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他想,
要帶走他妹子,先在他手底下走幾個回合再說!
他想象中是這樣的,他的妹子一天一天長大,一天比一天好看,會斯斯文文穿著裙裳,倚在窗口,閑暇讀幾卷書,畫幾筆畫,就算不能出口成章,好歹有個書卷味兒,最起碼能背個三五首詩吧。
就算不能吧也沒關(guān)系,調(diào)個香兒粉兒,裁個衫兒帛兒,那也是小娘子的作派。他難得回洛陽,她就托腮聽他說外面的事兒,眼睛睜得大大的,嬌滴滴地央求:“阿兄帶我去東市買花兒可好?”
他這些夢想是逐一破滅的——如今要娶他妹子,還不是在他手里能經(jīng)幾個回合的事,打得過他妹子就好;至于香兒粉兒衫兒帛兒什么的,都見鬼去吧,他的妹妹,只要不追著他逼問洛陽誰家刀槍劍戟打得好他就阿彌陀佛了!
說起來他這幾個妹子中,能達(dá)標(biāo)的居然是賀蘭氏……真是人生不如意,十有八九。
“反正阿姐不習(xí)騎射,不如……索性這一千人馬都給了我罷!”嘉言興高采烈暢想完畢,尤嫌不足,腆著臉求道,“五百部曲,不夠施展啊。”
嘉語:……
昭熙:……
他這個既不帶兵也不打仗,生平?jīng)]上過一天戰(zhàn)場的妹子,好意思說五百部曲不夠她施展!特么他跟著父親鞍前馬后這么多年,到手也不過千余人馬,她她她……她這是要氣死他嗎!
昭熙氣得眼睛都紅了,還是嘉語善解人意,說道:“阿言你莫要貪多,這些人雖是陸家所贈,恐怕人心有不服,你先收服了他們再說�!�
“那阿姐留了這五百人,是要交給哥哥訓(xùn)練嗎?”嘉言問。
昭熙正要應(yīng)聲“自然是”,他保證會把他們練得服服帖帖忠心不二,嘉語卻搖頭:“哥哥哪有這工夫。”
昭熙揚(yáng)眉表示疑惑:“三娘?”
“宮里接連發(fā)生意外,”嘉語裝出猶猶豫豫的神態(tài),說道,“我估摸著,羽林衛(wèi)中須得有人出來頂缸,這人職位、身份都不能太低……”
那多半是十六郎了,昭熙想,這幾日出事,無巧不巧都趕上十六郎當(dāng)值,是該當(dāng)他倒霉。
“哥哥要接手羽林衛(wèi)嗎?”嘉言也反應(yīng)過來。
昭熙卻不答,沉吟道:“三娘認(rèn)得鄭侍中么?”
“鄭侍中?”嘉語搖頭,“哥哥為什么這么問?”
“也……沒什么�!闭盐醯溃斑@人奇怪得很,前兒特意找來,鄭重其事與我道歉,說宮里防衛(wèi)不嚴(yán),連累三娘了�!�
嘉語笑了一笑:其實和他什么相干,也許是懊悔沒早點讓昭熙接管羽林衛(wèi)?
這轉(zhuǎn)念間,嘉言已經(jīng)不滿道:“宮里防衛(wèi)和他什么相干,要道歉也是……”要道歉自然是太后和皇帝,這個面首不過仗著姨母寵愛,什么都想插一手,這話嘉言不便出口,硬生生轉(zhuǎn)過,“這人好大臉!”
“話不能這么說,”嘉語有些心不在焉,“人家也是好心�!�
昭熙心里“咯噔”一響:不好!鄭忱那張臉妖孽得很,三娘又是有前科的,俗話說,無事獻(xiàn)殷勤,非奸即盜,想起來好像也沒聽說那廝有婚配,不會是……萬萬不可讓三娘見到他,阿言也不可以!
他這里打定主意要嚴(yán)防死守,嘉言那頭眼珠子亂轉(zhuǎn):“那……既然哥哥沒空,阿姐這五百部曲……”
還沒死心,嘉語失笑:“我自有人手,勞動不到你。”
昭熙在一旁涼涼地道:“阿言你莫忘了,阿爺把安平安順幾個都撥給三娘了,輪得到你!”
嘉言翻了個白眼,嘉語笑而不語,她心里另有人選。
昭熙用完飯食就出宮去了,嘉語要小憩,嘉言磨磨蹭蹭挨上榻來,嘉語推她:“又不是沒地兒,過來擠我算怎么回事?”
“阿姐,我真高興�!奔窝圆焕�,挨著她躺下。嘉語也沒轍,只得叫茯苓取了個青玉抱香枕給她用。
“嗯?”
“阿姐如今得了好東西,都想著我,”嘉言喜孜孜地說,“從前阿姐可不這樣。”
嘉語:……
這話好生耳熟……對了,姚佳怡也這么說。
合著她送了她五百部曲,她就來和她痛訴前史?真真還不如喂了狗!
嘉語不服氣:“我從前哪里不好?”分明是嘉言對她愛理不理好不好!
“阿姐還說!”嘉言是真能數(shù)給她聽,“阿爺頭一次帶我去平城,去之前就和我說,平城有個姐姐,大我兩歲,又乖巧又聰明……”
嘉語:……
阿爺說這話的時候不臉紅么?
“阿爺說,頭一回見姐姐,要準(zhǔn)備見面禮。我當(dāng)時剛好得了對兔子,表姐送給我的,雪白雪白的毛,扯它的耳朵軟軟的,可乖了……”
嘉語也記了起來,嘉言頭次來平城確實拎了只小籠子:“烤兔子味道不錯。”
“阿姐怎么可以這樣!”嘉言大叫起來,“兔子那么乖!”
嘉語心里一動:可是送到她手里的,就已經(jīng)是只死兔子。賀蘭袖說:“……六娘這是把我們當(dāng)蠻子了吧,除了這個,也不配得到別的�!薄叭锬憧矗锎鞯哪侵患t寶石項圈多好看!”
嘉語心里嘆了口氣,面上不動聲色,只道:“你不是說有一對么,那只呢?”
“那只后來生了好多好多小兔子!”嘉言炫耀說。
“再后來呢?”
“后來、后來……”嘉言結(jié)巴起來,“阿爺辦了個全兔宴……”
嘉語:……
果然阿姐是阿爺親生的,她是阿爺行軍路上撿的么?嘉言淚奔,可憐她到七年后才意識到這一點。
...................
又過得幾日,嘉語傷勢好轉(zhuǎn),嘉言卻沒能把姚佳怡帶來。嘉言訴苦說:“我好說歹說不知道費(fèi)了多少口舌,表姐愣是一步不出德陽殿。舅母還叫我莫要逼她。阿姐你說,我這是逼她嗎!”
“長安縣主這么說?”嘉語卻問。
“是啊,不知道哪根筋搭錯了——不過舅母對表姐,一向都百依百順�!奔窝员г拐f。她自個兒的阿娘也是寵孩子的,可還沒到舅母這地步。
嘉語虛虛應(yīng)了一聲:“我原是想著,姚家表姐救了我,我有東西要送她,既然她來不了,那就算了吧,回頭我讓人送鎮(zhèn)國公府去�!�
嘉言睜大了眼睛:“阿姐你不是吧,千叮囑萬叮囑叫我把表姐帶過來,就為了當(dāng)面送她點東西?”
“當(dāng)然不是了,”嘉語立時否認(rèn)道,“最主要是想謝她�!�
嘉言這才出了口氣,又接著嘆氣:“都過了這么多天了,表姐還咋咋呼呼的,也不知道幾時才——”
“怎么個咋呼法?”冷不丁嘉語問。
“就是……半夜里抽冷子醒來,要點上幾百支蜜燭,把屋里屋外照得亮如白晝,忽然一下子又緊張起來,拉著婢子一個一個問過去:看到了嗎?聽到了嗎?婢子實在什么都沒看到,也只能順著她說……”
“她看到什么了?”
“就是、就是……”嘉言“就是”了半天,方才附耳道,“……先皇后啊�!�
嘉語思索了片刻,問:“阿言你去的時候也這樣?”
“也這樣,表姐言之鑿鑿,舅媽也說渾身發(fā)冷,但是我就真的什么都沒看到,也什么都沒聽到。舅媽說我陽氣重,那個……不敢近身�!奔窝哉f,絲毫沒覺得“陽氣重”安在一個小姑娘頭上有什么不妥。
“那太后怎么說?”
“太后叫我在德陽殿里多陪陪表姐�!奔窝哉f。
嘉語忍不住笑了,嘉言跺腳道:“阿姐!人家愁著呢�!�
“好了好了,”嘉語道,“不愁了啊,沒事的。”
嘉言卻又狐疑起來:“什么叫沒事的?”
“我猜……”嘉語輕描淡寫地道,“姚表姐,大約是要做皇后了。”嘉言一向機(jī)靈,這回卻沒看透,多半是關(guān)心則亂。
嘉言:……
“阿姐你說真的?”嘉言問。
“不然呢?”嘉語語氣平平,絲毫沒有波瀾,“陛下總是要再成親的,先皇后是陛下自個兒選的,結(jié)果你也看到了。姚表姐這回受了驚嚇,皇家要對她負(fù)責(zé),讓陛下立她為后,是個不錯的主意�!�
“可是……”嘉言期期艾艾地道,“這樣真好嗎?”
“有什么不好?”嘉語反而看得開,不是賀蘭袖就好�;实蹧]有妻族的支持,下一步會打誰的主意,都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吧。
“可是表姐——”嘉言一臉的欲言又止。嘉語嘆了口氣:“表姐求仁得仁——對了我今兒要出宮,阿言你呢?”
嘉言:……
“阿姐你傷還沒好全呢!”嘉言叫了起來。
嘉語朝茯苓抬抬下巴,茯苓說道:“這一向?qū)m中多事,德陽殿里刺客,表姑娘受了驚嚇,又還有先皇后的喪事。太后與陛下都需要時間來處理,宮中忙亂,我們姑娘不過是受了些皮外傷,就不叨擾了�!�
很明顯話不是說給她聽的,是說給太后的辭行話。借口倒是找得漂亮。
嘉言翻了個白眼:“阿姐真要走?”
嘉語笑道:“宮里到底不方便�!�
“可是你的傷——”
“真好得差不多了。”嘉語微抬頭,讓嘉言給她看頸上的劃痕,已經(jīng)結(jié)痂:“不出汗,每日換藥即可,太后送了好些化淤生肌的藥給我�!闭f到這里,想起上次被于瓔雪劫持時候蕭阮遞給她的鯨膏,淡金色的油膏裝在青玉八角盒中,被于瓔雪一腳踢遠(yuǎn)了。這次太后也給了她一盒。
“那我和阿姐一起走!”嘉言說,“先前母親就這么吩咐,叫我在宮里陪著阿姐,回頭和阿姐一起回去�!�
嘉語道:“我回寶光回寶光寺做什么?”
“等傷好了再回府。”嘉語若無其事。她確實和昭熙說過要回家,但是她還沒想好怎么面對宮姨娘。
“那、那……”嘉言遲疑,她倒不是不想去寶光寺,只是似無此必要。
嘉語笑道:“你還是留宮里陪姚表姐罷,以后……就不一樣了。”
出了皇城,嘉語一路閉目養(yǎng)神。
她沒有打聽出來賀蘭袖和太后說了什么,讓太后這樣偏袒——在場沒有第三人,太后不說,她就無從打探;也不知道這樣的偏袒是只此一次,還是以后都這樣;也不知道她對太后有什么后手。
賀蘭袖知道的宮闈秘事實在太多了,多到一想起就滿心挫敗。
或者該拜托鄭忱代為打聽?
胡思亂想中,忽聽得車外嘈雜。
“外頭什么事?”茯苓問。
有人應(yīng)聲道:“說是在抓細(xì)作,滿城都在搜,南邊的細(xì)作�!�
嘉語“哦”了一聲,想是繡衣兇讖事件與后來德陽殿行刺事件的余音,理當(dāng)如此。
................
車又行,半個時辰之后就到了寶光嘉語這回進(jìn)宮,細(xì)算來其實只有半月。只是連番遇險,到回疏影園,竟像是回了世外桃源,很愜意了一回。由著姜娘、半夏幾個盡心服侍,忽驚蟄來報:“安平說要見公主!”
安平倒是消息靈通,她才回來他就求見,想是有急事,嘉語道:“叫他進(jìn)來�!�
半夏設(shè)了屏風(fēng)。
安平進(jìn)來,開口就是:“公主救命!”
嘉語:……
“發(fā)生……什么事了?”嘉語震驚了:安平是她父親給她的人,忠誠和能干自不必說,尤其穩(wěn)重,天塌下來他都能頂上。如今人好好地站在這里,卻氣急敗壞說什么“公主救命”,見了鬼了!
安平深吸了口氣:“公主打算怎樣安置周郎周……周樂嗎?嘉語反應(yīng)過來:進(jìn)宮赴宴之前,她在許家醫(yī)館碰到那家伙,當(dāng)時叫安平看顧他。安平大約是以為她要收了他做侍衛(wèi)?看樣子是周樂惹到他了。口中只問:“他傷好了嗎?”
“早好了�!卑财接稚詈粑藘扇�,方才咬牙切齒贊道,“許大夫醫(yī)術(shù)高明�!本湍菨h子皮粗肉糙的,壓根用不上醫(yī)術(shù)高明的許大夫,不對,是壓根用不到大夫,把他丟荒野里自生自滅過上幾天他自個兒也會好。
還省得浪費(fèi)好醫(yī)好藥。
“既好了,就帶他來見我�!奔握Z說。雖然在之前,她并沒有想過這么早見他。
“公主!”
“嗯?”
安平的訴苦如黃河之水滔滔不絕:“公主可得好好教訓(xùn)他!這漢子自打傷好之后就一天都沒安生過,不對,傷沒好之前就不消�!蚬鳑]回來,我把他帶回了寶光寺,公主你猜他逃了多少次?五十二次!”
簡直是血淚控訴!只差沒一把鼻涕一把淚了。
嘉語也驚得呆了,她真切感受到安平內(nèi)心的崩潰。五十二次!就算從她瞧見他受傷那天算起,也平均每天超過三次了。這貨身上還傷得不輕呢——人窮命賤,要傷得輕,他定然是不肯破費(fèi)去求醫(yī)的。
不過沒準(zhǔn)他一開始就沒想過付費(fèi)也未可知,嘉語不太有把握地想,吃霸王餐,治霸王病這種事,他是真做得出來。
“你……慢慢說。”嘉語道,“姜娘,給安平設(shè)座!”
安平喝了一口水。
原本他瞧著那瘦小漢子神力,以為是軍中同袍,大有好感,但是后來就不對勁了——周樂第一次出逃在回寶光寺當(dāng)天……安平心里真是崩潰的,特么你包扎得像只大號粽子似的你也好意思逃!
就不怕在路上被人撿去吃了?
后來就更過分了。
“他說更衣需要我回避……”我擦又不是小娘子,大家都是男人啊回避什么回避!安平惱火地想,他當(dāng)時那個表情就像是三貞九烈的女人碰上了偷窺狂!他長得像偷窺狂嗎!他是正經(jīng)人好不好!
“他說沐浴要熱水……”他是始平王的親衛(wèi)啊親衛(wèi)啊親衛(wèi)啊他不是老媽子啊!再說了這小子又不是公子哥們,哪來這么嬌氣,正經(jīng)的世子還大冬天里用雪擦身呢這大熱天里他要熱水!
“他說傷口復(fù)發(fā)了要請許大夫……”確實是見了血。不過那時候安平已經(jīng)學(xué)乖了,出門之前用繩索把他綁在窗格子上,這貨居然用牙齒咬斷繩子跑了……他他他……他屬狗嗎?
好在到底受了傷跑不遠(yuǎn),安平又機(jī)警,每次都能把人抓回來。但是回來之后這貨還能變本加厲,使出更多花招,最可恥的一次哄他們幾個喝酒,趁他們酒醉把衣裳一把火全燒了。
安平:……
要在別處也就罷了,光著就光著,又不是沒光過,打仗時候誰顧得上這個�?蛇@是寶光寺啊,就不說寶光寺這里里外外都是比丘尼,光這往來的貴人,隨便沖撞了哪個,還不被當(dāng)場亂棍打死!
他還沒娶妻呢!安平委屈地想,話說回來那廝酒量可真不錯他們四個加起來都沒喝過他。
“那個該死的瘸猴子放了七次火……”他就不能來點別的么!要不是有姜娘撥款,他們早睡大街去了。
“還在門口掛了個馬蜂窩……”說到這里,嘉語才發(fā)現(xiàn),半月不見,他著實瘦了不少,形容也憔悴,臉上還有腫包,大約是馬蜂蟄的。這七尺漢子只差沒嚶嚶嚶哭出聲來,嘉語完全可以估算出他內(nèi)心的陰影面積……
實在是太可憐了。
嘉語強(qiáng)忍住笑:“你去把他帶來,我好好說說他。”
安平:……
說說?!
安平去了有盞茶功夫才把人帶來,周樂被五花大綁成了一只大螃蟹。原本想踢他一腳逼他跪下,但是估量了一下這人的性情,又考慮到公主方才的口氣——“我好好說說他”——安平郁卒地沒有動手。
周樂被綁得太嚴(yán)實,基本就露了個眼睛。半夏和姜娘都在笑,幸而有屏風(fēng),不然安平真該氣死了。
嘉語吩咐說:“給他松綁�!�
“可是——”
“放心,他不會逃了�!奔握Z說。
安平半信半疑:他其實是很不放心,這貨武力值不低,雖然姜娘來認(rèn)過人,確定是世子手下當(dāng)過差,還救過公主,這也解釋了為什么他不認(rèn)得,公主反而認(rèn)得——萬一他暴起傷人,他怎么和王爺交代?
說實在的,安平到這時候也沒想明白,他到底哪里虧待他了!他一個始平王的親兵,為他跑前跑后只差沒端茶送水,不過就說了句公主要見他,他就跑了!他又沒問他追賬!當(dāng)他家公主是老虎嗎!
多少人想求見他家公主一面還不可得呢!——好吧并沒有這個“多少人”。
安平心里腹誹,但是嘉語發(fā)話,他不能不聽,磨蹭了好一會兒才給周樂解開綁,湊過去惡狠狠威脅一句:“敢對公主無禮我就廢了你!”
周樂不作聲。自被拎到這個房間里以來,他就一直保持這個生無可戀的表情,安平覺得他家公主真是瞎了眼才救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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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9.一晌貪歡
等安平退出去,
嘉語把姜娘也打發(fā)了,又吩咐半夏上酪飲,半夏猶豫:“姑娘——”
“叫你去就去!”嘉語道,“安平在外頭守著呢,
你瞧他眼下這樣子,是安平的對手嗎?”
——安平說得慘兮兮的,其實周樂也是灰頭土臉,
好不到哪里去。
那可真說不準(zhǔn),
半夏心里嘀咕:要是安平奈何得了他,
就不至于到姑娘面前大喊救命了。
“你傻呀!”嘉語點了她一下,
“安平是看在我的份上,
怕我回來見怪,沒下死手罷了,不然他還活得到現(xiàn)在?”
當(dāng)然還有邀功的意思,
這一層嘉語就沒說破了。
半夏:……
周樂:……
不知道姑娘要用這個人做什么,半夏想。之前拿下鄭郎君姑娘也沒支開她和姜娘,只把茯苓攆了出去,
是怕茯苓嘴不嚴(yán)。不過姑娘說得對,
有安平呢,她亂操什么心,姑娘心里有數(shù)的。
半夏也退了出去,就只剩下嘉語和周樂。
其實嘉語讓姜娘和半夏參與到鄭忱事件中是無可奈何,
一來她需要幫手,
二來也是瞞不過;但是周樂……就不是她想不想瞞的問題了,
而是太多事情無法解釋:但凡牽涉到從前,她都不想解釋,也無法解釋。
透過屏風(fēng),嘉語凝目看了那人一會兒。有半年沒見了。雖然之前見得也不多。他好像又長高了一些,更瘦了,想是邊鎮(zhèn)上沙子不好吃,表情……有點古怪,她猜得到他為什么不肯見她:他說要當(dāng)大將軍,要功成名就回來娶她,結(jié)果……被打了個半死,還被她半路搭救,換她也不愿意見人。
不過……
嘉語幽幽嘆了口氣:“你就這么不想見我?”
周樂:……
周樂苦笑道:“三娘子別這樣……還沒恭賀三娘子封了公主。”得了,他就知道這丫頭愛裝模作樣,他才不上當(dāng)。
嘉語笑了起來:“你把安平坑苦了�!�
“火不是我放的!”周樂也懊惱:最主要是他賠不起。
嘉語倒不意外,這樣簡單粗暴,多半是猴子的手筆,那個人暴戾,嘉語從前看到他,也是怕的。也就周樂制得住他。
“他不該不讓我走�!敝軜氛f,“我還要回去復(fù)命呢�!睆�(fù)命不過是個借口,他知道,她也知道。
“你如今……是從軍了嗎?”嘉語問。她心里想安平說他出逃,起初有猴子相助,后來就沒提了,想是先回去復(fù)命了。
“嗯�!彼貞阉锋�(zhèn)之后就從了邊軍。
因為有馬,人又伶俐,上頭讓他做隊正——當(dāng)然隊正這樣的小人物,她平生都不會碰到,他也不想與她提及。這次是來洛陽送公函:柔然不安分——當(dāng)然柔然從來就沒有安分過,不過今年恐怕會有大仗。
元家也是草原上部落發(fā)的家,和柔然人原是一伙,年景好的時候唱歌牧馬,年景不好就越過長城來中原打劫。后來強(qiáng)大了,建了國,像模像樣穿起了絲綢衣裳,學(xué)會了吟詩作對,就當(dāng)自個兒是文明人了。
柔然人當(dāng)然還是野蠻人。
鎮(zhèn)將預(yù)判有仗可打,自然是因為今年年景不好。
邊鎮(zhèn)的條件非常艱苦,當(dāng)然的,如果不打大仗,缺衣少食緊緊也熬得過去,但是要打大仗,就得上報朝廷了,畢竟三軍未動,糧草先行。周樂來的時候并沒有想過要見嘉語——他如今寸功未立,怎么好來見她?最多也就想,從始平王府的門口經(jīng)過,能看到她的馬車。
他盼著打仗,最好是大仗,有大仗才有大功可立。
就聽她又說:“是我叫安平帶你來見我——既然到了洛陽,怎么好招呼都不打一個就走�!�
周樂垂頭半晌,忽微笑道:“三娘子很想見我嗎?”
嘉語:……
硬生生扭轉(zhuǎn)話題:“我原本該早些來見你——我不知道你還要回去復(fù)命。倒是我耽擱了�!�
周樂知她是害羞,只可惜隔了屏風(fēng),也看不到她眼下的表情。懶洋洋只應(yīng)說:“反正都遲了,也不在這一時�!�
嘉語:……
安平能被他這句氣得上吊!嘉語又道:“……是我進(jìn)了宮,安平也沒法知會我,我在宮里又受了傷——”
“受了傷?”周樂猛地抬頭,“既受了傷,怎么不在宮里多養(yǎng)些日子!”話出口,又明白過來:必是傷得不重,不然宮里也不會放她回來。又道:“你上次也是進(jìn)宮出的事,宮里很危險嗎,還是說……有人害你?”
這個猜測實在大膽,連他自己也呆了一下,想道:之前是始平王人不在京里,如今始平王已經(jīng)回京,還有什么人敢對她下手?
屏風(fēng)后沒有動靜。沒有說是,也沒有說不是。也許她自己也不知道,或者是,沒往這個方向想過?周樂推測給她聽:“你年紀(jì)小,又極少出門,能得罪什么人,想是沖著始平王或者世子去的?”
——當(dāng)初于家父子要囚禁她,就是為了始平王和太后,而不是沖她。
——其實和大多數(shù)閨秀相比,嘉語也不算是“極少出門”了,至少她還去過一趟信都。不過不能和男子比。
嘉語還是不應(yīng)聲。
照常理,確該如此。大多數(shù)人都這樣想。這就是為什么她雖然恨極了賀蘭袖,卻無可奈何的原因。她可以向父兄指出賀蘭誣蔑她,卻完全找不到一個站得住腳的理由,讓人信服:她不僅僅是誣蔑她,她是想殺了她。
“不過是姐妹間小小齟齬……”他們會這樣說。
如果她不依不饒,他們會反過來勸說她:“眼下你是不懂,到日后出了閣,就會記起姐妹的好”、“你阿娘只這一個妹子,你姨娘只這一個女兒,再親沒有了,就算是她有錯,你還能要她死?”
嘉語嘆了口氣,有種口舌無力的悲哀,那就像是一腳踩進(jìn)淤泥里,拔不出來。她不得不接受太后的“仁慈”,她一點都不想要這樣的仁慈。她差點殺了她!
周樂敏銳地感知到她情緒里的低落,也許他是猜中了。
“三娘子知道那人是誰嗎?”他問。
“我……知道的。”
竟然真有這么個人!周樂又沉默了一會兒,他必須保證這不是一時沖動——這件事并不容易完成,他對自己能于重重護(hù)衛(wèi)中取貴人頭顱也沒有把握,但是他仍然說:“我?guī)湍銡⒘怂��!?br />
不管他是誰。
嘉語驚住,這夏日的午后,就仿佛冰塊在太陽穴上冰了一下,透心的涼,讓她忽然意識到窗外有知了在聒噪。
綠蔭滿地,滿地碎的光斑,炫目的白。這個人說,我?guī)湍銡⒘怂伞K⒉皇切趴谟懞�,他是�?quán)衡過其間難度與后果的。敢對她下手的人自然不是平常人,貴人門庭,并不那么容易出進(jìn)。
他也不是荊軻、聶政這樣以刺殺為能事的游俠。
這是個非常具有誘惑力的提議——殺了她,殺了賀蘭袖,嘉語心里想,殺了她,一了百了,永絕后患。
從此不必時時如履薄冰,不必在半夜里驚醒,不必費(fèi)盡心思向人證明,她對她的不懷好意,又無可奈何看著她脫身;不必再擔(dān)心宮里究竟有多少她的人,不必害怕日后她與蕭阮的聯(lián)手,一個擅長縱橫捭闔,一個手握無數(shù)人陰私……
為什么從前沒想過呢?嘉語想,那大約是因為,從前她沒想過要賀蘭袖死,她想過最大的懲罰,不過是毀滅她的希望,讓她錯過所有可能的命運(yùn)的轉(zhuǎn)機(jī),無聲無息,過完平平常常的一生。
也許是她心太軟,不不不,沒準(zhǔn)是因為她知道那比殺了她還更殘忍。
而那時候她也沒有意識到,賀蘭其實是想要殺她的,為此,她情愿賠上陸靖華這顆棋子。
殺人……是會臟手的。蕭阮這樣說。
從前她也找不到這樣一個人。她身邊只有手無縛雞之力的婢子,和父親撥給她的護(hù)衛(wèi),他們會聽命于她去殺賀蘭袖嗎?不會的,用腳趾頭想也知道,他們會立刻把這個可怕的命令匯報給她父親。
就算這次賀蘭袖鬧出這樣的事情,父親也未必就同意殺她。父親不知道她的危害,或者說不會相信。
誰信呢,除了死過一次的人,誰會信呢。
她自己的武力值又不夠,賀蘭袖騎射比她還強(qiáng)——雖然表面上她看起來更纖弱一些。
如今——她也不知道賀蘭袖被送去了哪里,想必也不會是什么好地方。出了事……當(dāng)然嫌疑是免不了的,所有知情人,連太后在內(nèi)都會對她生出疑心。
買.兇.殺.人,從來都不新鮮。
但這無疑是最好的時機(jī):她如今不在宮里,不在始平王府,也不在宋王府,沒有高墻深院,沒有護(hù)衛(wèi)與侍從,就算是出了事,也不至于鬧得洛陽城里人人自危,自然也就沒有什么人去追究到底。
父親是不會的,王妃也不會,哥哥也不會,連太后都犯不著。
只有宮姨娘……賀蘭袖殺她的時候想過宮姨娘會傷心嗎?就算想過,大約也不在乎。
“三娘子?”周樂喊了一聲。他有些忐忑。
他不知道她會不會嘲笑他不自量力,雖然她并沒有這么做過。能和她結(jié)仇的多半是達(dá)官顯貴,達(dá)官顯貴也就罷了,她幾次出事都在宮里,也許那人原本就是宮里人——混進(jìn)宮可不是件容易的事。
但是她受了傷……不知道傷在哪里,他想。
就聽她說道:“容我想想�!�
她頭一次認(rèn)真考慮殺死賀蘭袖,這個曾經(jīng)與她那么好,好到她毫不設(shè)防的姐妹,她生命里最大的隱患。殺了她是個好主意,她對自己說,時間該是定在賀蘭袖出閣之前,那也就是今年冬。
到那時候,人們已經(jīng)漸漸淡忘陸靖華的死,忘掉賀蘭袖對她的誣陷,忘掉她受過的傷,和可能因此生出的怨恨——她不想讓宮姨娘發(fā)現(xiàn)真相,不想讓她發(fā)現(xiàn)自己一手帶大的外甥女殺了她的女兒。
不想她恨她。
那就、那就……嘉語定了決心。夏日的陽光還沒有褪去,她對周樂說:“這件事不急�!�
周樂:……
“我還有事需要你幫忙�!彼f。
“什么事?”
“我新得了五百部曲,需要人幫我訓(xùn)練�!奔握Z說。她一開始就沒有考慮過安平安順。這五百部曲是她留給自己救命的。安平安順是她父親的手下,父親的印記太深,她需要一支完全服從她的人馬。
周樂是最好的人選。雖然他從前沒有練過兵,但是她知道他曾指揮過兵力高達(dá)二十萬以上的大仗,他是能打仗的,自然也能練兵。
周樂會過意來:“我?”
他臉上變了顏色,嘉語雖然不能看到,但是她聽出來了。
“你�!彼隙ǖ卣f。
“三娘子這是什么意思!”周樂聲音里有隱忍的怒氣:他之所以回到邊鎮(zhèn),從最底層的兵當(dāng)起,是因為他知道自己不能靠她的扶助,他要娶她,須得靠他自己的雙手,他自己掙來的功勞。
“父親不會理會我這些小玩意兒�!彼袷菧喨徊挥X,“阿兄最近就要升任羽林衛(wèi)統(tǒng)領(lǐng),可抽不出時間……剛剛好你在洛陽�!�
周樂氣笑了:“三娘子莫要耍我,有兵還怕沒將?幾個安兄都能勝任,何必我?我不需要這樣的恩惠�!�
“誰說是恩惠了,”嘉語不以為然,“我是求你幫忙,讓你給我做苦力,又不是把人送給你,恩惠?周郎想得可美——自你我相遇以來,我可讓你占過半分便宜不曾?”
調(diào)笑似的一句“周郎”,周樂只覺得心里最柔軟的地方被貓爪兒抓了一下,要是能撤掉屏風(fēng)就好了,他想。
其實她說得沒有錯,最初……就是她威脅了他,換她妹子的安全,之后更是他救了她兩次——于烈手里一次,周五手上一次,她并沒給過他什么好處,反而讓他放棄了到手的羽林郎和始平王世子親衛(wèi)。
周樂再掂量了一會兒,他當(dāng)然知道機(jī)會難得,沒有必要為著愚蠢的尊嚴(yán)放棄,他從前也沒有在意過這勞什子尊嚴(yán),是什么時候開始在意的呢,他心里泛起一絲的疑惑,他很快掐滅了它。她還等著他的回復(fù)。
他盡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從容:“我從前沒帶過兵�!�
“誰沒有個第一次,”嘉語笑道,“我阿爺?shù)谝淮螏П悴略趺粗�?�?br />
周樂愕然:“始平王他——”
“半夜里炸了營!阿爺當(dāng)時帶了四千人,半夜里起火,阿爺被驚醒,鎧甲都來不及穿,持劍殺了十幾個,跑出來清點剩余,還剩了三百�!蹦遣⒉皇撬龔母赣H嘴里聽說的,那是后來,她從旁人的筆記里看到,周樂命她念給他聽,他說:“令尊無愧于英雄之名。”當(dāng)時潸然淚下,到如今,尤能笑語。
周樂為始平王默哀了片刻。
“如今謝娘子在寶光寺里,她會的最多,隔天我問她要幾本兵書——”
“我識字不多。”周樂實在慚愧。
“讓半夏念給你聽。”嘉語一點都不意外,他識字從來就沒多過,從前就是如此,嘉語微仰了頭,不知道為什么想笑。
“那么……好。”周樂說,“我會為三娘子練好這支兵�!�
“輪不到你說不好!”就聽得她得意洋洋,“你還欠我醫(yī)藥錢呢,敢不給我賣命!”
周樂:……
她能有點公主風(fēng)范么!
柔然每次動兵都在秋后,草枯馬肥的時候,如今才七月,還有三個月的時間,還趕得及。
...................
這晚周樂做了個夢,夢見他在一座富麗堂皇的宅邸里,半躺在云彩一樣柔軟的床榻上,榻前十二扇簪花仕女沉香屏曲曲折折,七寶燈樹的光影影綽綽透進(jìn)來。
他面前坐了個素衣女子,手里握一卷書。他看不清楚她的容貌,燈光暈開她的眉目,遙遠(yuǎn)得像一幅畫。
他心里十分安寧,在看到她的時候。
外間下著雪,雪越來越厚了,新雪簌簌地,覆在舊雪上,壓著枝頭,天就快要亮了。
“公主�!彼焓謸崴陌l(fā),她抬頭對他笑一笑。
她是他恩主的女兒,她的父親曾經(jīng)提拔他,重用他,沒有她父親,就沒有他今日。照舊時禮節(jié),他該奉她為主上。
然而舊時的世界已經(jīng)分崩離析。
亂世里再沒有人講究這些。他記得他第一次看見她的時候也下著雪,天寒地凍,熱的血潑在地上,登時就凍住了。
她穿著昂貴的玄狐皮安靜地坐在雪白的氈毯上,像一只待售的小獸。面前沒有設(shè)屏,也沒有戴帷帽,黑的狐貍毛一根一根直豎著,襯出她素白的面容。頭發(fā)打著結(jié),他甚至能看到她頸項上的污垢。
他生平最無法忍受骯臟——當(dāng)他還是個大頭兵的時候都不曾忍受過。雖然他恭恭敬敬地對她行禮,說:“末將來遲,公主恕罪!”心里其實不以為然。她并沒有他想象中,公主該有的風(fēng)儀。
糟糕的初見,還有更糟糕的后來。
關(guān)于聲名狼藉的華陽公主,他也不知道該抱有怎樣一種心情。
這個女人,因為她,始平王父子慘死,給了他迅速上位的機(jī)會;因為她,宋王得以帶走大部分中樞兵力,朝廷失去對整個王朝的掌控力,洛陽陷落,烽煙四起,中原大地瞬間四分五裂。她這樣不祥,就仿佛上古傳說中的紅顏禍水——當(dāng)然她并沒有那么美,然而所到之處,兵禍連結(jié)。
他收留她,出于道義,或者說,讓天下人看到他的道義,他為此尊奉她,敬重她,對她好。
后來有人找上門,要帶她走。昔日始平王父子手下良將如云,末了肯照顧他身后的,除了他,就只有他了。
但是她不肯。
他問她為什么,她說:“獨孤將軍的眼睛里沒有野心。”
意料之外的回答,他吃了一驚:“那又怎樣?”
“如果他日大將軍向他索要我,”她問,“他能拒絕嗎?”
亂世里,沒有野心意味著始終受制于人,一個受制于人的人,無法護(hù)她周全。她的堂哥元昭敘不就打算把她賣給柔然可汗嗎。與其一次一次被出賣,輾轉(zhuǎn)于這個骯臟的塵世,不如一次賣個好價錢。
漢獻(xiàn)帝在遇見魏武之前,輾轉(zhuǎn)于各路諸侯之手,從長安到洛陽,洛陽到長安,隨行左右侍衛(wèi),三公九卿,皇親國戚,衣不蔽體者有之,食不果腹者有之,有人就活生生餓死在長安的斷壁殘垣中。
無論魏武日后如何待他,至少終身再無饑寒之虞。她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的價值,不如漢獻(xiàn)帝,沒準(zhǔn)半路上就被人宰了。
他想了想:“那可不一定,獨孤將軍是個實誠人,又很念舊恩,沒準(zhǔn)他寧肯抗命也要保住你呢?”
“為此兩軍開戰(zhàn)嗎?”她語氣冰冷,“打敗了再交出來?”
他笑了,就為了她,兩軍開戰(zhàn)?她未免太看得起自己——大約在他們這些金枝玉葉眼里,全世界都是為他們而存在的吧,可能一朵花為她而開,就可能成千上萬的人因為她死去。當(dāng)然他并沒有把這個話直接說給她聽,只笑著說:“原來在公主殿下眼里,我是這樣殘暴的一個人。”
她眼波流轉(zhuǎn),淡淡再看了他一眼。他當(dāng)時覺得她不夠聰明,后來……后來過了很多年,到他以為他們不會再分開的時候,他才忽然想,也許她當(dāng)年說的,那個會索要她的人其實不是他,而是她的駙馬。
那時候他已經(jīng)是吳朝皇帝了。
最終沒有拒絕的人也不是他,當(dāng)然更不是獨孤如愿,而是元祎修。當(dāng)然那是很久很久以后的事了,在那個冬天,他還以為它永遠(yuǎn)不會到來。人有時候會高估自己的運(yùn)氣,而低估自己的多情。
那也許是因為,他一向都不是多情的人吶。
作者有話要說:
小周做夢就是真做夢了,醒來就會忘掉了,只是方便我交代一下前世今生……
帶四千人炸營這個是曹操的典故,還是跟董卓掐架的時候,曹操去丹陽募兵,半夜里炸營,那里提到曹操的兵器是雙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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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0.浮生若夢
那是一些辛苦但是振奮的時光,
打仗,練兵,奔走,恩威并施,
收攏人心。累得和狗一樣,但心里是快活的。他一步一步往上走,那些他少年時候仰望過的,
憧憬過的,
權(quán)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