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次日下午,嘉語被送回始平王府。
隨之而來太后的賞賜,落水沉香佛珠,羊脂玉梅花簪兩對,寶藍孔雀吊釵四支,齊紈宮扇十把,蜀錦百匹,并幾盒寶石,說是給嘉語壓驚。
始平王府上下因此喜氣洋洋。
嘉語回府第一件事當然是拜見王妃,在門口就被擋駕,說王妃身體不適。
嘉語不知道琥珀沒有把德陽殿里的事說給王妃聽,只當是王妃氣她冒犯,當時就在暢和堂外跪下了——昨晚所為,在她是事急從權,但是冒犯王妃也是事實。
要在從前,她多半當場掉頭回四宜居。畢竟問心無愧,太后為證,王妃愛怎么想怎么想,和她沒有關系。
可是只要人活得夠久,就會知道人言可畏,人心可畏。
暢和堂是整個始平王府的中心,難免人來人往,嘉語只跪了一刻鐘,就被傳喚進去。
王妃穿躺在青羅軟香榻上,病懨懨的,明顯的不悅之色。她說:“姑娘大了,要知道自重,跪外頭成什么樣子——不知道的,還以為我苛待了姑娘�!�
嘉語道:“是三娘有錯,請母親責罰�!�
始平王妃看著她,簡直想一耳光打過去——裝!叫她裝!如今阿姐都說她有功該賞,她卻到自己這里來說有錯該罰,她這是打阿姐的臉呢,還是打她的臉!
心里滾得和沸水似的,面上卻淡淡地:“把你從平城接來洛陽,是你父親的意思。”
始平王妃避而不談,嘉語就傻了眼:原先盤算著,只消王妃說一句“你自個兒說說,錯在哪里”,她就可以解釋得清楚。可惜王妃不給這個機會。她并非八面玲瓏之人,一時間竟是半點辦法也無。
“……你父親想給你討個縣主頭銜,剛巧兒太后壽辰將至,就想讓你在太后跟前露個臉——當然如今太后已經見過你了,那是你的福氣,我瞧著,禮儀你也學得差不多了�!�
聽到這里,嘉語就有種不祥的預感,連開口謙虛一下都來不及,王妃已經往下說道:“……我就打發(fā)了嚴嬤嬤回宮。也因為現(xiàn)今太后已經見過你,太后壽辰,恐怕你要單獨備禮——你可有什么想法?”
從前嘉語是到壽辰前日才得到消息,慌得手忙腳亂,拉著賀蘭袖練習了半宿的見面禮,次日更是鬧出了大笑話。
但她還是得了封,不是縣主,是公主,因為父兄的大勝歸來。如今細想,她討不討太后歡喜,是不是個笑話,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實力�?蓱z她從前為此患得患失,自卑自憐,輾轉徹夜不能眠。
嘉語在心里嘆息一聲。
始平王妃擺明了不想和她說昨晚,她也只能另找機會,這會兒順著王妃的話頭中規(guī)中矩答道:“三娘雖然人不在洛陽,也聽人說過,太后崇佛�!�
王妃揚一揚眉,示意嘉語往下說。
“三娘別無所長,愿清水凈手,焚香凈室,為太后抄經祈福�!奔握Z說。
沒意思,王妃心里想——用腳趾頭想也知道,太后壽辰,哪個不絞盡腦汁地備禮,光是與佛有關,佛像,佛繡,珍稀善本,佛珠,佛香……不知凡幾,區(qū)區(qū)幾卷手抄經文,再用心,又怎么入得了太后法眼。
口中卻道:“難得三娘有心,既然想好了,就放手準備吧,時間不多,這些日子,就不用來我跟前晨昏定省了�!�
王妃把話說完,命人送客,嘉語就是臉皮再厚,也只得怏怏回了四宜居。
從這日起,嘉語開始潛心抄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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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間嘉語也想過外出,但是被連翹攔阻,理由是“抄經要靜心”,才知道自己被禁足了。
宮姨娘倒是經常來,換著花樣做她愛吃的小食,順便抱怨王妃,就算嘉語說了一萬次“是我自己要抄經的”也不管用,反而振振有詞“怎么六姑娘不用抄,光你用功!”,還打算叫賀蘭幫忙,好在嘉語及時拒絕了。
賀蘭袖有時也來,不多。雖然邊上人沒有說,嘉語還是從她穿的衣服,戴的首飾上看出來,她如今,該是很得王妃歡心。
應該的,那晚必然是她救了王妃的性命。嘉語有點想嘲笑自己為他人作嫁衣裳。
沉住氣。她不斷地對自己說,她感覺得到自己的急功近利,恨不能一夜之間改變所有人命運,若非如此,也不會有這次主動請纓。
沉住氣,還有時間,總要等父親回府……如今父親還遠沒有到權勢熏天的地步,她還有時間、還有足夠的時間來改變命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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嘉語抄好佛經,送去佛前開光。
始平王府中自有小佛堂。用只銀平脫雙鹿紋黑漆方盒裝了經書,由連翹雙手捧著,帶了婢子薄荷,一路往佛堂去。
從四宜居去佛堂,途徑觀月湖。
正五月,楊柳絲絲如碧,不知名的野花,紅的白的綴了一路,小小粉蝶在枝頭收起翅膀,蜻蜓歇在水面上。嘉語踏上玉帶橋,就看見嘉言迎面走來,大紅軟羅琵琶衣,玲瓏金臂釧,身后跟著紫苑、紫株。
怎么不見紫萍?一閃而過的念頭。自寶光寺之后,嘉語這還是頭一回看到嘉言。在嘉語想來,王妃的態(tài)度這樣,嘉言也不會好。卻不料嘉言笑吟吟先行了個禮,又熱絡問:“阿姐這是往哪里去?”
嘉語心中欣慰,指著連翹手里的木盒說:“我給太后備的壽禮,正要去佛堂開光。”
“哦�!奔窝缘哪抗庋杆偻B翹身上一掃,又迅速收回來,“我要去母親那里問安,就不耽誤阿姐了�!�
嘉語想問紫萍,又覺得玉帶橋上不是細問的地方,也就點頭笑道:“去吧�!�
雙方交錯而過,就聽得連翹“啊”了一聲,回頭看時,木盒已經斜飛出去,劃出一段弧線,落進了湖里。
嘉語看住連翹。連翹也知道自己闖大禍——后天就是太后壽辰,就算不經佛前開光,要臨時再抄一份,也來不及。當時唬得臉色煞白,直挺挺跪在嘉語面前,哭道:“是六姑娘、六姑娘沒走穩(wěn),撞、撞了我一下�!�
這邊問答,嘉言像是全然沒有聽到,帶著紫苑、紫株,一行三人,漸行漸遠,就要揚長而去。
報復。嘉語腦中閃過這個念頭:這次是經書,下次就可能是人了。
退一步,以后步步都得退……哪里有那么多余地可退!她從前就退過,起初是為蕭阮,后來是一步退,步步都得退,直到退無可退。
這樣的日子不會重來,無論在哪里!
嘉語垂下手:“站住!”
嘉言沒有止步,連速度都沒有減緩。
嘉語提高了聲音:“元嘉言,我長你幼,如今長姐訓話,你是不肯聽嗎?”這句話平平淡淡,卻占了一個“長幼”的理。
嘉言和嘉語雖然是姐妹至親,但是多年來一個在洛陽,一個在平城,見面極少。嘉言就是王府里唯一的千金,除了始平王和王妃,從來都只有她訓斥人,沒有人訓斥她的。
但是不同于嘉語被困平城、少有交游,嘉言很有幾個手帕交,自然見過別家長姐訓妹,知道“長幼”兩個字非同小可。一時站住,又大不服氣,猛地轉身來,冷笑道:“我倒是知道你長我幼,可我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當長姐的!”
嘉語深吸了一口氣:她知道嘉言說的是寶光她忽然發(fā)現(xiàn)自己之前錯了:王妃不給她澄清的機會,她就退縮了。這個退縮的結果,只會是心結越結越深,積重難返,到時候她在王府,只會步步為難,莫說逆天,就是想過幾天風平浪靜的日子,恐怕也不可得。
人心隔肚皮。誰知道他們怎么想,想了些什么——明明她并沒有做錯任何事!嘉語心一橫,索性撕破面皮,單刀直入問:“我問你,紫萍如今人在哪里?”
嘉言眼中冒出火來:“紫萍——你還有臉提紫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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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久別重逢
嘉語心里咯噔一響,重復:“她人在哪里?”
嘉言瞪著眼睛不敢置信地看著她,心里實在悲憤,大聲說道:“她死了……你害死了她!”
死了?
嘉語愣住。她想過很多種可能……但是嘉言說她死了。
從前她可沒死這么早。
嘉言的聲音猛烈而尖銳地撞擊她的耳膜:“你口口聲聲說是我姐姐,有你這么當姐姐的嗎?你是以為我回不來了是吧,我回不來了就沒人戳穿你在寶光寺里搖尾乞憐對吧?你是怕紫萍對你起懷疑,怕紫萍戳穿你,所以帶她回來害死了她對吧……”
“啪!”在嘉語反應過來之前,手已經揮了出去。
嘉言面皮薄,當時就浮起五個指印。嘉言呆住——她長這么大,還是頭次挨打,在此之前,無論始平王還是始平王妃,哪個舍得動她一個指頭。
嘉言捂住臉:“你、你打我!你憑什么打我——我們到母親那里說理去!”
拽住嘉語,就要去見王妃。
嘉語雖然多活一世,這具身體卻只大嘉言兩歲,當時要抱住橋頭柱才勉強穩(wěn)住身形。
一旁服侍的紫苑、紫株、連翹、薄荷瞧見兩姐妹動上了手,哪個不唬得魂飛魄散,忙忙一個抱住一個,這個說:“姑娘有話好好說……六姑娘年幼,有什么不能教訓的,何至于動手�!蹦莻道:“三姑娘是長姐,她說話姑娘就好好聽著,哪里有還嘴的道理�!�
“都給我住嘴!”好容易掙脫嘉言,嘉語大喝一聲,“元嘉言,你沒憑沒據(jù),這樣誣陷長姐,莫說是到母親面前,就是到父親面前說去,我也不怕!”
言外之意,就算嘉言仗著始平王不在,王妃偏袒,責罰了她,回頭遲早還要鬧到始平王那里去。
嘉言雖然吃了打,卻也知道自己不全占理,而長姐訓妹,原本就沒個尺度——難道要白挨一巴掌?
一時雙方都僵住,嘉語又問:“紫萍怎么死的?”
嘉言扭頭不理。
嘉語冷冷看住紫苑:“紫苑你說!”
她點了名,紫苑不敢不說,被嘉言瞪一眼,又不敢實說,只得期期艾艾道:“奴婢、奴婢當時不在……”
嘉語心里一沉:當時在場的,除了王妃和周家人,就只有邊時晨和幾個侍衛(wèi),另外暢和堂的婢子。嘉語不好到二門外去問侍衛(wèi),而暢和堂的母婢,也不是她能審問的。
嘉語想不出當晚是個什么情形,紫萍做了什么?如果什么都沒做,那她就不會死——她做了什么?
其實不難推測,只是她從來沒往那方面想過,她總以為紫萍還活著——如果紫萍用銼刀割開了繩索,如果紫萍被發(fā)現(xiàn)了……毫無疑問,周家那幾個人不會放過她。
殺雞儆猴這種事……沒做過也聽說過。
嘉語長長舒口氣:“我當時帶紫萍回來,是怕她留在寶光寺會沒命。紫草死了你知道的,鎮(zhèn)國公府的奴婢,也一個都沒留吧。如果紫萍和喜嬤嬤兩個人我都要帶走,寶光寺的那些人肯定不會信我。”
“……你還記不記得我當時說的話,我當時說‘喜嬤嬤是王妃的心腹,閣下想要知道什么,就問她’,是讓他們意識到,喜嬤嬤是個很重要的人,留下有用�!�
“……是,我搖尾乞憐,但凡我有更好的辦法,我也不想;如果我能保全所有的人,我也想!但是我能做的,就只是這些,我盡力了,你信或者不信,我都盡力了�!�
“……我不可能料到母親會出門來迎,自然也就沒有辦法預先知會。當時混亂,我給了紫萍一把銼刀,我問你,是不是紫萍割裂了繩索,被周家人殺了?”
嘉言呆著面孔沒有答話:這記耳光,給她刺激太大了,頭一次,“姐姐”這兩個字在她這里有了存在感。
嘉語站了一會兒,也沒有再說話,該說的都說完了,嘉言又不傻。
她們是姐妹,外間不會因為她們姐妹關系的好壞,而否定她們的關系。所以寶光寺里中年男子要殺她,嘉言才會沖出來,也只有嘉言沖出來;
也所以,她才會威脅周樂,無論如何至少保住嘉言。
血脈是割不斷的,哪怕是到最后的最后,她送她一杯酒,說一路順風。
嘉語轉頭往佛堂去。雖然丟了佛經,她還是想到佛堂去。雖然她說得云淡風輕,紫萍的死不是她的錯,她盡力了。但是……但是只有她知道,紫萍原本可以活多久……她的重生,提前結束了她的性命。
她什么都沒有改變,先害死了一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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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有沒有過這樣的經歷,你雄心壯志地想要拯救所有人,卻把事情弄得一團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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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萍是一個開始……嘉語跪在佛前的蒲團上,低頭看自己的手。
染了血。
其實在這樣一個亂世,大多數(shù)人的手都會染血。不是別人的血,就是自己的血�?墒亲掀肌握Z和紫萍沒說過幾句話,最近的距離大概是在馬車里,她聒噪地問:“我們姑娘呢,三姑娘,我們姑娘呢?”
明明沒什么感情,沒什么可惦記,可是偏偏都還記得,音容宛在……大概就是如此。
那只是一個開始。她的死而復生,命運偏離原來的軌跡,以這樣天真一個姑娘的命為祭奠。只是一個開始。
之后還會有什么、還會死多少人?她不知道,她默默雙手合十:如果佛有靈。
如果佛有靈——
“啪嗒!”
清晰可聞的水滴聲,嘉語一驚抬頭,竟看見佛眼中兩行血淚。當時腿腳一軟,幾乎是癱軟在蒲團上。
“這就怕了,”有低低的笑聲,在小小佛堂里回蕩,“我還當你真天不怕地不怕。”
“周樂?”嘉語脫口就喊了出來。
守在外間的薄荷聽到動靜,忙問:“姑娘是在喚奴婢嗎?”
“不是�!奔握Z應道。
外間又靜了下去。
周樂從佛像后頭轉出來,悄無聲息落在了蒲團上。他原本裝神弄鬼是想嚇嚇這個小丫頭,不知道為什么,看到她白了面孔,竟然于心不忍,自己跳了出來——于心不忍,那簡直是連他自己都詫異。
“你怎么在這里?”嘉語問。
“哎,你是真不怕我�!敝軜啡滩蛔蠐项^。照理來說,這些貴族千金看到外男,難道不該尖聲驚叫,和掐著脖子的雞一個反應嘛。這姑娘憑什么這么冷靜,冷靜得就好像……好像認識自己很久了。
嘉語再看了一眼佛像,心里竟然詭異得輕松起來。那也許是因為,他日追亡逐北,血流成河,未嘗沒有眼前這個人的份;她就是再努力,手上染的血,也不會有他那么多。
“不用看了,我弄的�!敝軜访黠@毫無敬神之心。
嘉語:……
“你怎么還沒走?”
“我倒是想走,”周樂唉聲嘆氣,“寶光寺被你們一鍋端了,就我和猴子跑了出來。我可是老老實實照你的吩咐保住了你家那個臭丫頭,你呢……你就赤口白牙給了我?guī)拙湓�,你你你……你不虧心啊?�?br />
嘉語瞧了他一會兒,認認真真地回答:“不虧心�!�
周樂:……
嘉語瞧著他眉眼都聳拉下來,簡直像只沮喪的哈巴狗。不由展顏一笑,從頭上拔下一根金簪,遞過去:“這個夠不夠?”
周樂:……
她是欺負他沒見識嗎?
王府千金的貼身首飾,能沒點記號?沒準還有什么香什么香的,就等著他拿去賣,始平王早張好了網(wǎng)等他。
雖然他回頭來始平王府找她,確實是為了拿到報酬——那是他該得的。
嘉語不緊不慢又添一句:“拿去融了,雖然不夠重,不過這會兒,也只有這個了�!�
周樂看住那支金燦燦的簪子。
他的眼光其實也看不出好壞,不過金子值錢他知道。這丫頭是真的……打算把這玩意兒給他?周樂遲疑片刻,終于問出來:“你見過我?”
自然是見過。不是以前,是以后,很久很久以后。
嘉語恍惚地想,那時候父兄已經死了,堂兄元昭敘打著為父親報仇的旗號收攏父親舊部,強攻洛陽,洛陽一夕陷落,蕭阮趁亂南下,皇帝死了,元昭敘被群起而攻之。他計劃將她遠嫁柔然和親,換取柔然借兵。然后這個人來了,單槍匹馬,闖營質問:“當初始平王有什么對不住你,你要這樣對待華陽公主?”
這句話可以質問天下大多數(shù)的人,滿城公卿。
但就和華陽公主這個身份的獲得,只與實力有關,和姚太后對她的觀感完全沒有關系一樣,救她于水火,不是口舌之爭能夠達到的結果。
元昭敘將她交給周樂的條件是,周樂出兵,為他解圍。
嘉語記得她第一次看到周樂,他大步走進來,單膝跪在她面前,他說:“末將營救來遲,公主恕罪�!�
抬起頭來,是一張英武的臉。
那時候她哪里還有“恕罪”的資格,不過是從一個人手上,輾轉到另外一個人手上,生死,去留,都由不得自己。
嘉語嘆了口氣,搖頭:不,不會再落到那步田地了,哪怕是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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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得寸進尺
“那你怎么知道我的來歷,我阿姐的病,還有我姐夫……”周樂滿臉不可思議,“你、你怎么什么都知道?”
嘉語道:“你忘了,我爹是始平王。要打聽一個人,有什么困難?”
周樂搖頭:“不可能!我問過你家那個臭丫頭,她可什么都不知道�!�
“那是她的事!”嘉語有些不耐煩,金簪一晃,“你要不要,不要拉倒!”
“要、當然要!”周樂一把搶過來,也沒看到什么動作,金簪在他手里,忽然就消失了。
這小子,當賊倒是一把好手,嘉語沒忍住笑:“好了,報酬也給了,你快走吧�!�
周樂應一聲,又覺得古怪:這個小丫頭憑什么支使他——對了,那晚在始平王府外,也是這么個態(tài)度,理所當然地,熟不拘禮地使喚他。他在心里搖了搖頭,轉身要走,又被叫住:“這大白天的,你往哪里去?”
周樂:“不是你讓我走嗎?”
嘉語:……
被這么一攪,真是什么驚懼的心都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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嘉語找了借口留在佛堂禮佛,怕連翹太精明看破,打發(fā)她回四宜居,就只留了薄荷,送素齋與點心進來。一直到天黑,點了燈,燈火煢煢,佛像在地上的影子,一點明一點暗,燈下有人大快朵頤。
從前嘉語遇見他的時候,已經不是這幅窮酸樣,當然也就沒機會看到他這樣吃飯不要命。那時候的他已經在學著做一個世家公子,雖然在她看來,并不成功——不過在真正的世家眼里,元家未嘗不是暴發(fā)戶。
周樂抬頭看她一眼,小心翼翼把吃食往嘉語方向推一點點——小到幾乎看不出來的距離:“你……不吃嗎?”
嘉語搖頭:“我晚上另有點心可用�!�
周樂瞧著掌中半只巴掌不到的斗彩瓷碗,像是意識到什么,半是同情,半是附和:“……是挺少的�!�
這意思,是以為飯食分量太少,所以她晚上需要加餐?嘉語啼笑皆非,揶揄道:“吃你的吧,沒聽過食不言寢不語?”
周樂立時就閉了嘴。
這算不算得上是一飯之恩?嘉語的心思飄忽。
據(jù)說淮陰侯韓信受漂母一飯之恩,后來以千金相報。日后周樂會怎樣報答她呢?又想到他眼下還只是個邊鎮(zhèn)少年,這趟來洛陽恐怕是他生平頭一次遠行,見識短有什么奇怪,生而知之的,大約只有她這種死過一次的人吧。
忽聽得少年低聲道:“要阿姐、豆奴也能吃到就好了。”
平常幾樣點心,還怕日后常山郡君吃不到,嘉語噗嗤一笑,少年瞬間漲紅了臉,有些呆氣地看著她。嘉語怕他想歪,忙道:“自然是能,日后……自有你阿姐吃不盡穿不盡的時候,玉粒金莼還嫌硌得慌�!�
少年雖然不知道玉粒金莼是什么,但是沾上金玉,想必是好東西。
他有點猜不透眼前這個少女是不是在取笑他——類似的話,邊鎮(zhèn)上是常常能聽到的,在取笑有人心比天高,命比紙薄的時候。
這樣的眼神,嘉語立時就懂了。那就和她才到洛陽,才進始平王府時候一樣,生怕自己做錯了什么,說錯了什么,結果越慌越錯,越錯越怕,豎起全身的刺,防備每個人的注視。
——要到很久以后才知道,和這個世界較量的是實力,姿態(tài)好看與否,遠退一射之地。
她于是迎著少年的目光,用肯定的語氣重復:“日后……自有你阿姐吃不盡穿不盡的時候。”
少年怔住,忽然丟下筷子,起身連翻十余個跟頭。
嘉語先是吃驚,繼而意識到少年是在宣泄心中歡愉,不由抿嘴一笑,想要是手中有筆,畫下少年此刻“英姿”,日后“不小心”流落出去……足夠大江南北說書先生寫上幾大車傳奇話本了。
少年翻回坐席,吃了幾筷子菜又放下,雙目灼灼盯住嘉語問:“到時候是什么時候?”
嘉語:……
這是傳說中的得寸進尺呢,還是泄露天機?嘉語只管低著頭,假裝沒聽到。
少年心里略微失望,想道:她也就是一句祝愿,哪里知道到時候是什么時候。轉念卻又想:這小娘子與我萍水相逢,啊不對,是我綁了她妹子,她卻一點都不怕我,不當我是綁匪,還一口咬定我是渤海周氏,到底什么緣故?
莫非是始平王有意招攬?一念及此,眼睛都亮了。
但是少年雖然偶爾異想天開,到底不傻。始平王什么人,他什么人。即便始平王要招攬,隨手一招,還愁他不來?何至于叫女兒出馬——怕是這小娘子初識手段,想要收服自己。只是這個理由,仍然無法解釋她對他的了如指掌。
罷了。少年對自己說,管他什么緣故,哪怕只是一句吉言,先領了情再說。
一時收斂了歡容,問:“……我會當上大將軍么?”
他這么快就冷靜下來,嘉語心里也很有些稱奇。也知道邊鎮(zhèn)尚武,他能想到的前程在弓馬上,也不奇怪。
于是笑著點了點頭。
心里卻想,可他最初做的,卻不是兵而是賊。這時候聽到外間薄荷驚叫:“六姑娘、六姑娘你不能進去——”
嘉語忍不住撫額:薄荷沒什么不好,就是傻了點:她越這么說,嘉言就越想進來。
她要大大方方給一句“我們姑娘在禮佛,六姑娘稍候,容我知會一聲”,難道嘉言會不許?不過,那也許是她的錯,有什么樣的主人,就有什么樣的婢子。
嘉語看了周樂一眼,周樂會意,貓腰一轉就不見了。
門“嘩”地一下被撞開,嘉言大步進來,金臂釧叮叮當當響得雜亂。周樂在佛像后聽得真切,想道:都是始平王的女兒,怎么差距這么大,元三娘就一根簪子,這個六娘子的首飾——光聽聲音就知道分量不輕。
這時候再想起寶光寺里的言行,不由心下微酸,想道:這個古古怪怪的小娘子,在家里日子也不好過。
嘉語慢條斯理放下銀匙,慢條斯理擦過嘴,才慢條斯理說道:“薄荷怎么當?shù)牟�,六娘來了也不通報一聲�!?br />
明里指薄荷沒有盡責,實際上卻在說嘉言不知禮。
嘉言自然聽得出來,火氣蹭蹭蹭就往上冒,好歹還記得之前嘉語給的耳光,怕她又仗著長姐身份教訓她,況且她這次也不是來掐架的,難得生生咽了,吩咐紫苑、紫株:“你們先下去。”
紫苑和紫株巴不得早早離了是非之地。
空氣里有種奇怪的氣氛,可能是這對姐妹從來沒有這樣單獨對過話的緣故。
嘉言清了好幾次嗓子才說道:“我問過了,那晚紫萍的確是掙脫了繩索,被賊子砍倒在地,流了很多血�!�
嘉語微微垂下眼簾。
“但是,”嘉言語氣艱澀起來,“當時只是受了傷,大夫說傷不至死。母親打發(fā)人送她回家休養(yǎng),原本是想等她好了回來重用,但是……她回家沒多久就……沒了。
這意思,紫萍不是傷重死亡,而是被謀殺?嘉語睜大了眼睛:“都有誰去看過她?”
嘉言吃了一嚇,又覺得不該示弱,穩(wěn)住了聲音道:“我也不知道。紫萍爹媽都在府里當差,她傷得不重,也就沒有整日守著……且當時都以為紫萍有造化了,前去探望的人不少,這人來人往的……”
人來人往,誰下手都有可能。
但是紫萍這樣一個人,也沒妨著誰礙著誰,殺了能有什么好處?嘉語尋思片刻,忽地冷笑一聲:“先頭你懷疑的是我,對不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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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佛家因果
嘉言愛理不理地撥了撥金臂釧,叮叮兩聲響,顧左右而言他:“我手里有個金佛,一尺長,是照著姨母的模樣打的。原本是我給姨母準備的壽禮,我弄壞了你的手抄卷,這個……算我賠你。”
……這么別扭的賠禮,嘉語有些無語,良久,方才淡淡地說道:“那是你的心意,你自留著吧�!�
“可是……”嘉言才開口,又被打斷:“紫萍出事的時候,我該是還在宮里�!�
“不對,”嘉言被這句話帶偏,也忘了壽禮,直道,“那時候阿姐已經回來了……就三天前的事。”
“哦。”嘉語心里一沉。紫萍傷得不重,照理,是一天比一天好轉,所以要下手當天是最好的時機。嘉言卻說,是三天前……為什么是三天前?心里這樣想,嘴上卻只說:“我被禁足抄經,你不知道嗎?”
“我知道�?墒悄且膊荒茏C明你沒出來過啊,何況四宜居里那么多人,薄荷,連翹,哪個不聽你的,還有宮姨娘……”越說越不成話,竟然攀扯起長輩來,嘉語瞪她一眼,嘉言脖子一縮,低聲道,“本來嘛……”
本來就是她看起來最可疑嘛。
嘉語問:“這事兒,母親知道嗎?”
“知……大概是知道的吧。”嘉言悶悶地說。定然是知道的,事關人命,王妃可以不處理,可以緩處理,但是不可能不知道。
“母親要追究嗎?”
嘉言的表情古怪起來,吞吞吐吐地說:“母親說,那是紫萍的命。”
那是不會追查了。
燕朝崇佛,佛家講究因果,講究今生修來世,以這個借口推脫,也不是說不過去,紫萍只是個奴婢,忠心護主是理所應當,她的命,不重要。
但是嘉言不一樣。嘉言和她有朝夕相處的情分。雖然只是個下人,也不想她死的不明不白。
嘉言大概還是想要查個清楚。來找她,就是存了要她幫忙的意思。
這個忙,要不要幫?嘉語為難。
雖然確實可能是她導致了紫萍的提前死亡,但是并不是她殺的紫萍。難過歸難過,嘉語不打算給自己平添罪狀——不是她做的,不是她的錯。死而復生是逆天,她也還是□□凡胎,如果每死一個人,都在心上壓一筆血債,那會超出她的承受范圍——她重生,不是為了懺悔。
現(xiàn)實一點,紫萍是嘉言的婢子,她與嘉言素來不合,不幸災樂禍就是她心地善良了。插手幫忙落在旁人眼里,難道不是做賊心虛?且就算她有這個心,也沒那個力。始平王府上下,哪里是她使喚得動。
何況王妃的態(tài)度擺在那里。
嘉言天真了�;蛘哒f,嘉言沒有為她考慮過——自然的,她何須為她考慮?
嘉語起身拈一炷香,遞給嘉言,溫言道:“你和紫萍主婢一場,如今她走了,給她上炷香吧�!�
她這樣說,便是不肯管了,嘉言眼圈一紅,接過香,默默念道:“佛祖在上,信女元嘉言誠心求佛祖指點,到底誰害死了紫萍,我、我一定……”想到“報仇”兩個字,忽然又躊躇起來:母親是這個態(tài)度,阿姐也是這個態(tài)度,到底紫萍的死,有什么古怪?
她有些不安地抬頭,試圖從佛祖慈悲的眉目里得到安慰,卻睜大了眼睛:“啊——”
嘉語順著她的目光,正看到佛像上兩行血淚。
嘉語:……
該死的周樂!
嘉言這一驚叫,外間等候得焦灼的紫苑、紫株已經雙雙搶進門來:“姑娘!”
“姑娘!”薄荷跟在后面,怯生生露個頭。
嘉言還在發(fā)愣,嘉語已經吩咐:“出去、都出去!”
薄荷也就罷了,原本就沒打算進來。紫苑、紫株卻還記得下午嘉語的手段,又明明聽到了嘉言驚叫,哪里還敢放她一個人留在這里,萬一出了事,她們倆就是死路一條——王妃可不管什么事出有因。
當下對望一眼,壯著膽子雙雙跪下求道:“三姑娘,我們姑娘年紀小,不知事,還請三姑娘大人大量,不要和我們姑娘計較�!币幻嬲f,一面使勁往嘉言臉上看,生怕又帶出什么來。
嘉語卻生恐被她們倆也看到佛像眼睛流血,大驚小怪引來王妃,麻煩就大了——這里幾個人都年紀小見識少容易糊弄,王妃卻是個精細人,只要把佛堂一圍,周樂完了,她也完了。
當下不動聲色上前,阻住她們的視線,喝道:“主子說話,要你們多嘴,都出去!”
這是第二次叫她們出去了。
薄荷早退得沒了影子。
紫苑紫株也怕再不出去,嘉語會不客氣�?墒撬齻児媚铩粫r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在猶豫中,嘉言開了口:“出去!”
紫苑紫株這才如獲大赦,慌忙退了出去,尤聽得嘉語吩咐:“把門帶上!”
紫苑紫株遵命帶上了門,可是看著緊閉的佛堂,兩個人都憂心忡忡:雖然說三姑娘教訓姑娘,天經地義,王妃也不好責怪�?墒枪值剿齻儌z頭上,沒看好姑娘,沒攔住三姑娘,也是天大的罪責。兩人再對望一眼,紫苑看看薄荷,有意無意走開幾步,紫株跟上去,兩個人嘀嘀咕咕,商量著要去請王妃。
佛堂里剩下兩姐妹面面相覷。
嘉語嘆息道:“……這樣看來,只怕紫萍是真有冤情了。”佛像后頭周樂聽到關門聲才松了口氣,就聽得嘉語這話,不由嗤笑:這丫頭鬼話連篇,真是張口就來。
嘉言愣愣地。
嘉語知道她是嚇壞了——如果她不是湊巧多活了十余年,這時候也該嚇得魂不附體吧。口中說道:“等阿爺回來,讓阿爺處理吧�!�
嘉言還沒有從渾渾噩噩的狀態(tài)中出來:“為什么……”
“不要告訴母親�!奔握Z補充道。
“為什么?”
“我在佛堂里,給紫萍念三天往生咒,讓她安心去吧。”
“為什么��!”嘉言又叫了一句,這次聲音卻是大上很多,“阿爺還不知道要什么時候才回來!”
時間會湮滅證據(jù)。
時間也會沖淡嘉言對紫萍的心意,但是這已經是最佳選擇。嘉語瞥了一眼佛像,說道:“母親才受過驚嚇,而且母親最近……不宜操勞�!彼浀糜椎苷砚窃谒齺砺尻栔蟛痪贸錾U杖兆油扑�,王妃這時候該是有孕在身了。這個理由,足夠說服嘉言。
——王妃有孕,佛像流血,這個兆頭說出去可不好聽。
眼見得嘉言還一臉迷茫,嘉語壓低了聲音含混補充道:“怕……沖撞了阿弟�!�
嘉言自然是知道自己沒有弟弟的,聽到嘉語鄭重其事說“阿弟”,兩個眼睛都瞪圓了:“你怎么知道的?”
她尚且不知道母親有孕,她這個和母親離心離德的阿姐,是怎么知道的!
這個謊卻不難圓,嘉語道:“母女連心,你在寶光寺……出事,如果不是母親……怎么會叫我去。”
嘉言還半信半疑,嘉語又說道:“這種事,我騙你做什么�!�
那倒是,這事不比其他,就算騙,能騙得了幾時。嘉言咬唇。忽然聽得薄荷在外頭驚慌失措地大叫:“王、王妃!”
姐妹倆對望一眼,臉色都是刷地雪白。
到底嘉言知道自己的丫頭,期期艾艾地道:“該是紫苑……”
“快!”嘉語截住她的話,匆匆道,“快出去攔住母親!”
嘉言張了張嘴,到底沒說什么,一跺腳,扭身要出去。嘉語又提點道:“勸母親回暢和堂——這里不干凈�!�
嘉言“嗯”了一聲。
嘉言出了佛堂,嘉語掩上門,隱隱聽見嘉言的聲音:“我就是氣不過……紫苑這個笨蛋,怎么又驚動母親了�!�
“……誰愛和她計較!”
“阿娘我們回去吧,不能縱了她這德性!”
嘉語:……
還能好好說話嗎!
好在王妃前來,只是怕嘉言和嘉語起沖突吃虧,既然沒事了,自然就轉回了暢和堂。嘉語聽到腳步聲遠去,松了口氣,一抬頭,就看見周樂在沖她做鬼臉。
嘉語沒好氣道:“還不快走!”
周樂卻不,他蹲在佛壇上,比劃著問:“你真要在這里念上三天往生咒?”
嘉語不答話——在可以不說謊的時候,她總選擇不說,因為一個謊言,要無數(shù)個謊言來圓——這是周樂教她的。
周樂是個聰明人,瞧著她的表情,也猜到了,又問:“你是不是知道誰殺了那個叫紫萍的丫頭?”
嘉語這回搖了頭:“我不知道……不是我。那也不是我能管得到的事。”
“那你……”周樂語氣里明顯猶疑,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么要問這些,“你會為她報仇嗎?”
嘉語看了周樂一眼:“你相信這世上有公道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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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金剛怒目
公道。這是個無法回答的問題。養(yǎng)在深閨中的貴族少女也許會天真地以為有,但是周樂不是,他也看得出嘉語不是。
他說道:“我不知道有沒有,但是我希望有�!�
“我也希望有�!奔握Z這樣回答,“周郎君,要記住你今日的話——快走吧,我怕母親還會再來,她可不比我妹子好糊弄,到時候我也救不了你�!�
“我也希望有�!边@是她的回答。周樂心里一松,像是壓在心上許久的石,終于被移開。
——他自己也沒有意識到,這世上存在這樣一個不知道什么緣故對他了如指掌的人,對他是多大一個威脅,確認她沒有惡意,對他有重要。雖然他們身份區(qū)別有如天壤,也許一輩子都不會再見第二次。
他也不知道她為什么會這樣問他,也不知道她為什么要他記住,更不知道她憑什么肯定王妃會去而復返,但是他明白眼下不是多問的時候,便一抱拳,借著夜色掩護,匆匆翻窗去了。
嘉語站在窗口,看著消失在草木葳蕤中的人影,一句“保重”卡在喉中,沒有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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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妃倒沒有親自來,來的是喜嬤嬤。喜嬤嬤和王妃一樣不喜歡嘉語。
從禮法上講,嘉語教訓嘉言,完全站得住腳,喜嬤嬤也沒法挑。她能做的,只是前來敲打她認清楚自己的處境——是,她是始平王的長女,得始平王看重沒錯,但是內宅,終究還是王妃做主。換句話說,她的前程,大半還在王妃手里攥著。
她要真害了嘉言,始平王也不能太過偏袒。
因此喜嬤嬤代表王妃來找嘉語時候底氣十足。
當然開口還是客氣:“王妃聽說六娘子無意中弄壞了三娘子給太后準備的壽禮,責罵了六娘子淘氣,另備了幾樣東西,讓三娘子挑挑。”話扣住“無意中”、“淘氣”,輕輕巧巧,把嘉言的責任全卸了去。
掀開托盤上的錦帕,嘉語還沒怎樣,薄荷已經“哇”地一下贊嘆出了聲。
這少見多怪,喜嬤嬤打心眼里瞧不上,嘉語卻沒在意,只見托盤上擺的三樣東西,最奪目的是一柄玉如意,色澤溫潤,雕工流暢;又一串十八菩提子手鏈,難得菩提子大小仿佛,每顆上都刻了一尊佛像,栩栩如生;又一卷經文善本,嘉語雖然不如太后崇佛狂熱,也看得出價值不菲。
看來王妃手上,還真攢了不少好東西,嘉語戲謔地想,口中只道:“有勞嬤嬤�!�
“三姑娘選一樣罷�!毕矉邒叽叽俚馈�
嘉語搖頭:“我就不選了�!�
喜嬤嬤愣�。骸叭媚锸窍訔墸俊�
“當然不是!”嘉語哪里肯留這個話柄,當即否認,“這幾樣,隨便哪一樣,都比三娘的手抄卷要珍貴得多,但是手抄,是三娘為太后祈福一片誠心,在心意上,卻不是它們可比。”
這漂亮話說得,喜嬤嬤有些傻眼:這還是她認識的三娘子嗎?
轉念又想:她只說不選,沒說不要,難不成是都看中了不能取舍,想擠兌得王妃全給了她?全給倒沒什么,只要能夠掩蓋嘉言弄壞壽禮的事,王妃也是舍得的。當下忙道:“那三姑娘索性全拿了吧�!�
嘉語還是搖頭:“嬤嬤誤會了。”
“哦?”
“三娘是想求嬤嬤幫個忙�!�
喜嬤嬤皺眉:“三姑娘有什么吩咐?”
嘉語目光瑩澈:“三娘想求喜嬤嬤幫忙在母親面前求個情,就說三娘愿意在佛前誦經三日,作為太后的壽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