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5章
周樂前頭還取笑三娘想多了,誰想一轉(zhuǎn)頭她阿姐就給他整出這么樁子事來,余光里一掃,婁晚君似笑非笑地看著他,這都叫什么事�。 拔沂裁磿r候說不給她飯吃了�!弊约矣H戚,給口飯吃犯得著提他們訂過親?
“阿姐!”韓舒意道,“你就別為難表哥了,表哥才回來,先讓表哥歇口氣罷。”
周樂被滿屋子女人哭得心浮氣躁,先喝了一聲:“都出去!”服侍的婢子便都退了出去,剩下尉周氏婆媳和韓舒意。周樂看了看婁晚君,婁晚君看婆婆,尉周氏摟住她道:“阿樂你兇什么,嚇到二娘了。”
周樂:……
他也知道婁晚君是很得他阿姐歡心,特別在生了兒子之后。尉周氏對孫子可寶貝得緊,他這個做弟弟的早被拋到腦后了。
他生平,除了在賀蘭氏那里栽過跟頭,不敢再掉以輕心之外,對女子一向客氣有加,更何況這屋子幾個都是至親。實在忍了又忍,把一口氣忍下去,說道:“阿姐莫要胡說,公主不會許我納妾�!�
尉周氏怯聲道:“就、就是個名義——”
“但是如果阿姐執(zhí)意如此,也不是沒有法子。”起初只要名義,真納了,她會不想要個孩子?到有了孩子,她會不想為了孩子多要點什么?這時候退得一步,后患無窮——嘉語就是這樣給他解釋為什么她父兄皆不納妾的。
尉周氏大喜:“我就知道阿弟不會棄阿舒于不顧�!�
周樂知道他阿姐憐老惜貧,見不得人不好。鄰里之間,親友之間,原也沒那么多原則可講,但是這件事不行。蕭阮那頭正虎視眈眈,等著他這里犯錯呢。他敢有這個心思,三娘就敢給他扭頭就走。想蕭阮何等人物,她能說不要就不要了。他心里有些澀意,卻說道:“我就娶了阿舒罷。”
“那敢情好,”尉周氏喜道,“那公主那里——”
“公主怎么肯跟人共事一夫,”周樂苦笑道,“我娶了阿舒,就再娶不得公主了�!�
“那怎么行!”尉周氏脫口而出,她倒也不傻,知道迎娶公主對周樂意味著什么——喜不喜歡且兩說。
“沒有第三條路可走,”周樂道,“要么娶阿舒,要么娶公主。娶了阿舒,就是與天子悔婚,這個大將軍也不必做了,咱們回懷朔鎮(zhèn)去吧�!边@當(dāng)然不是真的,就算他真悔了婚,天子銜恨,一時半會兒也擼不掉他的職權(quán)——不過用來嚇唬他阿姐是夠了。
尉周氏:……
婁晚君到這會兒方才笑出聲來:“我就說阿娘且熄了這個念頭罷,大將軍已經(jīng)許了公主,就不能再許第二人了�!�
尉周氏思來想去,到底舍不得到手的榮華富貴,雖然她不習(xí)慣洛陽,不習(xí)慣貴人的規(guī)矩,但是凡人好逸惡勞,便有不習(xí)慣,也知道婢仆成群好過自己動手,知道絲綢比麻衣輕軟貼身,山珍海味好過野菜草根——就不說她弟弟掙到這一切不容易了。只得摟住表妹哭了一聲“可憐的阿舒”。
周樂說道:“阿舒隨我來,我有話要問你�!�
尉周氏護(hù)住她道:“……是我的主意,你莫要怪阿舒,阿舒吃了這許多苦——”
周樂無奈道:“就只幾句話�!�
“就在這里問罷�!蔽局苁锨浦砻脤嵲谇由蓱z。明明他們是有婚約在先,她卻為她爭不得。
周樂到底拗不過去,便問:“這件事,之先在公主那里,你怎么不說?”讓三娘知道,就不會送她過來了。
韓舒意道:“我、我——”
“你莫要怕他,”尉周氏道,“你表哥只是長得兇,其實素日里再和氣不過�!�
周樂:……
周樂不敢置信地摸了摸自己的下巴,他是沒洗臉呢還是沒刮臉,怎么就得出這么個“長得兇”的結(jié)論來!
婁晚君亦忍不住笑。
其實周樂年紀(jì)小,不知道從前他生母在世時候,家里與韓家是走得勤的。他父親游手好閑,生計多虧了韓家?guī)鸵r。韓父對尉周氏亦極為疼愛,因此尉周氏看到表妹,想起舅舅,才生了這許多回護(hù)之心。
韓舒意怯怯點了頭,抬頭看了周樂一眼,說道:“公主府威嚴(yán),我、我怕惱了公主�!�
周樂自個兒回想了一下,并不覺得公主府能威嚴(yán)到哪里去,不過韓舒意吃了這么多苦頭,怕惹惱了三娘,再生波折也是有的。
“這件事,我且不知道,阿舒是怎么知道的?”
他就只聽說他阿姐去韓家問信,怎么也想不到竟然之前有婚約。顯然韓家是打算不認(rèn)。他阿姐性子軟,韓家不認(rèn)也就罷了。
“阿娘說的。”韓舒意低頭道,“阿娘說,早知道世道會亂成這個樣子,就該早早許了我出閣,也、也有個依靠……”世道好的時候,人難免想要挑一挑。后來她娘也疑心大將軍就是他們認(rèn)識的那個。
但是她又哪里還有臉面找上門來。
“他家大娘性子軟,是個記人好,不記人過的�!彼赣H臨終之前切切與他們兄妹說道,“從前壞事的是我,她不會遷怒于你們——總是我對不住阿舒。早知道周家大郎能有這等出息……”她沒能說完這句話,就撒手過世了。韓舒意這時候想起來,眼淚一滴一滴地往下掉,只是不敢出聲。
她雖然沒能說得更詳細(xì),周樂也好,尉周氏也罷,都能猜到一二。他們的這個舅母雖然有些嫌貧愛富,也是人之常情,并非大奸大惡。
婁晚君嘆息道:“舅外祖母就該早些兒帶表姨、表舅來鄴城,大將軍身邊一直缺人,要表舅能……也是條臂膀。”
尉周氏哭道:“我的兒……你可算是說到心坎上了�!卑⒇偩瓦@么沒了,她實在心窩子疼。
周樂定了定神,雖然表哥、表妹際遇堪傷,但是他已經(jīng)聽過一次了,自然不會再有這等沖擊力,只顧往下問:“那這件事,你還與旁人說過么?”
韓舒意面上明顯慌亂起來。
周樂不由皺眉。三娘那里好解釋,她從前就知道韓氏,知道韓家如何拒婚——但是嘉語也沒有提過韓氏與他有婚約,大約是他從前沒有與她說起,或者是,韓氏從前毀了婚約,到喪夫來奔,自然不會提起。
但是如果有旁人,尤其別有用心的人,把事情捅到昭熙面前去,那就麻煩了。
周樂頭痛地問:“有多少人知道?”
韓舒意道:“我在兇肆?xí)r候,有、有人意圖不軌,我說我是大將軍的表妹,他們不信,還、還說些不能聽的話……我便、便給他們看了婚書�!�
周樂腦子里“嗡”地一下:還有婚書!
他看他阿姐,尉周氏道:“阿娘沒有給我……興許是在阿爺那里�!�
周樂:……
他阿爺可不會幫他收著東西。
又問:“那些人,你都知道名字嗎?知道他們?nèi)嗽谀抢镆残�,你把婚書給我,然后帶阿韶過去——”
“婚書……”韓舒意咽了一口口水,艱難地道,“被、被搶走了。”
周樂:……
“你帶阿韶過去,”周樂鄭重道,“有一個算一個,都給我?guī)Щ貋��!?br />
尉周氏原想勸周樂等韓舒意歇過再說,然而看見弟弟難得地繃緊了臉,不由也擔(dān)心了:“那東西很要緊么?”在她想來,既然弟弟都不打算履行這樁婚事,婚書找不找得回來,也就無關(guān)緊要了。
周樂不好沖她發(fā)火,只得說道:“我還得去趟公主府,與公主解釋�!�
尉周氏聽他提到嘉語,心肝兒又顫了一下,縮頭不說話了。
嘉語見周樂去而復(fù)返,只當(dāng)他是出宮又過來了,一時笑道:“我可是把令表妹送府上去了,大將軍又來做什么?”
周樂低聲與她說了始末,嘉語也是目瞪口呆。
她與他想的是同一個事:要只是在市井之間,就當(dāng)是流言蜚語,橫豎她不在意,但是要被人捅到朝上去,特別捅到昭熙面前去,那麻煩就大了。原本周樂怒闖公主府就已經(jīng)讓他不滿,這完全是火上澆油。不然呢,不然那等市井中人,搶了大將軍的婚書去,不為構(gòu)陷、進(jìn)讒、勒索,或者求賞,就圖一時高興么?
然而這等事,也怪不得他,便只安撫道:“你別急,先等等看,興許段將軍過去就能把東西找回來呢,便找不回來,回頭阿兄問起,你一口咬定不知道就成了。我再讓謝姐姐與阿兄說說……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
周樂懊惱道:“之先你說恐怕有蹊蹺,我還道你多心,如今看來,就怕是真有蹊蹺�!�
嘉語道:“如今事情已經(jīng)發(fā)生了,你愁也無用,橫豎是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剛巧明兒我要進(jìn)宮,準(zhǔn)備明月出閣,我明兒就把事情與謝姐姐說了,有謝姐姐在一旁勸著,出不了什么事。”
作者有話要說:
唐傳奇李娃傳的男主角走投無路,就仗著一把好嗓子去唱哀歌,結(jié)果碰上他爹……
謝謝卡卡君和兼若妹子投雷^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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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2.欺君之罪
明月出閣,在十月下旬。
從宮里出閣,
是昭熙給嘉語面子——她將先帝印璽獻(xiàn)給元祎修的事到底瞞不過人,
再加上元祎炬的叛逃。爵位僅給了個鄉(xiāng)君,南陽王府也賞了人。
封氏門第不算高,
封隴又是續(xù)娶。這門親事在外人看來多少委屈了明月。陽平、永泰兩位公主因此頗有微詞。她們兩個與明月打小一塊兒長大,
感情深厚不比尋常。這時候難免有些舍不得。
明月心里也慌。她今年才十五,
笄禮辦得倉促,她心里明白昭熙不待見她,沒有天恩可恃,哥哥又——封郎會不會一直待她好,
她也不知道。她從虎牢關(guān)城墻上下去的時候,
哪里想得到會有這樣的變故。
當(dāng)時是一時賭氣。
如果不,
她這時候也許是跟著兄長到了長安。她沒有去過長安。但是她去過鄴城,
又被封隴偷偷兒帶去了信都。他回信都處理族中事,他說他娶過妻,
說起多年前的那樁懸案。“你恨他們嗎?”她問。
“從前恨過�!彼χf。如今是大將軍允他報仇。
“為什么與我說這些?”
“因為我想娶你�!�
猝不及防,又順理成章。明月有些懵。她不知道是這樣的。當(dāng)初阿兄成親,還是她看中的人。她以為是那樣的:仔細(xì)計算過雙方家世、人才、前程,彼此相當(dāng),便可以喜結(jié)連理。她兄長與嫂子也是恩愛的。
當(dāng)然她知道有些人并不這樣,比如華陽公主姐妹——她們受寵。從前始平王寵,
后來天子寵。所以她們?nèi)涡裕?br />
她們不必像他們兄妹步步為營斤斤計較。她知道自己所有的少,
所以須得精打細(xì)算。但是這個人,
橫沖直撞地闖進(jìn)來,他說他想娶她。熱烈得像夏日午后的雨,淋濕了一欄薔薇。
他一點都不怕,她詫異地想。
他不怕她不答應(yīng),不怕天子不允許,亦不怕因她而惹上種種麻煩——她兄長如今在長安,是天子心腹大患。他笑話她:“小小年紀(jì),倒愁得像個小老頭,這么想前想后,怎么當(dāng)初敢從城墻上下來?”
明月語塞。
她是不止一次后怕,也不止一次在夢里看到血泊中的李貴嬪,不止一次想要驚叫出聲,然后就聽到有人在耳邊說“……已經(jīng)過去了”,她看不清楚他的臉,他的聲音溫柔動人。她知道他是誰,他讓她覺得安心。
也許就是這樣吧,她想,就是他了吧。
她過去十余年里,從來沒有莽撞過,是不敢,也是不能,唯一的一次,就碰到了這個人。那是命中注定。就算他日后待她不好,她也認(rèn)了。她目光往西轉(zhuǎn),不知道兄長聽到這個消息,會做怎樣的反應(yīng)。
封隴也沒有瞞她,都與她說了:她到鄴城之后,她兄長以皇后母子為人質(zhì),大將軍便找了人假扮她,逼得她兄長有所顧慮,后來元祎修西奔,她兄長倉促離開,卻留了人從亂軍里搶走了那個假扮她的女子。
他以為是她。
“……你看,你阿兄也沒有不要你。”封隴這樣與她說。這些事,他原可以不告訴她。如此,她在這世間便再無依恃。
“你不怕我去長安?”她問。
“不怕。”他說,“能有這一日好,先盡這一日好�!�
最近傳來的消息,是永安帝元祎修駕崩,平原公主殉葬。這個消息是華陽公主告訴她的,她明白她的意思。
嘉語到下午才進(jìn)宮,瞧著永泰、陽平圍著明月愁云慘淡,不由好笑。明月是出閣,又不是上刑場。當(dāng)時取笑道:“永泰、陽平是瞧著姐姐出閣,眼紅氣哭了么?”永泰與陽平便跳起來要打她。
——永泰與陽平也都訂了親,一個定的崔家子,一個定的鄭家郎。原本謝云然有意將陽平嫁與盧家,但是太后反對�!澳赣H看好盧生,想要留給阿言�!敝x云然說,“都說了幾次了,就是阿言不肯松口�!�
姐妹幾個鬧了一陣,明月心里頭的慌意方才去了些。嘉語眼睛往四下里一看,沒有看到嘉言,她幾次進(jìn)宮,她都不在。素日也就罷了,怎么今兒明月出閣也不來。便尋思要好好問問她宮里的人。
吉時到,明月登車,永泰與陽平又哭了一回。幾位太妃也在抹眼淚。嘉語有些恍惚地想,這倒真像個出閣的光景,比她那時候像樣多了。
.................
封隴的府邸這時候也是熱鬧至極,張燈結(jié)彩,錦繡鋪陳。河北故舊,軍中同袍,朝中同僚,濟(jì)濟(jì)一堂,連吳使徐陵也過來與他道喜。周樂自然是來了,他與封隴關(guān)系不錯,被眾人勸著,也喝了幾杯。
韓舒意在他府里住下了。那些昔日在兇肆里欺負(fù)過她的人,抓了個七七八八,卻走了正主。婚書也沒有找回來。不過嘉語已經(jīng)進(jìn)宮與皇后說過了,只說是不要緊,便有人送到天子跟前,她會幫他說話。
周樂心里仍不太踏實。只是事已至此,也沒有別的辦法——韓舒意哪里見過這等陣仗,也怪不得她。這些日子尉周氏可勁給她做衣裳,配首飾,喂她好吃的,氣色又好了些,今兒封隴成親,婁晚君帶了她出來作客。
其實尉周氏前頭是想多了,養(yǎng)移體,居移氣,她先前枯瘦成那等鬼樣,如今都養(yǎng)回來了,走動也只在貴人后宅里,便再被從前的人看到也沒人敢認(rèn),誰又敢說,大將軍的表妹是個唱哀歌的——便說了也沒人信。
周樂這樣想著,目光動了動,落到徐陵身上。蕭阮是真知道洛陽人,派了這么個風(fēng)神清散、辭章華麗的美男子過來。其余條款都已經(jīng)敲定,就揪著三娘不放。兩國和談,他總不能把使者給砍了。
這時候有人笑鬧起來,說吳使擅琴,今兒來賀喜,非得彈奏一曲不可。周樂轉(zhuǎn)眸看去,卻是眼生的少年人。洛陽城里浮華少年甚多,他這一年半載,卻不能認(rèn)全。徐陵道:“也不是不可以,我彈琴,卻需美人與我和歌�!�
那少年便使了人去與封隴要人,未幾,有仆從抬了屏風(fēng)過來,屏風(fēng)后立一女子,影影綽綽,身形窈窕。
隔著屏風(fēng)說道:“請徐郎君彈琴�!敝軜钒櫭迹核牫鍪琼n舒意的聲音。
大約婁晚君瞧出他急于想把她嫁出去,所以讓她尋了場合露面。那倒是好意,有人求娶,總好過他強行塞人。兵荒馬亂,與家人失散的女子并不罕見,只要抹了哀歌那段,韓舒意有他這么個表哥,要嫁個中等門戶,卻是不難。
徐陵選了《桃夭》一曲,起調(diào)便是不凡,一時席間都靜了下去。屏外女子輕啟朱唇:“桃之夭夭,灼灼其華——”
周樂還是頭一次聽她唱歌,那就好像柔軟的絲綢,像脈脈的流水,像清晨的霧氣,像夜晚的星空,像漫天云霞徐徐降落,在樹枝上,在樹梢上,在花苞兒上,突然之間,紅花綠葉,都綻放了。
一曲畢,余音裊裊。徐陵撫琴嘆息道:“我不如美人。”
座中賓客亦大覺佳,紛紛打聽美人。周樂有一搭沒一搭地吃著東西與人寒暄,忽然段韶過來,低聲與他耳語幾句,不由面色一變:“這話誰傳出來的?”段韶苦笑道:“人多嘴雜�!毖韵轮�,無從查起。
這時候再環(huán)視四周,那些目光已經(jīng)開始躲躲閃閃了。雖則無人敢直斥大將軍停妻娶妻,但是心里頭腹誹定然是難免。
周樂道:“你使人進(jìn)去問你二姨,誰叫韓氏出來唱歌的�!�
段韶點頭。
周樂又道:“叫人盯住吳使,莫讓他們面圣�!�
段韶也應(yīng)了。
周樂這才抱怨道:“好端端封郎成親,也要給我攪了……”心里卻想道,想必三娘那里,也該聽說了。
.................
嘉語才送走崔七娘,就看見鄭笑薇往這邊過來,幾乎要捂住臉□□一聲,已經(jīng)是第十二個過來對她表示同情的人了�?磥碇艽髮④娺@個“騙婚”的標(biāo)簽是去不掉了。鄭笑薇看一眼就笑了:“公主怎的這般膽怯?”
嘉語苦笑道:“不然怎樣?”
鄭笑薇捏捏她的臉:“三娘子如今是長公主,就該拿出長公主的氣勢來,怕她什么,你是長公主,強搶個把大將軍,誰敢說你不是了!”
嘉語:……
多日不見,鄭笑薇竟也學(xué)壞了。
...............
欺嘉語和周樂都心知肚明,但是一直沒有說出口的癥結(jié)所在,謝云然是知道的。嘉語和她說得簡單,無非是周樂幼時訂親,他自個兒并不知道,如今未婚妻找上門來,婚書又被別有用心的人搶了去。
昭熙問的是:“他不知道,他爹媽也不知道?”
嘉語道:“他生母早逝,他爹素不管他。他阿姐是上門問過的,韓家不認(rèn)�!�
昭熙冷笑:“這個話,也就騙騙三娘了�!�
他惱怒的其實不是這個。如果只是訂過親,私下里退掉也就罷了,偏弄丟了婚書,他那個未婚妻流落市井之間,婚書怎么就落到徐陵手里?如此擺到他案頭,已經(jīng)是朝野盡知,連隔江吳國都知道了。
他知道周樂是遭了暗算,但是天家顏面何在?就算澄清了是當(dāng)初韓家不認(rèn)這門親——他妹子都是收破爛的么?阿言撿了個崔家不要的獨孤如愿,三娘就能給他再撿一個韓家不要的周樂?
還叫三娘來給他賠笑——他自己怎么不來!
徐陵這等人物下筆如運刀,刀刀能見血,怎么叫他不惱。
嘉語見兄長氣得狠了,亦不敢再多嘴,只垂了頭,聽候發(fā)落。
昭熙看著妹子,心里也是又酸又澀,要說她識人不明,蕭阮什么人物,李愔什么人物,周樂又什么人物,都是人中龍鳳,偏生一個都落不到好。周樂要只是無禮,他也能看在她的份上容了他。
到這紙婚書一出,他倒是想容,他這個傻妹子臉往哪兒擱?
他先前并沒有當(dāng)真把蕭阮的建議放在心上,如今人家呈書,將三娘許給他的不是那個天殺的元祎修,是父親的意思;三娘當(dāng)初離開他,也并非他的過錯,三娘當(dāng)時走得急,亦沒有拿到退婚書。
如果他能答應(yīng)立三娘為后,這件事并非沒有商量的余地。金陵雖遠(yuǎn),也好過三娘留在洛陽受人非議。這個念頭閃過去,很快被他自己否決了。不可能,周樂不會放手,他不放手,這事情就不可能。
一念及此,心里一動,他知道這件事不可能,蕭阮難道不知道?卻反復(fù)拿三娘作文章,他的目的根本就不在三娘——就好像三娘的目的不在于皇后之位一樣。
他根本就在挑撥他和周樂!
昭熙深吸了一口氣,唯有如此,方才能解釋最近接二連三的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每次都能踩在挑起人怒火的點上。
蕭阮這個人……當(dāng)然一國之君,兩國交通,怎么會感情用事。
嘉語等了許久也沒聽到兄長訓(xùn)話,忍不住掀起眼皮偷偷瞧了一眼,怯怯道:“哥哥……”
“三娘有沒有想過李尚書——”
“哥哥!”嘉語氣急敗壞道,“李尚書有妻子了!”
“或者……”昭熙腦子里排出七八個名字,沒出口,就聽得他妹子打斷他,“哥哥不用想了!”
“就……非他不可嗎?”昭熙嘆了口氣。當(dāng)初對蕭阮和李愔,他妹子可沒有這么維護(hù)過。
嘉語嗔道:“哥哥當(dāng)初難道不是非謝姐姐不可嗎!”
謝云然:……
他們兄妹吵架,能讓她好好裝個死嗎!
“參他的折本我都壓住了,你回去,讓他盡快給他表妹找個人家,嫁了,堵上那些人的嘴,”昭熙吩咐道,“還有,讓他自個兒來見我,男子漢大丈夫,敢做就要敢當(dāng),躲在女人身后成什么事!”
嘉語心道我來你都要氣一場,他來這事情還能善了,哪里能做這等賠本生意呢。
嘴上只乖巧應(yīng)了。
昭熙看得出她言不由衷,不由又氣惱道:“你和他說,再出這樣的事,我就當(dāng)真送你南下了!”
嘉語嬉笑道:“我知道哥哥舍不得�!�
“滾!”
嘉語待要出門,猛地又記起來:“哥哥,阿言到底去了哪里?”——這次出去得這么久,莫非是兄長派遣?
昭熙卻轉(zhuǎn)頭看謝云然,他也想起來,是有許多天沒有見到嘉言了。謝云然道:“她前兒和母親拌了幾句嘴就出去了,她身邊有人�!奔窝猿鲂�,身邊總有一二十護(hù)衛(wèi),等閑不須她操心。
嘉語道:“哥哥還是使人過去問問罷——就算是……明月出閣她也該回來的�!彼龥]說去哪里問,不過昭熙自然知道。
..............
嘉語回府,周樂已經(jīng)走了。何佳人道:“……說是有事。”嘉語也不在意,橫豎她擺平了她哥就成。
何佳人卻又說道:“大將軍原該陪公主一道進(jìn)宮�!�
嘉語道:“他去做什么,沒得招圣人惱�!�
何佳人不說話,她是為公主打抱不平。公主對大將軍不可謂不好,大將軍卻折騰出這么些事來,他既然求娶公主,原就該早去了那么些首尾。如今宮里因此震怒,他不能為公主遮風(fēng)擋雨也就罷了,一起承擔(dān)都做不到,未免教人心涼。
薄荷聽出來了,賣弄道:“佳人姐姐是不知道,圣人從前就最疼我們姑娘,大將軍進(jìn)宮,少不得吃罪,咱們姑娘進(jìn)趟宮,什么事都能大事化小,小事化無�!�
嘉語道:“多嘴!”
忽又有人從外頭進(jìn)來稟報道:“常山君求見公主。”
嘉語:……
周家人一向不來公主府相擾,尉周氏突然過來,也不知道為了什么事,嘉語不好不見,便讓人領(lǐng)了進(jìn)來。
尉周氏進(jìn)了長公主府,只覺得眼睛不夠用。
她阿弟的大將軍府在她看來已經(jīng)是頂好了,這長公主府竟比大將軍府還要豪奢十倍,墻上掛的,案上擺的,腳下鋪的,都是她見所未見,不由咂舌想道,怪不得阿樂每次回京,家也不顧,先往這邊來。
嘉語不知道她會生出這等念頭,只讓人設(shè)座。
尉周氏從前也就見過她兩次,進(jìn)京之后再沒有見過。印象里總是個模模糊糊,香氣襲人的美人。不敢多看。這次來實在不得已:婁氏帶韓舒意回來,韓舒意與她哭,說她闖禍了,闖大禍了!
她低聲下氣與嘉語說:“……我也知道公主著惱,所以帶了她來給公主賠罪。”
嘉語:……
嘉語道:“常山君言重了,這等意外,也不是韓娘子所能預(yù)料——她沒有什么對不住我的,常山君帶她回去罷。”
尉周氏心里實在過意不去,又說道:“要不……讓她進(jìn)來給公主磕個頭?”
尉周氏年歲與宮姨娘相仿,卻久經(jīng)風(fēng)霜,相貌比宮姨娘要老上許多。周樂從前就與嘉語說過他阿姐辛勞,在邊鎮(zhèn)上也是個能干利索的婦人,只是不習(xí)慣洛陽風(fēng)氣。因嘉語并不計較她畏縮,見她執(zhí)意如此,也就笑道:“常山君不必如此客氣,韓娘子來都來了,就請她進(jìn)來喝杯酒吧�!�
她看了何佳人一眼,何佳人出去帶了韓舒意進(jìn)來。韓舒意進(jìn)門,“撲通”就跪下了:“公主饒命——”
嘉語:……
何佳人喝道:“韓娘子慎言!我家公主幾時說要你性命了!”
尉周氏亦道:“阿舒起來回話——公主說不怪你。”
韓舒意給嘉語磕了幾個頭,方才哭道:“我、我并非有意——”
嘉語實在不想再聽這些破事,打斷她道:“……我知道了,不過些須小事,韓娘子不必放在心上。”
叫薄荷打水給她凈面,胡亂敷衍了幾句,便把人打發(fā)了出去。
她這天累了整日,晚飯也沒有用,直接就歇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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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月看著封隴進(jìn)來,心里便有些害怕。雖然宮里太妃也教過她會發(fā)生什么。但是畫歸畫,畫上那些白生生的小人兒可不會有這么強大的氣息,一靠近,就讓人面上發(fā)熱,心口也跳得厲害。
“二十五娘是在害怕?”他笑著問。
明月“嗯”了一聲,手里絞著巾子。
“我也怕。”
“什么?”
“二十五娘那天問我,怕不怕你去長安,”封隴低聲道,“我說謊了。”
他的唇落了下去,在她眉眼之間,他知道他有多么幸運,只差一點點,他們這輩子都不會相遇,不會相知,不會相愛。
只差一點點。
他抱緊了她:她還不知道,南陽王在長安登基了。
作者有話要說:
徐陵亂入一下,嗯嗯,大家還記得孔雀東南飛嘛,就是他編纂收錄的^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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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3.冬至祭天
陸五娘眼睜睜看著事情一步一步崩壞。有時候你沒有辦法知道一個人的野心,
無論那個人是你的兄姐,
還是枕邊人。她完全記不得從前兄長是什么樣子了。阿姐死的時候……那時候她還小。
如今想來只覺得小。大概是因為小,所以便是傻氣些,
也沒有人責(zé)怪她。
和于家的不斷站隊不同,
他們陸家,一向是不站隊的。如今亦無須再站隊。
宮人為元祎炬穿上袞服。
天子暴斃一月有余,她的夫君拿到了這個位置。她不知道這其中有多少是她兄長的意思,又有多少出自她夫君主動。她不懂這個,
她懷中小兒亦不懂,仰著頭問:“阿娘,
阿爺這是要去哪里?”
她沒有回答。
她不知道會不會有一日,
兄長會殺了他,就像他殺了天子,
像當(dāng)初正始帝殺了她阿姐。
這讓她覺得兇險,
所有與皇家有關(guān)的東西,都讓她覺得兇險,但是他們還是一步一步,被推到了這個位置。
他執(zhí)她的手說:“總有一天,我會帶五娘回洛陽�!�
她沒有應(yīng)聲。洛陽不重要,對她來說,
洛陽從來都不重要。她不知道當(dāng)初華陽獲悉父親喋血城下時候是什么感覺,
就只記得初見,
她冷笑說:“陸家何等門第,
怎么會養(yǎng)出為奴為婢的女兒來!”
陸家何等門第,
她當(dāng)初是知道的,如今卻不知道了。
任九來求救的時候,元祎炬還聽得進(jìn)她的話,如今也已經(jīng)聽不進(jìn)去了。
天色慘淡,日頭如雞子,她覺得那并不像是一個好兆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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嘉言感覺到有人在給她擦臉,擦得十分細(xì)致。
“如愿哥哥——”她呻.吟了一聲。
她想問哪里來的水,只是出不了聲。不知道第幾天了,援兵還沒有來。也許她會死在這里。她沒有想過她會死在距離洛陽這么遠(yuǎn)的地方。在回洛陽之前,她曾經(jīng)那樣瘋狂地想念過它,但是回了洛陽之后——
獨孤如愿在洛陽呆到三月就走了,昭熙打發(fā)他鎮(zhèn)守邊鎮(zhèn),防備柔然。
兄長讓她住進(jìn)宮里,當(dāng)然那沒有什么不對,他怕她睹物傷人。何況母親和弟弟都在宮里,她一個人住王府也不像話。但那也意味著,她不能再帶兵。沒有個公主帶兵的道理。她不知道這是個什么道理,阿姐許她帶兵,周樂也許她領(lǐng)兵,但是進(jìn)了洛陽,他們說那不合規(guī)矩。
她不像她嫂子,讀了那么多書,能詩能畫,就是方寸之地,也能找出無數(shù)樂趣來;也不像她阿姐,從前在信都,后來鄴城,她阿姐都管的后勤,并不太在外頭跑。她不一樣,她野慣了,拘在宮里她難受。
母親又總想把她嫁進(jìn)高門。她算是體會到當(dāng)初她阿姐隔三差五被迫相看的痛苦了。她阿姐當(dāng)初沒被逼瘋,實在是好脾氣——也怪不得后來李愔一提,她就應(yīng)了。那日子實在沒法過。
如今輪到她。
她還沒出孝呢——她阿姐訂親是不得已,她又沒有這個問題。
她要殺祖望之,找兄長要旨意,兄長竟為難道:“李尚書已經(jīng)來過了,依律,祖家子不過判流放。”他并非不可惜姚佳怡的死,更厭惡他差點坑了嘉言,但是厭惡歸厭惡,以律論,祖望之罪不至誅。
只是流放,以祖家身家,賠出的錢財已經(jīng)足以贖罪。
嘉言氣得質(zhì)問:“那如果鄭侍中仍在,是不是李尚書也能大度地說一句,按律不過流放?”
他李家人的命是命,她表姐的命就不是命了嗎?阿兄不許,她就直接帶人上門,祖家跑得干凈,就剩了老幼一二,還有當(dāng)初服侍過她的婢子。嘉言雖然怨恨,對這些人卻也下不去手。
后來追索到李愔府上,李愔給她作揖賠罪:“公主都看在我的份上——”
她不肯依,李愔便嘆氣道:“當(dāng)初洛陽城破,總是祖郎救了公主,給公主一個容身之地�!�
嘉言道:“他便當(dāng)真坑了我,我也沒什么可說的,可是表姐——”姚佳怡卻是他的妻子!
李愔心里苦笑,這位姑奶奶顯然并不清楚元祎修是怎么個人,也得虧祖望之那點子糊涂心思沒有實行,不然他就是有一百條命,如今也救不下來了。又唏噓姚氏對這個表妹是當(dāng)真好,自顧不暇,卻還要護(hù)著她。
這時候不得不打起精神與她說:“……后來偽帝在朝,祖二郎能藏匿公主半年之久,便不說功勞,苦勞也是有的,這是其二;當(dāng)時形勢已經(jīng)不好,鎮(zhèn)國公全家被問罪,姚娘子郁結(jié)于心,以至于產(chǎn)后血崩,這并非祖二郎的過錯——祖家不過商戶,如何能對抗得了朝廷?這是其三�!�
這話里有事實,也有避重就輕。
以姚佳怡當(dāng)時情況,祖家必不能善待她——如果祖家肯善待姚佳怡,當(dāng)時就不會出賣她了。這其中道理,她不信李愔不懂:“……所以,表姐過世之后,他就一口薄棺材打發(fā)了她嗎!”
李愔沉默了一會兒,說:“生前可問,死后不論�!�
換別人說這個話,嘉言早一杯水潑上去了,但是李愔不一樣,他是經(jīng)歷過滅門的人。然而她心里怨憤,哪里肯輕易罷手。對峙良久,有人推門進(jìn)來,說道:“祖某人在這里,公主就不要為難李尚書了�!彼麑類珠L揖:“十二郎回護(hù)之心,二郎心領(lǐng)。”
李愔只管看住她:“我知道公主是個可以說道理的人�!�
嘉言握住劍柄,李愔?jǐn)r在她面前,最后她垂眸看著劍,說:“他總得給出點什么,讓我和表姐有個交代!”
祖望之給了一雙眼睛,血淋淋擺在托盤里,他說:“是我識勢不明,辜負(fù)了娘子。”
嘉言去姚佳怡墳上給她燒紙,大車大馬大屋子燒了不少,還有她喜歡的首飾、衣裳,她不知道還能說點什么,想起當(dāng)初姚佳怡出閣,祖望之上門,她拉著她在屏風(fēng)后偷偷兒看他。
那時候她為表姐終于能夠忘掉皇帝哥哥高興。她以為那個在伊水邊上言笑晏晏的少年,會是她的良人。
他們也恩愛過,而最終不過如此。
天慢慢就灰了,灰色的風(fēng)攪著黑色的灰,她懷念她們年少的時光。她愿她來生,有好的運氣。
不知道過了多久才發(fā)覺身后有人。已經(jīng)來了很久了�!拔襾硐蚬鬓o行�!倍紊卣f,他要隨周樂出戰(zhàn)夏州,“我聽說公主往城外來了�!鞭o行不過是個借口,他知道發(fā)生了什么,知道她傷心。
“這是安定郡君嗎?”他問。
嘉言點頭,他便拈一炷香給她敬上。
“阿兄說祖家子罪不至死�!彼睦锶匀浑y過,就算是這樣,難道當(dāng)初陳許該死?她知道如今兄長是天子,講究法度,不同于從前。然而知道是一回事,難過是另外一回事。
段韶道:“圣人有圣人的難處�!�
她疲倦地道:“如果死的是我,他也會有難處嗎!”
段韶嘆了口氣:“公主自然又不一樣�!�
“有什么不一樣?”
段韶看了看她,并不說話。
“你說啊!”她咄咄逼人,她知道自己無理取鬧,她知道這個人會容她無理取鬧。
“公主知道有什么不一樣,”他柔聲道,“公主該是一早就知道,人和人不一樣�!�
是,人和人不一樣,她有死里逃生的兄長,有疼她如珍寶的母親和姐姐,如果她死在這里,會有人給她報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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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醒,醒醒……”獨孤如愿的聲音,“不能睡!”
她知道不能睡,但是她困極了。她是九月初過來的邊鎮(zhèn),被母親催逼得沒了法子。邊鎮(zhèn)上有多枯燥,她從獨孤如愿看見她的表情上就看到了,虧他還一本正經(jīng)說:“這不是公主該來的地方�!�
——如果他能藏起臉上的笑容,興許她能信他這個話。
說是一回事,做是另外一回事,他撥了兵讓她領(lǐng),秋天里馬肥蹄輕,天高水長。起初不過上山打獵,下水撈魚,到后來手癢,領(lǐng)人偷襲柔然,拿下沙洲——這件事引來了柔然人的報復(fù)。
他們設(shè)下陷阱,將她引到這處山谷,再以她為誘餌,引來獨孤如愿。至此彈盡糧絕。她心里很后悔,不該小看柔然人,他持守勢是對的——他久在邊鎮(zhèn),對于形勢當(dāng)然比她清楚。
要不是前幾日下了雪,恐怕都熬不到這時候。
“……是我連累了你�!彼f,她覺得這個話沒有形成聲音,因為她沒了力氣。
“你不要睡……”獨孤如愿沒有聽到她的話,他抬頭看了看,天色是越來越陰沉了,援兵到這時候都沒有來,恐怕是派出去求援的將士沒能活著進(jìn)關(guān),糧草已盡,再等下去就是死路一條。
他抱住嘉言,只覺得她的身體已經(jīng)越來越輕,她原本就極輕了,他不能讓她死在這里,無論如何。她該活到很老很老,在繁麗的公主府里,有溫暖的火和豐盛的食物,有很多人陪著她,而不是在這里。
“我往西去看看——”西邊沒有合圍,草原上的人都知道,往西就是死路一條。但是既然沒有了生路,就是死路,他也要試一試的。
他不能讓她死在這里。
嘉言沒有作聲,但是她還聽得見。她動了動手指,想要抓住他的衣袖,她不知道這個動作能不能為他所察覺,不管他去哪里,他都須得帶上她,如果是死路,就一起死好了,她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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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至,天子祭天,百官隨行。
嘉語不須隨行,窩在屋子拆看嘉言來信。信上說她在獨孤如愿軍中,不須擔(dān)心。這時候陰山已經(jīng)開始下雪,雪片有巴掌那么大。柔然頻頻犯邊,她氣不過,天晴的時候也帶人去搶柔然。
嘉語駭笑。
她也知道她這個妹子在洛陽拘束,雖然她從前過的就是這樣的日子,但是她從來也沒有學(xué)會過繡花,一筆字大開大合。
正尋思要給寄點東西過去——嘉言走得急,衣物用具未必帶得齊全。雖然獨孤如愿不會委屈了她,但是有些東西,邊鎮(zhèn)上不一定有。便有也金貴。獨孤守邊,并不方便上天入地地給她搜羅。
忽然佳人在外頭通報,說韓娘子求見。
嘉語按了按額角。周樂的這個表妹也是煩人,自婚書事件捅出來之后,她像是覺得十分對不住她,隔三差五地會送點東西送過來,有時候是繡巾,有時候是點心,嘉語實在受不住她這么多禮。
周樂得知之后,說過韓舒意兩次,只是這位韓娘子就是個水做的人兒,多說得幾句,就眼淚嘩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