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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0章

    柳質(zhì)清望向那條直線脈絡,自言自語道:“無論結(jié)果如何,最終我去不去以此洗劍,僅是這個念頭,就大有裨益�!�

    柳質(zhì)清抬起頭,說道:“按照約定,這座玉瑩崖歸你了。地契拿好,回頭我再去春露圃祖師言語一聲�!�

    一張本身就價值連城的金玉箋飄落在陳平安身前,雙方畫押,春露圃是一個祖師堂玉璽的古篆春字,柳質(zhì)清是一個如劍的柳字,兩百年之后,字中猶有劍意蘊藉。

    陳平安沒有立即收起那張最少價值六顆谷雨錢的地契,笑問道:“柳劍仙這般出手闊綽,我看那個念頭,其實是沒什么裨益的,說不得還是壞事。我這人做買賣,向來公道,童叟無欺,更不敢坑害一位殺力無窮的劍仙。還請柳劍仙收回地契,近期能夠讓我來此不掏錢喝茶就行�!�

    柳質(zhì)清心思剔透,笑道:“離開玉瑩崖后,若是果真返回金烏宮,以種種人心洗劍,自然不會是這種心性手段了。所以地契只管拿走�!�

    陳平安想了想,以折扇在案幾那條橫線上,輕輕從上往下畫出一條條豎線,“金烏宮宮主,那位大岳山君之女的夫人,晉樂,那位勸說晉樂不要對我出劍的女修,各自出身,師道傳承,修行節(jié)點,下山歷練,盟友摯友,信奉至理,恩怨情仇……你柳質(zhì)清真有興趣知道?你一旦選擇洗劍,就需要直指本心,你身為金丹瓶頸劍修的本命飛劍,一身修為,師門輩分,反而才是你最大的敵人,真能夠暫時拋開?你柳質(zhì)清如果半途而廢,無法一鼓作氣走到另外一端,只會有損本心,導致劍心蒙塵,劍意瑕疵�!�

    柳質(zhì)清微笑道:“我可以確定你不是一位劍修了,其中修行之苦熬,消磨心志之劫難,你應該暫時還不太清楚。金烏宮洗劍,難在瑣碎事情多如牛毛,也難在人心叵測細微,但是歸根結(jié)底,與最早的煉化劍胚之難,務必纖毫不差,有著異曲同工之妙。我不過相當于再走一趟當年最早的修行路,當初都可以,如今成了金丹劍修,又有很難?”

    那位白衣書生搖頭微笑:“同一件事,時過境遷,偏是兩種難�!�

    柳質(zhì)清咀嚼一番,微笑點頭道:“受教了�!�

    陳平安笑道:“我故作高深,柳劍仙也真信?真不怕被我從仙家府邸帶山腳水溝里去?”

    柳質(zhì)清站起身,“就不叨擾了,希望以后有機會來此做客飲茶,主人依舊�!�

    在柳質(zhì)清眼中,此處玉瑩崖,他已是客人。

    陳平安看了眼案幾上的地契,再抬頭看了眼白衣少年,“金烏宮怎么就有你這么一位劍修?祖上積德嗎?”

    柳質(zhì)清笑道:“你這話是難聽,不過我就當是好話了。說真的,非是我柳質(zhì)清自夸,金烏宮前輩修士,早年口碑確實比如今要好許多。只可惜口碑換不來道行和家業(yè),世事無奈,莫過于此。所以我很多時候,都認為那位師侄只是做得不合己意,而并非真是什么錯事�!�

    陳平安站起身,“我與你再做一樁買賣,如何?”

    柳質(zhì)清問道:“此話怎講?”

    陳平安先問一個問題,“春露圃修士,會不會窺探此地?”

    柳質(zhì)清指了指涼亭外的茅屋那邊,“當我的劍是擺設嗎?有些規(guī)矩,還是要講一講的,例如我在此飲茶,就處處遵守春露圃的規(guī)矩,曾經(jīng)在嘉木山脈,見到一位我也想出劍的金烏宮仇家,便會視而不見。那么禮尚往來,春露圃如果這點規(guī)矩都不講,我覺得這是請我出劍的取死之道�!�

    “如此最好�!�

    陳平安指了指自己,“你不是糾結(jié)找不到一塊磨劍石嗎?”

    柳質(zhì)清環(huán)顧四周,“就不怕玉瑩崖毀于一旦?如今崖泉都是你的了�!�

    陳平安說道:“揀選一處,畫地為牢,你出劍我出拳,如何?”

    柳質(zhì)清笑道:“我怕你死了�!�

    “求之不得�!�

    陳平安別好折扇,重復道:“求之不得�!�

    一句話兩個意思。

    ————

    辭春宴上,金烏宮劍仙柳質(zhì)清未曾現(xiàn)身。

    而住在那座驚蟄府邸的年輕劍仙,一樣沒有露面。

    這讓如今小道消息滿天飛的春露圃,人人遺憾。

    柳質(zhì)清不去說他,是北俱蘆洲東南沿海最拔尖的修士之一,雖然才金丹境界,畢竟年輕,且是一位劍修。

    金烏宮劍修這塊金字招牌,在當年那位元嬰劍修的宮主兵解逝世之后,幾乎就是靠著柳質(zhì)清一人一劍支撐起來的。

    可是柳質(zhì)清誰都不陌生,春露圃本土和外鄉(xiāng)修士,更多興趣還是在那個故事多多的年輕外鄉(xiāng)劍仙身上。

    一是一劍劈開了金烏宮的護山雷云,傳聞這是柳質(zhì)清親口所說,做不得假,還邀請此人去往玉瑩崖飲茶。

    二是根據(jù)那艘渡船的流言蜚語,此人憑借先天劍胚,將體魄淬煉得極其強橫,不輸金身境武夫,一拳就將那鐵艟府宗師供奉打落渡船,據(jù)說墜船之后只剩下半條命了,而鐵艟府小公子魏白對此并不否認,沒有任何藏掖,照夜草堂唐青青更是坦言這位年輕劍仙,與春露圃極有淵源,與他父親還有渡船宋蘭樵皆是舊識。

    三是那位下榻于竹海驚蟄府的姓陳劍仙,每天都會在竹海和玉瑩崖往返一趟,至于與柳質(zhì)清關系如何,外界唯有猜測。

    在此期間,春露圃祖師堂又有一場秘密會議,商討之后,關于一些虛而大的傳聞,不加拘束,任其流傳,但是開始有意無意幫忙遮掩那位年輕陳姓劍仙在春露圃的行蹤、真實相貌和先前那場渡船風波的具體過程,開始故布疑陣,在嘉木山脈各地,謠言四起,今天說是在谷雨府邸入住了,明天說是搬去了立春府,后天說是去了照夜草堂飲茶,使得許多慕名前往的修士都沒能目睹那位劍仙的風姿。

    辭春宴結(jié)束之后,更多渡船離開符水渡,修士紛紛打道回府,春露圃金丹修士宋蘭樵也在之后,重新登上已經(jīng)往返一趟骸骨灘的渡船。

    但是在嘉木山脈的老槐街上,有個小店鋪,更換了掌柜,悄無聲息開張了。

    掌柜是個年輕的青衫年輕人,腰掛朱紅酒壺,手持折扇,坐在一張門口小竹椅上,也不怎么吆喝生意,就是曬太陽,愿者上鉤。

    商貿(mào)繁華的老槐街寸土寸金,來往修士熙熙攘攘,巴掌大小的一座鋪子,每年交給春露圃的租金都是一大筆神仙錢。

    這間懸掛“蚍蜉”匾額的小鋪子,里邊放滿了雜七雜八的山上山下物件,不過一件件在多寶格上擺放得井然有序,在店鋪柜臺上擱有一張宣紙裁剪成條的便簽,上書“恕不還價”四個大字,紙條頭腳以兩方印章作為鎮(zhèn)紙壓著。除此之外,每一架多寶格還張貼有一頁紙,紙上寫滿了所賣貨物的名稱、價格。

    鋪子有內(nèi)外之分,只是后邊鋪子房門緊閉,又有紙張張貼,“鎮(zhèn)店之寶,有緣者得”,字大如拳,若是有人愿意細看,就會發(fā)現(xiàn)“有緣者得”的旁邊,又有四個蠅頭小楷好似旁注,“價高者得”。

    畢竟是可以開在老槐街的鋪子,價實不好說,貨真還是有保證的。何況一座新開的鋪子,按照常理來說,一定會拿出些好東西來賺取眼光,老槐街幾座山門實力雄厚的老字號店鋪,都有一兩件法寶作為壓店之寶,供人參觀,不用買,畢竟動輒十幾顆谷雨錢,有幾人掏得出來,其實就是幫店鋪攢個人氣。

    而這座“蚍蜉”鋪子就比較寒酸了,除了那些標明來自骸骨灘的一副副瑩白玉骨,還算有些稀罕,以及那些壁畫城的整套硬黃本神女圖,也屬不俗,可是總覺得缺了點讓人一眼記住的真正仙家重寶,更多的,還算些零碎討巧的古玩,靈器都未必能算,而且……脂粉氣也太重了點,有足足兩架多寶格,都擺滿了仿佛豪閥女子的閨閣物件。

    所以一旬過后,店鋪客人幾乎都變成了聞訊趕來的女子,既有各個山頭的年輕女修,也有大觀王朝在內(nèi)許多權(quán)貴門戶里的女子,成群結(jié)隊,鶯鶯燕燕,聯(lián)袂而至,到了店鋪里邊翻翻撿撿,遇見了有眼緣的物件,只需要往鋪子門口喊一聲,若是詢問那年輕掌柜的能不能便宜一些,竹椅上那家伙便會擺擺手,不管女子們?nèi)绾握Z氣嬌柔,軟磨硬纏,皆是無用,那年輕掌柜只是雷打不動,絕不打折。

    許多不缺金銀萬兩卻最煩“不能還價一兩顆銅錢”的女子,便尤為失望惱火,就此賭氣離去。

    但是那個年輕掌柜至多就是笑言一句歡迎客人再來,從不挽留,更改主意。

    久而久之,這座小鋪子就有了喜好宰人的壞名聲。

    不曾想一天黃昏時分,唐青青帶著一撥與照夜草堂關系較好的春露圃女修,鬧哄哄來到鋪子,人人都挑了一件只有眼緣的物件,也不還價,放下一顆顆神仙錢便走,而且只在老槐街逛了這家蚍蜉小鋪子,買完之后就不再逛街。在那之后,店鋪生意又變好了一些,真正讓店鋪生意人滿為患的,還是那金烏宮比美人還要生得好看的柳劍仙竟然進了這家鋪子,砸了錢,不知為何,拽著一副骸骨灘白骨走了一路,這才離開老槐街。

    這天店鋪掛起打烊的牌子,既無賬房先生也無伙計幫忙的年輕掌柜,獨自一人趴在柜臺上,清點神仙錢,雪花錢堆積成山,小暑錢也有幾顆。

    一位頭別金簪的白衣少年跨過門檻,走入鋪子,看著那個財迷掌柜,無奈小道:“我就想不明白了,你至于這么精明求財嗎?”

    陳平安頭也不抬,“早跟你柳大劍仙說過了,咱們這些無根浮萍的山澤野修,腦袋拴褲腰帶上掙錢,你們這些譜牒仙師不會懂�!�

    柳質(zhì)清搖搖頭,“我得走了,已經(jīng)跟談老祖說過玉瑩崖一事,但是我還是希望你別轉(zhuǎn)手賣掉,最好都別租給別人,不然以后我就不來春露圃汲水煮茶了�!�

    陳平安抬頭笑道:“那可是六顆谷雨錢,我又沒辦法在春露圃常駐,到時候蚍蜉鋪子還可以找個春露圃修士幫我打理,分賬而已,我還是可掙錢的,可玉瑩崖不賣還不租,我留著一張地契做什么?放著吃灰發(fā)霉啊,三百年后再作廢?”

    柳質(zhì)清嘆了口氣。

    陳平安微笑道:“其實想要來春露圃煮茶還不簡單,你給我三顆谷雨錢,以后三百年,你隨便來,我離開之前,會與春露圃事先說好,到時候肯定沒人攔著你�!�

    柳質(zhì)清問道:“你當我的谷雨錢是天上掉來的?”

    陳平安揮揮手,“跟你開玩笑呢,以后隨便煮茶�!�

    柳質(zhì)清站著不動。

    陳平安疑惑道:“咋了,難道我還要花錢請你來喝茶?這就過分了吧?”

    柳質(zhì)清惱火道:“那幾百顆清潭水底的鵝卵石,怎么一顆不剩了?就值個兩三百顆雪花錢,你這都貪?!”

    陳平安一拍桌子,“地契在手,整個玉瑩崖都是我的家業(yè),我撿幾顆破石頭放兜里,你管得著?!”

    柳質(zhì)清無奈道:“那算我跟你買那些鵝卵石,放回玉瑩崖下,如何?”

    陳平安伸出一只手掌,“五顆小暑錢,本店不打折!”

    柳質(zhì)清一巴掌拍在柜臺上,抬手后,桌上多出了五顆小暑錢,柳質(zhì)清轉(zhuǎn)身就走,“我下次再來春露圃,如果水中少了一顆鵝卵石,看我不砍死你!”

    陳平安一根手指輕輕按住柜臺,不然那么多依次排列開來的雪花錢會亂了陣型。

    又多出五顆小暑錢,有點煩。

    太會做生意,也不太好啊。

    陳平安覺得今天是個做生意的好日子,收起了所有神仙錢,繞出柜臺,去門外摘了打烊的牌子,繼續(xù)坐在店門口的小竹椅上,只不過從曬日頭變成了納涼。

    與柳質(zhì)清切磋,自然是分勝負不分生死的那種,是為了掂量一下金丹瓶頸劍修的飛劍,到底有多快。

    三場切磋,柳質(zhì)清從出力五分,到七分,最后到九分。

    陳平安大致有數(shù)了。

    不過那位金烏宮小師叔祖如今火氣這么大,也不怪他。

    畢竟恐怕柳質(zhì)清這輩子都沒吃過這么多泥土。

    當然陳平安與柳質(zhì)清的三次切磋,他各有壓境,也都不太好受。

    第四場是不會有的。

    不然雙方就只能是生死相向了,沒有必要。

    至于為何三場切磋之后,陳平安為何還留在春露圃,除了當一回包袱齋掙點錢,為咫尺物騰出些位置來,他還要等待一封回信。

    先前通過春露圃劍房給披麻宗木衣山寄去了一封密信,所謂密信,哪怕傳信飛劍被攔截下來,也都是一些讓披麻宗少年龐蘭溪寄往龍泉郡的家常事。

    所以什么時候龍泉郡寄信到骸骨灘再到這座春露圃,只需要看那位談老祖何時現(xiàn)身就知道了。

    這位管著春露圃數(shù)千人譜牒仙師、雜役子弟的元嬰老祖師,從頭到尾都沒有出現(xiàn)在陳平安面前,但是只要披麻宗木衣山真的回信,她定力再好,事務再多,也一定坐不住,會走一趟鋪子或是驚蟄府。

    夜幕中,老槐街燈火輝煌。

    蚍蜉鋪子又有些進賬。

    在陳平安起身,打算關門了,之后只需祭出暫借而來的一艘符箓小舟,就可以御風返回竹海驚蟄府邸。

    陳平安剛拿起小竹椅,就放下了,望向店鋪那邊,一位身材修長的年輕婦人憑空出現(xiàn),微笑而立。

    陳平安跨過門檻,抱拳笑道:“拜見談夫人�!�

    這位春露圃主人,姓談,單名一個陵字。春露圃除了她之外的祖師堂嫡傳譜牒仙師,皆是三字姓名,例如金丹宋蘭樵便是蘭字輩。

    談陵沒有久留,只是一番客套寒暄,將那披麻宗祖師堂劍匣交由陳平安后,她就笑著告辭離去。

    春露圃的生意,已經(jīng)不需要涉險求大了。

    春露圃送出一座老槐街小鋪子,以及隨后的一艘錦上添花的符箓飛舟,火候剛好。

    陳平安關上鋪子,在僻靜處乘坐符舟去往竹海府邸,在房間內(nèi)打開劍匣,有飛劍兩柄,談陵春露圃也有收到一封披麻宗的飛劍傳信,說這是木衣山祖師堂給陳公子的饋贈回禮,劍匣所藏兩把傳信飛劍,可往返十萬里,元嬰難截。

    陳平安對于劍匣一物并不陌生,自己就有,書簡湖那只,路程不長,品相遠遠不如這只。

    坐在屋內(nèi),打開一封信,一看字跡,陳平安會心一笑。

    自己那位開山大弟子,在信上絮絮叨叨了幾千字,一本正經(jīng)告訴師父她在學塾的求學生涯,風雨無阻,寒窗苦讀,一絲不茍,老夫子們差點感動得老淚縱橫……

    一些真正涉及機密的事務,應該是崔東山親自擔任了刀筆吏。

    例如周米粒一事,信上隱晦寫了一句“學生已了然,有事也無事了”。

    陳平安反復看了幾遍。

    嗯,裴錢的字寫得愈發(fā)工整了,應該是真的沒有抄書偷懶。

    至于什么“師父,我那瘋魔劍法已經(jīng)爐火純青,師父這都不回家瞅一眼,那就很遺憾了”、“我給鋪子掙了小山一般的銀子,師父你快回家看一看,萬一銀子長腳跑路我可攔不住”、“師父我雖然麾下陣亡了數(shù)十位將士,但是我又收了左右兩大護法,騎龍巷這兒家家戶戶路不拾遺”、“師父你放一百個一萬個心,矮冬瓜在鋪子這邊聽話得很,就是飯桶一個,掙錢又不太行,我得掏出私房錢幫她墊著伙食費呢,我如今學成了絕世劍術(shù)、刀法和拳法,便是有人欺負我,我也不與他們計較,但是矮冬瓜我一定會好好保護她的,因為他是師父說的弱者嘛,我已經(jīng)不是了哩……”

    陳平安笑著收起這封家書,輕輕折疊起來,緩緩收入方寸物當中。

    陳平安如今早已脫掉那金醴、雪花兩件法袍,唯有一襲青衫懸酒壺。

    起身來到廊道上,眺望院墻高處的遠方,竹海繁密,人間顏色青翠欲滴。

    ————

    在崔東山風塵仆仆趕回龍泉郡后。

    在騎龍巷鋪子那邊吃了頓晚飯,飯桌上主位始終空著,崔東山想要去坐,與裴錢打鬧了半天,才只能坐在裴錢對面,小水怪周米粒就坐在裴錢身邊,石柔只要落座,從來只是坐在背對大門的長凳上,而且她也根本無需進食,以往是陪著裴錢聊天,今天是不敢不來。

    一頓飯,石柔就是湊個數(shù),象征性動了幾筷子,其余三個,狼吞虎咽,風卷云涌,尤其是周米粒,下筷如飛。

    在那之后,崔東山就離開了騎龍巷鋪子,說是去落魄山蹭點酒喝。

    裴錢也不管他,在院子里邊練習了一套瘋魔劍法,周米粒在一旁使勁鼓掌。

    崔東山?jīng)]有直接去往落魄山竹樓,而是出現(xiàn)在山腳那邊,如今有了棟像樣的宅邸,院子里邊,魏檗,朱斂,還有那個看門的佝僂漢子,正在下棋,魏檗與朱斂對弈,鄭大風在旁邊嗑瓜子,指點江山。

    崔東山坐在墻頭上,看了半天,忍不住罵道:“三個臭棋簍子湊一堆,辣瞎我眼睛!”

    崔東山飄落過去,只是等他一屁股坐下,魏檗和朱斂就各自捻起棋子放回棋罐,崔東山伸出雙手,“別啊,稚子下棋,別有風趣的�!�

    鄭大風開始趕人。

    魏檗是直接返回了披云山。

    朱斂和崔東山一起登山。

    崔東山雙袖揮動如老母雞振翅,撲騰撲騰,三兩臺階往上飛一次。

    崔東山隨口問道:“那姜尚真來過落魄山了?”

    朱斂笑道:“你說那周肥兄弟啊,來過了,說要以元嬰境的身份,當個咱們落魄山的供奉�!�

    崔東山冷笑道:“你答應了?”

    朱斂雙手負后,笑瞇瞇轉(zhuǎn)頭道:“你猜?”

    崔東山大袖不停,“呦,朱斂,長進了��?”

    朱斂笑道:“別打臉。其余,隨便。”

    崔東山懸�?罩�,離地不過一尺,斜眼朱斂,“姜尚真不簡單,荀淵更不簡單�!�

    朱斂微笑道:“所以我拒絕了嘛。這家伙馬屁功夫不行,還需要好好修行,暫時入不得我落魄山。周肥兄弟也覺得是這么個理兒,說是回去好好鉆研,下次再來向我討教一番�!�

    崔東山這才一個落地,繼續(xù)拍打兩只雪白“翅膀”,向上緩緩飛去,“那個玉璞境劍修酈采?”

    朱斂哦了一聲,“周肥兄弟才情極好,只是我覺得事事差了那么點意思,大概這就是美中不足了,馬屁是如此,對付女子,也是如此,那酈采受不了大風兄弟的眼神,想要出劍,我是攔不住,所以被竹樓那位,遞出了……半拳。加上周肥兄弟好說歹說,總算勸阻了下來�!�

    崔東山臉色陰沉。

    如今他負責南邊事宜,北邊事,他還真不太清楚。

    朱斂笑道:“家大業(yè)大了,迎來送往,三教九流各有脾氣,是常有的事情�!�

    崔東山嗤笑道:“還不是怪你本事不高,拳法不精?”

    朱斂無奈道:“我這是撒尿拉屎的時候都在狠狠憋著拳意呢,還要我如何?”

    崔東山雙腳落地,開始行走上山,隨口道:“盧白象已經(jīng)開始打江山收地盤了。”

    朱斂雙手負后,彎腰登山,嬉皮笑臉道:“與魏羨一個德行,狼行千里吃肉,狗走萬里還是吃屎�!�

    崔東山突然停下腳步,“我就不上山了,你與魏檗說一聲,讓他飛劍傳訊那個披麻宗木衣山,詢問那個那個高承的生辰八字,家鄉(xiāng),族譜,祖墳所在,什么都可以,反正知道什么就抖摟什么,多多益善,如果整座披麻宗半點用處沒有,也無所謂。不過還是讓魏檗最后跟披麻宗說一句肺腑之言,天底下沒有這么躺著賺大錢的好事了。”

    朱斂問道:“先前魏檗就在你跟前,怎么不說?”

    崔東山笑道:“你去說,就是你欠人情�!�

    朱斂點點頭,“有道理。”

    崔東山不再登山,化虹返回小鎮(zhèn)。

    如今阮鐵匠不在龍泉郡,來去自由。

    崔東山在夜色中去了一趟戒備森嚴的老瓷山,背了一大麻袋離去。

    然后他在一棟當年待過的祖宅那邊,住了幾天,每天不知道搗鼓什么。

    就算裴錢去了,崔東山也沒開門。

    裴錢就帶著周米粒打算上屋揭瓦,爬上去后,結(jié)果發(fā)現(xiàn)原來有一口天井,只可惜低頭望去,霧蒙蒙的,什么都瞅不見。

    裴錢只得帶著周米粒返回騎龍巷。

    這天崔東山大搖大擺來到鋪子那邊,剛好碰到臺階上飛奔下來的裴錢和周米粒。

    到了院子,裴錢一邊聯(lián)系瘋魔劍法,一邊問道:“今兒又有人打算欺負矮冬瓜了,咋個辦?”

    崔東山笑道:“能躲就躲嘛,還能如何,說又說不通,難不成一棍子打死他們?”

    裴錢停下手中行山杖,周米粒趕緊搬來小板凳上,裴錢坐下后,周米粒就蹲在一旁,上下牙齒輕輕打架,鬧著玩。

    裴錢橫放行山杖,皺眉道:“教書的老夫子們怎么回事啊,就只教書上一個字一個字的道理嗎?背書誰不會啊……”

    說到這里,裴錢一抬下巴,“右護法!該你出馬了。”

    周米粒心有靈犀,幫著大師姐說出剩余的話語:“有嘛用!”

    崔東山笑道:“見人處處不不眼,自然是自己過得事事不如意,過得事事不如意,自然見人處處不順眼�!�

    裴錢大怒,“說我?”

    崔東山雙手抱住后腦勺,身體后仰,抬起雙腳,輕輕搖晃,倒也不倒,“怎么可能是說你,我是解釋為何先前要你們躲開這些人,千萬別靠近他們,就跟水鬼似的,會拖人下水的�!�

    在那兒蕩秋千的崔東山,抬起一只手,佯裝手持折扇,輕輕晃動手腕。

    裴錢問道:“這喜歡扇扇子,干嘛送給我?guī)煾福俊?br />
    崔東山動作不停,“我扇子有一大堆,只是最喜歡的那把,送給了先生罷了�!�

    裴錢小聲問道:“你在那棟宅子里邊做啥?該不會是偷東西搬東西吧?”

    崔東山閉眼睡覺。

    裴錢打了個手勢,帶著周米粒一左一右,躡手躡腳來到橫躺著卻不摔倒的崔東山身邊蹲下。

    周米粒伸出一只手掌擋在嘴巴,“大師姐,真睡著啦�!�

    裴錢翻了個白眼,想了想,大手一揮,示意跟她一起回屋子抄書去。

    在那之后,崔東山悄然離開了騎龍巷和龍泉郡,但是裴錢卻有些奇怪,龍尾溪陳氏開設的龍泉郡小鎮(zhèn)學塾,一向深居簡出的老夫子們,竟然開始走訪蒙童家中,大街小巷,家家戶戶都不許落下,比如她所在的騎龍巷鋪子就一樣來了位老夫子,與石柔掰扯了半天有的沒的,最后還吃了頓飯來著,不但如此,原本只在學塾傳授道德學問、講解圣人書籍的教書先生們,還會去幫著下地干活、上山砍柴、帶著學生們一起去往龍窯游覽之類的,私底下似乎有夫子埋怨這些是有辱斯文的粗鄙行徑,但也就是嘴上埋怨幾句,該如何還是如何,不久之后,這座學塾悄悄辭去了幾位夫子,又來了幾位新面孔的先生。

    一位一路往南走的白衣少年,早已遠離大驪,這天在山林溪澗旁掬水月在手,低頭看了眼手中月,喝了口水,微笑道:“留不住月,卻可飲水。”

    然后他一抖袖,從雪白大袖當中,摔出一個尺余高的小瓷人,身體四肢猶有無數(shù)裂縫,而且尚未“開臉”,相較于當年那個出現(xiàn)在老宅的瓷人少年,無非是還差了許多道工序而已,手法其實是更加嫻熟了。

    崔東山轉(zhuǎn)頭望去,伸出手去,輕輕撫摸瓷人的小腦袋,微笑道:“對不對啊,高老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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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百一十五章

    琢磨

    陳平安走出驚蟄府,手持與竹林相得益彰的翠綠行山杖,孤身一人,行到竹林頭。

    猶豫了一下,祭出那符箓小舟,御風去往玉瑩崖,其實在春露圃期間,暫借符舟之外,府邸侍女笑言符舟往來府邸、老槐街的一切神仙錢開銷,驚蟄府上都有一袋子神仙錢備好了的,只不過陳平安從來沒有打開。入鄉(xiāng)隨俗,循規(guī)蹈矩是一事,自己也有自己的規(guī)矩,只要兩者不對立,悠然其中,那么規(guī)矩牢籠,就成了可以幫人瀏覽大好山河的符舟。

    當陳平安駕馭道家符箓一脈太真宮打造的符舟,來到玉瑩崖,結(jié)果看到那柳質(zhì)清脫了靴子,卷起袖管褲管,站在清潭下邊的溪澗當中,正在彎腰撿取鵝卵石,見著了一顆順眼的,就頭也不抬,精準拋入崖畔清潭中。在陳平安落地將寶舟收為符箓放入袖中后,柳質(zhì)清依舊沒有抬頭,一路往下游赤腳走去,語氣不善道:“閉嘴,不想聽你講話�!�

    多半是這位金烏宮小師叔祖,既不相信那個財迷會將幾百顆鵝卵石放回清潭,至于更大的原因,還是柳質(zhì)清對于起念之事,有些苛求,務求盡善盡美,他原本是應該早已御劍返回金烏宮,可是到了半路,總覺得清潭里邊空落落的,他就心煩意亂,干脆就返回玉瑩崖,已經(jīng)在老槐街店鋪與那姓陳的道別,又不好硬著那財迷趕緊放回鵝卵石,柳質(zhì)清只好自己動手,能多撿一顆鵝卵石就是一顆。

    陳平安也脫了靴子,走入溪澗當中,剛撿起一顆瑩瑩可愛的鵝卵石,想要幫著丟入清潭。

    不曾想柳質(zhì)清出聲道:“那顆不行,顏sè太艷了。”

    陳平安依舊丟向崖下清潭,結(jié)果被柳質(zhì)清一袖子揮去,將那顆鵝卵石打入溪澗,柳質(zhì)清怒道:“姓陳的!”

    “行行行,好心當作驢肝肺,接下來咱倆各忙各的�!�

    陳平安伸手一抓,將那顆鵝卵石取回手中,雙手一搓,擦干凈水漬,呵了口氣,笑瞇瞇收入咫尺物當中,“都是真金白銀啊。壓手,真是壓手。”

    玉瑩崖下那口清潭,泉水來源,是山根水脈交匯處,得天獨厚,靈氣盎然,清潭水底石子,品相最佳,受靈氣清泉浸染不知幾個千百年,溪澗之中的石子,略遜一籌,不過拿來雕琢印章,或是類似羊脂美玉的手把件,稍作修飾,隨手摩挲,作為達官顯貴的文房清供,還是一等一的好,書房有此物“壓勝”,又很養(yǎng)眼,延年益壽興許做不到,但是足可讓人心曠神怡幾分。

    柳質(zhì)清挑挑揀揀,十分細致,丟了幾十顆溪澗石子進入清潭。

    感覺比挑媳婦選道侶還要用心。

    陳平安跟在柳質(zhì)清身后一路撿漏,多是柳質(zhì)清拿起端詳片刻又放下的,于是又有四五十顆鵝卵石進賬,陳平安已經(jīng)想好了,老槐街那邊的一家專門販賣文房用品的老字號鋪子,掌柜老師傅就算了,請不起,而且對方也未必瞧得上眼這些鵝卵石,陳平安只需要找一兩位店里伙計學徒,哪怕只有老掌柜一半的功底,對付這些鵝卵石也綽綽有余,讓他們幫著雕琢一番,或素印章或手把件或小硯臺,到時候往自己蚍蜉鋪子一放,說是玉瑩崖老坑出產(chǎn),再隨便講個金烏宮柳劍仙觀石悟劍的唬人故事,價格水漲船高了。

    至于從清潭水底撈取的那些鵝卵石,還是要老老實實全部放回去的,買賣想要做得長久,精明二字,永遠在誠信之后。畢竟在春露圃,得了一座鋪子的自己,已經(jīng)不算真正的包袱齋了。至于春露圃祖師堂為何要送一座鋪子,很簡單,渡船鐵艟府那個長相辟邪的老嬤嬤早已一語道破天機,《春露冬在》小本子,的確是要寫上幾筆“陳劍仙”的,但是宋蘭樵提及此事的時候,明言春露圃執(zhí)筆人,在陳平安離開春露圃之前,到時候會將刊印新版《春露冬在》集關于他的那些篇幅內(nèi)容,先交予他先過目,哪些可以寫哪些不可以寫,其實春露圃早就胸有成竹,做了這么多年的山上買賣,對于仙家忌諱,十分清楚。

    對于這些生財有道的生意經(jīng),陳平安樂在其中,半點不覺得厭煩,當時與宋蘭樵聊得格外起勁,畢竟以后落魄山也可以拿來現(xiàn)學現(xiàn)用。

    柳質(zhì)清上了岸,往玉瑩崖走去,看到那個家伙還沒有上岸的意思,看樣子是打算再將溪澗搜刮一遍,免得有所遺漏。

    柳質(zhì)清氣笑道:“好人兄,你掉錢眼里了吧?”

    陳平安彎腰撿起一顆質(zhì)地細膩如墨玉的鵝卵石,輕輕翻轉(zhuǎn),瞧瞧有無討喜的天然紋路,笑道:“小時候窮怕了,么得法子�!�

    柳質(zhì)清之所以沒有御劍離開春露圃,自然是想要親眼看著那家伙將幾十顆清潭石子物歸原處,才能放心。

    但是柳質(zhì)清現(xiàn)在都懷疑這家伙會不會在自己離開后,立馬就重新收起來,總覺得這種喪心病狂的事情,那個姓陳的,真做得出來。

    陳平安將那好似墨玉的石子收入咫尺物,視線游移不定,地上撿錢,總比從別人兜里掙錢放入自己錢袋,容易太多了。這要都不彎個腰伸個手,陳平安害怕遭雷劈。

    因為陳平安的緣故,柳質(zhì)清走回玉瑩崖畔,花費了足足半個時辰。

    兩人到了茅草亭子那邊,陳平安站著不動,柳質(zhì)清就那么盯著他。

    陳平安一拍腦袋,嚷著句瞧我這記性,一揮袖子,數(shù)百顆鵝卵石如雨落清潭,柳質(zhì)清聚精會神盯著那些石子,大致數(shù)目差不多,關鍵是十數(shù)顆他最喜歡的鵝卵石都一顆沒少,柳質(zhì)清這才臉sè好轉(zhuǎn)。若是少了一顆,他覺得以后就不用來此飲茶了,財迷不財迷,那是姓陳的自家事,能從自己這邊掙錢,更是他的本事,可若是不守信,則是天壤之別的兩種事。玉瑩崖進了這種人手里,柳質(zhì)清就當玉瑩崖已經(jīng)毀了,不會再有半點留戀。

    陳平安拍了拍袖子,說道:“你有沒有想過,溪澗撿取石子,也是修心?你的脾氣,我大致清楚了,喜歡追求圓滿無瑕,這種心境和性情,可能煉劍是好事,可放在修心一途上,以金烏宮人心洗劍,你多半會很糟心的,所以我現(xiàn)在其實有些后悔,與你說那些脈絡事了�!�

    柳質(zhì)清搖頭道:“越是如此麻煩,越能夠說明一旦洗劍成功,收獲會比我想象中更大�!�

    陳平安笑道:“就是隨便找個由頭,給你提個醒�!�

    柳質(zhì)清猶豫了一下,落座,開始手指畫符,只是這一次動作緩慢,并且并不刻意掩飾自己的靈氣漣漪,很快就又有兩條鮮紅火蛟盤旋,抬起問道:“學會了嗎?”

    陳平安搖頭道:“手法記住了,靈氣運轉(zhuǎn)的軌跡我也大致看得清楚,不過我如今做不到�!�

    柳質(zhì)清皺眉道:“你要是肯將做生意的心思,挪出一半花在修行上,會是這么個慘淡光景?”

    陳平安苦笑道:“柳質(zhì)清,你少在這里坐著說話不腰疼,我是一個長生橋斷過的人,能夠有今天的光景,已經(jīng)很不慘淡了�!�

    先前三次切磋,柳質(zhì)清品行如何,陳平安心里有數(shù)。

    最早約好了柳質(zhì)清這位金丹境瓶頸劍修,只出五分力。他則只是出拳。

    陳平安畫了一個方圓十丈的圈,便以老龍城時候的修為應對柳質(zhì)清的飛劍。

    柳質(zhì)清第一次駕馭飛劍,因為小覷了陳平安的體魄堅韌程度,又不太適應對方這種以傷換傷、一拳撂倒絕不遞出兩拳的手法,所以那口本命名為“瀑布”的飛劍,由于說好了只是分勝負不分生死,所以柳質(zhì)清那口飛劍第一次現(xiàn)身,雖然快若一條天上瀑布迅猛傾瀉人間,仍然只是刺向了他的心口往上一寸,結(jié)果給那人任由飛劍穿透肩頭,瞬間就來到了柳質(zhì)清身前,速度極快的飛劍又一次旋轉(zhuǎn)而回,刺中了那人的腳踝,柳質(zhì)清剛挪出幾丈外,就被那人如影隨形,一拳打出圈子之外,所幸對方也是出拳之后、擊中之前刻意留力了,可柳質(zhì)清仍是摔在地上,倒滑出去數(shù)丈,滿身塵土。

    柳質(zhì)清只是有些狼狽而已,飄然起身后,看著那個肩頭和腳踝的的確確被飛劍穿透的家伙,問道:“不疼?”

    劍修飛劍的難纏,除了快之外,一旦穿透對方身軀、氣府,最難纏的是極難快速愈合,而且會擁有一種類似“大道沖突”的可怕效果,世間其余攻伐法寶也可以做到傷害持久,甚至后患無窮,但是都不如劍氣遺留這么難纏,急促卻兇狠,如瞬間洪水決堤,就像人身小天地當中闖入一條過江龍,翻江倒海,極大影響氣府靈氣的運轉(zhuǎn),而修士廝殺搏命,往往一個靈氣絮亂,就會致命,況且一般的練氣士淬煉體魄,終究不如兵家修士和純粹武夫,一個驟然吃痛,難免影響心境。

    一劍猶然如此,多中劍修幾劍又當如何?

    當時那人笑道:“不妨礙出拳�!�

    后來第二場切磋,柳質(zhì)清就開始小心雙方距離。

    要知道,劍修,尤其是地仙劍修,遠攻近戰(zhàn)都很擅長。

    陳平安開始以初到骸骨灘的修為對敵,以此躲避那一口神出鬼沒的柳質(zhì)清本命飛劍。

    那一場結(jié)束后,兩人各自盤腿坐在圓圈外,陳平安渾身細小傷口無數(shù),柳質(zhì)清也是一身塵土。

    那會兒陳平安忍不住開口詢問道:“我曾經(jīng)領教過一位金丹老劍修的飛劍,為何你才出了七分氣力,就如此之快?”

    柳質(zhì)清當時心情不佳,“就只是七分,信不信由你�!�

    第三天,柳質(zhì)清看著好似半點事情沒有的那個家伙,“不是裝的?今天劍出九分,你我雖然說好了不分生死,但是……”

    不等柳質(zhì)清說完,那人就笑道:“只管出劍�!�

    陳平安以扛下云海天劫后的修為,只是不去用一些壓箱底的拳招而已,再次迎敵。

    最后柳質(zhì)清站在圈外,不得不以手揉著紅腫臉頰,以靈氣緩緩散淤。

    陳平安站在圈子那條線上,笑容燦爛,身上多了幾個鮮血淋漓的窟窿,而已,反正不是致命傷,只需修養(yǎng)一段時日而已。

    柳質(zhì)清不得不再次詢問同樣的問題,“真不疼?”

    陳平安當時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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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百一十六章

    山水迢迢

    一襲青衫走過了蘭房國,一路北游。

    蘭房國盛產(chǎn)名貴蘭花,一國如狂不惜金,家底厚薄,幾乎只看天價蘭花有幾株。

    除此之外,再無特殊,但是會有一些習俗,讓人記憶深刻,例如婦人喜歡往江中投擲金錢卜問吉兇,國內(nèi)百姓,無論富貴貧賤,皆喜好放生一事,風靡朝野,只是上游虔誠放生,下游捕魚捉龜?shù)膱鼍�,多有發(fā)生。更有那拉船纖夫,無論青壯婦人,皆裸露上身,任由日頭曝曬背脊,勒痕如旱田溝壑。還有各地遇上那旱澇,都喜歡扎紙龍王游街,卻不是向龍王爺祈雨或是避雨,而是不斷鞭打紙龍王,直至稀碎。

    蘭房國以北是青祠國,君主公卿崇尚道家,道觀如云,大肆打壓佛門,偶見寺廟,也香火冷落。

    再往北,就是大篆王朝的南方藩屬金扉國,尚武之分極其濃烈,市井斗毆幾乎處處可見,而且往往見血,多有富貴門戶的年少恃強者,嗜好張弓橫刀,成群結(jié)隊,策馬遠游,臂鷹攜妓狩獵四方,旁若無人。金扉國君主自身便是沙場行伍出身,屬于篡位登基坐上的龍椅,崇武抑文,廟堂之上,經(jīng)常會有文臣高官鼻青臉腫地退朝回家養(yǎng)傷。

    在別處匪夷所思的事情,在金扉國百姓眼中,亦是習以為常,什么大學士被噴了一臉唾沫星子,什么禮部尚書滿嘴圣賢道理講不過大將軍的缽大拳頭,不過是茶余飯后的談資而已。

    這一路,在山崖棧道遇細雨,雨幕如簾,雨聲淅瀝如微風鈴聲。

    有山野樵夫,在深山偶遇一株蘭花,手舞足蹈,貌似癲狂。

    深夜蟲鳴啾啾,月色如水洗青衫,山中篝火旁,火光搖曳。

    即將進入梅雨時節(jié)了。

    這天陳平安在一座金扉國郡城外的山野緩行,此處虎患成災,所以金扉國任俠意氣的權(quán)貴子弟,經(jīng)常來此狩獵,陳平安一路上已經(jīng)見過好幾撥佩刀負弓的游獵之人,來往呼嘯成風,而且大多年紀不大,多是少年郎,其中不乏年輕女子,英姿颯爽,弓馬熟諳,年紀大一些的隨行扈從,一看就是沙場悍卒出身。

    陳平安前幾天剛剛親眼見到一伙金扉國京城子弟,在一座山神廟聚眾豪飲,在祠廟墻壁上胡亂留下“墨寶”,其中一位身材高大的少年直接扛起了那尊彩繪木雕神像,走出祠廟大門,將神像摔出,嚷著要與山神比一比膂力。祠廟遠處躲清靜的山神老爺和土地公,相對無言,唉聲嘆氣。

    黃昏中,陳平安沒有走入郡城,而是遠離官道,翻山越嶺,大致沿著一條山野小路蜿蜒前行,偶爾能看到一些人影,多身形矯健,一襲青衫在山林中如一縷青煙拂過,入夜后,小徑上的行人依舊沒有舉燭,深夜時分,陳平安驟然而停,站在一棵參天大樹上,舉目遠眺,一座四面皆懸崖峭壁的巨大孤峰之巔,燈火通明,屋舍密集,唯有陳平安腳下這座高山與之牽連的一座鐵索木板橋,可以去往那座山頂“小鎮(zhèn)”,夜間山風拂過,整座橋都會微微晃蕩。

    瞧著像是一座聲勢不小的江湖門派,因為附近靈氣淡薄,比起銀屏國槐黃國邊境線略好而已,不是一處適宜練氣士修行的風水寶地。

    陳平安坐在樹枝上,嚼著一塊干餅,養(yǎng)劍葫內(nèi)已經(jīng)裝上了十數(shù)斤蘭房國酒水,一路喝酒次數(shù)不多,剩下頗多。

    陳平安開始閉目養(yǎng)神,哪怕是小煉,那兩塊斬龍臺依舊進展緩慢,一路行來,依舊沒能完整煉化。

    不知不覺,對面山頂那邊燈火漸熄,最終唯有星星點點的亮光。

    天亮時分,陳平安睜開眼睛,往自己身上張貼了一張鬼斧宮杜俞那邊學來的馱碑符,繼續(xù)修行。

    北游之路,走走停停,隨心所欲,只需要在入秋之前趕到北俱蘆洲東部的綠鶯國即可,綠鶯國是那條大瀆入�?�。北俱蘆洲中部地勢,中央高聳,東西兩向不斷傾斜向海面,北方更高,整個北俱蘆洲,從骸骨灘往北,大致地理形勢,依次升高如臺階,大瀆源頭在北方,有十數(shù)條水勢巨大的江河匯入大瀆河床當中,造就了一條大瀆擁有兩大入�?诘暮币娖嬗^。

    陳平安徹底小煉兩塊斬龍臺后,化虛擱放在兩處曾經(jīng)各有“一縷極小劍氣”盤桓的竅穴當中,飛劍初一十五分別入駐其中。

    每次飛劍撞擊斬龍臺、磨礪劍鋒引發(fā)的火星四濺,陳平安都心如刀割,這也是這一路走不快的根本緣由,陳平安的小煉速度,堪堪與初一十五“進食”斬龍臺的速度持平。等到它們吃光斬龍臺之后,才是鋪墊,接下來將初一十五煉化為本命物,才是關鍵,過程注定兇險且難熬。

    但是這種仿佛重返落魄山竹樓給人喂拳的感覺,陳平安反而覺得格外踏實。

    橋上,想起一輛輛糞車的轱轆聲,橋這邊的高山之中開辟出大片的菜圃。隨后是一群去遠處山澗挑水之人,有稚童折柳尾隨,蹦蹦跳跳,手中晃蕩著一個做樣子的小水桶。山頂小鎮(zhèn)之中,隨即響起武人練習拳樁刀槍的呼喝聲。

    在山上居住,又不是辟谷的修道之人,到底是有些麻煩的。先前那些在后半夜陸陸續(xù)續(xù)返回山上小鎮(zhèn)的身影,也大多人人包裹,期間還有人牽著馱著重物的騾馬,過橋返家。

    陳平安打算再在這邊留兩天,爭取一鼓作氣以那脫胎于碧游宮祈雨碑文的仙訣,徹底小煉兩塊斬龍臺,隨后再動身趕路。

    包括這金扉國在內(nèi)的春露圃以北的十數(shù)國,以大篆王朝為首,武運鼎盛,江湖武夫橫行,到了動輒數(shù)百武夫聯(lián)手圍攻山上仙門的夸張地步。

    廣袤版圖上,只有一位元嬰坐鎮(zhèn)的金鱗宮,能夠勉強不遭災厄,只是門中弟子下山歷練,依舊需要小心翼翼。

    陳平安一開始在春露圃聽說此事,也覺得匪夷所思,只是當他聽說北俱蘆洲的四位十境武夫,其中一人就在大篆王朝之后,便有些明白了。

    北俱蘆洲如今擁有四位止境武夫,最年老一位,本是德高望重的山下強者,與數(shù)位山上劍仙都是至交好友,不知為何在數(shù)年前走火入魔,被數(shù)位上五境修士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將其合力拘押起來,畢竟不能放開手腳廝殺,免得不小心傷了老武夫的性命,那老武夫因此還重傷了一位玉璞境道門神仙,暫時被關在天君府,等待天君謝實從寶瓶洲返回后頒布法旨。

    最年輕一位,剛剛百歲,是北方一座宗字頭仙家的首席供奉,妻子是一位剛剛躋身玉璞境的女子劍仙,其實雙方年齡懸殊,兩人能夠走到一起,也是故事極多。

    然后就是大篆王朝一位孤云野鶴的世外高人,數(shù)十年間神龍見首不見尾,眾說紛紜,有說已死,死于與一位宿敵大劍仙的生死搏殺中,只是大篆王朝遮掩得好,也有說去往了茶花洞天,試圖大逆行事,以靈氣淬煉體魄,如同年少時在海邊打潮打熬體魄,然后再與那位在甲子前剛剛破境的猿啼山大劍仙廝殺一場。

    最新一位,來歷古怪,出手次數(shù)寥寥無幾,每次出手,拳下幾乎不會死人,但是拆了兩座山頭的祖師堂,俱是有元嬰劍修坐鎮(zhèn)的仙家府邸,所以北俱蘆洲山水邸報才敢斷言此人,又是一位新崛起的止境武夫,據(jù)說此人與獅子峰有些關系,名字應該是個化名,李二。

    大篆王朝還有一位八境武夫,相對容易見到,是位女子大宗師,是一位劍客,如今擔任大篆周氏皇帝的貼身扈從,但是此人前程不被看好,躋身遠游境就已是強弩之末,此生注定無望山巔境。

    簡而言之,在這里,江湖武夫嗓門最大,拳頭最硬。

    陳平安如今對于落魄山之外的金身境武夫,實在是有些琢磨不透了。

    當初想要向宋老前輩問劍的青竹劍仙蘇瑯,是第一個。

    蒼筠湖龍宮向自己偷襲出拳的,是第二個。

    渡船之上鐵艟府小公子魏白身邊的廖姓扈從,第三個。

    陳平安其實挺想找一位遠游境武夫切磋一下,可惜渡船上高承分身,應該就是八境武夫,但是那位氣勢極其不俗的老劍客,自己拿劍抹了脖子。頭顱墜地之前,那句“三位披麻宗玉璞境,不配有此斬獲”,其實也算英雄氣概。

    先前在金扉國一處湖面上,陳平安當時租借了一艘小舟在夜中垂釣,遠遠旁觀了一場血腥味十足的廝殺。

    似乎是一場早有預謀的圍剿,先是一艘停泊在湖心的樓船上發(fā)生了內(nèi)訌,數(shù)十人分成兩派,兵器各異,其中十余位大概能算金扉國頂尖高手的江湖人,約莫是些五六境武夫,雙方打得胳膊頭顱亂飛,隨后出現(xiàn)了七八艘金扉國軍方的樓船戰(zhàn)艦,高懸明燈,湖上光亮如晝,將最早那艘樓船重重圍困,先是十數(shù)輪勁弩強弓的密集攢射,等到廝殺雙方武夫撂下十數(shù)條尸體,余下眾人紛紛躲入船艙躲避后,軍方樓船以拍桿重擊那艘樓船,期間有身負傷勢的江湖高手試圖沖出重圍,不愿束手待斃,只是剛剛掠出樓船,要么被弓弩箭雨逼退,要么被一位身穿蟒服的老宦官當場擊殺,要么被一位年紀不大的女子劍客以劍氣攔腰斬斷,還有一位身披甘露甲的魁梧大將,站在樓船底層,手持一桿鐵槍,起先沒有出手。

    一些個佯裝負傷墜湖,然后嘗試閉氣潛水遠遁的江湖高手,也難逃一劫,水底應該是早有精怪伺機而動,幾位江湖高手都被逼出水面,然后被那魁梧武將取來一張強弓,一一射殺,無一例外,都被射穿頭顱。

    在金扉國軍方戰(zhàn)船靠近后,陳平安就已駕馭一葉扁舟悄然遠去。

    最后一幕,讓陳平安記憶深刻。

    那女子劍客站在船頭之上,不斷出劍,無論是漂浮水上尸體,還是負傷墜湖之人,都被她一劍戳去,補上一縷凌厲劍氣。

    估計最后湖心樓船就沒能活下幾個。

    能活下來的,極有可能都是朝廷的內(nèi)應。

    陳平安最后看到有三人走上了那艘戰(zhàn)船頂層,向那位身披甘露甲的魁梧武將抱拳行禮。

    陳平安閉上眼睛,繼續(xù)小煉斬龍臺。

    修行一事,真正涉足之后,就會發(fā)現(xiàn)最不值錢又最值錢的,都是光陰歲月。

    至于那樁江湖事,陳平安從頭到尾就沒有出手的念頭。

    這天夜幕中,陳平安輕輕吐出一口濁氣,舉目望去,橋上出現(xiàn)了一對年輕男女,女子是位底子尚可的純粹武夫,約莫三境,男子相貌儒雅,更像是一位飽腹詩書的儒生,算不得真正的純粹武夫,女子站在搖晃鐵索上緩緩而行,年紀不大卻稍稍顯老的男子擔心不已,到了橋頭,女子輕輕跳下,被男子牽住手。

    兩人沿著山路牽手而行,竊竊私語,什么都聊。

    剛好是陳平安這個方向。

    陳平安便聽到了一些金扉國廟堂和江湖的內(nèi)幕。

    原來這些年江湖上很不太平,當今君主篡位登基后,按照金扉國稗官野史的說法,據(jù)說這位皇帝老爺坐到龍椅上的第一件事,就是橫刀在膝,然后命人將那管著皇室九族名冊、玉牒的幾位勛戚喊到大殿上,按照譜牒上邊的記載,一頁頁翻開,從已經(jīng)自縊身亡的先帝皇后之外,喊出一個名字,大殿之外就要掉一顆腦袋,將前朝余孽殺了個干凈,大殿之外,一夜之間血流成河,但是最后仍然有一條漏網(wǎng)之魚,是前朝先帝的幼子,被宮女帶著逃離了皇宮,然后在忠心耿耿的臣子安排護送下,又僥幸離開了京城,從此流亡江湖,杳無音信,至今沒能尋見,所以這么多年,江湖上經(jīng)常會有一些莫名其妙的滅門慘案,而且多是大門大派,哪怕有些明明是死于仇殺,可各地官府都不太敢追究,就怕一不小心就越過了雷池,觸及京城那位的逆鱗。官府束手束腳,金扉國本就崇武,各地武將更是喜歡打著剿匪殺寇的幌子,用一撥撥江湖人的腦袋演武練兵,正兒八經(jīng)有家有業(yè)的江湖人士,自然苦不堪言。

    江湖總這么亂下去也不是個事,所以金扉國的江湖名宿、武林宗師十數(shù)人,還有原本勢同水火的魔道梟雄七八位,都難得暫時一起放下成見,打算私底下碰頭,舉辦一場宴會,當然不是要造反,而是想著與其讓皇帝老爺睡不安穩(wěn),害得朝野上下風聲鶴唳,不如大伙兒略盡綿薄之力,幫著皇帝陛下挖地三尺,將整座本就渾濁的江湖掀個底朝天,爭取找出那位早就該死的前朝皇子,此人一死,皇帝必然龍顏大喜,紛紛亂亂的江湖形勢怎么都該好轉(zhuǎn)幾分,也好讓各路江湖豪杰喘口氣。

    年輕男女,談及這些鮮血四濺的刀光劍影,都是憂心忡忡。

    因為他們所在的門派,名為崢嶸門,是金扉國的第一流江湖勢力,按照武林中人自己的劃分,大大小小近百個有據(jù)可查的江湖門派,是有一條分水嶺的,就以當今陛下登基作為界線,江湖有新老之分,新江湖門派往往依附京城勛戚或是藩鎮(zhèn)勢力,老江湖則茍延殘喘。崢嶸門自然屬于老江湖,女子的父親,更是四大正道高手之一。

    但是她這邊得到的最晚消息,是宴會選址終于定好了,是一處大湖湖心,正邪雙方的大宗師,都沒機會動手腳。

    黑白兩道,自然都不愿意去對方的地盤議事,天曉得會不會被對方一鍋端,正道人士覺得那些那些魔道中人手段殘忍,肆虐無忌,黑道梟雄覺得那幫所謂俠士道貌岸然,一幫男盜女娼的偽君子,比他們還不如。

    不過令人蹙眉憂心的遠慮之外,月下眼前人,各是心儀人,天地寂靜,四下無人,自然情難自禁,便有了一些卿卿我我的動作。

    先前女子手持一截樹枝,走樁期間,一手出拳,一手抖了幾個花俏劍花。

    陳平安輕輕嘆息,這崢嶸門的門主,應該就是湖上活到最后的三位江湖高手之一,那人出拳路數(shù)與樹下女子幾分相似,腰間纏有一把軟劍,出劍之后,裹脖削頭顱,劍術(shù)十分陰柔詭譎。

    男女相互依偎,手上動作便有些旖旎。

    若只是如此,也就罷了,陳平安大不了閉眼修行便是,可就怕這男女一時情動,天雷勾動地火。

    真是怕什么來什么,男女繞到樹后,女子便說要去樹上挑一處樹蔭濃郁的地兒,更隱蔽些,不然就不許他毛手毛腳了。

    男子笑著答應下來,年輕女子便抓住情郎肩膀,想要一躍而上。

    身上有一張馱碑符的陳平安環(huán)顧四周,屈指一彈,樹下草叢一顆石子輕輕碎裂。

    男女嚇了一跳,趕忙轉(zhuǎn)頭望去。

    陳平安站起身,一掠而走。

    行行行,地盤讓給你們。

    陳平安去往此山更高處,繼續(xù)小煉斬龍臺。

    不過那對男女被驚嚇之后,溫存片刻,就很快就趕回索橋那邊,因為崢嶸門上上下下,家家戶戶亮起了燈火,雪白一片。

    然后涌到大門那邊,似乎是想要迎接貴客。

    陳平安舉目遠眺,山野小徑上,出現(xiàn)了一條纖細火龍,緩緩游曳前行,與柳質(zhì)清畫在案幾上的符箓火龍,瞧在眼中,沒什么兩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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