通過了縣試府試,如果今年八月的院試他也能過,便會成為齊家的第一個秀才郎,因此深得齊員外看重。
姚黃在扎堆聊天的婦人們那里聽了更多的閑話,知道齊員外家分成了明顯的三伙人,齊大一家是一伙,呂氏與兩個兒子是一伙,齊員外夾在中間單為一伙。齊大自己嘴笨,但他娶了個精明能干的媳婦,全靠這個媳婦才沒讓一家人被呂氏母子欺壓得太狠。
各種明爭暗斗,導(dǎo)致齊員外看似得了子孫昌盛的福氣,實則不知吞了多少心酸與無奈。
單說這次作畫,齊員外故意安排齊大、齊二坐在了一側(cè),可今日姚黃來了兩趟了,齊大、齊二連回眼神都沒對上過,骨肉兄弟處得形同陌路。
黃昏時分,整幅畫全部完成,齊員外千恩萬謝,酬金送不出去,便懇求廖家眾人于二十九那日來吃他的壽席,情真意切的,大有秀才郎不答應(yīng)他便攔路不許秀才郎離開的架勢。
姚黃正要出面擋下齊員外的這份熱情,沉默許久的惠王爺居然同意了:“好,我等一定登門拜賀�!�
齊員外大喜,姚黃看向飛泉,飛泉亦是一臉的震驚。
回了東院,姚黃疑道:“二爺答應(yīng)去齊家吃席,總跟做不做君子沒關(guān)系了吧?”
從去年中秋到今年端午,永昌帝辦了幾次宮宴惠王爺都不去,結(jié)果齊員外一請就成,惠王爺就不擔(dān)心消息傳到宮里,會惹他皇帝老爹不快?
趙璲:“禮尚往來,我去了,他心里才會安穩(wěn)�!�
有了贈畫之舉,“廖家”就不好再拒絕齊家,他若不去,王妃為了照顧他只能留下,冷冷清清地聽著隔壁的熱鬧。
姚黃:“那二爺知道民間的宴席有多鬧嗎?尤其是男客那邊,總有些酒混子喜歡跟人拼酒,喝高了認(rèn)識不認(rèn)識的都要去敬兩碗,我怕這種人礙了二爺?shù)难��!?br />
趙璲:“有青靄飛泉、張岳王棟在,那種人近不了我的身,簡單用些飯菜提前離席便可�!�
姚黃想象那場景,確實沒啥好擔(dān)心的。
不過,惠王爺這么輕易就答應(yīng)齊員外的兩樁事,是不是說明他已經(jīng)有些習(xí)慣坐著輪椅出現(xiàn)在眾人面前了?
計劃有了進(jìn)展,姚黃高興地又去抱了一下惠王爺。
趙璲便知道,王妃果然很想去吃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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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是二十,傍晚惠王夫妻的飯桌上又多了一道配了雞頭參的香濃雞湯。
吃得差不多了,姚黃給自己舀了一碗湯,不太想給惠王爺喝,可想到每次事后惠王爺跟她一樣混亂的呼吸,以及他連番出的那些力氣,姚黃先是瞪了惠王爺一眼,再舀湯進(jìn)碗放到他面前。
這時候,姚黃發(fā)現(xiàn)了惠王爺那一身死氣的妙用,只要他眼皮一垂沉默以對,旁人便無法看出他有沒有為夜里欺負(fù)王妃而羞慚反省。
分頭沐浴,天要黑了,飛泉推了惠王爺來后院。
姚黃將人接進(jìn)屋,到了床上,她一改白日單獨(dú)相處時的幽怨或后怕,主動伏到了惠王爺?shù)募珙^。
惠王殿下呼吸微重,抬手搭上王妃的腰。
姚黃沒躲,軟聲跟他商量:“二爺,你看咱們現(xiàn)在住得近,一日三餐都是一塊兒吃的,那逢五逢十的規(guī)矩能不能先撤了?不說夜夜同眠,聚一晚分一晚也行啊,像昨日那樣我真吃不消,寧可分?jǐn)偟綆讉晚上�!�
趙璲的掌心貼著王妃身上的綾衣料子,沉默片刻道:“我起得早,會擾到你。”
如果他自己能走,起床更衣都可以保持安靜,可他要叫飛泉進(jìn)來,輪椅滾動也有明顯的聲音。
此外,趙璲無法保證自己每晚都能一覺睡到天亮,一旦需要起夜
那樣的場合趙璲連青靄、飛泉都不想留在身邊,何況王妃。
姚黃:“我睡得沉,只要二爺走的時候幫我蓋好被子,我醒不來的,再說醒那么一會兒算什么,總比半夜睡得好好的突然被你弄醒好幾次,一次就是幾刻鐘的強(qiáng)。”
趙璲沒有回答,先把王妃轉(zhuǎn)了過去。
待王妃又變得哭哭啼啼了,趙璲在她耳邊道:“夜里還是逢五逢十,午后我會過來陪你歇晌。”
姚黃勉強(qiáng)問道:“每日都來?”
趙璲:“可以�!�
姚黃:“”
她是問不是求啊,想要解釋,惠王爺卻不再給她順利開口的機(jī)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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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晚睡得早睡得也很好,清晨惠王爺要離開時,姚黃醒了,睜開眼睛,看見惠王爺坐在偏床尾的位置,正在給她蓋下面的被子。
姚黃睡覺喜歡把腳伸出來,尤其是春夏秋三季,夏天更是會經(jīng)常露出一條腿。
惠王爺不想驚動她,就不能扯著被子隨便一甩,只能靠近了輕拿輕蓋。
因為姚黃一動不動,惠王爺還沒發(fā)現(xiàn)她醒了,依然背對著她,那么輕柔又小心的動作,竟讓姚黃想到了京城的母親。
她重新閉上了眼睛,聽著惠王爺把他自己挪到輪椅上,聽著他慢慢推動藤椅大輪艱難地離開幾步遠(yuǎn),再短短地?fù)u了兩下鈴鐺。
飛泉來得很快,推走了惠王爺。
房間安靜下來,姚黃抱著被子轉(zhuǎn)了個身。
昨晚王爺說定逢五逢十的規(guī)矩是不想打擾她好眠,當(dāng)時姚黃只想著自己不在乎,今早才意識到如果王爺每晚都留宿后院,那么為了照顧王妃在飛泉青靄面前的尊儀體面,王爺每天早上都得替她蓋一次被子,都得小心翼翼地從床頭撐到床尾。
撐,手腳健全的人做起來很簡單,王爺卻要撐一段再搬動一下雙腿才行。
所以,王爺肯定也是因為想省去一些對他的不便才定下逢五逢十的,不然以他對那事的熱衷,何必委屈自己?
那么,就只有蓋被子這一樁不便嗎?
有時候結(jié)束后,姚黃會去凈房解手,王爺會不會也有過那樣必須解一下才舒坦的需要?
可王爺從來沒有在她這邊用過凈房,是因為不想讓王妃推他進(jìn)去嗎?
對了,別的男人都是站著解手,王爺如何解決?
全是每日都會發(fā)生的瑣事,姚黃要么想不到這些,今日突然打開了一個口子,與王爺殘疾相關(guān)的他那邊的種種不便竟一股腦地全冒了出來。
姚黃呆呆地望著遠(yuǎn)處的窗。
她能理解王爺?shù)念檻],因為換作是她廢了腿,她也能接受跟夫君正常同房,卻絕對受不了要新婚燕爾的夫君將她抱到恭桶上�;蛟S到了老夫老妻的階段這樣就沒問題了,但她還年輕,臉皮薄,王爺年輕且衿貴,剛成親兩個月,更受不了這個。
飛泉說過,王爺不喜他們?nèi)ニ脑》炕騼舴�,那么這兩處一定裝了什么東西,能夠讓王爺獨(dú)自完成泡浴與解手等事。
與其像廢人一樣事無巨細(xì)都交給身邊人,王爺肯定更喜歡住在讓他能夠自理的地方啊。
竹院是這樣的地方,為了滿足她出來避暑的心愿,王爺讓廖郎中等人將前院也修成了這樣的地方。
姚黃想,其實她這邊也能修得跟前院一樣。
但王爺不想讓王妃知道這些,不想讓王妃琢磨他如何泡浴如何解手,姚黃要做的就是保持無知且不好奇,等再過幾年,夫妻倆更熟了,王爺能在她面前放得開了,王爺自會開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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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過早飯,姚黃笑著問惠王爺:“二爺真想把自己曬得黑一些嗎?”
趙璲看看王妃,道:“曬到你不用擔(dān)心廚房天天給我燉補(bǔ)湯的程度便可。”
姚黃嗔他一眼:“正好,我也不想你曬得跟我爹我哥那樣麥黃膚色,二爺這么俊,還是面如冠玉更叫我喜歡�!�
現(xiàn)在的白是面若陰鬼,人多的時候,他孤零零地坐在昏暗內(nèi)室或竹林,乍一看怪叫人害怕的。
瞅瞅外面,姚黃提議道:“那就趁上午、傍晚陽光沒那么烈的時候,我分別陪二爺出去逛半個時辰?河邊走走,旁邊的山腳下走走,一邊曬日頭一邊賞賞靈山的風(fēng)景,才不算辜負(fù)咱們路上的顛簸辛苦�!�
趙璲同意了。
院子里也能曬,但與其在這么小小的一塊兒院落干坐上半個時辰,不如陪王妃出去逛逛。
念頭剛落,王妃忽然湊了過來,黑潤的眼睛對著他笑:“早晚這兩趟算我陪二爺出門,可不能算在你先前應(yīng)承我的那六七次里面,我要逛起來,半個時辰可不夠�!�
趙璲移開視線,道:“可以,不過現(xiàn)在還早,辰時五刻你再過來找我。”
姚黃明白,鎮(zhèn)上的街坊起得早,這會兒正是外出做事或是蹲在河邊洗衣裳的人多時候,惠王爺就是出去曬日頭,也喜歡清靜一些。
姚黃便帶著金寶去了西院,讓青靄把張岳叫過來,低聲問道:“事情可辦好了?”
朱氏這樣的婦人長壽巷也有,并不為非作歹,只是自己不順心了便拿話去刻薄不如她的。姚黃若不是王妃,完全可以隔著墻頭幾句話將朱氏嗆得無言以對,可她不能讓王爺夫君聽見朱氏的冷嘲熱諷,更不想讓王爺瞧見她與人做這般不雅的口舌之爭,幸好身邊有人可用。
張岳慚愧道:“昨日何文賓不曾外出,我等沒有機(jī)會下手�!�
姚黃沒有那個耐性去等,一旦朱氏突然發(fā)作,傷了王爺?shù)男�,讓王爺又不愿意出門了怎么辦?
她費(fèi)了這么多的心思,可不能壞在一個刻薄的街坊口中。
她對張岳道:“辰時我會陪王爺外出半個時辰,趁我們不在,你跟王棟直接去何家走一趟,對了,你們可能一拳打碎一條木板?”
張岳還是那副穩(wěn)重的神色:“能�!�
姚黃:“好,過去了,你們把朱氏、何文賓都叫出來,無需廢話,一人打碎一條木板給朱氏看,再指著何文賓的腿警告她管好嘴,她見識了你們的厲害,肯定會收斂�!�
關(guān)乎到王爺,張岳不得不謹(jǐn)慎:“萬一朱氏惱羞成怒,非但不怕反而將此事鬧大”
姚黃:“唉,昨日你們早早去了醫(yī)館,沒聽見朱氏罵二爺是個殘廢�!�
張岳登時一身殺氣!
姚黃:“對,就這種眼神這種氣勢,這樣她還敢鬧,我倒要敬她是女中豪杰�!�
張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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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約好的時辰,姚黃來接惠王爺出門了,迎著日光往東走,過了最后一座石橋要下坡時,姚黃回頭,看見張岳探出來張望這邊的身影。
時間有限,張岳、王棟閃身而出,來了何秀才家門口。
大門居然是虛掩的。
本來就是上門威脅的,又何須客氣,張岳徑自推開門板,等王棟也進(jìn)來后,反手一關(guān)。
朱氏在擦拭堂屋的桌椅,丈夫是秀才,兒子是舉人,家里常有客登門,必須打掃得干干凈凈。
何文賓在東廂的書房讀書,當(dāng)窗外傳來母親驚疑又有些驚慌的一句“你們來做什么”,何文賓下意識地放下書,快步往外走。出了門,便見兩道身穿布衣的壯漢分別從背后的衣裳里掏出一張手指來厚的嶄新硬木板子,用殺氣騰騰的陰狠目光掃過他,隨即同時出手。
砰砰兩聲,兩張硬木板瞬間斷裂成了兩半。
何文賓臉色一白,朱氏雙腿發(fā)軟抖如篩糠。
張岳指著何文賓,對朱氏道:“我們兄弟二人全靠廖家收留才撿回了兩條性命,你出言羞辱嘲諷二爺,便是嘲諷我們的救命恩人,昨日念在你是初犯,我們不跟你計較,再有下次,我們直接殺了你們?nèi)以偃ス俑允�,不給廖家留任何后患�!�
小鎮(zhèn)上的惡霸,威脅起人來橫眉瞪眼,張岳、王棟自始至終只是寒著臉,就連張岳那番話都是壓著嗓子說的,平平靜靜。
偏偏越是這樣越讓人相信他是認(rèn)真的,朱氏仿佛已經(jīng)看到了夜深人靜這二人翻墻而入連殺他們一家四口的刀光血影!
她用最后的力氣跑到兒子身邊,跪在地上哀求道:“兩位好漢饒命,都是我的錯,是我嘴賤說錯話了,你們放心,我保證再也不敢對廖家人有任何不敬,真的,我對天發(fā)誓!”
張岳只是將手里的斷板丟到這對兒母子面前,與王棟并肩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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曬完日頭,惠王爺去書房看書了,姚黃來到后院,從阿吉這里收到了張岳的簡短回話:辦好了。
姚黃揉著金寶的腦袋瓜,心情很是不錯。
午后,姚黃換好中衣躺在床上,就在她迷迷糊糊快要睡著以為惠王爺忘了昨晚的話時,惠王爺來陪她“歇晌”了。
王妃沒出來迎接,可能已經(jīng)睡了,也可能是因為夏日寢衣單薄不好露面,趙璲看著身下的藤椅完全進(jìn)了東屋,便示意飛泉退下。
飛泉保持低頭的姿勢,從外面帶上屋門。
趙璲剛要推動藤椅的大輪,架子床上有了動靜,王妃穿著一套淺碧色繡了荷花的綾衣走了出來,垂著眼,臉頰緋紅。
趙璲收回視線,看著自己的雙腿。
昨夜興頭上一時沖動,故意曲解她的意思定下每日晌午都來陪她歇晌的新規(guī)矩,可終究是青天白日,這般行事,王妃真的愿意嗎?昨日王妃才夸他是君子,真正的君子又怎會貪歡到如此地步?
王妃到了近前,推著他朝床帳走去。
停好輪椅,王妃徑自爬了上去,背對他側(cè)躺。
已經(jīng)到了這個位置,趙璲不好再喊飛泉進(jìn)來推他離開,沉默地?fù)蔚酱采�,閉上眼睛平躺。
其實一個月陪王妃六晚、每晚只要一兩次的話,也不是那么難以忍受?
大白天的,姚黃心跳如雷了好一會兒,旁邊的惠王爺居然一點(diǎn)動靜都沒有,仿佛他就是過來陪她純歇晌的。
可姚黃又不是才嫁過來那時候了,怎么可能會信?
惠王爺就是矜持呢,再想也得先找個由頭,或是要她先開口或動手。
是所有王爺、高門子弟都這般做派,還是單單惠王爺臉皮薄,又或是惠王爺因為腿廢了才變成的這樣?
腿好好的,他根本不需要跟她分房睡,自然也不需要隱忍幾天的火。
是她先商量的夜夜同眠,惠王爺顧慮腿上的不便無法應(yīng)承,才想了利用歇晌來分?jǐn)偦饸狻?br />
罷了,分?jǐn)倢λ龑ν鯛敹己�,正�?jīng)的夫妻有何不好意思的?
翻個身,姚黃一滾就滾進(jìn)了惠王爺?shù)膽牙铩?br />
趙璲還是閉著眼睛,拍拍王妃搭過來的手,低聲道:“睡吧�!�
姚黃當(dāng)他放不開,在他耳邊問:“傍晚咱們?nèi)ゲ嫉曩I匹黑綢,做成帳子掛起來,是不是就跟晚上一樣了?”
趙璲:“不用多此一舉,我來陪你歇晌,并非一定要累你�!�
姚黃笑:“二爺想什么呢,我是說掛上黑帳咱們能跟晚上睡得一樣香,跟累我有何關(guān)系?”
趙璲:“”
姚黃:“再說了,二爺現(xiàn)在不累我,是準(zhǔn)備下次又要擺出累死我的陣仗嗎?”
趙璲一把將王妃轉(zhuǎn)了過去。
西屋窗邊的窄榻上,重新躺了有一會兒的阿吉忽然像金寶被驚到一樣抬起頭,難以置信地看向東屋,那邊正傳來比夜里要刻意壓抑的聲響。
吃驚過后,阿吉熟練地翻出藏在這邊的棉花球,抱著被子繼續(xù)睡。
歇完假晌再歇真的,一個時辰后惠王爺才回了前院。
黃昏出去曬日頭時,姚黃真推著惠王爺去了主街那家的布店,笑容如常地跟女?dāng)傊饕黄ズ诰I。
女?dāng)傊魅ツ镁I子,姚黃低頭,看見惠王爺眼簾低垂,雖不是死氣沉沉,卻也如魂魄出竅。
女?dāng)傊鞅Я撕诰I出來,隨口問道:“小娘子買黑綢做什么?”
姚黃:“給我相公做件黑色長衫�!�
女?dāng)傊鞑欢笙奶斓男悴爬蔀楹我┖谏雷�,只管將黑綢遞給姚黃,再等著秀才郎結(jié)賬。
惠王爺這才魂魄歸來,取出荷包。
晚上惠王爺宿在前院,姚黃下午睡得多精神好,趁天沒黑透,坐在院子里裁剪黑綢縫帳子,這個簡單,又是屋里夫妻倆用的東西,不用太講究女紅。
阿吉坐在旁邊,既心疼這六錢銀子買來的黑綢,又質(zhì)疑王妃的眼光:“哪有用黑色帳子的?”
姚黃面不改色地道:“不是我喜歡黑色,晌午窗戶太亮,二爺睡不著。”
阿吉一聽,恍然大悟,二爺歇晌困難,人醒著,可不就要
次日姚黃沒著急換上寢衣,坐在床上等著惠王爺過來,旁邊她親手縫制的黑色帳子已經(jīng)掛好了,只等惠王殿下欣賞。
然而姚黃左等右等都沒等到人,回想昨日買黑綢時惠王爺?shù)纳裆�,姚黃笑了,一個人去了前院。
堂屋的門關(guān)著,姚黃透過門縫往里瞧瞧,看見飛泉趴在長幾上打盹呢。
姚黃輕輕敲門。
飛泉立即抬起頭,躡手躡腳地過來開門。
姚黃瞅瞅東屋,問:“二爺睡了?”
飛泉悄聲道:“歇了有一會兒了,不知道有沒有睡著�!�
距離廖郎中做完推拿已經(jīng)過去了兩刻鐘,聽聲音王爺也自己擦過腿了,里面那么安靜,王爺除了歇晌還能做何?
姚黃想了想,讓他繼續(xù)留著門,她去后院取下黑色帳子,再抱來前院。
叫飛泉在外面候著,姚黃走進(jìn)東屋,才不管床上的惠王爺真睡假睡,先把這邊垂落的白色帳子攏到兩側(cè),再轉(zhuǎn)過擺在旁邊的惠王爺?shù)奶僦戚喴�,固定好,踩著椅面去掛懷里的黑色帳子。上面懸掛完畢,姚黃瞅瞅不知何時睜開眼睛的惠王爺,赤著腳跳下藤椅,展開兩面黑色帳子,站在帳外笑道:“我親手縫的,二爺覺得如何?”
趙璲覺得,隔了一層黑綢,王妃好像更白了。
“進(jìn)來�!�
惠王爺?shù)吐暤馈?br />
姚黃不動:“進(jìn)去做何?”
惠王爺沉默。
姚黃重新踩上輪椅,怎么掛的再怎么解下來,然后抱著一團(tuán)黑綢,一邊穿鞋一邊眼也不抬地道:“二爺自己說的,每天都去陪我歇晌,害我剛剛白等了半天,你倒好,都已經(jīng)歇上了。既然如此,二爺繼續(xù)歇吧,我自己睡�!�
說完,王妃瞪來一眼,再揚(yáng)長而去。
趙璲無奈,只得叫飛泉進(jìn)來,推他去尋王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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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日陪著王妃享用高娘子燒制的飯菜與補(bǔ)湯,連續(xù)數(shù)日堅持著早上下午各半個時辰的曬日,二十六那日還被王妃推著逛了一上午的集市,待到二十九西鄰的齊員外要慶壽辰時,輪椅上的惠王爺已經(jīng)成功褪去了昔日的蒼白,真正變得面如冠玉起來。
姚黃天天陪在惠王爺身邊,對此感受得不夠明顯,早飯后特意把雖然跟來鎮(zhèn)上卻幾乎沒機(jī)會見到惠王爺面的高娘子叫了過來,笑著道:“嬸子,您瞧瞧咱們家二爺。”
高娘子心頭一哆嗦,這是她能瞧的嗎?
但王妃有命,高娘子便緊張地慢慢地抬起頭,終于正眼看向了惠王殿下,就見王爺手持一本書端坐在藤椅上,仿佛根本沒聽見王妃的俏皮話。
下一刻,高娘子明白王妃為何要她看王爺了。
姚黃見高娘子面露驚艷與喜悅,便確信惠王爺?shù)臍馍_實變好了,并非她一廂情愿的錯覺。
顧及惠王爺?shù)耐䞍x,姚黃沒再打趣什么,讓阿吉將一袋賞銀發(fā)給高娘子:“這半個月嬸子的菜道道可口,我跟二爺都很滿意,接下來還要繼續(xù)有勞嬸子�!�
高娘子很清楚自己的本事,孔師傅與她廚藝相當(dāng)甚至還要更高一籌,挖空心思都沒能改善王爺?shù)奈缚�,她只比王妃早到王府一段時日,有何能耐讓王爺滿意?如今王爺能夠開胃,靠的全是身邊多了一位貌美又會疼人的王妃!
高娘子走后,辰時五刻一到,姚黃又推著惠王爺出門了。
齊家那邊人來人往,全是過來幫忙操持壽宴的親友,過了半個時辰,姚黃推著惠王爺折返,就見齊家門外的河堤上搭了一個張燈結(jié)彩的戲臺,約莫有七八人的戲班子正在街坊們的圍觀下描眉畫眼。
姚黃驚訝道:“還請了戲班子啊?”
雖然是民間唱功普普通通甚至馬馬虎虎的戲班子,幾兩銀子便能請來唱上半天,在這樣的小鎮(zhèn)上卻也非常體面榮耀了,值得全鎮(zhèn)百姓津津樂道好一陣。
源源不斷的百姓正往這邊趕,大人們還算穩(wěn)重,孩子們一個個都是跑過去的,無人在意旁邊有個坐輪椅的男人。
趙璲已經(jīng)習(xí)慣了這座小鎮(zhèn)以及這樣熱鬧的場合。
姚黃貼著人群邊緣,走幾步停幾步的,終于將輪椅推回了東院。
大門一關(guān),擁擠的人群是看不見了,嗡嗡的喧嘩卻不斷地往里傳。
趙璲不甚在意,對王妃道:“我看看書,你去看戲吧,那邊快開席了再來接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