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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5章

    收回縛妖索的少年道士,以及腰掛打鬼竹鞭的同胞姐姐,猶豫了一下,都微微點頭。

    那個手持鎮(zhèn)妖木的小道童,大搖大擺離開,突然轉過頭,作了個鬼臉,對那個樹魅女鬼笑道:“丑八怪呀丑八怪!”

    原本笑意吟吟的女鬼,頓時神色凄然,緩緩扭過頭去,雙手捂住臉龐,再不敢見人。

    剎那之間。

    小道童突然停下腳步,就那么直愣愣站在原地,紋絲不動,不是他不想動,而是不敢動彈。

    一行人當中,其實真正最受宗門器重的弟子,是他這個天生直覺卓然的修道良材,而不是那對雙胞胎姐弟,甚至不是那個“趴在三境上曬了好多年太陽”的蠢貨劍修。

    他迅速轉頭望去。

    小道士攥緊那塊篆刻有“萬鬼俯首”的鎮(zhèn)妖木,手心滿是汗水,他緩緩偏移視線,丑八怪女鬼不去說,病秧子的倀鬼楊晃,只靠一件神兵逞威風的大髯刀客,極有可能是龍虎山張?zhí)鞄煹木闾J洲道士,最后才是那個面無表情的背匣少年,

    面容稚嫩的小道士,如此作為,落在別人眼中,只當是孩子心性的玩鬧。

    只有陳平安伸出兩根手指,悄悄做了個向前一戳的奇怪手勢。

    小道士趕緊眨了眨眼,咽了口唾沫,最后牽強一笑,他跟那個直覺讓他覺得危險至極的家伙,客客氣氣地揮手告別。

    小道士一邊飛奔一邊哀怨,媽呀,這家伙一身凌厲氣勢,怎么那么像是中五境的老怪物?而且還是那種經(jīng)常下山廝殺、身經(jīng)百戰(zhàn)的修士。

    小道士倒是沒想著上綱上線,慫恿趙鎏師徒殺一個回馬槍,因為毫無意義。

    修行路上,求道之外,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可不是什么廢話。

    小道士跑著跑著,又有些笑意了,心情一下子陰轉多情。

    哇,果真如自己師父說的一模一樣,山下也是有世外高人的!這不就給自己撞上了?回去之后,一定要跟師父說,自己遇見的那位,最少是金丹境的老怪物,說不定還是一位十境地仙呢,臭不要臉,假裝少年模樣,嚇得他差點屁滾尿流……

    小道士歡快奔跑,還來了一個蹦跳,高興道:“呦呵,這趟下山不虧。”

    前邊抄手游廊里的姐弟心有靈犀地同時轉頭。

    小道士立即屏氣凝神,落地后,老氣橫秋地繼續(xù)穩(wěn)步前行。

    繡樓那邊,一場風波過后,雖然古宅男女從頭到尾都在擔驚受怕,但總算是劫后余生,夫婦二人握手,相視而笑,一切盡在不言中,只覺得得償所愿,負擔盡散,苦盡甘來。

    道士張山對陳平安笑道:“劍仙劍仙,看到?jīng)],這么年輕的劍仙,厲害吧?”

    陳平安有些無奈。

    雨已停歇,年輕道士望向高空夜幕,感慨道:“真想吟詩一首啊�!�

    大髯刀客哈哈大笑,痛快痛快。

    不管如何,事情總算有了個圓滿結局。

    這比平日里替天行道,斬妖成功,痛飲美酒,還要讓大髯漢子感到喜悅。

    倒地不起的老嫗在三進院落那邊,終于悠悠醒轉過來,立即飛掠而來,結果看到相安無事的男女主人,微微放下心,楊晃對老嫗輕聲笑道:“都過去了,以后不用再擔心那些鬼祟小人了�!�

    老嫗先是愕然,隨后喜極而泣,泣不成聲。

    閨名鶯鶯的女鬼緩緩挪動軀干,“游蕩”過去,輕輕挽住老嫗的肩頭,溫柔安慰道:“沒事了沒事了。”

    無事一身輕,再無半點枯槁頹喪神色,倀鬼楊晃大笑道:“徐大俠,張仙師,還有陳公子!若是不嫌棄,就讓我們,盡盡地主之誼?備上一桌好酒好菜?暢飲一番?”

    大髯刀客徐遠霞笑著點頭,對道士張山和陳平安問道:“意下如何?”

    道士張山笑道:“有何不可?”

    陳平安也是笑著點頭,拍了拍腰間酒葫蘆,“如果可以的話,我想跟你們買一點酒�!�

    楊晃一揮手,好像恢復了當年那個神誥宗弟子的意氣風發(fā),爽快道:“什么買酒?家中自釀的窖藏土燒,算不得醇酒,但是滋味真是不錯,宵夜之后,吃飽喝足,陳公子只管搬走!”

    眾人笑聲朗朗,古宅再無半點森森陰氣,唯有尚未喝酒就醉人的江湖豪氣了。

    在這之后,老嫗就笑逐顏開,仍是不斷低頭抹著眼淚,快步走去灶房燒菜。

    夫婦二人在三進院落的正房待客,與大髯刀客閑聊江湖事。

    道士張山猶豫片刻,還是喊上陳平安,來到院落游廊旁,歉意道:“陳平安,小道其實本名張山峰,并不是張山,對不住了,作為朋友,卻瞞了你這么久,不太厚道。”

    陳平安坐在欄桿上,小道:“行走江湖,小心駛得萬年船。這有什么錯不錯的�!�

    年輕道人眼睛一亮,哈哈小道:“你也不是用本名行走江湖?對不對?就說嘛,陳平安這個名字雖然寓意很好,可到底還是有些俗氣……”

    陳平安翻了個白眼:“是本名!”

    年輕道士頓時有些尷尬,沉默片刻,他想起一事,低聲問道:“先前你送小道一顆圓球做什么?”

    陳平安在內(nèi)心說了一聲對不住,然后笑道:“其實先前對面廂房那邊,打斗動靜很大,我便出門旁觀了一場惡戰(zhàn),姓楚的書生原來是一頭樹妖,被……劍仙斬殺之后,丟下那顆好像是叫甲丸的法寶,那位劍仙瞧不見眼,直接走了,我便去偷偷撿起來。”

    陳平安伸手遞過去那顆圓球。

    “劍仙應該就是那位神誥宗少女了。”年輕道士恍然,接過手后掂量了一下,并不沉重,低頭細看,在手心輕輕轉動,依稀看見有一條細微裂縫,名叫張山峰的俱蘆洲道士臉色肅穆,遞還給陳平安,“確實跟傳說中的兵家甲丸很像,但是這顆甲丸應該遭受過重創(chuàng),導致上邊出現(xiàn)了一絲破綻,但是退一萬步說,甲丸都是極其珍稀昂貴的寶貝,雖然小道不知道價格到底多高,但肯定是價值連城都不夸張的好東西,你好好收起來,千萬別給外人看到,只要以后找高人縫補修繕,就能夠放心穿在身上,相當于一等一的護身符!”

    這顆兵家甲丸,按照楚姓書生自己的說法,是古榆國皇家?guī)觳乩锏牡刈痔柗▽�,價值三千雪花錢。

    陳平安沒有藏入袖中順勢收進方寸物,而是試探性說道:“你也知道,我是習武之人,而且我所學拳法,講究一往無前,不可以太過依靠外物,否則反而會讓自己的拳意不夠爽利,所以這顆甲丸,我留著用處不大,賣給你吧,三百雪花錢,咋樣?”

    年輕道士使勁搖頭,自嘲笑道:“莫說是三百雪花錢,就是一千兩千雪花錢,這么個可遇不可求的寶貝,小道只要有這個家底,砸鍋賣鐵都會買下,而且眼睛都不眨一下,但是小道如今窮得叮當響,否則也不至于在鯤船之上吃頓飽飯都難了。”

    陳平安將圓球輕輕拋給道士張山峰,笑道:“那就當你欠我三百雪花錢,別急著拒絕,你想啊,就你這個被雨一淋就昏過去的身子骨,以后我們兩個如果再遇到妖魔鬼怪,還怎么跟人打?你如果穿上甲丸,說不定咱倆勝算就要大上許多,一旦有所收獲,就都歸我,當你還錢,行不行?”

    年輕道士嘆了口氣,小心翼翼收下那枚以往做夢都不敢奢望的甲丸,跟陳平安肩并肩坐在游廊欄桿上,一起望向天空,輕聲喊了一聲:“陳平安……”

    然后就沒了下文,好像許多言語都說不出口了。

    陳平安雙手撐在欄桿上,“你看我這次從頭到尾,都沒幫上什么忙,你也沒嫌棄我拖后腿啊。”

    年輕道人撓撓頭,這么一說,好像略微心寬幾分,陳平安把自己當朋友,自己也是把他當朋友的,朋友之間,是不是就別那么規(guī)規(guī)矩矩、事事講究了?

    他突然大笑道:“拂拂髯如戟,豪俠帶寶刀�!�

    陳平安笑了笑,得嘞,這是在夸獎大髯漢子徐遠霞。

    年輕道人又說道:“棄文游海岳,辛苦覓全真。”

    好嘛,應該是在說他自己了。

    道士張山峰轉頭道:“陳平安,現(xiàn)在沒想到關于你的詩詞,等以后小道有感而發(fā),一定會有的,放心,小道保證一定很豪邁!”

    陳平安哭笑不得,不好打擊他的興致,只得點頭附和道:“好的好的。”

    陳平安跳下欄桿,跑向灶房,轉頭喊道:“我去幫忙燒菜�!�

    道士張山峰嗯了一聲,坐在原地,百感交集。

    正房那邊,時不時傳出大髯漢子的爽朗大笑。

    年輕道士換了一個坐姿,背靠廊柱,雙臂環(huán)胸,想起了家鄉(xiāng)的那座高山,他便閉上眼睛,哼唱起一首自制詞曲的小調兒,搖頭晃腦,優(yōu)哉游哉。

    最后睜開眼睛,年輕道人輕聲喃喃道:“要問此歌何人作?武當山上張山峰!”

    陳平安其實想著事情。

    先前與楚姓書生一戰(zhàn),自己武道三境的斤兩,陳平安心里大致有數(shù)了,光腳老人傳授的諸多拳法之中,神人擂鼓式,已是威力最大的一種,陳平安當時憑借縮地符,一拳打中,之后拳拳中,可即便如此,那個古榆國樹精的讀書人,雖說是有甲丸變作光明鎧傍身護體,但是陳平安其實拳法極限,也就是那二十拳神人擂鼓式了,多不出哪怕一拳,所以如果不是養(yǎng)劍葫蘆里的飛劍斃敵,恐怕就會被那個書生耗盡自己的氣力,一旦神人擂鼓式用盡一口氣,他能夠騰出手來,若是使用出一兩件攻伐法寶,他陳平安怎么辦?

    逃倒是應該不難,可想要勝出并且殺敵,挺難。

    不過能夠將自己的拳法,和初一十五兩把飛劍的出擊,配合起來,甚至還有那么一點點天衣無縫的意味,也是一樁收獲。

    可陳平安內(nèi)心深處,還是覺得不夠酣暢淋漓,終究是差了一點意思。

    似乎真正的答案,再簡單不過了,還是他陳平安出拳不夠快!不夠猛!

    陳平安收起思緒,練拳也好,將來練劍也罷,急不來的,總之一步一個腳印,踏踏實實往前走就是了。

    他拍了拍腰間的養(yǎng)劍葫蘆,輕聲笑道:“這次謝了啊�!�

    葫蘆內(nèi)有所感應,十五開始飛來掠去,十分雀躍。

    陳平安突然說道:“但是以后你們倆登場的時候,能不能別那么……光彩奪目?咱仨又不是跟人切磋武道,出手之前需要報個名號,亮個兵器啥的。上陣殺敵,咱們就不講究這些了吧?偷偷摸摸溜出養(yǎng)劍葫就好了,你們覺得是不是這個理?”

    十五瞬間懸停,靜止不動,似乎有些生悶氣。

    初一更是掠出養(yǎng)劍葫蘆,闖入陳平安氣府之內(nèi),興風作浪。

    好在陳平安如今對于這點疼痛,云淡風輕得很,滿臉笑呵呵地小跑向前,去灶房那邊幫忙。

    駕馭本命飛劍,只是消耗心神,無需動用真氣,但是飛劍殺敵,存在著距離限制,與劍修境界、或者說神魂凝結程度有直接關系,想要打破飛劍距離瓶頸,也無捷徑可走,對于劍修就是境界上升,對于陳平安這個剛剛贏得“劍仙”美譽的武夫而言,就需要十八停劍氣運轉的那一口真氣,一鼓作氣闖過沿途更多氣府。

    初一的路程瓶頸是方圓十丈,十五則是八丈。

    不遠處就是灶房了,依稀有些光亮。

    “張山峰這個名字,哪里就比陳平安好了?”

    陳平安放緩腳步,想到這里,便有些不服氣,只是突然咧嘴,自顧自偷著樂,“嘿,劍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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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百二十章

    山水印

    老嫗正在灶房忙碌,看到陳平安的身影后,有些訝異,君子遠庖廚,這可是圣人教誨,雖然也有食不厭精膾不厭細的講究,但不意味著君子賢人們,會自己動手下廚。不過老嫗很快釋然,眼前少年遠游四方,風餐露宿,再者看著也不像是書香門第的孩子,但是老嫗還真不覺得陳平安能幫上大忙,便讓他幫著做些擇菜的活計,順便幫著盯著燉菜的火候,陳平安沒有堅持什么,就幫著打雜,最后溫暖的灶房內(nèi),砧板上發(fā)出老嫗嫻熟切菜時的清脆聲響,咄咄咄,陳平安坐在小板凳上剝春筍,帶著清新的草木香味。

    老嫗隨口問道:“陳公子,你的左手怎么了?”

    陳平安瞥了眼包扎有棉布的左手,笑道:“不小心摔了跤,不礙事�!�

    老嫗難得有人跟自己聊天,便笑道:“雨天地滑,害公子受傷了。咱們這棟宅子啊,本就有些年頭了,先前又是虎狼環(huán)視的艱難處境,更不敢大肆張揚,至多就是院墻的縫縫補補,夜間也很少掛燈籠,這么多年,怕嚇著了老百姓,不敢請磚瓦匠人過來幫忙,都是我胡亂搗鼓的,手藝當然很差,好些個青石地磚,坑坑洼洼,連平整都算不上,這要是在州郡大城里的大家門戶里頭,不說自家人瞧著礙眼,若是給別家人看見,會被笑話死的,背后肯定要嚼舌頭的,什么難聽的話都會有,好在老爺和夫人從來不計較這個,這是我的福分�!�

    老嫗的語氣平緩,如靜水流深,百年光陰,喜怒哀樂,悲歡離合,都一點點沉淀在心田了。

    這是我的福分。

    這應該就是老嫗最自己人生的蓋棺定論。

    陳平安輕聲道:“宅子能有老婆婆你忙前忙后,也是他們夫婦二人的福氣。”

    老嫗愣了一下,帶著笑意,轉頭打趣道:“你這孩子,瞧著憨厚本分,怎么也這么會說話?”

    陳平安已經(jīng)將所有剝好的春筍,都放在一只干凈竹籃里,抬頭道:“老婆婆,我說的是實話啊�!�

    老嫗看著少年那雙清澈有神的眼眸,嗯了一聲,轉過身去,臉上笑意更多了一些,隨口道:“陳公子,有沒有喜歡的姑娘啊,咱們彩衣國胭脂郡城那邊的女子,可是出了名的好看漂亮,若是不著急趕路,可以去那邊逛逛廟會什么的,說不定就有一段美好姻緣嘍。再說公子你雖然武道境界不高,可在胭脂郡這般無正神無地仙的小地方,真不算差了,若是愿意扎根在此,當個將軍都尉什么的,綽綽有余,到時候娶一位書香門第里的大家閨秀,不也挺好�!�

    陳平安有些羞赧,嚅嚅喏喏,不敢搭話這個話題。

    老嫗轉過頭,瞥了眼眉眼頗為周正秀氣的少年郎,會心一笑,輕聲道:“知道嘍,陳公子肯定是有心愛的姑娘了。”

    陳平安憋了半天,紅著臉問道:“老婆婆,如果我喜歡的那個姑娘,曾經(jīng)問過我喜不喜歡她,我當時說不喜歡,結果現(xiàn)在去找她,再跟她說我喜歡她,你說她會不會覺得我是個騙子�。俊�

    “陳公子你這話說得可真繞。”

    老嫗情不自禁笑出聲,一鍋菜悶著,她便坐在灶臺旁的小凳上,笑問道:“那你當時為什么不說喜歡她?膽子小,難為情?還是覺得點頭說是,會在姑娘面前丟了面子,所以故意逞英雄?”

    陳平安自信認真地想了想,給出一個誠心誠意的答案,“我傻唄�!�

    老嫗這下子是真被逗樂了,笑得整張蒼老臉龐都柔和起來,“我覺得你喜歡的那個姑娘,應該不會生氣的。一個姑娘,如果有被人喜歡,而且那個人喜歡得干干凈凈,怎么都是一件美好的事情�!�

    陳平安有些苦惱,將一竹籃子春筍端到灶臺旁邊,“可是那個姑娘跟我說過,她只喜歡大劍仙……”

    老嫗忍住笑,“呦,那可真是難為你了,大劍仙,怎么都該是第六境的神仙,我家公子天資多好,曾經(jīng)還在神誥宗那樣高高在上的洞天福地修行,也不曾躋身中五境,達到傳說中的洞府境,陳公子,婆婆給你一個建議,你就跟那個姑娘商量商量,看不能把大劍仙這個要求,變成小劍仙,一般的劍仙?比如洞府境太高了,四境五境怎么樣?要知道天底下的劍修,境界再低,還是很吃香的,四境五境已經(jīng)很了不起�!�

    陳平安欲言又止。

    寧姑娘所謂的大劍仙,肯定最少最少也是十二境��!

    哪怕寧姚真再好商量,答應自己給往下降一降,估計怎么也得是風雪廟魏晉那種劍仙境界吧?

    陳平安嘆了口氣,突然提醒道:“婆婆,菜好了�!�

    老嫗趕緊起身,掀開鍋蓋,很快一道色香味俱全的山珍野味就進了菜盤,讓陳平安端著那盤下酒菜,送去三進院子的正房大堂,還讓他送完這碟菜就不用回來,就在那邊吃菜喝酒,之后她來端菜送酒便是,陳平安一溜煙跑去又跑回,看到老嫗佯裝生氣的模樣,陳平安笑問道:“老婆婆,我來拿酒,而且我跟楊老爺打過招呼了,他答應送我酒喝……”

    說到這里,陳平安摘下酒葫蘆,晃了晃,笑容燦爛道:“裝滿為止。”

    老嫗從一只紅漆老舊櫥柜拿出酒勺子,然后笑著指了指墻根幾只大酒壇子,“搬一壇子沒開的過去,邊上有一壇子是開了泥封的,還剩下小半壇子的自釀土燒酒,你可以裝酒葫蘆里,怎么都夠的�!�

    隨后老嫗便不管蹲在墻角勺酒入葫蘆的少年,自顧自炒菜,最后陳平安打了聲招呼,就捧著一酒壇離開灶房。

    老嫗笑著轉頭看了眼,少年腰間的朱紅色酒葫蘆,老舊平常,并不起眼,這孩子小小年紀,就是個酒鬼啦?

    就不知道見著了那位心儀的姑娘后,是變成一葫蘆的喜酒,還是斷腸酒嘍。

    不過老嫗當然還是希望少年能夠得償所愿,如公子小姐這般成為老爺夫人。

    三進院子的正房,其樂融融。

    古宅男女主人,倀鬼楊晃和名為鶯鶯的樹魅女鬼,坐在左手邊,大髯刀客被請為上座,徐遠霞是豪爽性子,也懶得推脫,道士張山峰坐在右邊,陳平安端菜送酒過去后,便開始暢飲,女鬼便有些滑稽了,極長的樹根從繡樓那邊如青藤蔓延,從房門繞入正堂,為了不掃興,她還有意帶了厚實面紗遮掩容貌。

    大髯刀客先前便問過了是否有什么仙家法術,能夠幫助那位可憐女子恢復容顏,楊晃苦笑搖頭,并不藏掖真相,詳細說過了其中緣由,原來涉及到神誥宗的青詞寶誥、一樁旁門左道的陣法秘術,以及古榆國祖宗榆樹的木芯,極為駁雜絮亂,最關鍵在于古宅陣法與古榆木芯融為一體,無法挪動了,而此地方圓數(shù)百里的山水氣數(shù),本就是一處亂葬崗,兩百年前彩衣國遇上一樁可怕瘟疫,十數(shù)萬人染病暴斃,大多胡亂隨意葬在胭脂郡此地,歷代彩衣國皇帝都希望改變此地風水,但是哪怕當初一位觀海境的道家神仙,云游經(jīng)過彩衣國,被皇帝召見,親臨此地,諸多布置,光是兩次羅天大醮,就耗費了近百萬兩銀子,只可惜好了沒幾年,便又恢復成瘴氣橫生、鬼魂游蕩的凄厲場景,真是神仙都束手無策。

    根子還在這處地界的風水之上,既是女鬼的救命藥,也無異于飲鴆止渴,終有一天會墮入惡鬼,這一點倀鬼楊晃直言不諱,女鬼亦是坦然,原來夫婦二人早已約好,真到了那一天,便雙雙自盡,以免禍害一方百姓。

    其實古榆木芯天生清潔,只是他當時著急換留住女鬼鶯鶯的魂魄,加上之后病急亂投醫(yī),才使得她只能一步步魂魄惡化,若是能夠持續(xù)汲取天地清靈之氣,其實她有望恢復靈性,甚至反哺當?shù)貧膺\,成為類似淫祠山神的存在,但是她的神祇本性,因為古榆樹的關系,必然與姓秦的截然不同,她是造福一方,秦姓山神卻只能是腐壞山水。

    最后楊晃豁達笑言,最多再有三十年,這棟宅子就該無人無酒也無菜了,所以希望徐遠霞在內(nèi)三人,最好在這之前多來此地,好歹還能有個干凈廂房被褥作為歇腳的地方,還能如今夜這般天南地北,相談甚歡。

    涉及到一地數(shù)百里山水的龐大氣運,大髯刀客和道士張山峰都無言以對,實在拿不出行之有效的法子,因為只有十境練氣士,才有資格對此“指手畫腳”,十境可稱圣,是一條不成文的規(guī)矩,最早是世俗王朝的恭維奉承,因為上五境的神仙實在太過少見,十境修士卻需要牢牢占據(jù)靈氣充沛的洞天福地,需要長時間積攢修為,面壁破境,偶爾也會跟山下的帝王將相打打交道,因此儒家圣人,道家的陸地神仙,佛家的金身羅漢,這些俗稱,皆在此列。

    陳平安如今喜歡喝酒不假,但是每次喝得不會太多,大髯刀客卻是大碗喝酒大塊吃肉的性格,道士張山峰酒量比陳平安還不如,偏偏臉皮子薄,被楊晃和徐遠霞一勸兩勸,就半碗半碗一口飲盡,使得陳平安最后只敢每次給他倒些許燒酒,即便如此,背負桃木劍的年輕道士還是搖搖晃晃,滿臉紅光,說話嗓音也大了許多,跟大髯漢子聊江湖見聞,跟士族出身的倀鬼楊晃聊詩詞,很是開心。

    老嫗隔三岔五就會端來一盤菜肴,見一壇子酒空了,又去搬了一壇過來。

    主賓盡歡。

    在第二壇酒就快要見底的功夫,一聲哀嚎驟然響起,“楚兄楚兄!你上哪里去了,莫要拋下我一個人在此�。 �

    很快又有哭腔響起,“小道士,姓陳的,你們怎的也不見了,難道是給惡鬼妖魔抓了吃掉嗎?不要啊,宅子里的妖怪,你們要吃人,就一起吃啊,不要最后單獨吃我啊……”

    老嫗當時正端來一盤菜,就要去安撫那個姓劉的官家子弟,解釋緣由。

    陳平安趕緊起身說他去好了,老嫗一想也對,若是她去了,估計那個可憐書生就要嚇昏過去了。

    劉姓書生被陳平安拉著走入三進院子的時候,兩腿顫顫,嘴唇鐵青,瞧見了大髯刀客后,稍微好轉,只是當他看見后門繞入正堂的恐怖樹根,兩眼一翻白,差點就要暈厥,被陳平安加重力道握住胳膊,立即給疼醒過來,書生哭喪著臉抱怨道:“讓我暈過去就好了啊。”

    陳平安沒好氣道:“實在不行,就喝酒壯膽去,醉死拉倒,這點膽量總該有吧?”

    劉姓書生苦兮兮道:“可以沒有嗎?”

    陳平安給氣笑,斬釘截鐵道:“不可以!”

    小心翼翼看著少年的臉色,不像是為虎作倀的,劉姓書生哀嘆一聲,給自己打氣道:“喝就喝!便是斷頭酒也是酒!”

    上了酒桌,劉姓書生便低頭不敢見人,只管喝酒。

    大髯刀客笑問道:“你這書生,運氣怎么這么背,交了那么個不地道的精怪朋友?還一路游山玩水,把你騙到這里來,不過你能夠活到現(xiàn)在,跟咱們一起喝酒,也算你福大命大,看你穿著,是彩衣國的富家子弟?”

    劉姓書生顫聲道:“家父是胭脂郡的太守,但是家里真沒錢,算不得富家子弟。”

    大髯刀客哭笑不得,“怎么,我徐某人像是那種劫匪草寇?!”

    讀書人抬起頭瞥了眼大髯漢子,心想不能更像了。

    大髯刀客不再嚇唬這個文弱書生,突然有些擔憂,“楊兄,那老道士當真會解決了淫祠山神?會不會故意放過,留下來惡心你們?”

    男人搖頭笑道:“既然此事有那位傅師叔盯著,神誥宗外門那邊就一定會追查到底,何況每一撥外門子弟的下山磨煉,最終結果的勘驗評定,極為縝密嚴謹,容不得趙鎏擅自主張�!�

    楊晃突然臉色微變,“我現(xiàn)在只擔心淫祠山神在官府那邊有靠山,若是趙鎏彎彎腸子,打著不愿仗勢欺人的幌子,然后跟州郡高官商議此事,說是商議,其實是私下相授,估計就懸了。一旦趙鎏最后說服彩衣國朝廷和禮部,主動要求留下那座淫祠,甚至干脆轉為正統(tǒng)山神,成為一方山水正神,就會很棘手。雖說彩衣國的五岳正神,比不得大國王朝的同類,只是六境練氣士的修為,在自家地盤上,才能發(fā)揮出觀海境的實力,此地姓秦的那位,畢竟是塑有金身的山神,只要趙鎏從中作梗,幫著他名正言順獲得皇帝敕命,說不定擁有洞府境的實力。來自神誥宗的仙師,隨便說幾句話,彩衣國皇帝都會好好掂量的。”

    說完這些,大髯刀客、道士張山峰和陳平安,幾乎同時望向那個戰(zhàn)戰(zhàn)兢兢的讀書人。

    讀書人有些茫然,什么五岳正神、淫祠山神,什么洞府境觀海境,他一個都聽不明白,怯生生說道:“我爹只是個四品郡守,什么山神不山神的,我爹估計聽說都沒聽說過,他幫不上忙啊�!�

    大髯刀客笑道:“放心,不是要你爹幫忙,只是防止他幫倒忙而已,明天一大早,我就陪你返回胭脂郡城,快馬加鞭去拜見郡守老爺,怎么都別讓那趙鎏捷足先登,相信只要趙鎏在郡守府見著了我徐某人,就會心里有數(shù)了,曉得他的算盤打不響,便是打響了,也要小心咱們?nèi)ド裾a宗鬧,學那老百姓在官衙門口鳴冤擊鼓,口呼青天大老爺要為民做主啊�!�

    說到最后,大髯刀客自己大笑起來。

    倀鬼楊晃站起身拱手道:“那就先行謝過徐兄!”

    大髯刀客突然臉色古怪,喝了口酒,悶悶道:“徐什么兄,我這歲數(shù)給你當孫子都嫌大了!”

    楊晃哈哈笑道:“英雄不問出身,朋友不論歲數(shù)!”

    便是那位女鬼,都有些輕微笑聲從面紗后滲出。

    把好不容易積攢出一點膽氣的文弱書生,又給“凄惻纏綿”的笑聲嚇得臉色慘白。

    當晚,年輕道士喝高了,名叫劉高華的讀書人沒敢敞開了喝,生怕這一醉倒就再也看不到明早的太陽了。最后四人同住二進院子,陳平安和張山峰隔壁廂房,讀書人和大髯刀客成為鄰居。

    一夜無事。

    天亮時分,道士張山峰起床推門,看到陳平安已經(jīng)在院子里練習走樁,比起初次相逢的時候,感覺像是越來越慢了。

    吃過了老嫗準備的早餐,四人便一起告辭離去,因為日頭高升,而古宅男女主人因為不喜陽光,就沒有出門送行,站在繡樓那邊,遠遠揮手。

    大髯漢子打著哈欠,瞇眼看著越來越耀眼的日頭,懶洋洋道:“又是新的一天了�!�

    道士張山峰在跟書生劉高華聊著胭脂郡的風土人情,劉高華在走出這棟古宅后,整個人的精神氣就渾然一變,就跟打了雞血似的,滔滔不絕,跟年輕道人聊得不亦樂乎。

    陳平安突然轉身走到門檻那邊,對老嫗輕聲說道:“老婆婆,如果,我是說如果有了麻煩事情,你可以寄信到最北邊的大驪龍泉縣,寄給披云山一個叫魏檗的……人,就說楊晃大哥是我的朋友,陳平安欠了你們好多酒呢�!�

    老嫗笑著點頭,雖然沒有當真,可還是沒有拒絕這份好意。

    有些善意,就跟春寒料峭的陽光一樣,雖說在與不在,差別不是很大,可為什么要拒絕呢?

    陳平安伸出手,遞過去七八顆雪花錢,“大驪龍泉與彩衣國,路途遙遠,這是到時候老婆婆你寄信的錢。”

    這棟宅子,早已耗盡了楊晃所有家底,處處捉襟見肘,故而連酒水都是自釀,菜肴都是老嫗去遠處采摘而得。

    老嫗猶豫了一下,還是收下了那幾枚雪花錢。

    寄信去往寶瓶洲最北邊的大驪王朝,當然花錢不少,可卻也絕對不需要耗費七顆雪花錢的夸張地步。

    但是少年一把錢幣遞過來,它們就跟市井坊間的銅錢似的,就這么一小把,不多不少的。好像拒絕了,或是故意少收幾顆,略顯不近人情,或是矯情,即便大大方方收下了,也不至于如何欠下天大的人情。

    老嫗一時間有些唏噓,年紀這么小,就曉得照顧別人的感受,也不曉得小時候吃了多大的苦,才有這份分寸火候。

    道士張山峰笑著招呼道:“陳平安,走啦!”

    陳平安唉了一聲,跟老嫗告別,跑出去一段距離后,突然轉身望向繡樓那邊,大聲喊道:“書上說了,愿有情人終成眷屬!”

    繡樓那邊的倀鬼女鬼,相視會心一笑。

    雖然夫婦二人早已不是“人”,但是這又有什么關系呢。

    背負劍匣腰懸葫蘆的少年,就那么倒退著跑去,再一次跟老嫗揮手告別,“婆婆,春筍炒肉做得好吃極了!下次我還來��!”

    老嫗站在門口,笑容溫暖,看著那個沐浴在陽光里的少年,輕輕唉了一聲。

    ————

    一行人到了胭脂郡城的太守府,郡守大人正在官廳那邊處理政務,大髯刀客和道士張山峰坐在素雅簡樸的客廳,喝著婢女送來的茶水,劉高華則帶著陳平安一路去往他爹的書房,做賊似的,因為陳平安跟他討要了一幅胭脂郡堪輿圖,而且必須是朝廷蓋章的那種地圖,劉高華雖然不明就里,但是想著這次能夠或者離開古宅,還親眼見識過了精怪鬼魅,還他娘的跟她坐在一張酒桌上喝了酒,一想到這個,劉高華就豪氣沖天,看誰誰順眼,便拍胸脯答應下來,要幫陳平安偷出一幅彩衣國胭脂郡的堪輿圖,結果陳平安二話不說給了他五十兩銀子,劉高華原本想要說一場患難之交,談錢傷感情,結果一看那些沉甸甸的銀錠,頓時覺得傷感情就傷感情吧,反正以后重逢見面的機會也不大了。

    劉高華躡手躡腳領著陳平安來到書房,關上門后,一陣翻箱倒柜,好不容易抽出一幅老舊卷軸,正是古色古香的一幅胭脂郡堪輿圖,是一幅候補圖,這也正常,這類朝廷欽天監(jiān)繪制的形勢圖,兩幅正選圖,一幅必然懸在官衙大堂,另一幅則是交由當?shù)匚鋵⒈9�,只有這幅候補圖才會放起來吃灰塵。

    陳平安確認無誤后,點頭道:“是這個了�!�

    他要花五十兩銀子,來買一個極小極小的可能性。

    齊先生曾經(jīng)說過,如果看到瞧著舒服的形勢圖,就可以拿出那一對山水印,往上一蓋,無需印泥即可。

    陳平安問過了書生那棟古宅在地圖上的方位后,便找了個借口,讓劉高華去書架那邊挑幾本山水游記的書籍,趁著書生轉過身去,陳平安手心瞬間多出一對好似“山水相逢”的對章,正是齊靜春雕刻篆文而成,印章質地,則是最好的驪珠洞天蛇膽石。

    陳平安朝著兩枚印章,重重呵了一口氣,然后看準古宅所在位置,啪一下輕輕壓下。

    然后沒看出什么花頭異樣,陳平安便卷起形勢圖,夾在腋下,對劉高華說道:“行了,咱們趕緊走吧,免得你爹發(fā)現(xiàn),到時候我可不管,給過了錢,不會還你的,你被郡守大人打得半死,我最多支付藥材錢�!�

    劉高華隨便拿了兩本書丟給陳平安,一起離開書房。

    陳平安悄悄嘆了口氣,覺得自己心中所想的那個謀劃,多半是不成的,不過這也正常,哪有隨便蓋個印章,就能改變數(shù)百里風水氣運的事情,自己又不是神仙。

    只是陳平安算錯了一點。

    他當然不是神仙。

    可是篆刻印章的那位教書先生。

    是神仙中的神仙。

    于是,以古宅為中心的方圓數(shù)百里,山水顛倒,污穢退散,轉為清靈。

    淫祠山神所在的那座山神廟,瞬間崩塌,秦姓山神金身粉碎。

    哪怕神誥宗的老道人已經(jīng)放過他一馬,與他私下會晤,傳授錦囊妙計,這讓山神喜出望外,只覺得真是否極泰來,自己終于要行大運了!不再是那個茍延殘喘的淫祠小山神,馬上就會成為神誥宗神仙傾力扶持的一方正神!

    所以當他金身粉碎的那一刻,始終沒想明白緣由,只是怔怔高坐于神臺之上,就那么煙消云散。

    神誥宗趙鎏當時正帶著一行小祖宗離開小鎮(zhèn),瞬間感知到了這番天地變色的異樣。

    老道人趙鎏呆若木雞。

    難道是宗門金童親自出馬了?

    恐怕金童如今也未必有這等神通吧?

    其余神誥宗晚輩更是惶恐不安。

    只有那個看似惶恐的小道士,低下頭,眼眸里滿是笑意,孩子正在竊竊自喜偷著樂,“他娘的他娘的,我就說吧,那家伙是活了幾百歲的老王八蛋,這件事情肯定是他做的,哈哈,到時候回到山門見著師父,我一定要跟他老人家吹噓,這次我見著了上五境的仙人才行!”

    繡樓那邊,倀鬼楊晃顧不得什么陽光普照、灼燒神魂,迅猛飛掠來到繡樓屋脊之上,凝神望去,四周皆是生機盎然,靈氣從四面八方絲絲縷縷匯聚而來,男人滿臉震驚和狂喜。

    女鬼更是直接破開屋頂,任由衣裙下邊的丑陋身軀暴露在陽光之下,她深呼吸一口氣,百年以來,第一次感到心扉清新,呼吸順暢。

    楊晃紅著眼睛,無比激動道:“必有圣人相助!說不得就是因為傅師叔的出現(xiàn),此處景象,落入了神誥宗某位老神仙的法眼,便施舍大恩下來。不管如何,這都是天大的好事,做夢都不敢想的好事啊……”

    男子哽咽起來,猛然驚醒,一下子跪下去,向四方各自磕了三記響頭。

    女鬼跪不下去,便向四方虔誠作揖。

    ————

    站在三進院子的老嫗也是拜了拜天地四方。

    這輩子幾乎從不喝酒的老嫗,沒來由想起去給自己倒上一碗酒,難喝就難喝吧,這輩子活得足夠久了,已是別人的兩輩子。

    老嫗去灶房墻腳根,一手端酒碗,一手拿酒勺,勺子探入一只早已開泥封的酒壇,酒水怎么只剩下這么點了,沒道理啊。老嫗愣了愣,有些疑惑,然后皺緊眉頭,最后竟是一陣頭皮發(fā)麻,老嫗丟了酒碗摔了酒勺,猛然站起身,喃喃道:“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她抹了抹額頭汗水,突然笑了起來,重新去勺了小半碗酒水,然后走出灶房,坐在游廊長椅上,望著安安靜靜灑落在院子地面上的陽光,老嫗小口小口喝著酒,白發(fā)蒼蒼的老嫗,難得這么閑適無事,手頭無事,心頭也無事。

    之前也是這般陽光和煦的日子里,有個名叫陳平安的北方少年,背著木匣,倒退著小跑,笑著與老嫗揮手告別。

    腰間掛個朱紅小葫蘆,里頭有酒有劍有江湖。

    原來是一位酒鬼劍仙少年郎。

    老嫗喝著酒,笑著想著,這么好的一位少年,那么他喜歡著的少女,得是多好的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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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百二十一章

    看熱鬧

    胭脂郡,太守府邸。

    偷過了自家老爹的一郡堪輿候選圖,家賊劉高華有些心虛,覺得五十兩銀子有些燙手,便想著補救一二,就將大髯刀客三人晾在客廳,自己跑去他爹處理政務的官廳,說是自己這趟出門游歷,遇上了書本上的神仙中人,其中用刀的大髯漢子,是一位名動江湖的江湖豪俠,便是郡內(nèi)第一高手,都未必是他的三合之敵,萬萬怠慢不得。還有一位龍虎山張?zhí)鞄�,背負一把桃木劍,家學淵源,殺妖降魔,手到擒來。最后一位姓陳的,更是了不得,別瞧著少年模樣,其實是八九十歲的高齡了,只是“修道有成,顏如少童”而已。

    兒子劉高華這番天花亂墜的吹捧,把郡守大人給說得將信將疑,略帶著一絲忐忑,帶上了一位見多識廣的府邸幕僚,一同前往客廳招待貴客,結果劉郡守大失所望,男人確實沒見過諸多神怪精魅,可是看人的眼光,真不差勁,打過招呼之后,落座喝了杯茶,就興致缺缺,讓劉高華好生款待三位貴客,就找了個由頭返回官廳。

    一路上,劉郡守搖頭道:“什么豪俠天師,名不副實,坑蒙拐騙到了我家府上,真是膽大包天,若是之后膽敢提出非分要求,本官非要讓他們牢底坐穿,把牢獄飯吃飽�!�

    老幕僚輕聲笑道:“混吃混喝倒也不至于,年輕道士和背匣少年不好說,那名刀客是確有幾分真本事的,府上護院肯定不是對手,劉大人,要知道我入府之前,曾經(jīng)游歷江湖二十余年,見識過數(shù)位大名鼎鼎的江湖宗師,在咱們彩衣國南方,都是屈指可數(shù)的頂尖高手,僅論氣度,大髯漢子毫不遜色,目露精光,氣度森嚴�!�

    郡守點了點頭,“如此說來,還真有幾分道理�!�

    老幕僚小聲提醒道:“劉大人,你想一想,駐守本州的那位將軍大人,是公認的四境大宗師,咱們曾經(jīng)在筵席上遠遠觀望,當時就覺得哪怕喝酒談笑,卻也有一股不怒自威的氣概,很是嚇人,仔細回想,那位自稱姓徐的江湖人,是不是與之有幾分相似?”

    劉郡守皺了皺眉頭,“聽你的意思,是要好好拉攏一番?可是聽說江湖人打交道,都是一擲千金才算英雄氣概,若是只拿出幾兩銀子做盤纏什么的,不是客套情誼,反而是羞辱,會得罪那幫江湖莽夫,本官向來為官清廉,并無盈余,能夠出手,這可如何是好?難不成還要跟郡城富豪借銀子?”

    說到這里,一郡父母官的神色有些不快,“若是這般滿是銅臭氣的關系,本官不要也罷�!�

    讀書人看待江湖漢,尤其是有了朝廷官身的讀書人,其實心底還是瞧不上眼的。

    老幕僚心中嘆息,自己送上門的江湖關系,這位劉郡守都接不住,也怨不得一手好文章卻只是四品官了,更何況劉郡守的座師房師,如今還是彩衣國的公卿高官。如果換成他是郡守,別說是跟富人借錢,就是砸鍋賣鐵也在所不惜,假設那位大髯刀客,是一位三境小宗師的江湖高手,只要關系到了,那么桌面底下能做的事情,多了去。再說了,人情人情,沒有人情往來怎么有人情,想著事事別人求己,可不是為官之道啊,與郡城豪閥大族有點往來,借幾百兩銀子而已,真是你劉郡守丟了面子?錯啦,是你給那戶人家面子呢。只是這些事情,劉郡守不愛聽,覺得有辱斯文,老幕僚一次兩次說過之后,就心里有數(shù)。

    一想到這里,老幕僚又有些心灰意冷,官場如此彎彎曲曲,江湖上何嘗不是如此?他在隱姓埋名之前,事實上曾經(jīng)為一位彩衣國南方江湖的盟主擔任心腹謀士,快意恩仇是有,可更多的還是人間細事多如毛,任你英雄蓋世,滿腔意氣,用不了幾年就會被磨損殆盡。想當年老盟主何等豪氣干云,最后不一樣落得個妻離子散家破人亡?

    劉郡守不冷不熱地離開后,劉高華有些尷尬,加上一座郡守府邸,竟然寒酸到幾間客房都騰不出來,大髯刀客便讓劉高華帶著去往最近的客棧落腳,只要那神誥宗老道人進入郡城府邸,就趕緊通知他們?nèi)耍瑒⒏呷A連連應下。

    因為地段好,又是老字號,客棧生意興隆,好在郡守嫡子的面子還值點錢,硬是拿出了三間客房出來,而且沒敢坐地起價,而劉高華從頭到尾也領這份情,全然沒意識到客棧掌柜的心疼割肉,這讓大髯刀客看得好笑,就連道士張山峰都直搖頭。

    人情世故,也是學問。這些學問,圣賢書上教的不多,但是江湖里頭有,陳平安便看在眼里,記在心里。

    其實之前泥瓶巷杏花巷這樣的市井坊間,也有。

    三人在大髯漢子房間閑聊,自然而然聊起了這趟古宅之行,說起了張山峰的那張神行符,徐遠霞問過了價格之后,得知竟然如此昂貴,便覺得有些對不住這位俱蘆洲道士,笑言下趟斬妖除魔,一定要有些收獲才行,張山峰雖然窮怕了,但是絲毫沒有怨天尤人,這倒是讓徐遠霞刮目相看,漢子可是知道修行路上,練氣士積攢家底,何等重要,對于一些個山上仙家的門道規(guī)矩,闖蕩南北的徐遠霞所知甚詳,練氣士修來修去,修心修力,修的更是真金白銀,如果年輕道士一直這么入不敷出,肯定很難往高處走,再好的心性,都經(jīng)不起這種鈍刀子割肉。

    經(jīng)過閑聊,陳平安第一次具體了解練氣士下五境的風光。

    之前那次跟“弟子學生”崔瀺作伴從大隋返回,因為當時林守一已經(jīng)是半個山上神仙,陳平安就有些好奇這些,一次難得的兩人閑聊,陳平安破天荒主動問起了修行練氣的事情。

    結果少年崔瀺當時直翻白眼,撂下一句,下五境?都是垃圾啊,聊那個多沒勁,簡直就是有損先生的高山流水,先生,咱們來聊聊上五境吧?想當年學生我好歹是十二境……

    當時陳平安對他成見頗深,就不愿意聽白衣少年夸夸其談,起身去遠處練習立樁劍爐了。

    陳平安如今想來,是不是挺傷崔瀺自尊的?“好歹”曾經(jīng)當過十二境的仙人,還跟白帝城的城主在彩云間下過棋……

    陳平安撓撓頭,低頭喝了口茶,但是心里想著的,卻是后悔連同信一起寄給“崔東山”的那兩千兩銀票,跟當過仙人的學生弟子這么客氣,不講究,這不是侮辱人嘛。

    練氣士的下五境,登山五境,銅皮境,草根境,柳筋境,骨氣境,筑廬境,其中前四境,分別修煉皮肉筋骨,說是練氣士,其實養(yǎng)育出一副堅韌的體魄,也很重視,道理倒也淺顯,人身若是一只水碗,煉出一斤氣,若是水碗只能裝下八兩,其余二兩就成了空談。最后一境,則是融會貫通,熔鑄一爐,是為人身這具練氣之器的大成之境,大概意思像是在說,可以正式登山了。

    因為倀鬼楊晃多次提及柳筋境,說成是“留人境”,大髯漢子便著重給陳平安這個外行解釋了一番,說起來津津有味,充滿了純粹武夫對山上神仙的調侃,讓剛好停滯在三境的年輕道士十分無奈。

    “曾經(jīng)有一位驚才絕艷的柳姓修士,單憑煉筋一事,就直接登入上五境,成就無上仙身,堪稱前無古人后無來者。故而專門以柳筋命名此境。又有留人境的說法,因為許多奢望走捷徑的修士,誤入歧途,在這個境界上對柳姓修士遺留的殘缺秘籍,去鉆牛角尖,耽擱太久,貽誤終身�!�

    大髯漢子喝茶也有喝酒一般的豪邁,言語之中頗多調侃,“咱們武人總被山上修士看輕,可有一點怎么都比練氣士強,就是步步扎實,沒那亂七八糟的捷徑可走,最為腳踏實地,所以這柳筋境,留住了天底下不知道多少心懷僥幸的年輕修士,而且下五境的練氣士,只要不是兵家和劍修之流,遇上了咱們第三境的純粹武夫,可討不了半點便宜!”

    年輕道士身為在座唯一一位練氣士,悶悶道:“你們武夫躋身煉氣三境,咱們練氣士躋身中五境之后,再來比比看?肯定是咱們練氣士勝算更大�!�

    大髯漢子嘿嘿笑道:“咱們只做同境之爭,第九境的金丹境練氣士,夠神仙了吧?遇上咱們山巔境的純粹武夫試試看?那大驪藩王宋長鏡,你們幾個十境練氣士敢在他面前橫?這個宋長鏡,是咱們寶瓶洲純粹武夫里頭的這個!”

    大髯漢子伸出大拇指。

    他始終不愿收起大拇指,大為稱贊道:“這等武夫,才是世間真豪杰,身處山下,卻能傲視山上,只恨我徐遠霞不能見他一面,否則死皮賴臉也要敬他一碗酒!”

    陳平安臉色古怪。

    藩王宋長鏡,可不就是宋集薪的親叔叔,曾經(jīng)在泥瓶巷路過,陳平安還跟宋長鏡還打過照面來著。

    再說了,跟宋長鏡差不多境界的純粹武夫,只是家鄉(xiāng)小鎮(zhèn),就還有李槐他爹,更別提還有崔瀺的爺爺……

    陳平安只好默默喝茶。

    之后三人去客棧一樓吃飯,大堂酒桌上議論紛紛,原來有位老神仙,即將大駕光臨胭脂郡,一手神通,變化莫測,書上的神仙可以撒豆成兵,他則是能夠丟紙為美人,那些個儀態(tài)萬方的婀娜女子,在一張張黃紙落地現(xiàn)身之后,一個個與大活人完全無異,能歌善舞,對答如流。

    老神仙這一路南下,已經(jīng)讓彩衣國沿途各地的達官顯貴,都忍不住嘆為觀止,所以老神仙尚未駕到胭脂郡,這座以美女著稱于世的彩衣國郡城,就已經(jīng)翹首以盼,男子期盼那些由紙張變化而來的神異美人,是否別有韻味,稍有姿色的女子,則是都起了爭勝心,豈有一張薄紙勝過她們真人的道理?

    陳平安興趣不大。

    大髯漢子和道士張山峰則是躍躍欲試,說是一定要去瞅瞅,一個信誓旦旦,說那老神仙說不定就是披著人皮的精怪妖魔,一個使勁點頭附和,說決不允許妖魔蠱惑人心。

    陳平安看著兩個滿身正氣的家伙,心想你們兩個能不能擦干凈口水再說話,不就是想看漂亮女人嗎,直說啊,我又不會笑話你們。

    唉,說到底他們就是沒見過真正好看的姑娘,這一點,陳平安底氣很足。

    因為他覺得自己已經(jīng)見過天底下最好看的姑娘了。

    她眉如遠山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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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百二十二章

    有些離別可以再會

    落魄山,竹樓后邊新開辟出一方小水塘,水至清且無魚,空蕩蕩的水塘,不知是要做什么。魏檗卻經(jīng)常在此蹲著,一看就能看上半個時辰,還要青衣小童和粉裙女童最近半年,好好盯著水塘,切莫讓外人靠近,約莫是不太放心這兩個家伙,魏檗甚至讓那條腹下生出金線的黑蛇,從洞穴老巢搬出,就在竹樓附近盤踞守候。

    陳平安離開之后,青衣小童沒了對比,何況春寒漸退,每天的日頭暖洋洋的,修行就懈怠下來,粉裙女童提醒了兩次,青衣小童振振有詞,這叫松弛有度,厚積薄發(fā),可不叫三天打魚兩天曬網(wǎng)。

    今天魏檗又來到竹樓后,青衣小童屁顛屁顛跟在后頭,之前不管如何詢問,魏檗只說讓他拭目以待,就是不愿道破真相,害得青衣小童整天撓心撓肺,恨不得現(xiàn)出真身,跳入水塘掀個底朝天,只是忌憚魏檗的身份修為,以及這位山岳大神那笑里藏刀的陰柔脾性,這條御江水蛇才硬生生壓下好奇心,免得寄人籬下的同時,還要被穿小鞋。

    魏檗今天還是蹲在池塘邊,仔細凝視著水塘里的細微水流,看似死水一潭,實則不然,腳下這座落魄山的山水氣運之根本,其實不在山巔的山神廟,山根在于竹樓,水運在于眼前水塘。山神宋煜章本就交惡了這位北岳正神,加上又是醇臣本色,死心塌地為大驪宋氏賣命,便一五一十將這樁密事稟報給禮部和欽天監(jiān),得到的答復卻是讓他守口如瓶,不許泄露絲毫。既然是大驪朝廷的旨意,宋煜章也就不再糾纏,至于自身修為因此受到禁錮約束,無法完整統(tǒng)轄落魄山,宋煜章反而看得很淡。

    不過宋煜章跟頂頭上司魏檗的關系,算是愈行愈遠了。

    青衣小童同樣蹲在池塘邊,他甚至不知道這一池塘清水,是從哪里搬運過來,不過以魏檗的身份,只要是“大驪北岳”轄境之內(nèi),搬山運水,實在輕而易舉。

    青衣小童眼巴巴瞪著池塘清水,只恨無法看出一點蛛絲馬跡,他全然沒有察覺身邊蹲著的魏檗,在自家地盤上,竟是臉色緊繃,額頭滲出汗水,肩頭如負山岳,想要起身都沒有辦法。

    光陰如水流逝,百無聊賴的青衣小童打了個哈欠,這才發(fā)現(xiàn)魏檗身邊站著個陌生人,正彎著腰,雙手負后,笑瞇瞇凝視著水塘,他身穿道袍,頭頂蓮花冠,年紀輕輕,長得還挺俊,就是笑起來不太正經(jīng),一看就像是會假借看手相的幌子,趁機偷摸姑娘們的小手,若是以往在御江附近,就青衣小童那火爆脾氣,早就讓這個年輕道士有多遠滾多遠了,如今在龍泉郡見多了風風雨雨,青衣小童收斂許多,只是一想到身邊有一尊金身燦燦的北岳正神,竹樓里頭還有一位可怕至極的武道巔峰大宗師,咱這還怕什么?

    青衣小童趕緊站起身,潤了潤嗓子,“喂喂喂,你這道士,咋這么不地道呢,不打聲招呼就闖了進來?你曉不曉得我家老爺陳平安,是整座山頭的主人?而且竹樓附近就有條賊兇的大黑蛇,最喜歡吃人,你能活下來,得虧大爺我每天苦口婆心,勸那條大黑蛇要吃齋要吃齋,否則你這會兒,哼哼!”

    青衣小童雙臂環(huán)胸,鼻孔朝天。

    心中大笑,哇哈哈,憋屈了這么久,總算碰到個自己能夠訓斥幾句的凡夫俗子了!不容易啊,一想到這個,青衣小童就越看那年輕道人越順眼,恨不得就要跟他稱兄道弟一番。

    “這樣啊,如此說來貧道托你的福,逃過一劫了�!蹦贻p道人笑容燦爛,連忙道謝。

    陌生道人這副做派,落在青衣小童眼中,比起魏檗那種綿里藏針的陰森笑容,這哥們可就真誠太多了,不過青衣小童在這狗屁龍泉郡,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混得有些草木皆兵了,便再次仔細打量了一番道人,確定沒有半點練氣士的氣象后,激動得差點熱淚盈眶,一路晃蕩過去,跳起來就在年輕道人肩頭上一拍,“謝什么,我家老爺陳平安下山前就說了,他不在家的時候,我就要挑起重擔,當家作主,你作為客人,哪有讓你受到驚嚇的道理�!�

    竹樓后窗那邊,光腳老人看到這一幕后,笑呵呵道:“你有本事再拍一下這位道人的肩頭�!�

    青衣小童心生警惕,抬頭望向那個年輕道人,又看了幾眼二樓窗口那邊的瘋老頭,再看了看道人頭戴著的蓮花冠,試探性問道:“咱們有話好好說啊,你是道家的十境大真人,還是十一十二境的天年輕道人笑著搖頭,“都不是�!�

    青衣小童半信半疑,低聲道:“這位仁兄,咱們行走江湖,無論輩分高低修為深淺,都講究一個以誠待人,可不許騙人�。俊�

    年輕道人點頭道:“真不騙你�!�

    十境以下,在落魄山自己哪怕打不過,這不還有魏檗和瘋老頭嘛,這要還畏畏縮縮,就真說不過去了!

    青衣小童迅速掂量一番,覺得自己已經(jīng)立于不敗之地,頓時眉開眼笑,又是跳起來拍了一下道人的肩膀,“我一看你就根骨清奇,別灰心,道家元嬰境的陸地神仙而已,你努力個幾百年,總歸還是有點希望的,實在不行,以后給人欺負,就報上我的名號,就說你認識……御江浪里小白條,或是落魄山小龍王,這兩個綽號怎么樣?一個風流,一個威風……”

    二樓老人肆意大笑,朝青衣小童伸出大拇指,“小水蛇,算你本事,要是今天不死,以后夠你吹噓一輩子了!”

    青衣小童咽了咽口水,眼珠子一轉,咳嗽一聲,耷拉著腦袋就要撤退,嘴上念叨著“修行去修行去,今天的修行可不能耽擱了”。

    年輕道人笑了笑,點頭溫聲道:“修行是不能懈怠,走走走,貧道對于修行略有心得,你問我答,可以幫你參謀參謀�!�

    然后青衣小童眼前一花,突然發(fā)現(xiàn)有人與自己并肩而行,這還不算奇怪,奇怪的是魏檗那邊,也有個人蹲在那邊,更奇怪的是二樓窗口,還有人與光腳瘋老頭相對而立,而在竹樓那邊朝這邊探頭探腦的傻妞身后,還有個人陪著她一起鬼鬼祟祟望過來。

    一個個全是那個頭戴蓮花冠的年輕道人!

    青衣小童閉上眼睛,假裝瞎子往前邊摸去,“我什么都看不見,什么都看不見。我在夢游,我又在夢游……”

    竹樓那邊,粉裙女童眨著水靈大眼眸,比起青衣小童的不敬在先,她好奇多于畏懼,站在她身邊的“那一個”年輕道人,雙手攏袖,看著墻壁上顯現(xiàn)出來的一個個符箓文字,嘖嘖稱奇道:“字還是這般有意思,不愧是幫著……哈哈,天機不可泄露�!�

    二樓那邊,年輕道人斜靠窗臺,笑問道:“聽說你想要打架?”

    光腳老人先以儒家長揖,以崔氏讀書人的身份恭敬行了一禮,然后直起身,后退兩步,以武夫身份抱拳行禮,再無半點敬畏,眼神炙熱道:“還望陸掌教賜教一二!”

    年輕道人故作恍然和釋然,笑哈哈道:“好說好說,只是一二就好,討教三四五六的話,貧道還真為難,畢竟如今身在你們浩然天下,兩條腿跟蹚泥似的,走的不快,蹦的不高�!�

    水塘旁邊,年輕道人跟魏檗并肩蹲著,問道:“魏大山神,能否告訴貧道,這池塘里的積水,以及里頭種下的那粒金蓮種子,都是什么來歷?”

    魏檗仍是無法起身,只得苦笑道:“回稟掌教老祖,水是神水國覆滅前夕,我偷偷讓人取出的三萬斤泉水。那粒金蓮種子,則是神水國皇庫里頭的老古董,當年就連皇室和欽天監(jiān)老人都說不清楚,只是一代代都作為珍藏傳承下來,神水國亡國之后,逃難經(jīng)過棋墩山,被我遇上,最后便有了這粒種子。便想著能不能靠著靈泉之水,孕育出一株傳說中唯有小蓮花洞天,才有的那種紫金蓮花�!�

    因為魏檗是北岳正神,是所有山脈的主人,命運一體,但這既是天時地利人和,但有些時候天災地禍,就會成為山水正神的負擔,當身邊這個蓮花冠道人出現(xiàn)后,魏檗就被道人一腳踩得無法動彈了,哪怕道人只是踩在落魄山上而已,其實卻與踩在魏檗頭頂無異。

    如果道人一腳踩得落魄山塌陷,那么魏檗可能在披云山之巔的那尊金身,就會斷掉大半條胳膊。

    年輕道人搖頭反駁道:“不是只有小蓮花洞天才有,中土神洲的龍虎山天師府,也有三株品相極好的紫金蓮花,長勢還不錯,高達十數(shù)丈呢�!�

    魏檗無言以對。

    道人正是道教坐鎮(zhèn)的青冥天下,道祖座下三弟子陸沉。

    青冥天下道教又分三教,這三教掌教,地位之崇高超然,相當于浩然天下的禮圣、亞圣、文圣。

    陸沉拍了拍青衣小童的腦袋,微笑道:“行了,別裝聾作啞了,貧道若是真想把你怎么樣,你覺得這樣有用嗎?”

    青衣小童到現(xiàn)在為止,還不知道陸沉的身份,但是僅憑蓮花冠道人這一手神通,關鍵是當著魏檗和老瘋子的面施展出來,青衣小童就曉得自己又撞上鐵板了,而且極有可能,這次比先前任何一次都要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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