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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1章

    眼角余光處,一顆參天古木之上,一襲白衣飄然而立,微笑道:“這多不好意思�!�

    魏檗嗓音不大,陳平安卻聽得真切。

    陳平安一頭撞入漣漪中,下一刻,已經(jīng)站在了仙氣彌漫的披云山之巔,如釋重負,一屁股坐在地上。

    還好魏檗沒落井下石。

    溪澗那邊,阮邛輕輕按住阮秀肩頭,一閃而逝,返回龍泉劍宗后。

    阮邛親自做了桌宵夜,父女二人,相對而坐,阮秀笑逐顏開。

    阮邛心中嘆息。

    今日傷心,總好過將來死心。

    披云山那邊。

    魏檗笑著彎腰伸手,將精疲力竭的陳平安攙扶起身。

    陳平安苦笑道:“今夜就跟做夢似的�!�

    魏檗笑了笑,伸出手掌。

    片刻之后,有夜游于披云山之巔云海的青色鳥雀,倏忽之間,墜于這位神人之手。

    魏檗一手托著青雀,另外那只手輕輕揮袖,有一張白云蒲團,在陳平安身后浮現(xiàn)而出。

    陳平安在蒲團上,盤腿而坐。

    魏檗微微抬起手掌,鳥雀遠飛,重返云海。

    魏檗輕聲道:“陳平安,根據(jù)你那幾封寄往披云山的書信內(nèi)容,加上崔東山上次在披云山的閑聊,我從中發(fā)現(xiàn)了拼湊出一條蛛絲馬跡,一件可能你自己都沒有察覺到的怪事�!�

    陳平安問道:“怎么個奇怪?”

    自從與崔東山學了圍棋之后,尤其是到了書簡湖,復(fù)盤一事,是陳平安這個賬房先生的日常功課之一。

    魏檗舉目遠眺,云海根本無法遮掩一位山岳神祇的視線,銜接一起的龍須河、鐵符江,更遠處,是紅燭鎮(zhèn)那邊的繡花江、玉液江,魏檗緩緩道:“阮秀在驪珠洞天得到的機緣,是如鐲子盤踞腕上的那條火龍,對吧?”

    陳平安點頭,這是顯而易見的真相。

    魏檗又說道:“自從齊先生贈送你山水印后,于蛟龍溝一役,山字印崩毀,僅剩一枚水字印。先是在繡花江畔的那座秀水高風府邸,遇上了一位嫁衣女鬼,之后在桐葉洲,你與那位埋河水神娘娘有緣,青鸞國境內(nèi),去往獅子園之前,據(jù)說你在一座水神廟內(nèi)墻上題字。黃庭國紫陽府那邊,遇到過居心叵測的白鵠江水神,無論善緣孽緣,依舊是緣,反觀山水神祇中的山岳神靈,除了我之外,屈指可數(shù),至少在你心目中,即便路過,都印象不深,對不對?尤其是這幾年的書簡湖,你在臨水而居,多久了?時日不短吧?”

    陳平安認真思量一番,點點頭。

    “難道你忘了,那條小泥鰍當年最早選中了誰?!是你陳平安,而不是顧璨!”

    魏檗慘然一笑,“那你有沒有想過,你如此‘親水’,而阮秀?水火之爭,難道有比這更天經(jīng)地義的大道之爭嗎?”

    陳平安愣了愣。

    魏檗哀嘆一聲。

    陳平安突然笑了起來,伸手指了指背后劍仙,“放心,真要有一場水火之爭,我給阮姑娘讓道便是。理由很簡單,我是一名劍客,我陳平安的大道,是在武學之路上,仗劍遠游,出最硬的拳,遞最快的劍,與講理之人飲酒,對不平事出拳遞劍……”

    差點就是“形銷骨立”的年輕人,數(shù)年以來,從未如此神采飛揚,“我希望有一天,當我陳平安站在某處,道理就在某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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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百六十一章

    不當那善財童子

    魏檗仰頭望向天幕,圓月當空。

    當初是成為神水國的山岳神祇后,才得知原來在另外一座天下,會三月爭輝的奇景,至今魏檗都無法想象,那座天下的天地運轉(zhuǎn),會因為多出的兩輪月亮,生出多少與浩然天下截然不同的大道規(guī)矩。

    陳平安摘下養(yǎng)劍葫,喝著酒,想著要將珍藏在方寸物和咫尺物里邊的好些酒,在落魄山尋一處相對山根深厚、水運濃郁的地方,埋入地下。細算之下,酒水種類真不算少。

    老龍城桂夫人親手釀造的桂花釀,蜂尾渡的水井仙人釀,書簡湖的烏啼酒,埋河水神娘娘贈送的碧游府水花酒,還剩下大半壇,不過如今應(yīng)該是碧游水神宮了。紫陽府吳懿贈送的老蛟垂涎酒,青峽島紅酥家鄉(xiāng)出產(chǎn)的黃藤酒,又名加餐酒,陳平安喝過,醇軟,極易入口,當年想到家鄉(xiāng)還有裴錢和粉裙女童,逢年過節(jié)的時候,她們可以稍稍喝兩杯,就在游歷途中專程購買了一批老窖藏,反正是市井酒水,并不昂貴。

    行走江湖,書箱與劍,酒馬相伴,不會寂寞。

    已經(jīng)延后三年的北俱蘆洲之行,不能再拖了,爭取今年年底時分,先去過了彩衣國和梳水國,見過一些故人朋友,就乘坐一艘跨洲渡船,去往那座劍修如云、以拳講理的著名大洲。

    魏檗收回視線,越過落魄山,棋墩山,一直望向南邊的那座紅燭鎮(zhèn),作為山岳神祇,觀看轄境版圖,這點路程,清晰可見,只要他愿意,紅燭鎮(zhèn)的水神廟,甚至是每位街上行人,皆可纖毫畢現(xiàn)。如今隨著龍泉郡的興盛,作為繡花江、玉液江和沖澹江的三江匯流之地,本就是一處水運樞紐的紅燭鎮(zhèn)愈發(fā)繁榮。

    小時不識月,呼作白玉盤。

    仙人垂兩足,桂樹何團團。

    這曾是古蜀國流傳下來的詩歌殘篇,后來成為紅燭鎮(zhèn)那邊的鄉(xiāng)謠,無論老幼,所有船家女都愛吟唱這首歌謠。

    雖然他如今已經(jīng)是大驪北岳正神,可是紅燭鎮(zhèn)敷水灣那邊所有船戶的“賤籍”,依舊無法更改,除了那位已經(jīng)身在長春宮修行的女子,世世代代,這么多年了,當年神水國那五姓的后裔,始終無法擺脫賤籍,被“不可上岸”的鐵律,釘死在敷水灣內(nèi)。

    魏檗看護著敷水灣五大姓氏那么多年,可是飛黃騰達之后,甚至從來沒有跟大驪開口求情的意思。

    魏檗成為大驪山岳正神之后,做了不少大事情,更換敷水灣船戶版籍,且不說最終成與不成,不過是與大大驪戶部和京城教坊司兩處衙門,打聲招呼的小事情,結(jié)果好壞,無非是看禮部尚書和國師崔瀺點不點頭,可是魏檗偏偏沒有開這個口。

    魏檗沉默許久,笑道:“陳平安,說過了豪言壯語,咱們是不是該聊點庶務(wù)了�!�

    先前魏檗去落魄山的山門迎接陳平安,兩人登山時的閑聊,是名副其實的閑聊,由于落魄山有一座山神廟坐鎮(zhèn),明擺著是一顆大驪朝廷的釘子,而且大驪宋氏也根本沒有任何遮掩,這就是一種無言的姿態(tài)。若是魏檗隔絕出一座小天地,難免會有此地無銀三百兩的嫌疑,以山巔那位宋山神生是忠臣、死為英靈的剛直秉性,必然會將此記錄在冊,傳訊禮部。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對此陳平安早有腹稿,問道:“若是與大驪朝廷簽訂地契順利的話,以哪座山頭作為祖師堂祖山更好?落魄山底子最好,可畢竟太偏,位于最南邊。而且我對于地理堪輿一事,十分外行。我如今有兩套陣法,品秩……應(yīng)該算是很高,一座是劍陣,適合攻伐退敵,一座守山陣,適合防御,一旦在山上扎根,極難搬動-遷移,是一開始就將兩座護山陣放在同一山頭,還是南北呼應(yīng),分開來安置打造?不過還有個問題,兩座大陣,我如今有陣圖,神仙錢也夠,但是還欠缺兩大中樞之物,所以即便近期能夠搭建起來,也會是個空架子。”

    魏檗不與陳平安見外,毫無顧忌,直截了當問道:“品秩是怎么個高?有說法?”

    陳平安笑道:“我除了鄭大風給我的那塊玉牌咫尺物之外,其實還有一張得自桐葉宗的梧桐葉,也是咫尺物,只是收到此物的時候,被提醒過,所以這些年從未打開,里邊除了桐葉宗掏出來的大把谷雨錢,最關(guān)鍵是擱放著兩套護山大陣的珍貴陣圖,一套仿造桐葉洲太平山的攻伐劍陣,一套仿制扶乩宗的守山大陣,谷雨錢足夠打造出兩座陣法的開銷,還能夠維持兩陣運轉(zhuǎn)百年�!�

    陳平安苦笑道:“只是支撐兩座大陣運轉(zhuǎn)的中樞物件,九把上乘劍器,和五尊金身傀儡,都需要我自己去憑機緣尋覓,不然就是靠神仙錢購買,我估摸著就算僥幸碰到了有人兜售這兩類,也是天價,梧桐葉里邊的谷雨錢,說不定也就空了,即便打造出兩座完整的護山大陣,也無力運轉(zhuǎn),說不定還要靠我自己砸鍋賣鐵,拆東墻補西墻,才不至于讓大陣閑置,一想到這個就心疼,真是逼得我去那些破碎的洞天福地尋覓機緣,或是學那山澤野修涉險探幽�!�

    陳平安言語之后,看了眼魏檗。

    魏檗點頭道:“不會有任何窺探�!�

    陳平安這才取出那張泛黃的梧桐葉,看似尋常,修士若是仔細端倪,就可以發(fā)現(xiàn)一張小小梧桐葉,實則玄機重重,氣象萬千。

    陳平安遞給魏檗,輕聲道:“之所以不敢打開,是里邊還藏著兩顆杜懋飛升失敗后,崩碎墜入桐葉宗的琉璃金身碎塊,一塊小如拇指,一塊大如稚子拳頭,相較于杜懋墜入桐葉、寶瓶兩洲版圖的其它琉璃金身,都算小的。一打開,就等于泄露了天機,說不定就會引來的上五境修士的覬覦。”

    魏檗雙指捻住那枚梧桐葉,高高舉起,瞇眼望去,感慨道:“幸好你沒有打開,飛升境修士的琉璃金身碎塊,實在太過價值連城,莫說是別人,就連我,都垂涎不已,氣息濃郁,你瞧瞧,就連這張梧桐葉的脈絡(luò),浸染幾年,就已經(jīng)由內(nèi)而外,滲出金玉色澤,要是打開了,還了得?你要知道很多陰陽家修士,就是靠推衍出來的天機,賣于大修士,賺取谷雨錢,所以你忍著誘惑不看,免去了無數(shù)意想不到的麻煩�!�

    魏檗欣賞了梧桐葉片刻,遞還給陳平安,解釋道:“這張梧桐葉,極有可能是桐葉洲那棵根本之物上的落葉,都說樹大招風,但是那棵誰都不知道身在何處的遠古梧桐樹,幾乎從不落葉,萬年長青,聚攏一洲氣運,所以每一張落葉,每一截斷枝,都無比珍貴,枝葉的每一次落地,對于抓到手的一洲修士而言,都是一場大機緣,冥冥之中,能夠獲得桐葉洲的庇護,世人所謂福緣陰德,莫過于此。當年在棋墩山,你見過我精心培植的那塊小竹園,還記得吧?”

    陳平安點點頭,笑了笑。

    當然記得,如今陳平安還惦念著再跟魏檗討要一竿竹子呢,給自己和裴錢都打造一把竹刀,師徒二人,一大一小。如果竹子夠大,還可以再給裴錢打造一把竹劍。

    與魏檗,陳平安可沒什么不好意思的。

    魏檗的那片棋墩山竹林,其實只是竹海洞天那享譽九洲的十德竹,十棵仙竹之一奮勇竹的祖宗竹之子嗣而已。

    當初給阿良一刀砍去無數(shù),除了被陳平安打造成竹箱和雕刻為竹簡,真正的大頭,還是落魄山那座竹樓,不過后者的出現(xiàn),是魏檗自己的意愿。奮勇竹,無比契合兵家圣人的一句讖語,“兵威已振,譬如破竹,數(shù)節(jié)之后,迎刃而解”,以此竹建樓,對于純粹武夫和兵家修士,裨益最大。后來李希圣又在竹樓外寫滿了符箓,光腳老人幾乎常年待在竹樓二樓,打坐修行,也就不奇怪了。

    回頭再看,魏檗算是做了一筆一本萬利的好買賣,掙來了個大驪北岳正神。

    陳平安是走過書簡湖后,才知道原來能夠?qū)①I賣做得真誠且自然,沒有半點市儈和銅臭氣息,將生意做成了君子之交,就是為人處世的真正功力和火候。

    魏檗可不清楚自己又要割肉,大概這就叫家賊難防。

    這位大驪正神,還在那兒給陳平安講述那張梧桐葉為何珍稀,“一定要收好,打個比方,你行走大驪,中五境修士,有無一塊太平無事牌,天壤之別,你將來重返桐葉洲,游歷四方,有無這張桐葉在身,一樣是云泥之差。如果不是知道你心意已決,桐葉洲那邊又有生死大敵,不然我都要勸你繞過桐葉宗,直接去桐葉洲南部碰碰運氣�!�

    “桐葉洲,我暫時是不會去了。至于緣由,不僅僅是杜懋和桐葉宗�!�

    陳平安猶豫了一下,還是將隋右邊去往玉圭宗,將會從純粹武夫轉(zhuǎn)為劍修、和李芙蕖尾隨兩事的詳細經(jīng)過,原原本本說給了魏檗聽。

    桐葉洲的玉圭宗下宗,選址在寶瓶洲的書簡湖,如今已是世人皆知的事實。

    但這還是陳平安第一次將與荀姓老人、姜尚真的關(guān)系道破,畢竟之前來往于披云山和青峽島的飛劍傳訊,陳平安并不放心。

    魏檗聽完之后,愣了一下,思量片刻,皺眉道:“玉圭宗應(yīng)該是借此機會,在向中土文廟示好,但是又不愿與文圣一脈撕破臉皮,所以就讓從桐葉宗轉(zhuǎn)投玉圭宗門下的那位大修士,當了探路的過河卒,而不是讓姜尚真這個自家人,立即趕赴書簡湖,殺了你,自有替死鬼,不殺你,有了這番動作,也算對亞圣一脈的陪祀圣人,有了交待,不枉費人家支持玉圭宗創(chuàng)立下宗。而那位桐葉宗祖師堂大修士也不蠢,不愿被借刀殺人、又鬼鬼祟祟推出了元嬰修士李芙蕖,李芙蕖雖然境界不如前者,卻也不笨,尾隨了你一路,才決定現(xiàn)身,與你在梅釉國那邊演了一場戲�!�

    魏檗又將上宗下宗之間的諸多內(nèi)幕規(guī)矩,給陳平安說了一遍。

    陳平安終于恍然。

    為何玉圭宗會反復(fù)無常,從出現(xiàn)在老龍城的那個荀姓老人,再到姜尚真,最后到宮柳島,都不念半點“香火情”。

    原來涉及到了宗門的千秋大業(yè)。

    陳平安晃了晃養(yǎng)劍葫,唯有嘆息,沒了喝酒的興致。

    不知道荀姓老人和姜尚真在這場謀劃中,各自角色

    又是什么。

    如今最了解龍泉郡西邊群山底細的,肯定就是魏檗,轉(zhuǎn)移山水氣運,都不是難事,但是回到陳平安最初的問題,兩座護山大陣建在何處,何時破土動工,魏檗神色并不輕松,緩緩道:“兩座大陣,品秩極高,耗費更是驚人,既然你當下還缺了關(guān)鍵之物,如果不是很著急的話,我建議你晚一些再做決定,護山大陣一事,是所有修士開創(chuàng)門派的重中之重,等到真正萬無一失了,再一鼓作氣搭建好陣法,最好不要斷斷續(xù)續(xù)�!�

    魏檗笑道:“反正如今龍泉郡有我在,你那些山頭,就暫時都不用擔心。實在不行,再加上一個阮圣人嘛。”

    陳平安一陣頭大。

    開過了玩笑,魏檗繼續(xù)說正事:“精通陣法和機關(guān)術(shù)的墨家高人,寶瓶洲別的地方不好找,我們大驪剛好有不少。這件事,倒是可以早些準備,省得到時候手忙腳亂,這兩座大陣,尋常墨家修士還真不敢接手,必須早點敲定人選,再來湊時間,而不是先定日子再找人。所以你最近就可以找個機會,聯(lián)系一下那位豪俠,許弱,此人在大驪幕后,分量極重,我都看不出他的深淺。這件事,你不用管,我出面幫你打聲招呼,不然你未必找得著許弱。”

    魏檗大概是擔心陳平安操之過急,一定要趕在去往北俱蘆洲之前,建好大陣才好放心遠游,便耐心提醒道:“修行路上,大道漫漫,許多機會,要爭,有些好事,則是靠等。切不可因為書簡湖之行,無比煎熬,度日如年,就覺得世間光陰都是如此……緩慢�!�

    陳平安點點頭,“這個道理,我懂。”

    魏檗微笑道:“還好,我還以為要多磨磨嘴皮子,才能說服你�!�

    陳平安無奈道:“說實話,我確實很想要有個像樣的山頭,闊綽,氣派,我在不在山頭上,身在千萬里之外,都能安心,那是一件……想一想就很開心的事情。只不過你都這么說了,也就只能憋著,慢慢來吧�!�

    陳平安突然笑了起來,別好養(yǎng)劍葫在腰間,“魏大山神,不曉得還有沒有多余的奮勇竹?一竿就成�!�

    魏檗笑瞇瞇問道:“這算不算敲竹杠�。俊�

    陳平安悻悻然道:“該多少神仙錢就多少,按市價欠著披云山便是,我這不是想著才回來沒多久,很快就要離開龍泉郡,有些對不住裴錢,給他做兩把竹刀竹劍,作為臨別禮物,省得她哭鼻子。”

    魏檗伸出一根大拇指,“幫你聯(lián)系許弱,是一件事�!�

    再伸出一根食指,“厚臉皮討要一竿奮勇竹,第二件事。”

    魏檗最后伸出中指,“說吧,湊個大三-元。”

    “還真有。”

    陳平安呵呵笑道:“我如今只剩下一袋子金精銅錢,必須給畫卷四人留著,我那件法袍金醴,只要丟入金精銅錢,就可以提升品秩,有人說過,最好是一口氣吃出個半仙兵品秩,肯定不會虧本,哪怕我將來躋身了金身境武夫,穿了反而是累贅,大不了轉(zhuǎn)手一賣,就是天價�?墒前凑宅F(xiàn)在大驪的說法,是所有金精銅錢的賒欠,在將那些山頭賣給我后,就會一筆勾銷,我就想著魏大山神能者多勞,再周旋一二,好歹給我擠出幾袋子金精銅錢出來,實在不行,就當我跟大驪朝廷欠債嘛。”

    魏檗笑容燦爛,問道:“敢問這位陳少俠,是不是不小心將臉皮丟在江湖哪個角落了?忘了撿起來帶回龍泉郡?”

    陳平安一臉正氣道:“瞧你這話說的,傷了感情倒是其次,關(guān)鍵是一點都不神仙風范了,這可要不得�!�

    魏檗伸手揉著眉心,“陳平安,你其實是朱先生和裴錢的馬屁師傅吧?”

    陳平安靜等下文。

    魏檗想了想,“一竿竹子還好說,送你就送你了,就當是我送給那個小丫頭的見面禮。可是跟大驪多要幾袋子金精銅錢的事情,事情本身,不算大,但臨時開價,到底是壞了生意規(guī)矩的,所以我得好好想想如何開口。”

    陳平安抱拳而笑。

    魏檗正色道:“陳平安,別嫌我小題大做,無論是山水神祇,還是山上修士,有些規(guī)矩,瞧著越小,越在底層,看似肆意踐踏都沒有任何后果,但其實你越應(yīng)該尊重�!�

    陳平安點點頭,“在書簡湖當賬房先生的時候,也曾想過此事,后來游歷各處,關(guān)于此事,有些心得�!�

    魏檗這才恢復(fù)正常神色,苦兮兮道:“好一個能者多勞。”

    魏檗望向落魄山那邊,笑道:“落魄山又有訪客�!�

    陳平安這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心中一緊,害怕是阮邛猶然氣不過,直接打上山頭了。

    魏檗一把按住陳平安肩頭,笑道:“一見便知�!�

    陳平安突然說道:“等會兒�!�

    魏檗停下動作,一臉悲憤道:“還有事情?陳平安,這就過分了��?”

    陳平安打趣道:“請神容易送神難嘛�!�

    魏檗雙手揉著臉頰,“來吧,大四喜。”

    陳平安重新取出那片梧桐葉,然后從方寸物當中取出那塊陪祀圣人的玉牌,“吾善養(yǎng)浩然氣”。

    魏檗瞥了眼玉牌,嘖嘖道:“這玩意兒,不是一般燙手�!�

    陳平安先遞過去玉牌,笑道:“借給你的,一百年,就當是我跟你購買那竿奮勇竹的價錢�!�

    魏檗毫不猶豫就拿過玉牌,哈哈笑道:“這感情好。從你回到龍泉郡后,我就開始等你這句話了。有了這塊玉牌,我這大驪北岳正神的寶座,就算徹底坐穩(wěn)了,便是給我半座寶瓶洲,在我轄境內(nèi),也能保證山水穩(wěn)固,絕對撐不壞我魏檗的肚子了。”

    陳平安再將梧桐葉放在魏檗手上,“里邊那塊大一點的琉璃金身碎塊,送你了,梧桐葉我不放心帶在身上,就留在披云山好了。反正如今不著急打造兩座大陣�!�

    這下子是真正讓魏檗出乎意外了,一塊大如稚子拳頭的琉璃金身碎塊,送給自己?

    這可是能夠讓上五境修士都不惜打生打死的世間至寶。

    這是魏檗想都不敢去想的事情。

    哪怕這些無垢金身的琉璃碎片,對于山水神祇而言,最是裨益,猶勝修士。

    魏檗憋了半天,問道:“好事成雙,不如將剩余那顆小碎塊一并送與我?”

    陳平安豎起一根中指。

    魏檗如釋重負,“看來是深思熟慮之后的結(jié)果,不會后悔了�!�

    魏檗小心翼翼收起梧桐葉,贊了一句陳平安真乃善財童子。

    陳平安得意洋洋道:“這叫要想馬兒跑,就得給吃草。”

    魏檗斜眼看著陳平安,“真不后悔?”

    陳平安搖搖頭,有些神色恍惚,眺望遠方,雙手籠袖,盡顯疲憊,“書簡湖之行,單槍匹馬,伸個胳膊走步路,都要戰(zhàn)戰(zhàn)兢兢,我不希望將來哪天,在自己家鄉(xiāng),也要時時刻刻,萬事靠自己,我也想要偷個懶。”

    魏檗沉默片刻,笑問道:“那顆琉璃小碎塊,原本是想要送給落魄山山神的吧?畢竟遠親不如近鄰,攏好關(guān)系,不是壞事�!�

    陳平安嗯了一聲,“現(xiàn)在看來可以省下來了�!�

    魏檗說道:“這就很不善財童子了。”

    陳平安沒好氣道:“我本來就不是!”

    魏檗一笑置之。

    陳平安想起一事,問道:“對了,如今牛角山有無渡船,可以去往彩衣國一帶?”

    魏檗點頭道:“北岳山神這點面子,還是有的。”

    陳平安笑道:“下次我要從披云山山腳開始登山,好好走一遍披云山�!�

    魏檗說道:“可以順便逛逛林鹿書院,你還有個朋友在那邊求學�!�

    正是大隋皇子高煊。

    陳平安對此人觀感不壞。

    魏檗感慨道:“積土成山,風雨興焉。陳平安,你確實可以期待一下未來,山頭之內(nèi),落魄山,灰蒙山,拜劍臺,等等,諸多地盤,會有崔老先生,崔東山,裴錢,朱斂,等等,諸多修士。大驪之內(nèi),我魏檗,許弱,鄭大風,高煊,諸多盟友�!�

    陳平安會心一笑。

    人生重重磨難過后,往往柳暗花明又一村。

    魏檗再次按住陳平安肩頭,“別讓客人久等了�!�

    輕輕一推。

    陳平安已經(jīng)從披云山消失。

    魏檗獨自留在山巔,披云山極高,云海滔滔,仿佛與天等高,與月持平。

    舉目望去。

    風景壯麗。

    月下飛天鏡,云生結(jié)海樓。

    陳平安一個踉蹌,一步跨出,如同置身于一片琉璃色彩的仙境,出現(xiàn)些許暈眩,定睛一看,已經(jīng)來到落魄山山腳。

    陳平安對此早已習以為常,當年在藕花福地,這是常有的事。

    是“蹚水”之一,水是光陰長河。

    地仙修士或是山水神祇的縮地神通,這種與光陰長河的較勁,是最細微的一種。

    而是當世的縮地神通,據(jù)說相距遠古時代仙人、神人的那種移山跨海,已經(jīng)遜色太多,曾有上古遺篇,曾言“縮地黃泉出,升天朝天闕”,是何等逍遙。這些都是崔東山早年的無心之言,至于崔瀺所謂移山的三山,跨海的四海,陳平安當時沒有深思,后來購買了那本倒懸山的神仙書后,才發(fā)現(xiàn)浩然天下根本沒有三山四海之說,再后來與崔東山重逢于寶瓶洲東南,兩人下棋的時候,陳平安隨口問及此事,崔東山嘿嘿而笑,只說都是老黃歷了,沒有聊下去。

    陳平安見著了一個身形佝僂的漢子,叼著一根狗尾巴草,

    那家伙也看到了陳平安,漢子嘖嘖道:“可以啊,移山縮地,怎么,是嫌棄那個金腦袋礙眼,干脆自己來當落魄山的山神老爺啦?”

    陳平安無奈道:“是魏檗的神通,我可沒這本事�!�

    陳平安身架松垮,自然而然,雙手籠袖,“走走?”

    鄭大風瞥了眼陳平安,幾年沒見,瘦了估計得有十幾二十斤

    ,個子應(yīng)該又長了些,不過當下垮著脊梁、雙肩,便不顯得個子高。

    鄭大風驚嘆道:“看來離開老龍城后,隋右邊功力見長�!�

    陳平安一頭霧水,“此話怎講?”

    鄭大風語重心長道:“年輕人就是不知節(jié)制,某處傷了元氣,必然氣血不濟,髓氣枯竭,腰痛不能俯仰,我敢肯定,你最近有心無力,練不得拳了吧?回頭到了老頭子藥鋪那邊,好好抓幾方藥,補補身子,實在不行,跟魏檗討要一門合氣之術(shù),以后再與隋大劍仙找回場子,不丟人,男子初出茅廬,往往都不是女子的對手。”

    陳平安總算聽明白了鄭大風的言下之意,就鄭大風那脾氣,這類調(diào)侃,越計較,他越來勁,要是隋右邊在這里,鄭大風估計要挨上一劍了。

    陳平安沒來由想起一句道教“正經(jīng)”上的圣人言語,微笑道:“大道清虛,豈有斯事�!�

    鄭大風對此嗤之以鼻。

    陳平安問道:“你師父又收了兩個弟子,我見過面了,那女子與你和李二一樣,都是純粹武夫,但是為何那個桃葉巷少年,似乎不是走武道一途?”

    鄭大風搖頭道:“老頭子咋想的,沒誰知道。我連李二之外,到底還有多少散落各地的師兄師姐,一個都不清楚,你敢信?老頭子從來不愛聊這個。”

    陳平安問道:“現(xiàn)在是怎么個打算?”

    鄭大風一臉天經(jīng)地義道:“這不是廢話嘛,瞪大眼睛找媳婦啊,我如今是恨不得大晚上提個燈籠,在大街上撿個娘們回家。你以為打光棍好玩啊?長夜漫漫,除了雞鳴犬吠,就只有放個屁的聲響了,還得捂在被窩里,舍不得放跑了,換成你,不覺得自個兒可憐?”

    陳平安抹了把臉,不說話。

    鄭大風笑問道:“跟你商量個事�!�

    陳平安好奇道:“你說�!�

    鄭大風指了指身后落魄山山腳那邊,“我打算重操舊業(yè),看門,在你這兒蹭吃蹭喝,如何?”

    陳平安停下腳步,“不是開玩笑?”

    鄭大風怒了,“老子趕了一晚上夜路,就為了跑來落魄山跟你開玩笑?”

    陳平安笑道:“行啊,回頭我讓朱斂在山門那邊建造一棟宅子�!�

    鄭大風白眼道:“山上也得有一棟,不然傳出去,惹人笑話,害我找不到媳婦�!�

    陳平安環(huán)顧四周后,湊近鄭大風,與他竊竊私語。

    鄭大風聽完之后,趕緊抹了把口水,賊眉鼠眼笑嘻嘻,“這不太好吧?傳出去名聲不太好?我還是沒有媳婦的人呢。再說了,你都送給了粉裙小丫頭,再跟一個小姑娘家家的要回來,這多不合適。”

    陳平安說道:“這可是你說的,以后別眼饞,放著山頭不管,成天待在山上逛蕩�!�

    鄭大風一把拉住陳平安胳膊,“別啊,還不許我靦腆幾句啊,我這人臉皮子薄,你又不是不知道,咋就逛了這么久的江湖,眼力勁兒還是半點沒有的�!�

    陳平安揉了揉下巴,“算了,粉裙女童那邊的狐皮符紙,還是不去要討要了,回頭我找人,幫你找人在清風城那邊再買一張�!�

    鄭大風使勁點頭,突然琢磨出一點意味來,試探性問道:“等會兒,啥意思,買符紙的錢,你不出?”

    陳平安笑道:“出還是我出,就當墊付了你看守山門的銀子�!�

    鄭大風急眼了。

    陳平安收斂玩笑神色,“你要真想要一個清凈的落腳地兒,落魄山之外,其實還有不少山頭,灰蒙山,螯魚背,拜劍臺,隨便你挑�!�

    鄭大風搖搖頭:“看大門,沒什么丟人的,如果我真是覺得自己這輩子算是栽了,要躲起來不敢見人,哪里去不得,還跑來龍泉郡做什么?”

    鄭大風拍了拍陳平安肩膀,緩緩而行,抬頭望向落魄山山頂,“這里,有人味兒,我喜歡。當年的小鎮(zhèn),其實也有,只是從一座小洞天降為福地后,沒了禁制,千里山河,落地生根,人來人往,魚龍混雜,就是瞧著熱鬧而已,反而沒了人氣�!�

    陳平安這趟返回龍泉郡,經(jīng)過小鎮(zhèn),確實有這種感受,只是心中所想,不如鄭大風說得這般直接。

    鄭大風說道:“如果哪天我覺得落魄山也是這么個鳥樣了,我會搬走的,到時候別怪我不跟你打招呼。”

    陳平安想了想,“不然還是跟我打聲招呼再搬?”

    鄭大風不置可否,突然伸手,拍了拍陳平安后背,“別故意彎著了,累不累。我鄭大風便是個駝背,又如何?我長得英俊啊�!�

    陳平安擠了擠,仍是笑不出來。

    鄭大風當晚就住在了朱斂那棟院子,這兩位同道中人,只要給他們兩壺酒,幾碟子佐酒菜,估計能聊一宿。

    一想到有個朱斂,對于鄭大風主動要求在落魄山看門,陳平安就心安幾分。

    估計朱斂到時候不會少往山腳跑,兩個人一旦開始小酌侃大山,估計鄭大風都能侃出老子是天庭四門神將的風采吧?

    陳平安返回竹樓那邊,崔姓老人站在二樓,扯了扯嘴角,轉(zhuǎn)身走入屋子。

    陳平安頭皮發(fā)麻。

    仍是登上二樓。

    老人在屋內(nèi)盤腿而坐,調(diào)侃道:“不謝我送你一程,讓你白白看到了一幅月下美人的旖旎風景?”

    陳平安與他相對而坐,板著臉道:“昧良心的話,實在說不出口�!�

    老人點點頭,“可以理解,幾年沒敲打,皮癢膽肥了�!�

    陳平安心知不妙。

    老人譏笑道:“還跑?就不怕我一拳將你直接打到神秀山?再讓阮邛一鐵錘把你砸回落魄山?”

    陳平安額頭滲出汗水。

    老人從袖中掏出一封信,拋給陳平安,“你學生留給你的�!�

    陳平安伸手接住信封,老人隨手一拳已至,哪怕陳平安其實心生感應(yīng),仍是措手不及,砰然一聲,倒飛出去,撞在墻壁上。

    老人冷笑道:“奇了怪哉,一個五境巔峰的武夫,還不如當年三境武夫來得機敏?難怪只能跟在別人屁股后頭吃灰。”

    陳平安將那封信收入咫尺物,摘了背后劍仙,脫了靴子,身形佝僂,看似拳架松垮,拳意內(nèi)斂,實則筋骨驟然舒展,關(guān)節(jié)如爆竹響動,以至于身上青衫隨之一震,四周灰塵砰然散亂起來。

    如果朱斂在這里,一定要大吃一驚,然后開始溜須拍馬,說一句青出于藍而勝于藍。

    因為陳平安這些年“不練也練”的唯一拳樁,就是朱斂獨創(chuàng)的“猿形”,精髓所在,只在“天門一開,春雷炸響”。

    陳平安如今雖未大成圓滿,卻也已經(jīng)極其神似打熬數(shù)十年的朱斂。

    然后陳平安以一身猿形拳意,擺出一個學自藕花福地國師種秋的校大龍拳架,出拳之姿,卻是鐵騎鑿陣式,“來!有本事只用五境打死我!”

    光腳老人緩緩起身。

    竹樓一震,四周濃郁靈氣竟然被震散不少,一抹青衫身影驟然而至,一記膝撞砸向還在抬頭直腰的老人腦袋。

    老人輕描淡寫伸出一手,按住陳平安膝蓋,隨手一推,將陳平安甩出去,老人依舊是緩緩起身,在這個過程當中,速度不增一分,不減一毫,就那么站直,氣定神閑。

    陳平安被摔出去后,卻不顯狼狽,反而雙腳腳尖在那堵竹樓墻壁之上,輕輕一點,飄然落地,皺眉道:“六境?”

    老人顯然是不屑回答這個幼稚問題。

    只見老人略作思量,便與陳平安如出一轍,以猿形拳意支撐神氣,再以校大龍拳架撐開身形,最后以鐵騎鑿陣式開路,微笑道:“不知天高地厚,我來教教你�!�

    陳平安雙膝微蹲,一腳后撤,雙手畫弧如行云流水,最終由掌變?nèi)�,擺出一個老人從未見識過的古怪姿勢,“只要是五境,我怕你?!”

    老人哦了一聲。

    一拳遞出。

    陳平安竟是當場暈厥過去,罵娘的言語,只能出口半句。

    因為老人這一拳,分明不是五境境界,別說六境,說不定七境都有了。

    老人一手負后,微笑道:“不好意思,沒收住拳�!�

    并非是老人故意戲弄陳平安。

    而是天大的實話。

    這幾年在這棟寫滿符箓的竹樓,以文火溫養(yǎng)一身原本至剛至猛的拳意,今夜又被這小兔崽子拳意稍稍牽引,老人那一拳,有那么點不吐不快的意思,哪怕是在極力克制之下,仍是只能壓制在七境上。

    老人心中嘆息一聲,走到屋外廊道。

    雖然重歸十境三重境中的最后一重,是早晚的事情,但是曾經(jīng)視為志在必得的武夫十一境,是真不用奢望了。

    當初是他自己面對掌教陸沉,放棄了躋身十一境的那一線機會,以此換來兩個年輕人的安穩(wěn),雖然不后悔,可豈會沒有半點遺憾?

    老人轉(zhuǎn)頭瞥了眼屋內(nèi)的年輕人,收回視線后,想了想,又過去踹了陳平安一腳,將其打得清醒過來,不等陳平安說什么,老人又是一腳踢中他額頭,可憐陳平安又暈死過去,老人嘀咕道:“以后要是沒本事躋身十一境,看我不打死你�!�

    老人再次回到廊道,覺得神清氣爽了,仿佛又回到了當年將孫子關(guān)在書樓小閣樓、搬走梯子的那段歲月,每當那個孫子學有所成,老人便老懷欣慰,只是卻不會說出口半個字,有些最真心的言語,例如失望至極,或是開懷至極,尤其是后者,身為長輩,往往都不會與那個寄予厚望的晚輩說出口,如一壇擺放在棺材里的老酒,老人一走,那壇酒也再無機會重見天日。

    老人對陳平安如何?

    裴錢未必清楚,青衣小童和粉裙女童也未必真正明白,唯獨朱斂知道。

    所以朱斂才不會有向老人請教拳法的念頭。

    珠玉在前。

    群山之巔,有一老一少,教拳與學拳,就足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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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百六十二章

    小街又有雨

    (辭舊迎新。)

    竹樓這邊的動靜實在太大,裴錢給驚醒后,立即穿好衣裳,配好刀劍錯,手持行山杖,沖出門去。

    粉裙女童晚于她半步,也打開了屋門,見著了裴錢快步奔出院子的靈巧背影,粉裙女童便瞅出些異樣,趕緊掠去,跟上裴錢,果然看到裴錢板著臉,殺氣騰騰,一邊跑一邊嘀嘀咕咕,粉裙女童大致清楚裴錢的脾氣,趕緊勸說道:“可別沖動啊,老爺早些年在山上練拳,一直是這樣的�!�

    粉裙女童倒不是不心疼自家老爺,而是知曉輕重利害,不愿意裴錢在竹樓那邊吃虧,何況崔老先生,對老爺真沒壞心。

    裴錢握埋頭狂奔,緊行山杖,氣呼呼道:“老王八蛋真是要造反,這座山頭都是我?guī)煾傅�,竹樓更是我�(guī)煾傅�,老家伙死皮賴臉霸占著二樓不說,師父才剛剛上山,就被兩三拳打暈過去,一睜眼,不過是與我們聊了會兒,沒過多久,就又挨了拳頭,現(xiàn)在又來!師父是回家鄉(xiāng)享福的,不是給老家伙欺負的!”

    裴錢越說越惱火,不斷重復(fù)道:“氣煞我也,氣煞我也……”

    粉裙女童到底是一條躋身了中五境的火蟒精魅,輕靈飄蕩在裴錢身邊,怯生生道:“崔老先生真要造反,我們也沒轍啊,咱們打不過的�!�

    裴錢歪頭吐了口唾沫,沒有放緩腳步,咬牙切齒道:“那就不打架,我跟老王八蛋講理去!我就不信邪了,天底下還有這樣不厚道的客人,欺負我?guī)煾负谜f話不是?我裴錢可不是什么善茬!我是師父的開山大弟子,是崔東山的大師姐!”

    粉裙女童倒退著飄蕩在裴錢身邊,瞥了眼裴錢手中的行山杖,腰間的竹刀竹劍,欲言又止。

    裴錢住處附近,青衣小童坐在屋脊上,打著哈欠,這點小打小鬧,不算什么,比起當年他一趟趟背著渾身浴血的陳平安下樓,如今竹樓二樓那種“切磋”,就像從邊塞詩翻篇到了婉約詞,不值一提。裴錢這黑炭,還是江湖閱歷淺啊。

    鄭大風在和朱斂在院中飲酒賞月,不聊陳平安,只聊女人,不然兩個大老爺們,大晚上聊一個男人,太不像話。

    朱斂聊那遠游桐葉洲的隋右邊,聊了太平山女冠黃庭,大泉王朝還有一個名叫姚近之的狐媚女子,聊桂夫人身邊的侍女金粟,聊那個脾氣不太好的范峻茂。

    鄭大風便聊了已經(jīng)叛出神誥宗的賀小涼,不幸跌入山下泥濘中的正陽山仙子蘇稼,大驪那位身材矮小卻風情萬種的宮中娘娘,后來扯遠了,鄭大風還聊到了早年給驪珠洞天看大門那會兒,在小鎮(zhèn)上土生土長的出彩女子,有泥瓶巷顧氏,更早幾十年,還有杏花巷一位婦人,前些年才當上了龍須河的河婆,成為山水神祇后,得以返老還童,恢復(fù)了年輕時候的姿容,長得真是不賴,可就是嘴巴刻薄了點,吵起架來,比他嫂子還要厲害幾分。

    鄭大風抿了口酒,砸吧砸吧嘴,滿臉陶醉,“月夜清風,與摯友暢飲,說尤物美婦,真是神仙日子�!�

    桌上這套青瓷酒具,有些年月了,一看就是小鎮(zhèn)一座龍窯燒造出產(chǎn),幾近完美,作為大驪宋氏的御用貢品,按照慣例,稍有瑕疵的次品,一律會被窯務(wù)督造官衙署的官吏,嚴格篩選出來,敲碎后丟在老瓷山,鄭大風愛喝酒,腦子又靈光,偷偷弄來些本該擱置在大驪皇宮的瓷器,不難。對于鄭大風這些狗屁倒灶的小事,藥鋪楊老頭當年估計都不稀罕搭一下眼皮子。

    朱斂正提起酒壺,往空蕩蕩的酒杯里倒酒,突然停下動作,放下酒壺,卻拿起酒杯,放在耳邊,歪著腦袋,豎耳聆聽,瞇起眼,輕聲道:“富貴門戶,偶聞瓷器開片之聲,不輸市井巷弄的杏花叫賣聲。”

    朱斂聽過了那一聲細微聲響,雙指捻住酒杯,笑語呢喃道:“小器大開片,仿佛鄉(xiāng)野少女,情竇初開,蘭花香草。大器小開片,宛如傾國美人,策馬揚鞭。”

    鄭大風聽著了這些頗為醋酸的文人措辭,竟是半點不覺得別扭,反而跟著朱斂一起怡然自得。

    照理說,一個老廚子,一個看門的,就只該聊那些屎尿屁和雞毛蒜皮才對。

    明月朗朗,清風習習。

    對坐兩人,心有靈犀。

    人間美事,不過如此。

    鄭大風笑道:“朱斂,你與我說老實話,在藕花福地混江湖那些年,有沒有真心喜歡過哪位女子?”

    朱斂輕輕放下酒杯,感慨道:“喜歡女子之時,豈可不真心,豈敢不用心。只是家國江湖,處處事事,身不由己,年輕的時候,心比天高,總覺得男女情愛,風流極致猶嫌小�?v橫捭闔,功高蓋世,力挽狂瀾,青史留名,早年在書上一瞧見這些個詞,就像……”

    鄭大風順嘴接話道:“就跟一條老光棍在深山老林,窺見了美人出浴圖,一下子就熱血上頭了�!�

    朱斂趕緊給雙方倒?jié)M酒,就憑這句話,就該滿飲一杯。

    兩人輕輕磕碰,朱斂一飲而盡,抹嘴笑道:“與摯友酒杯磕碰聲,比那豪閥女子沐浴脫衣聲,還要動人了。”

    鄭大風問道:“如此天籟,你真聽過?”

    朱斂點點頭,“過眼云煙,俱往矣�!�

    鄭大風心悅誠服,豎起大拇指,“高人!”

    青衣小童翻了個白眼,實在想不明白,這兩個武夫,怎么只要廝混在一起,既不聊武學,也不大碗吃肉,偏偏聊那吃也不能吃、還最耗錢財?shù)呐�,女子長得再好看,又能如何?凡俗夫子,即便如花似玉,花能開多久?人老珠黃又需要幾年?便是山上女修,再好看,可好看能當飯吃嗎?能當神仙錢買法寶嗎?青衣小童覺得這兩人的江湖,真俗氣,太無趣。

    關(guān)鍵是鄭大風也好,朱斂也罷,分明都是寶瓶洲最出類拔萃的純粹武夫,既然如此愛慕女子顏色,又偏偏身邊一個佳人也無。

    世俗江湖,所謂的江湖宗師,哪怕不過六境七境,想要偎紅倚翠的話,還不簡單?

    青衣小童后仰倒去,雙手作枕頭。

    他想不明白,為什么陳平安就能跟他們做朋友。

    而且是真正的朋友。

    竹樓那邊,裴錢見著了站在二樓廊道的光腳老人。

    老人笑問道:“怎么,要給你師父打抱不平?”

    裴錢眨了眨眼睛,“老先生,咱們都是混江湖的英雄好漢,所以要講道義,要知恩圖報,對吧?”

    老人沒有說話。

    他俯瞰著那個怎么看怎么都是塊武運胚子的黑炭丫頭,有些納悶,屋內(nèi)那小子怎么就舍得不用心雕琢這塊絕世璞玉,陳平安這家伙別的不說,眼光還是有點的,不該瞧不出裴錢的天資根骨才對。怎的就由著樓底下這個小憊懶貨吃不住疼,就真不去刻苦習武了,成天想著一夜練出絕世劍術(shù),兩天練出個天下無敵。

    只是小丫頭認了陳平安當師父,還算死心塌地,那么老人就不好隨便插手,這才是真正的江湖道義。哪怕小黑炭每天游手好閑,暴殄天物,老人也只能等到陳平安返回落魄山,才好說道一二,至于最后陳平安如何對裴錢傳授武學,依舊是這對師徒二人的自家事。

    老人不說話。

    裴錢就越?jīng)]有底氣,打是肯定打不過的,喊上老廚子都么得用,還是怪自己那套瘋魔劍法太難練成,否則哪里容得老王八蛋如此囂張跋扈,早打得他跪地磕頭,給自己師父認錯了。

    只是裴錢今兒膽子特別大,就是不愿轉(zhuǎn)頭走人。

    粉裙女童扯了扯裴錢的袖子,示意她們見好就收。

    裴錢輕輕拍掉粉裙女童的手,昂首挺胸,大聲道:“老先生,咱們下五子棋,規(guī)矩由我來定,誰贏了聽誰的,敢不敢?!”

    老人面無表情道:“不敢�!�

    裴錢愣在當場。

    老人突然說道:“是不是哪天你師父給人打死了,你才會用心練武?然后練了幾天,又覺得吃不消,就干脆算了,只能每年像是去給你師父爹娘的墳頭那樣,跑得殷勤一些,就可以心安理得了?”

    裴錢眼淚盈盈,緊抿起嘴,伸手死死握住腰間刀柄。

    就在此時,一襲青衫搖搖晃晃走出屋子,斜靠著欄桿,對裴錢揮揮手道:“回去睡覺,別聽他的,師父死不了�!�

    裴錢泫然欲泣道:“萬一呢?”

    陳平安氣笑道:“那就上樓,師父讓他幫你揉拿筋骨,就跟隋右邊當時在老龍城差不多,要不要?我數(shù)到三,如果還不回去睡覺,就把你抓上來,想跑都跑不了,以后師父也不管你了,一切交由老前輩處置�!�

    陳平安剛數(shù)了個三。

    裴錢就開溜了,一邊跑一邊嚷嚷道:“沒有萬一,哪有什么萬一,師父厲害著哩�!�

    老人冷笑道:“良心也沒幾兩�!�

    陳平安咳嗽幾聲,眼神溫柔,望著兩個小丫頭片子的遠去背影,笑道:“這么大孩子,已經(jīng)很好了,再奢望更多,就是我們不對。”

    老人搖頭道:“換成尋常弟子,晚一些就晚一些,裴錢不一樣,這么好的苗子,越早吃苦,苦頭越大,出息越大。十三四歲,不小了。如果我沒有記錯,你這么大的時候,也差不多拿到那本撼山拳,開始練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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