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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章

    嘉穎,嘉語再舒了口氣,是嘉穎。她消息倒是靈通,也不知道誰做的耳報神。想是知道她去了鄭家,她是見過她在鄭家與鄭忱會面的,自然會疑心她知道了真相。嘉語擁衾坐起,說道:“請二娘子進來罷�!�

    茯苓這么個軟和性子,幾時得了空真該說說她——連嘉穎都攔不住,她攔得住誰?

    這一念過去,嘉穎已經(jīng)被扶進屋里來,她哭了有小半個時辰,眼睛全紅了,眼皮腫著,臉面上也浮了光。妝全花了。

    嘉語不由嘆氣道:“二姐這樣,教人看見,還當(dāng)我欺負二姐了呢�!�

    “三娘……”嘉穎才說了三個字,眼睛里又浮起一層水汽,再說不下去,就只咬著唇,不尷不尬地站著。

    嘉語看了眼茯苓,茯苓會意退了出去,嘉穎才要開口說話,外頭又傳來茯苓的聲音:“姑娘先喝盞醒酒湯罷,仔細頭疼……”

    嘉穎:……

    嘉語忍住笑,卻應(yīng)道:“進來�!�

    茯苓進來,服侍嘉語用過醒酒湯,又服侍梳洗,又服侍換衣,再疊被鋪床,這來來去去,嘉穎營造出來的悲情氣氛已經(jīng)被沖了大半——那還得慶幸天色已晚,嘉語沒有出門的打算,沒有上妝。

    然而嘉穎也是了得,起初惶急,到后來氣息竟然漸漸穩(wěn)了,嘉語一面是奇,一面也是見好就收,讓茯苓退了出去。

    屋里就只剩了堂姐妹兩個,嘉穎收了眼淚,卻幽幽說道:“三娘如今是恨了我么?”

    嘉語心平氣和地問道:“二姐何出此言?”

    嘉穎低眉楚楚,聲音又細又碎,碎的就像是一樹花,急雨來時,落英滿地,收拾不起:“我原也不想這樣……三娘,你是王爺、王妃捧在手上怕摔了,含口里怕化了的心肝寶貝,金尊玉貴的公主,如何知道我們這些人……我們這些人……阿兄是一心一意想要我給張家守……守望門寡……...”

    ——這話原是不好說給沒出閣的妹子聽,然而到這份上了,還有什么說不得的。

    “有父親和母親在呢,”嘉語淡淡地道,“二姐這話說得過了,有父親和母親在,二姐不情愿,大兄也不能勉強。”

    張家算什么——或者對于沒有始平王這條大腿可抱的元昭敘,張家已經(jīng)是了不得的存在,但是既然已經(jīng)進了始平王府,張家算得了什么,元昭敘會放著滿洛陽的大好姻緣不去結(jié),吊死在張家這棵枯樹上?

    “張家還算是好的……”嘉穎的面容更見慘淡,“和被阿兄胡亂配了人相比,張家沒準(zhǔn)還是個好的……”

    這話方才有幾分真意,元昭敘當(dāng)初能想到賣了她,不見得就不舍得賣嘉穎這個妹子。嘉語不作聲,木著臉,嘉穎也不知怎的,雙腿就是一軟,膝行而近,伏在嘉語膝上,聲音越發(fā)的幽遠,遠得像一顆塵埃。

    “……我也是為妹妹好�!�

    “妹妹和李家定了親,不日就要出閣,雖然是自個兒開府,有李郎君在,總不好再時時與鄭郎見面……”

    “總需有個人給妹妹看著……”

    “是我擅做了主張,妹妹怨我是應(yīng)該的,但是我也是沒法子……”

    “如今是錯已鑄成……”

    “如何?”嘉語忽然開口,倒把嘉穎嚇了一跳,半晌,方才幽幽道:“妹妹、妹妹想要如何?”她是料定了嘉語也不敢把事情捅出去——所謂魚死網(wǎng)破,她是條賤命,可不怕與她這等玉瓶兒碰。

    嘉語卻搖頭道:“二姐與鄭侍中的婚事,那與我什么相干?二姐快莫要哭了,讓別人見了,還當(dāng)二姐不愿意嫁呢——那也不與我相干�!�

    嘉穎又是驚又是疑,仰了面孔看嘉語,嘉語面色如冰雪:“二姐回去罷,真與我不相干——從前那些,二姐猜錯了。”

    話至于此,起身道:“茯苓,送二娘子回去�!�

    嘉穎原抓著嘉語衣裳下擺,隨著嘉語起身,一寸一寸從指尖滑過去,她心里反反復(fù)復(fù)就響著最后幾個字:“……猜錯了�!�

    不相干。

    猜錯了。

    當(dāng)真……猜錯了么?

    剎那間,巨大的陰影在暮色里,在花樹背后,在觸目所及,天地之間,滿目皆霾,如果猜錯了,如果她猜錯了,如果……不,這不可能!如果她猜錯了,鄭郎如何肯——三娘……三娘是騙她的罷?

    她心里又酸又苦,想三娘這樣的天之驕子如何知道她的難處,她都求饒了,她為什么還這樣苦苦為難?要是她肯撒手也就罷了,要是不肯……要是三娘不肯放過她……便鄭郎不肯毀約,她也有的是法子讓她出不了閣。

    那可如何是好?

    總、總要有個法子,讓她自顧不暇……才知道她縱如螻蟻,也、也和她一樣,一樣……一樣什么呢,她并沒有想下去,天邊最后一絲顏色也都沉了下去,夜幕籠住了大地,樹影婆娑起來。

    ............................

    嘉語是醉得夠嗆,鄭忱不知怎的也有些上頭,明明酒并不烈,身子卻是軟的。橫豎鄭笑薇也不是外人,索性和衣而眠。不知道睡了多久,漸漸暑氣消褪,暮云四合,暮色里的星光,一時有,一時又無。

    他忽然聞到了熟悉的氣息,一時遠,一時近,但是慢慢就到了跟前:“念兒——”

    他想要喊她的名字,奈何手軟腳軟,動彈不得,自然也出不了聲,甚至睜不開眼睛。柔軟的紗擦過他的面頰,是念兒……他想。

    她回來了。

    他該與她說些什么呢,是該痛哭流涕說他錯了,他不該以為權(quán)與勢能夠庇護她,還是只拉住她的手,求她別走?別走,留在這個世界上,留在這個骯臟可笑無恥的世界上,無論是在李家還是鄭家,還在桐花巷里,無論在哪里……都好。只要她在,他在這個世界上就不會孤零零一個人。

    然而他有時又疑心,他怎么能說是孤零零一個人呢?

    他什么時候,都不是孤零零一個人了,如今。他有父親,有兄長,有數(shù)不盡召之即來、揮之即去的婢仆,卑躬屈膝的……親戚,族人,下屬。他已經(jīng)不是當(dāng)初那個,落魄京師,被人瞧不起的浪蕩子。

    他如今是鄭郎君,鄭侍中,就是圣人,也給他三分顏色,而況其他。所以你看,權(quán)勢還是有好處的,至少如今,再沒有人敢在他面前提半句念兒……他們根本不配提這個名字,就是想起,也都是罪過。

    鄭家是一個大家族,滎陽鄭氏,響當(dāng)當(dāng)?shù)拿�。對于一個家族來說,一榮俱榮,一損俱損,每個人都這樣和他說。

    所以錦被底下蓋著什么,無非是大伙兒心知肚明,心照不宣……罷了。

    為什么沒有火呢,一把火,把所有的……所有諂笑的嘴臉,所有嫉恨的目光,所有背后不干不凈的言語,一把火,都燒得干干凈凈,就好像桐花巷一樣……如今的桐花巷里,已經(jīng)沒有了桐花。

    都殉了葬。都給念兒殉了葬。于是如今到了雨季,也再不會厚厚落上一層,粉紅黛綠的殘英。干干凈凈的青石路,干凈得乏味。

    呼吸拂到臉上來,滑膩的,溫軟。

    聽說鬼魂沒有溫度,也沒有影子,沒有重量,光會從她的瞳仁里穿過去,像穿過琉璃。琉璃一樣清澈。

    所以當(dāng)那只手撫上他的眉眼,他心里就清明了。

    “阿薇……”他呢喃低語。

    是阿薇,自然是阿薇,不然該是誰呢,念兒?念兒不會回來的,她恨著他呢,她恨著他,如今仍日日侍奉君側(cè),他沒有給她報仇。不不不,即便是報了仇,也還是不要回來了吧,哪里容得下她?

    那人便吃吃地笑了,吐氣如蘭:“三哥如今得了意……”

    鄭忱嘴角噙著笑,也沒有睜眼——雖是人間春色——只道:“阿薇是下月出閣么,想要什么,盡管與三哥說�!�

    鄭笑薇怔了一下,肢體有些僵,然而值得慶幸的,他并沒有看見。她于是又笑吟吟說道:“這話可是三哥自個兒說的�!�

    “我說的,”鄭忱喃喃道,“是我說的……”如果他說的每句話都能夠?qū)崿F(xiàn),那他眼下該在哪里呢,拔舌地獄,還是孽鏡臺前?

    鄭笑薇睜大了眼睛。

    她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雖然也隱約聽到過一些風(fēng)聲,但是那已經(jīng)過去很久了。那些流言傳來傳去的也沒個準(zhǔn)話。但是這一刻她忽然意識到,眼前的這個少年,已經(jīng)不是她從前認識的三哥了。

    這個認知來得何其之遲——從前只是知道,到這會兒,忽然就有了切膚之痛。

    是因為權(quán)勢嗎,她有些恍惚地想�;秀钡囊苍S是暮色,然后她嘆了口氣,低低地說:“如果我說,我要從前的三哥呢?”

    鄭忱撫她的發(fā),心里也是哀戚的。所有人都道他如今得意,他們捧著他,縱著他,仰仗他,也恨著他,也只有這個傻孩子,還念著從前的他。

    然而這世上沒有什么是回得去的。如果不曾遇見,如果不曾來過,如果,如果。

    “三哥定然讓你……風(fēng)風(fēng)光光地……出閣。”他說。

    后來,鄭笑薇后來再想起這個傍晚,幾乎要笑出眼淚來,真的,她三哥的嘴就是會哄人,什么時候都這樣。

    這時候他已經(jīng)知道結(jié)局了吧。

    他把所有人都拉進了地獄里,然后他還說,他會讓她風(fēng)風(fēng)光光地,風(fēng)風(fēng)光光地……她想他那時候也許是真心實意的,就好像她那時候真心實意,然而這個世界,什么時候與你講過真心實意?

    霞光是早就褪盡了,就好像歲月遲早洗盡鉛華。鄭忱就著她的手喝了半盞烏梅湯,猛地坐起來,他說:“我該回去了。”

    鄭笑薇摸了摸自己的面孔,不是不挫敗的。

    鄭忱也有些沮喪。明明他該高興才對,事情并不是他想的那樣,華陽并沒有把他當(dāng)牽線木偶的意思,不過就是個鄉(xiāng)下來的小娘子異想天開——偏他還上了當(dāng)。這樣一想,沮喪也不算是全無緣由。

    阿薇這樣的美人兒教人提防,那個看上去老老實實,低眉順眼的小娘子,卻輕易算計到人心。

    人心里的算計,人心里的陰暗,人心里的恐懼——那就像水藻時時在古井里滋生。

    這個想法卻引來隨遇安一陣大笑:“侍中多慮了。”

    “哦?”鄭忱蔫蔫地飲著茶,這玩意兒不好喝,醒酒卻別有功效,也提精神。

    隨遇安于去年年底投入他門下,給他處理文書。今年四月,他為他爭取到了中書舍人的位置。

    這人十分能干,也不枉他費心思從元祎炬手里搶過來,免得在那個武夫手下暴殄天物——這家伙看著氣度清華,其實一肚子歪損主意,倒是很對他胃口。至于元祎炬,他多送他幾個美人,他也就消氣了。

    這時候只聽隨遇安說道:“侍中是有所不知,這世間的人貪色,原不分男女。要說長遠的規(guī)劃,和大的陰謀,那是侍中高估了,二娘子那點子心計,也就是花在侍中身上,別人是求都求不來——最難消受美人恩吶�!�

    鄭忱哼了一聲:“你個老鰥夫,當(dāng)然想不來�!�

    隨遇安笑而不語。他早年也成過家,后來妻子難產(chǎn),沒了,一尸兩命。當(dāng)時當(dāng)然是傷感過的,過去得久了,也就淡了。那段婚姻原本沒有持續(xù)太久,要如今想來,連妻子的面容也都漸漸有些模糊了。

    他這些年漂泊無定,也不是沒有人看上過他的人才,但是……他也不是十分愿意委屈自己的人。

    鄭忱又說道:“要說貪色,宋王又哪里比不得李家郎了——宋王也是沉得住氣,眼看著華陽九月及笄,年底就要出閣了�!�

    隨遇安又笑了一聲:“侍中操的好心——莫非侍中要做這個大媒?可侍中自個兒還沒有成親呢�!�

    他要沉得住氣,也無須他這樣隔三差五地暗示鄭忱,華陽公主要進了李家的門,他再對李家下手,可就是忘恩負義了。自然是因為有他鄭忱沖鋒陷陣,知道華陽這樁婚事成不了,宋王方才能不露行跡。

    饒是如此,始平王世子大婚上,他可好生露了一把臉——他就不信華陽能不記這個情。便她不記,始平王夫妻父子也是記的。

    鄭忱悻悻道:“我倒是想,那也得華陽肯啊�!�

    隨遇安不欲在宋王這個話題上深挖下去,雖然他并不擔(dān)心鄭忱看穿他。畢竟,鄭忱為了把他從元祎炬手里挖過來,可下了不小的功夫。有趣的是,元祎炬那頭也大是遺憾,臨行,都握住他的手,殷殷交代了半晌。

    人都是賤的。送上門的往往輕賤,非要下了本錢,方才知道珍惜。

    隨遇安不接茬,換過話題道:“李司空此番出征,要是有個不利……該誰去收拾殘局——始平王嗎?”

    定然是不利的,他非得加個“要是”無非是謹慎。

    鄭忱又喝了一口茶,眼睛里忽然亮了起來:“我有個想法�!�

    隨遇安有種不好的預(yù)感。

    果然——

    “我原本也是打算調(diào)始平王北上收拾,不過……”鄭忱幾乎是興奮地說,“如今卻想,何必始平王勞師遠征呢——宋王怎么樣?始平王世子大婚之亂上,他干得可不賴,他要是能憑此立下大功——”

    “宋王是南人�!彪S遇安不得不提醒他。

    “正因為他是南人!”鄭忱得意地道,自覺簡直是神來之筆,“在中原全無根基,便是打了勝仗,這些將士,多是朔州人、代州人、云州人,哪個肯跟他背井離鄉(xiāng),南下作戰(zhàn)——便是立下大功,也帶不走人�!�

    反倒是太后要為著酬謝他,大大傷一回腦筋——最好是能把華陽許了他,遂了他的心愿。

    鄭忱越想越覺得妙,隨遇安卻始終不語,鄭忱心里終于不安起來:“先生……覺得不好么?”

    作者有話要說:

    水龍頭是古代的消防器材,不過有記錄是清朝的事兒了^_^雖然說不能確定起于何時,但是估計不會南北朝這么早……

    ------------

    206.園中哭聲

    那再好沒有了,隨遇安想。

    宋王他苦心籌謀這么久,

    不就是為了這個嗎。人都道北邊的兵權(quán)就算是落到他手里,

    也掀不起風(fēng)浪來。原本是該如此。然而十六郎在冀州,也有近兩年了。誠然人有重土安遷之心,

    但是連年天災(zāi)人禍,

    又逢亂世,

    恐怕還是活命要緊——尤其是那些一個人吃飽全家不餓的光棍。

    而亂世這口鍋,總歸是該李家來背。

    想到這里,隨遇安心里倒生出微微的悚然,當(dāng)初十六郎遠遁河北,

    到底是無心插柳,

    還是宋王一早布局?——如是,

    這人該有多可怕!他之前在他面前賣弄的蜀中形勢,

    那真真班門弄斧了。

    一瞬間,隨遇安也不知道自己心里是驚更多,

    還是喜更多,或者百感交集。他知道宋王不少私事,譬如始平王世子大婚上的喋血,他猜宋王其實是知道背后指使人的,他殺了足夠多的人來對他形成震懾,但是并沒有把他揪出來,

    他想做什么,

    他猜,

    大概是覺得只要善加引導(dǎo),

    這人大有可用。

    隨遇安半世蹉跎,所遇之人也多,到如今,方才真真生出敬畏來。

    他出身寒門。寒門和寒門不一樣,有的寒門雖然門第不高,財力是盡有的,譬如祖家;但是他隨家,族里興許有一二土豪,他家不過是供得起筆墨而已,在族學(xué)里旁聽,先生見他可造,方才多用了幾分心。

    并沒有當(dāng)清流的福氣,倒是在底層積累了不少經(jīng)驗,仗著才干,沉沉浮浮也有十余年。他自然知道那些高門子弟的傲氣,知道他們瞧不起他,那不要緊,遲到……遲早有他們仰他鼻息的時候。

    ——其實他知道這不過是奢望。沒有奇跡,他們會永遠踩在他頭上。

    他很清楚官場齷齪,也一度爬上過相當(dāng)?shù)奈恢�,然而一場服喪……三年守孝,直接把他打回原形�?br />
    對于高門來說,守孝是作秀的好機會,然而對于他,那就是地獄。

    然而——

    他能怪誰?

    怪他老娘死得不是時候?那真是個笑話。

    再要從頭來過,從頭像蝸牛一樣一步一步往上爬……他已經(jīng)沒有了這個心力,所以才想到投機。先是崔家,崔家郎不過當(dāng)他是個玩意兒,然后轉(zhuǎn)換門庭,他圖謀華陽,其實是說穿了還是曲線救國。

    一開始,他看中的就是這位鄭侍中。

    卻不想遇見宋王——有時候你看見這個人,你就會知道他值得追隨,雖然那并不是觸手可及的青云之路。不想兜兜轉(zhuǎn)轉(zhuǎn),又被宋王送到了鄭侍中身邊來。

    命運自有其神奇之處。

    隨遇安微嘆了口氣,卻說道:“……雖然始平王世子婚禮上,宋王確實顯示出才干的一面,但將兵不過幾百,未及千人,朔州如今亂起,粗粗估算,亂民也有七八萬——如何應(yīng)付得來�!�

    鄭忱不以為意:“那怕什么,不過是些亂民,前朝魏武王時候,百萬黃巾遇著朝廷軍,一觸即潰。”

    隨遇安心道黃巾那才真真是亂民,如今朔州叛亂,雖稱之為亂民,實為亂軍——而且是長年累月對抗塞外的亂軍,如何能同日而語。但是他并不是真心勸阻,敷衍了一句:“還請侍中慎重——縱虎容易收虎難�!�

    鄭忱沉吟片刻,盞中茶水飲盡,就有人來報,說的是:“宮里來人,請侍中回宮�!�

    都知道是太后相召……隨遇安低頭,假裝看不到鄭忱的尷尬:“這么晚了,想是有要緊事……侍中快去罷,不必顧我�!�

    到這份上,鄭忱也光棍了,抬腳就走。留下隨遇安一個人坐在亭子里,四面環(huán)水,暮云靄靄,涼風(fēng)習(xí)習(xí)。盛夏里難得這樣的悠閑,隨遇安想道,方才鄭忱的這個念頭,應(yīng)該也在宋王意料之中吧。

    忽又想道:卻不知道蘇娘子作如何想——她會跟了宋王北上嗎?北上也好,好過如今……半死不活。

    隨遇安是見過蘇卿染的。他去年年中投入到蕭阮門下,深居簡出,蘇卿染為蕭阮打理家事,難免要打個照面。隔著帷紗,他其實沒有看清楚過她的臉,只記得荷香宜人——也聽府中婢子說起過蘇娘子絕色。

    然而絕色的女子,他也不是沒有見過,但是蘇娘子、蘇娘子是不同的。

    他從前總聽人說五姓女,娶妻當(dāng)娶五姓女,并不放在心上,一來他有自知之明,知道高攀不起;二來也知道,所謂娶五姓女,娶的不是人,是她們背后的門第與人脈——就人本身,也無甚出奇。

    直到見到蘇娘子,始信天下果然有氣度這回事。

    ..........................

    去歲冬,宋王在西山上的意外,險些送命是真的,哄得整個洛陽欲.仙.欲.死也是真的,之后就聽說蘇娘子進了家廟。雖然沒有剃度,但是終日青燈黃卷,總不是長久之計。

    宋王府中,家廟里,木魚停下來,王氏也說:“……阿染,這不是長久之計�!�

    蘇卿染垂著頭,沒有應(yīng)話。她當(dāng)然知道不是長久之計,然而她過不了心里這個坎。人心里都有結(jié),她的結(jié)是華陽。

    他為了她騙她。這句話在她心里,日日夜夜,如煎如熬。從前,她以為他與她之間是沒有隔閡的,無論是他的生死還是他的婚娶,都在她掌握之中,他是她的,他娶誰,是經(jīng)她點頭,甚至經(jīng)她謀劃。

    事情從什么時候開始脫離她的掌控?她是想過的,她想不起來。蕭郎與華陽去信都這一路,在他與她之間,出現(xiàn)了大片的空白。

    你不會知道感情在什么時候滋生,那就像是春天的草,你能看到的時候,已經(jīng)郁郁蔥蔥,遍地如茵。

    野火燒不盡。

    而她錯過了。

    是他辜負了。

    也許辜負的……并不僅僅是他。華陽在西山上吼的那些話,已經(jīng)半年了,還每個字都清楚得像剛剛出口:

    ——“……但是這么多年了,你有沒有過問蕭郎,他想不想?”

    他想不想回金陵?她確實沒有問過。長久以來,她都以為無須問:他想,他當(dāng)然想,他和她一樣想——如果在之前,她也許能理直氣壯,這樣回答每一個質(zhì)疑的人。但是問這句話的是華陽。

    那個月色里侃侃而言,玲瓏剔透的少女,她知道什么——她知道了些什么?

    她不敢問。

    再無畏的人,也有心生怯意的時候,她的怯意就是蕭郎。她從前……她從前做夢也沒有想過,她與蕭郎,會到這一步。她從前,總以為他與她是一體的,他每個決策,都是為了他們,她每次犧牲,都是為了他們。

    然而如今,她不敢再這樣肯定了。

    想必不敢再肯定的也不止是她。不然,他為什么不進來,他為什么不能走進來與她開誠布公談一談這個話題——當(dāng)時華陽對她吼,他也聽見了,甚至聽得比她更清楚,更真切——因為他不敢。

    他不敢負她。

    糾纏得太久的兩個人,歲月生出血肉,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一刀下去,血流如注,生死攸關(guān)。所以她不敢,他也不敢。

    在難以捉摸的命運面前,大多數(shù)人都恨不能做逃兵——聰明通透如蕭阮、蘇卿染也不例外——然而他們又是清楚的,到頭來,總還是逃不掉。除非死亡,除非死亡突兀地出現(xiàn),過去種種,方才能一刀兩斷。

    便如此,也還是疼的,痛的——未必就能獨自活下去。

    蘇卿染微嘆了口氣,她也知道姨母說這個話的意思,不是長久之計——她是勸她主動,既然斷不掉,既然回頭無路。在去年臘月,蕭阮出的那場事故中,姨母心里的懊悔,恐怕比她更甚——更甚百倍。

    她這樣輕易放棄了自己的兒子,唯一的兒子。她詛咒他,她鄙棄他,她甚至不曾為他的“死亡”表示過悲痛。誠然身為他的生母,她有恃無恐,但是一旦情分耗盡,血緣也無能為力。

    譬如——這個比方興許不夠恰當(dāng)——華陽和賀蘭氏。

    所以她如今方才轉(zhuǎn)而指望她。

    蘇卿染道:“姨母莫急,且再等等。”

    “等——等什么?”

    “等華陽過門�!碧K卿染心平氣和地說,“華陽不是賀蘭氏,是決然不會與人做平妻的�!�

    王氏吃了一驚,又是意外,又是心疼:“那你——”

    “篤!”蘇卿染敲了一下木魚,沒有接話。她如果做出讓步,她一定要人看得見,看得見她的委屈與犧牲——沒有什么是理所當(dāng)然的。

    她從前,就是太理所當(dāng)然了。

    至于華陽,她其實并不十分擔(dān)心。便真是個天仙,也有厭倦的時候,更何況華陽的容色,還遠遠達不到天仙。只有在心里記著,念著,而始終得不到,才會成為心結(jié)——但凡得到了,就不過如此。

    那些瑣碎的沖突,一次,兩次,三次……沒有同舟共濟的信任,和生死相依的情分打底,不多時候,就磨盡了。

    世間夫妻,大多如此。

    何況華陽和蕭郎還有不可調(diào)和的矛盾呢。

    王氏卻皺眉道:“……我聽說,華陽和李御史訂了親�!�

    蘇卿染再敲了一下木魚,輕飄飄地道:“據(jù)我所知,彭城長公主一直在求這門婚事——以長公主的能耐,就是個遲早的問題。她和誰訂了親,都算不得數(shù)�!�

    在求這門婚姻的,也不止長公主,還有蕭郎,她知道的。與其說她相信長公主的能耐,不如說她對蕭郎有信心。

    然而這個信心,想起來,多少有些悲愴。

    只是,這世上的事,這世上所有的事都是這樣——既然避不過了,那就迎上去吧,無論是怎樣一個結(jié)果,粉身碎骨,還是如愿以償。

    .................................

    嘉穎倒是想生點事出來給嘉語添堵,免得她壞了她的好事,但是急切間,卻不容易。倒是她自個兒有的是麻煩——和張家的婚約始終如懸在頭頂?shù)膭�,雖然沒有落下來,卻讓她時時感受到劍光凜凜,如芒在背。

    進王府有近三個月了,又經(jīng)歷了昭熙大婚的意外,已經(jīng)不似初來怯怯。府里大致的情況她也摸得透了,要說身份,三娘自然強過她和阿媛,但要說起人心——竟不像是刻意籠絡(luò)過。

    她這位堂妹也是個奇人。當(dāng)然按說,王府的嫡長女,確實不必下這個功夫,但是她也不想想自個兒多尷尬的身份——王妃如此得太后寵幸,又不是她親娘,她不奉承著些,就不怕王妃給她使壞?

    偏王妃還真沒這個意思——也是一奇。

    興許都是看在世子的份上?無論伯父如今待她親不親——真要親近,恐怕也不會丟在平城十余年不聞不問——她與世子一母同胞總是真的。無論如何,多少會看顧著些——大約她仗的就是這個。

    然而堂哥只是世子,伯父膝下也不是只有他一個兒子。如今伯父還春秋鼎盛,幾十年后的事,哪里能說個準(zhǔn)呢。還不許幾十年,十余年后——她就不信王妃沒個想頭,她要沒兒子也就罷了。

    但是縱然能洞若觀火,這事卻仍不好生。

    底下粗使丫頭和嬤嬤也就罷了,府里稍有些臉面的丫頭眼睛都高到天上去了。到底她身份差著火候。嘉穎心里也是暗暗可惜。要她是三娘,要什么消息得不到,也不至于這么久了,就只聽說三娘和宋王有些瓜葛。

    宋王么,她那日也是親見的,一個鄭侍中不夠,又來一個宋王……果然姨娘養(yǎng)大的沒規(guī)矩。

    她私心里,其實是不大看得上嘉語,總覺得她在王府里做主子,比不得嘉言名正言順。

    奇怪,同樣習(xí)騎射、訓(xùn)部曲,嘉言就理所應(yīng)當(dāng),嘉語卻教她看不慣——哪個女兒家成天舞刀弄槍的,針也不拿,線也不拈,那成什么話,眼看著就要出閣了,難不成還能把這習(xí)氣帶到婆家去?

    她下意識忘了嘉語是公主,會開府另過的事實。她也沒有深究自己的這種心理——也許是有那么一點點妒意,為什么不,她與她年歲相仿,她容色還不及她,心思也不及她周全,然而她過的什么日子,她過的什么日子!她能風(fēng)風(fēng)光光嫁到李家去,她卻……不得不窮盡心機,擔(dān)驚受怕。

    對照起來尤為觸目驚心。

    她這時候也有些明白兄長了。要從前——從前繼承爵位的是父親,那如今仰人鼻息的,就不是他們兄妹了——他們兄妹又哪點不如人了?這樣的念頭一個一個,翻滾在心頭,又生生咽下去。

    素白一張臉,一絲不茍的妝,面皮繃得緊緊的,生怕有個松懈,多少不服氣不甘心就都滾了出來,被人瞧了去笑話。

    像……阿媛。

    進府的第一天就鬧了個大笑話,她多少天不敢抬頭看人,她倒好,渾然無事——換她早羞死了。然而有時候也不是不羨慕這個妹子心大。

    嘉穎心里輾轉(zhuǎn)來去,始終找不到出口,站在楊柳樹下,帕子絞了又絞,日頭毒辣辣地,曬著她的沮喪與挫敗。她做錯了什么,她沒三娘的福氣,想給自己爭一爭,有什么不對。誰不想過得好一點?

    她不是認錯了嗎,她求了她那么久,她怎么就不肯松口放過她?

    一頭一臉的汗,有多少恐懼,多少怨恨,不能訴諸于口,在屋里也坐不住,出來透透氣,心口仍然是堵的,恨不能大哭一場,興許還能松上幾分——然而前兒她也哭過了,這眼睛,才稍稍好一點。

    再哭,教人看了去又是笑話。

    嘉穎心里煩悶得像揣了盆火,或者一把繩子,繩子勒著她,喘不過氣來。正要回屋里去,忽然聽到了哭聲——

    她甚至下意識捂住了自己的嘴……不,不是她。不是幻聽。這青天白日的,也不是什么鬼狐精怪會出沒的時候。嘉穎扶著樹,靜心站了片刻,方才意識到哭聲的源頭——哭聲從假山后頭傳來。

    細細的,斷續(xù),像是個小丫頭,哭得上氣不接下氣了。

    是哪個房里的丫頭受了委屈?嘉穎躡手躡腳走過去,首先就聞到一股燒焦的氣味——她在燒什么?

    借著枝葉掩護探頭往里看,是個十二三歲的小丫頭,素色裙子,雖然隔得遠,仍能看得出質(zhì)地、裁剪上的粗陋——這三個月的時間,在綾羅綢緞里打滾,已經(jīng)養(yǎng)出了嘉穎的眼力。雖然未必有多高明。

    是個不得寵的丫頭,嘉穎在心里做出判斷�;馃貌淮�,夏日午后的風(fēng)也細,小股小股地打著旋兒,漸漸揚起來,揚到半空中,就像是黑色的蝴蝶——嘉穎認了出來:是紙、是冥紙!

    莫不是這丫頭有親友在世子大婚的變故中喪生?這是第一時間閃過嘉穎腦子里的念頭,但是很快地,她否決了這個想法。

    隨昭熙去謝家迎親的,除了嘉言那一百部曲之外,始平王府的奴子也不少,喪生的也多。王妃花了不少功夫來安撫和安頓,給的撫恤也是不低的。七月十五盂蘭節(jié),王妃又請了高僧來做道場。

    沒理由這個小丫頭要偷偷摸摸背了人,一邊哭一邊給燒紙錢,她這是……燒給誰?

    可惜了這個丫頭只管哭,唧唧咕咕的,大約是在誦經(jīng),雖則周遭并無別的聲響,竟也聽不真切。

    得想個法子……

    忽然靈光一閃,嘉穎張口叫道:“三娘、三娘,往哪里去?”一面說,一面就從濃綠的樹蔭里走出來,像是才看到燒紙錢的小丫頭,驚呼一聲,捂住口鼻,說道:“你……你在做什么?”

    那小丫頭也唬了一跳,臉上油油的全是汗,臉都花了,她抽泣著,眼珠子四下里亂轉(zhuǎn)了片刻,退幾步,一溜兒就要逃。

    嘉穎哪里容她逃,三步兩步上前,一把揪住她道:“蠢丫頭,這哪里是走得掉的,三姑娘在那頭呢——你去找死嗎?”

    小丫頭“啊啊”了兩聲。

    嘉穎伸指到唇上“噓——”:“別作聲,方才三姑娘就聽到了,說不知道哪個裝神弄鬼,要讓她看到,少不得亂棍打死——”

    小丫頭眼睛瞪得老大——之前就已經(jīng)被眼淚浸得透了,到這會兒越發(fā)楚楚可憐,像是走投無路的小獸,驚恐得嗚咽,像是連氣都上不來了。

    嘉穎裝模作樣看了看左右,又側(cè)耳聽了片刻,指著槐樹邊上小路道:“往那邊去——這里我來收拾�?捎浐昧私逃�(xùn),下回——”像是才看出來,地上堆積的竟然是冥紙一般,一驚,柔聲問,“是有家人亡故了嗎?”

    “……我阿姐。”到這會兒,小丫頭才能勉強說出幾個字來。

    嘉穎“唔”了一聲:“你阿姐哪個屋里的?”

    “我阿姐……”小丫頭身體抖得厲害,嘉穎忙按住她的肩道:“不怕不怕,誰欺負你了,你和我說,我和三娘——”

    “就是她!”小丫頭猛地叫出一句,眼睛里的絕望和驚恐更甚。

    “什么?”嘉穎也吃了一驚,那驚意里至少有一半,出自于不敢相信——她竟然有這樣的運氣?

    小丫頭也被自己嚇住了:這話雖然在她心里想過千遍百遍,恨過千遍萬遍,但是、但是怎么能出口呢?怎么能說出口呢!她是不要命了嗎?不止是她,還有阿爺、阿娘,還有弟弟、妹妹……都,不要命了嗎!

    然而這個姐姐看起來這樣和氣,就好像你說什么,她都會認真地聽——雖然也許并幫不上什么。

    誰都幫不上。

    阿姐就是死了,阿爺和阿娘也漸漸不再提起,下面的弟弟妹妹更小,他們怕是早就不記得了。他們都不記得,不記得阿姐的好處,因為王妃和六姑娘給了他們更多的好處,但是她記得。她就是記得。

    這樣倔強的眼臉——

    嘉穎微嘆了口氣,越是這樣的孩子,就越容易被收了心去。她絞了帕子,細細給她擦過臉,柔聲道:“瞧你,臉都哭花了,這慌慌張張的,豈不叫人疑心?來,先跟我到屋里去喝口水罷——”

    作者有話要說:

    嘉穎覺得她姿色比三娘強,其實這個真沒有。

    小周:我娘子成天被哥哥妹妹艷壓就夠了好嗎!

    寒門不等于沒有錢,有的寒門還挺有錢的,只是門第低,像陶淵明的祖父陶侃就是,年輕時候窮,后來發(fā)達了有錢有兵了還是被人瞧不起;類似待遇的還有鄧艾,石苞。

    黃巾軍碰上正規(guī)軍不太能打,但是傳說曹操手下最能打的青州兵就是從百萬黃巾里精選出來的……

    但是青州軍單獨的戰(zhàn)績還是不多,最著名的事件是曹總死后,青州軍鳴鼓解散……到那時候,青州軍應(yīng)該也挺老了。

    六鎮(zhèn)和黃巾軍不一樣,六鎮(zhèn)是職業(yè)軍人,破壞力和戰(zhàn)斗力都非常可怕,前世始平王就是收了六鎮(zhèn)之兵才能威脅到皇權(quá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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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7.螳螂捕蟬

    小丫頭其實好哄——興許是從來沒有人有這個耐心聽她說這些,她阿姐過世已經(jīng)有兩年了,

    兩年前……三姑娘來洛陽才兩個月。

    有時候時光不讓人珍惜,

    直到失去。有個姐姐有什么了不起,這后巷里,

    哪個孩子沒有一堆哥哥姐姐,

    她們也就是頂頂尋常的一對姐妹,

    當(dāng)然吵過架,扯過皮,為了新衣裳冷戰(zhàn)個十天半月。

    后來想起來,就都成了懊悔,

    如果早知道——如果早知道會失去,

    當(dāng)時興許會珍惜。只是她還小,

    說不出這些道理,

    只哭著說:“我阿姐……是很好的,六姑娘喜歡她,

    每月里都賞她好多東西……..”

    其實不過是一兩塊嘉言吃不下的糕點,瞧不上的布料,戴過幾次的首飾,嘉言是大方的——原本就不是什么了不得的東西。

    在葉兒心里,都變成珍藏。

    因為就只有這么久……歡樂的時光就只有這么久,前年五月,

    她記得很清楚,

    天氣還沒有這么熱,

    阿姐被送了回來,

    全身都是血,血染得半邊身子都紅了,她當(dāng)時嚇得跌坐在地,一迭聲地喊:“阿娘、阿娘——”

    “誰傷了她——三娘嗎?”嘉穎問。

    葉兒搖頭。沒有人告訴過她,后來點點滴滴拼湊起來,是府里進了刺客,刺傷了阿姐,又聽說那之前,有人綁了六姑娘,是阿姐回來報的信——當(dāng)時跟著六姑娘去鎮(zhèn)國公府的婢子,嬤嬤……一個都沒有活下來。

    那時候府里許多流言,她小,也沒人提防,有人說是三姑娘串通外人,害了六姑娘。

    但是不知道為什么,王妃和六姑娘也沒有追究——終究三姑娘是王爺?shù)男念^肉,沒人敢觸這個霉頭,王妃不敢,六姑娘也不敢,更別說她們這些婢子下人了。

    三娘是伯父的心頭肉?嘉穎還是頭一次聽到這種說法,這小丫頭的話也是不盡不實——真是心頭肉,怎么會撂在平城一晾十余年?嘉穎想不通。王妃也不是那等虐待繼女的繼母。真要虐待……能做手腳的地方多了去了,三娘勾搭了這個,勾搭了那個,還能嫁到李御史這樣的如意郎君,那是真真見鬼。

    心里這樣想,口中只道:“你阿姐……是不治身亡嗎?”血染了半邊身子,在嘉穎想來,大致是如此了。

    葉兒卻搖頭,堅定地搖頭:“不,不是。”

    “那——”

    “她是被人害死的……她是被三姑娘害死的!”葉兒又哭了起來,“六姑娘給了長假,讓阿姐好生調(diào)養(yǎng),阿姐養(yǎng)了有半月,一天比一天好了,那時候都說六姑娘要提拔阿姐,大家都道阿姐要得意了,紛紛來探望,然后有一天人走了,阿姐半夜里猛地吐血,沒捱到天亮……...就去了�!�

    葉兒的聲音越來越輕,越來越輕。實則阿姐在家里養(yǎng)病的那半月,是家里最為祥和快活的時光,阿爺也不出去喝酒了,阿娘臉上的笑容也多,六姑娘給的賞賜很多,左右街坊鄰居,沒有不羨慕的。

    但是突然——

    突然就沒了。

    她記得那個晚上,初夏的晚上,風(fēng)習(xí)習(xí)地,月亮冷白著臉,照在阿姐的臉上,血吐了整盆,粘稠的,腥臭的……..阿娘一直在哭,阿爺請了大夫過來,然而大半夜里……大半夜里,哪個大夫肯為個奴才出診呢。

    阿姐痛啊,她攥著她的手,攥得死死的,她說不出話來,喉嚨像是被什么捏住了,說不出來,就只“嚯嚯”地喘著粗氣,死死地瞪著眼前……眼前什么都沒有,巨大的陰影里,幾只蒼蠅嗡嗡嗡地飛——她要死了,它們趕過來等著她咽氣,那是一頓大餐。

    她想活下去,她說不出來,但是她看得出來。

    然后……..就沒有然后了。

    一條命。

    六姑娘是來過的——她家里這樣腌臜,連個落腳的地方都沒有,但是六姑娘還是來了,左右的婢子都哄著她,不讓她看阿姐,她咬著牙說要看,然后受了很大的驚嚇。她想如果是她,也會被嚇一跳的。

    那張臉,已經(jīng)完全不像她阿姐了。雖然阿娘忙活了許久,想把她的眼睛閉上,但是眼珠子還是瞪了出來,青紫色的臉,青紫的唇,耳朵和鼻子都流著血,阿娘細心擦過了,血漬血痕還在那里。

    六姑娘驚過之后像是很生氣,她記得她當(dāng)時說了一句:“我找她算賬去!”

    她當(dāng)時不知道六姑娘口中的“她”是誰,后來她猜到了:“……自然是三姑娘�!背巳媚�,府里還有哪個,是六姑娘不能直接打死的?

    六姑娘是個好姑娘,也是真心喜歡她阿姐,所以阿姐過世之后,又把她補進了院子,只不過……

    六姑娘的院子,哪里是這么好呆的。她到這時候方才知道,這做婢子下人的,如何為了在姑娘面前露個臉,爭得頭破血流——當(dāng)初她阿姐過的就是這樣的日子,她每一天都比從前,更知道其中的苦楚,也每一天都比從前更想念她的姐姐。

    再后來……沒有人記得她阿姐了,阿爺不記得,阿娘不記得,底下的弟弟妹妹都不記得了,何況六姑娘呢。

    她被擠出了弄玉軒,遠遠分派了做粗活,也因此聽到更多的流言蜚語——弄玉軒的婢子多少還知道謹慎言行,那底下的粗使丫頭,可沒這么多顧忌了。

    “今兒是我阿姐生日�!比~兒說。

    嘉穎聽了這半晌,卻是半信半疑,她進始平王府這么些時日,自忖看人眼光也不算差,嘉言的性子,要真是嘉語害了她的貼身婢子,她如今不能和她這么好——這世上,便是做姐妹,也講究緣分的。

    臉面上并不露出來,只問:“你阿姐……叫什么?”

    “紫萍。”

    “紫萍?”嘉穎“啊”了一聲。

    葉兒道:“如今的紫萍是后來補進來的。”

    “原來是這樣。”那倒不一定是嘉言記念舊情的緣故,無非是名字用得熟了,誰來都叫這個——保不準(zhǔn)之前還有好幾個紫萍呢,她想,當(dāng)然并不與葉兒說,這等話,招人嫌又于己無益。

    嘉穎撫著葉兒的頭發(fā),小丫頭瘦,瘦骨伶仃的,頭發(fā)又黃又少,名副其實的黃毛丫頭。手腳皮膚也粗糙�?磥硎菦]少吃苦頭——能進弄玉軒的婢子,便縱然是看在死人的份上,也不至于如此。

    然而——

    死個丫頭不算什么,無論是粗使丫頭還是貼身婢子,是直接打死還是毒殺,都不算什么。哪個朱門繡戶里沒有冤死的鬼。也就這個傻丫頭,年紀(jì)小,性子倔,認死理,說穿了是太把自己當(dāng)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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