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謝韞看不出哪里郎才也看不出哪里女貌,只覺得這賞花宴真是一年比一年沒意思。
陸長泱對楊溫川似乎十分滿意,她同身邊的侍女道:“之前皇兄還跟本宮提過一嘴這位狀元郎,道是文采斐然,氣質(zhì)不凡,彼時本宮還不覺得有什么,今日一見卻是不同凡響�!�
侍女應(yīng)和道:“那是自然,聽聞這位狀元郎乃可是第一回
參加科考,往年的狀元郎哪個不是考兩三回的。”
陸長泱點點頭,道:“就是不知比之阿韞當年如何?”
謝韞面無表情提醒道:“殿下,我與楊溫川同歲�!�
所以哪有什么當年。
況且他并未參加科考。
他少時成名,得陳坷賞識,初入仕途時進的是翰林院,為翰林院編修,出了翰林,又外派兩年才回至京城,之后憑借在外的政績進的通政司,然后兩年做到通正司左通正。
一路走到現(xiàn)在,五年間,他的所有升遷都是實打?qū)嵉恼兣c次次完美考核堆出來的。
同這種靠著科舉考試的,只會紙上談兵的人根本不可相提并論。
席上人多,桑窈秉持著她不聲不吭吃吃喝喝的八字秘訣,一直低著頭捏著面前的那碟奶白的糯米奶糕吃。
她總覺得公主府的菜色似乎比皇庭的還好吃,她口味清淡,總愛一些帶著奶味的糕點,眼前的這碟奶糕就十分符合她的喜好,帶著點果香,一點兒也不膩人。
捏著捏著一小盤就這樣被她捏完了。
“……”一小盤怎么才五個,好少。
沉默間,另一小盤滿滿當當?shù)哪谈獗磺那耐频搅怂媲啊?br />
楊溫川收回手,笑著道:“這種小糕團叫在我們那叫百果奶蜜,是江南榆鎮(zhèn)的特產(chǎn),我也會做。”
桑窈因為吃的太多被發(fā)現(xiàn),多少有點不好意思,她面色發(fā)紅,道了一聲謝謝。
桑窈默默的想,碰著個認識的人可真好,沒事還能說說話,她以前都是只吃東西的,可無聊了。
但遺憾的是,楊溫川并沒有跟她一起挺到最后,他中途似乎碰著點事先走了。
于是又剩下桑窈一個人。
但今日不知怎么,天公不作美,原先還艷陽高照,現(xiàn)下天色不知怎么就暗了下來。
眾人便只好提前離席,桑窈開心壞了。
她抑制住心中的雀躍,為了讓自己開心不那么明顯,特地等著大家都走的差不多了才慢吞吞的站起身,理了理身上的衣裳。
正欲離去時,一個面容姣好的侍女行至桑窈面前,她緩聲道:“是桑姑娘嗎?”
桑窈記得她,她方才一直站在公主身邊。
她頓住腳步,遲鈍的應(yīng)了聲:“……是我�!�
侍女又笑道:“桑姑娘,殿下邀您至斂芳閣一敘,不知姑娘意下如何?”
長公主相邀,桑窈根本沒有拒絕的余地。
她心臟砰砰跳,應(yīng)了聲好,侍女道:“姑娘請隨奴婢過來�!�
桑窈默默跟在她身后。
剛才感覺公主殿下也沒有特別注意她啊,怎么這會臨了把她叫過去?
難道要說的是一些不好在眾人面前說的東西?
她原就跟長公主沒什么交集,公主殿下平日見的優(yōu)秀女郎那么多肯定也不會注意她,這會突然要見她,肯定是因為謝韞。
“……”完蛋。
桑窈心中一時閃現(xiàn)無數(shù)猜測,沒一個是好的。
她想,定然是因為謝韞那廝不知道用了什么手段讓長公主答應(yīng)給她投貼,長公主這才注意到她。
像他們這種頂級門閥,一定非常講究門當戶對,公主殿下看出謝韞對她情根深種,這輩子非她不可,可他們這種門不當戶不對,注定是一段孽緣。
謝韞因為性格強硬不好下手,所以長公主只能從她身上下手。
話本子里都是這樣說的。
桑窈心中十分忐忑,心道待會公主殿下若是讓她離謝韞遠點,她一定立馬應(yīng)下,然后馬不停蹄的滾出謝韞的視野。
她家對付一個陸廷都困難死了,長公主要是再對她不滿意,不跟捏死一只螞蟻似的嗎。
胡思亂想間,兩人已經(jīng)到了斂芳閣。
侍女站在門邊,道了句:“殿下,桑姑娘過來了�!�
里面?zhèn)鱽硪坏垒p散的聲音:“請她進來�!�
侍女停在門口,道:“姑娘請進�!�
桑窈跨步走進,才進去就跟從里面的出來的謝韞打了個照面。
兩人四目相對。
紛紛從對方眼中看出了詫異。
桑窈正是氣頭上,沒忍住瞪了謝韞一眼。
氣死了,誰讓他自作主張的。
謝韞眼眸微闔,腳步頓了下來。
但桑窈現(xiàn)在不想聽他說話,直接從他身側(cè)走過,然后進了內(nèi)間。
謝韞看向少女的背影,頗有些不可置信,他問:“剛才她瞪的是我?”
凈斂低頭,不然呢,總不能瞪的是他吧。
但這種事他不能說,遂而默默道:“屬下眼拙,沒看清�!�
謝韞簡直要被氣笑了。
所以她這是在生氣?
氣什么?
氣她費盡心思趕來見他,他卻不理她?
而這邊,桑窈走進內(nèi)間,原本坐高臺的公主殿下,此刻正半躺在美人榻上,支摘窗洞開著,徐徐清風(fēng)吹了進來。
桑窈莫名覺得有種壓迫感,她低頭規(guī)規(guī)矩矩的同陸長泱行了個禮。
“殿下萬福金安。”
陸長泱稍稍抬手,道:“免禮�!�
她坐直身子,不動聲色的掃量著桑窈,片刻后才笑著輕聲道:“姑娘不必緊張,說來本宮也是上回聽妙儀提起你,這才想見見你。”
她頓了頓,又補充道:“妙儀就是阿韞的娘親�!�
桑窈想起謝夫人,心中對陸長泱的畏懼不由消減了一些,她低頭道:“能得見殿下,是臣女之幸�!�
侍女為桑窈倒了杯茶放在她手邊,裊裊輕煙升騰而上。
“姑娘請用�!�
陸長泱道:“這公主府太大,本宮也時常覺得無趣,這才總想叫你們這些年輕人過來玩一玩�!�
她嘆了口氣,看著面前溫軟可愛的小姑娘,感嘆道:“還是女孩好,看謝韞那孩子,沒說兩句話就要走�!�
這桑窈不知道該怎么回答,她默默道:“可能是謝大人公務(wù)繁忙……吧�!�
陸長泱又像是突然想起什么,道:“誒對了,方才本宮還聽阿韞提起你,原來你們那么熟啊。”
第32章
茉莉
溫軟親和的嗓音散在精致雅韻的房間內(nèi),桑窈的心卻一下提到了嗓子眼。
開始進入正題了。
果然,事態(tài)還是在往她想象中那樣發(fā)展。
謝韞方才肯定是已經(jīng)同公主殿下說過什么,所以這會公主才旁敲側(cè)擊的問她。
說不定待會就要暗示她離謝韞遠點了。
桑窈低著腦袋,按捺住心中的緊張,挑了個委婉的說法道:“算不得熟,臣女同謝大人只是有過幾面之緣而已�!�
陸長泱了然的嗯了一聲,仔細觀察著桑窈的神色,又半是玩笑的道:“可阿韞道你們幼時便見過,言辭之間對你評價頗高,本宮還以為阿韞中意你呢。”
謝韞這廝,怎么什么都往外說?
就他們小時候那話都沒幾句的見面也能稱之為見過?
桑窈越來越痛苦了,她原本就是不想惹人注意的性子,這會不僅面對的是尊貴的長公主,討論的還是這般話題。
她不敢承認,也不好說謊,這會因著心虛,少女的臉頰漲出粉色,然后低聲道:“……殿下您說笑了�!�
少女未曾否認他們幼時見過,也并未對謝韞喜歡她而表露驚訝。
該問不問的,這些就已經(jīng)足夠了。
窗外天色越來越暗,就連支摘窗掠進來的風(fēng)都大了許多。
陸長泱看了眼窗外,蘆清便在一旁道:“殿下,好似是要下雨了�!�
陸長泱只好遺憾的嘆了口氣,道:“早上還好好的,怎么這會說變就變�!�
她看向桑窈,又和善道:“罷了,本宮就不耽擱你了,桑姑娘你還是先行回去吧�!�
這就結(jié)束了?
桑窈心中不由一喜,渾然不知自己已經(jīng)透露了最重要的信息。
她剛應(yīng)聲,陸長泱就又淡淡吩咐了句:“對了,去把阿韞叫進來。”
蘆清應(yīng)了一聲:“是。”
桑窈精神一震,他不是走了嗎?
謝韞確實本來該走的。
方才筵席一散,謝韞就被陸長泱給叫了過來,只是兩人還沒說幾句,就有人通報桑窈過來。
陸長泱便特意囑咐他在外面等著,萬不可先走,道是有要事相商,等桑窈走了會與他再議。
謝韞走進內(nèi)間,站在桑窈旁邊。
偌大的房間似乎突然間變得狹小起來,桑窈默默抿著唇,覺得氣氛古怪。
陸長泱活動了下脖頸,神色疲憊,對著兩人擺了擺手,自然而然道:“阿韞,你不是也要走嗎,正好,送桑姑娘出府吧�!�
“正好本宮也乏了�!�
“……”
氣氛沉默片刻,謝韞抬起眼眸,道:“這就是殿下所言的要事?”
陸長泱瞥他一眼,隨口道:“今兒要下雨了,本宮下回再同你說那要事�!�
眼看謝韞又要拒絕,陸長泱沉下臉來,目光帶著幾分不滿,率先道:“你不愿意?”
片刻后,原本還算熱鬧的內(nèi)間便只剩下陸長泱同蘆清兩人。
蘆清將支摘窗放下,隔絕了外頭漸起的風(fēng),她看向陸長泱的神色,道:“看來殿下對桑姑娘很滿意�!�
陸長泱放下手中的瓷杯,回想起方才的桑窈,少女相貌艷麗,目光純凈,有什么小心思都寫在臉上,十分可愛。
她道:“一個沒什么心眼的小姑娘,怪不得妙儀喜歡她�!�
旁人興許會覺得謝韞日后娶妻,定是是娶個樣樣皆通,八面玲瓏的女子,但對謝韞稍微熟悉些的,都知道他們并不適合。
兩個鋒芒畢露的人,在一起注定會比較艱難。
謝韞不需要門當戶對,他也無需借助別人的勢力,他像一把劍,他只要找到他的鞘。
蘆清又道:“不過奴婢見桑姑娘同那狀元郎關(guān)系匪淺,對謝小公子倒是一般般,該不會是謝小公子單相思吧。”
從桑窈進宴起,蘆清就在觀察著她。不同于旁的女孩來到這種場合后總?cè)齼蓛傻木墼谝黄�,或攀附或穩(wěn)固,她只是一人站在不起眼的角落。
雖獨身,卻并不顯得落寞。
看的出并不是強勢的性子,她身上也沒有明顯的功利性,不圓滑,溫軟又親和,十分容易令人心生好感。
同鋒芒畢露的謝韞幾乎天差地別。
陸長泱哼了一聲,“那也是他活該,誰讓他總那般不爭氣的�!�
蘆清掩唇笑了笑,道:“不過話說回來,怪不得謝夫人總是著急謝小公子的婚事。”
“謝夫人若是不說,奴婢還真瞧不出謝小公子對桑姑娘的心事�!�
原本謝韞的年歲也算不得大,謝夫人總是著急于此,大多還是因為她這么多年未曾在自己兒子身上發(fā)現(xiàn)絲毫對女子感興趣的跡象,這才總是日夜憂心。
不過若真論蛛絲馬跡,陸長泱莫名覺得,若是換了旁的女子,就算她拿出公主威儀來,謝韞那廝估計該不愿還是不愿。
“他就是個悶葫蘆,指不定心里喜歡成什么樣呢�!�
屋外風(fēng)聲呼嘯。
天色說暗就暗,成片的灰云集聚于天邊,狂風(fēng)將樹葉吹的獵獵作響,吹的少女裙裾翻飛。
謝韞一言不發(fā)的走在桑窈身側(cè),兩人中間隔了足有數(shù)尺距離。桑窈心里還生著氣,這會對著謝韞難有好臉。
她真的一點兒也不喜歡謝韞這樣自作主張的做法。
怎么著也該跟她說一聲吧?因為莫名其妙收到了帖子,她還以為自己怎么了,在家擔驚受怕了好幾天。
因為風(fēng)大,她身子又薄,這會吹的她走路有些費勁,但這并不妨礙她努力的邁開腿走快,冷著一張俏麗的臉蛋,渾身上下都在寫著生氣了。
凈斂跟在謝韞身后,察覺到此刻氣氛不太對,默默不吭聲。
三人間的沉默顯得此刻的風(fēng)聲格外喧囂。
隔了一會,桑窈越想越氣,她倏然停下腳步,氣憤的看向謝韞。
“你不用送我了,我自己會出去!”
謝韞靜靜垂眸,慢聲道:“首先,并不是只有你一個人要出府�!�
隔了一會,他又上下審視了一眼桑窈:“其次,憑你自己,能找著路?”
桑窈:“……”
他眼里的懷疑甚至絲毫不加遮掩。
桑窈覺得自己又被羞辱了。
她很想反駁,可是公主府確實很大,她方才跟著那個侍女去斂芳閣就足足走了一刻鐘。
剛才她只顧著生氣去了,根本不知道現(xiàn)在走到哪了。
她默默環(huán)顧了一圈周邊,除了樹還是樹,若是不說這是公主府,她還以為是什么野外的小樹林。
不僅如此,興許是因為地方偏僻,這周邊竟然一個下人都沒有。
那句反駁又被她默默咽了回去,她抿住唇,不吭聲了。
謝韞的目光落在少女氣鼓鼓的臉蛋上,他眼眸微瞇,道:“你在生氣?”
是的!
桑窈不理他。
甚至別開臉,不想看他。
答案顯而易見。
謝韞沉默了半天。
事實上,他才不關(guān)心桑窈是否生氣,只是眼下那呼之欲出的答案實在令人莫名其妙,秉持著對問題最基本的探尋,他又問道:
“你在氣我?”
他實在不解,她為什么會生氣,該生氣的不應(yīng)該是他嗎?
這個女人怎么總是讓人覺得匪夷所思。
桑窈這才看向他,道:“不然呢?”
“我為什么會生氣,你自己心里沒數(shù)嗎。”
大風(fēng)將桑窈聲音吹散,她必須揚著聲音才能確保謝韞聽見,這也就使得她看起來越發(fā)像個炸毛的小貓。
凈斂默默往后退一步,又退一步。
他已經(jīng)看不懂現(xiàn)在的發(fā)展了,明明主子和桑姑娘還沒在一起啊,這段時間怎么就發(fā)展到又親又抱又鬧脾氣的地步了。
很顯然,謝韞心里沒數(shù)。
但謝韞還是仔細回想一番,繼而道:“就因為我方才沒理你?”
看來她得寸進尺確實有一套。
桑窈蹙眉,他說的什么東西?
剛要反駁,又一陣狂風(fēng)起,高高揚起了少女的發(fā)絲,粉白的裙裾像風(fēng)雨里一朵脆弱的花朵,似乎隨時都要四散開來。
她不受控制的抬起手臂擋風(fēng),天空此刻亦愈發(fā)陰沉,黑壓壓一片,頭頂龐大又烏黑的云團內(nèi)醞釀著一場暴雨,天邊開始傳來低沉轟隆的雷聲,像野獸哀鳴。
桑窈有些害怕了,原本反駁的話被她咽了回去。
凈斂皺著眉看向天空,道:“主子,要下雨了�!�
因為長公主喜清幽,故而公主府建造時特地挑了一處背山面水的地方,占地極廣,方才他們已是走了近路,可這會距離出府還有很長一段距離。
況且此處是府內(nèi)的香樟林,周邊建筑極少。
這雨看起來應(yīng)當還有一會才能下下來,凈斂便道:“主子,屬下回去拿傘,您跟桑姑娘先上前。”
凈斂走了以后,這偌大一片空地便只剩下桑窈與謝韞兩人。
她心里害怕,這會氣也消個差不多了,氣焰也弱了下來。
但她總拉不下臉再同謝韞說話,只得默默挪了挪腳,又挪了挪,爭取離他近點。
但沒挪兩步,就被男人逮個正著,他冷眸掃著她,十分不留情面的道:“桑姑娘,你的氣消的挺快�!�
桑窈:“……”
這人真的很討厭�。�
她又沒碰他,裝沒看見不就行了嗎!
她哼了一聲,不理他,為了面子強行忍住害怕,堅決不挪了。
天色越發(fā)的暗。
身穿粉白色羅裙的少女緊緊跟在高大的男人身后,狂風(fēng)揚起少女的披帛,輕輕撫弄男人的垂在身側(cè)的手指。
桑窈捏著衣袖,目光緊緊落在謝韞身上。
天際忽而閃過一瞬明亮,一道銀蛇割裂天空,緊接著一聲幾乎震耳欲聾的雷聲剎那間響徹天際。
桑窈嚇得叫出聲來,身體反應(yīng)快過她的腦子,直接一步越到了謝韞身旁,雙手緊緊的抱住了他的胳膊。
同以往低沉的雷鳴不同,這次的雷聲激烈又尖利。
雷聲過去,桑窈總算恢復(fù)了些理智。
她緩緩抬頭,與男人對上目光。
他仍然面無表情,那雙漆黑的眸子無波無瀾,可桑窈不知怎么,從里面看出了嘲諷。
僅剩的自尊心后知后覺的開始作祟,她默默松開謝韞的謝韞的手臂,皺著小臉同他拉開距離。
他什么眼神,她還不稀罕抱他呢。
才退回去沒一會,比之方才更為夸張的一聲驚雷再次響徹耳邊。
桑窈又嚇得驚呼一聲,下意識又重新抱住了謝韞的手臂。
桑窈長那么大從沒聽過這么響的雷,這會嚇得眼淚都出來了。
她也不在意什么面子不面子了,她緊緊縮在謝韞身邊,聲音可憐極了:“嗚嗚嗚你讓我摟一會吧�!�
謝韞原本要抽回的手臂,在目光觸及少女瀲滟的雙眸時,還是頓住了動作。
她怎么這么弱,這都能被嚇哭。
轟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