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既然知曉,你怎的還這般送上門去?”阮子雅懶懶道:“再者說,咱們的三千兵馬明日才到,即便要出兵鎮(zhèn)壓,也得是他們守城的兵馬。咱們在高句麗是打尸體堆里爬出來的,跟野人似的熬了一年回來,可不是耍這些花架子�!�
“將流民關(guān)在城外不是辦法”,裴云錚道:“要么放人進(jìn)城,要么給他們尋個旁的去處�!�
“我知道了!”阮子雅一拍大腿,“這廝是想讓咱們自反軍手里攻回一個縣吧?”
裴云錚笑了:“聰明”。
“嘿”,阮子雅摸著下巴,“這算盤打的響啊!可我怎地想試試呢?”
“有你試的機(jī)會”,裴云錚道:“葛三哥這幾日大抵也會帶人路過此地�!�
“他的傷好了?”阮子雅咧嘴,“他來也就罷了,他妹妹可千萬莫跟著�!�
想了想,又忽然湊過來小聲說:“云錚,方才那鄭七姑娘是否府里出了事?”
裴云錚沒說話,但也沒打算瞞他,阮子雅嘆了口氣道:
“我離京時雖沒聽到甚大的動靜,但前兩日皇上下旨征召高麗王舉降書入朝覲見,高元卻托故不來,皇上大怒,顏面盡失之余恐是當(dāng)真心灰意冷了。聽聞常某人進(jìn)獻(xiàn)了十二名江南美人,如今日日夜夜的陪皇上飲酒作樂,幾乎不理朝政。這個時候,哪家出事都不奇怪。”
裴云錚眼神暗了暗,透出一股隱藏的光芒。
阮子雅沖他擠擠眼睛說:“莫掛心,我瞧鄭家那丫頭不是個想不開的�!�
二人說著已離近城守府,這話便就此打住,裴云錚整了整腰間佩劍,大步進(jìn)門,才走到外廳,便見方才守城門的那個頭頭拿著幾張畫像出來,裴云錚心下一沉,攔住瞧了瞧,那畫像雖有些走樣,但細(xì)看之下不難認(rèn)出,正是鄭澤昭與明玥。
………………………
一個時辰后,洛陽城東、西兩門處搭起了粥棚給流民施粥,并放言出去要派兵攻打離洛陽城最近的安河縣。凡是安河縣逃來的百姓,此時要進(jìn)洛陽城都可,但安河縣一被攻打下來,進(jìn)入洛陽城的百姓無論之前貧富,都將不能回去分地,土地要先分給未進(jìn)城的百姓。之后幾個縣的亦是如此。
此令一出,流民里先是炸了鍋,可瞧見白紙黑字的布告后人們開始猶豫了,顯然在這個時代,幾畝薄田對于普通百姓有著莫大的吸引力。
況且他們進(jìn)了洛陽城一樣要像難民一般過活……亂了有近兩刻鐘的功夫,開始有人慢慢往東門和西門處領(lǐng)粥,試探著去登記,在立即得了比旁人多一份口糧的情況下,南門外的流民開始大幅分散,雖仍有不少人守在這里,但已能見到空地。
小半個時辰后,裴云錚返回府里,袖里卷著鄭澤昭和明玥的畫像。
明玥已經(jīng)吃了點(diǎn)兒東西,又沐浴一番換過衣服,對著兩張畫像看了一會子,驀地抬頭問:“畫的像么?是不是丑了些?”
許令杰:“……比本人不知漂亮多少!別臭美了�!�
明玥無所謂的挑挑眉,甩手道:“事情就如你們所看到的這樣,不過我與二哥是分開走的,你們莫要問我他在哪,我不禁問,一問就會說的。”
許令杰:“……”
裴云錚道:“子雅已經(jīng)出城去找他了。”
明玥瞇著眼,許令杰拍手道:“哎,有沒有賞銀��?要是值個幾十萬兩黃金咱們就把人交了吧。”
裴云錚搖頭:“只值五千兩,白銀,兩人一并,很便宜�!�
明玥一臉慘不忍睹。
許令杰輕笑了兩聲,臉色一正道:“好了,正經(jīng)說話,鄭小七,你們府里究竟怎的了?”
通緝畫像上并未寫因何要抓人,明玥搖搖頭說:“內(nèi)中詳情,我并不清楚�!�
許令杰想她可能是不便說,也就不做多問,想了想道:“其實(shí)可以來個燈下黑,你就留在洛陽城中�!�
裴云錚沒說話,若有所思的看著她,明玥搖頭道:“我須得出城找二哥�!�
許令杰嘖嘖兩聲,不禁道:“你們兄妹幾個真是,看不懂。”
裴云錚看了眼廳里的香鐘,說:“答應(yīng)你的是兩個時辰,現(xiàn)今剛剛好�!�
明玥摸摸自己畫了雀斑的臉:“直接出去,成么?”
“無妨”,裴云錚道:“你只管昂首打馬跟著我出城,自不會有人攔你。走吧,現(xiàn)下都正留意著流民,尚且沒事。”
明玥點(diǎn)頭,后退了一步,屈膝福了個禮,“裴表哥今日之恩明玥牢牢記下了,他日若能幸免,定當(dāng)從新謝過。”
裴云錚握了握腰間的劍鞘,認(rèn)真道:“那你,可千萬記著啊�!�
酉時一刻,裴云錚帶了二十名隨從揚(yáng)鞭出城,因其下午剛答應(yīng)了要攻打安河縣,眾人只因?yàn)樗且獛巳ゴ蛱角闆r,遂城門之處見其快馬揚(yáng)鞭,無人敢攔。
城外的流民已分散了一半,剩下的或坐或躺,這使得之前騎馬或乘車的分外顯眼,明玥放眼略略掃過去,沒找到鄭澤昭等人,裴云錚略使了個眼色說:“隨我來�!�
說著帶人繞到了城墻拐角處,明玥依舊沒見到鄭澤昭,不過萬幸的,卻看到了急得直轉(zhuǎn)圈的紅蘭和青楸。
紅蘭一見她眼淚就下來了,撲過來道:“老天爺呀!我的姑娘,奴婢可算找到你啦!”
明玥抱著兩人拍了拍,顧不得多說,先四下看了看問:“二哥呢?”
紅蘭趕忙胡亂抹了眼淚,急道:“兩刻鐘前奴婢幾個剛在人堆里找見二少爺,可忽而不知打哪兒來了一隊(duì)兵馬,二少爺見勢不對,匆匆將我們幾個留下,帶人將那隊(duì)兵馬引走了。二少爺叫我告訴姑娘,不必管他,自己性命要緊!”
明玥心里咯噔一下,腦子懵了懵,裴云錚一指旁邊一個自己府里的隨從問:“阮公子呢?”
隨從忙道:“少爺,我們來晚了一步,出城時已遠(yuǎn)遠(yuǎn)見著鄭二公子帶人走了�!彼钢讣t蘭:“幸而這位姑娘見過阮公子,能使得,便留了小的在這等少爺,阮公子先往東邊追過去了�!�
裴云錚立即轉(zhuǎn)頭看明玥,沉聲道:“裴家在離這不遠(yuǎn)有處莊子,我先將你送過去�!�
那短短片刻,明玥腦子里閃過好幾個念頭,有守在原地不動的,有朝著相反的方向快走的,還有如裴云錚所說暫且躲到裴家的,但她開口的卻是:“多謝裴表哥,不過我要先找到二哥。”
裴云錚微一沉吟,點(diǎn)頭:“我?guī)闳��!?br />
☆、第119章
深深淺淺的馬蹄印一路往東,明玥隨著裴云錚騎馬奔馳了大半柱香的功夫,隱約看見了人影兒,再稍近些一瞧,人數(shù)眾多,已將一條城郊間并不算窄的土路堵了個結(jié)結(jié)實(shí)實(shí),追兵擋在他們這個方向,明玥辨不清鄭澤昭的身影。
裴云錚抬手勒馬,后面的隨從立即停住,帶著明玥,他們不敢貿(mào)然上前。
裴云錚兩手?jǐn)n在唇邊,發(fā)出了一串短促的、類似鳥鳴的呼哨,眾人靜等片刻,裴云錚的眉毛擰了起來,他將馬與明玥的并頭,伸手道:“到我身后。”
明玥望著前方已然打起來的人馬,低聲問:“我們沖過去么?”
裴云錚以手壓唇,做了個噤聲的手勢,明玥微有點(diǎn)兒茫然,但見他面色沉靜,轉(zhuǎn)眼間,整個人透出一股沉沉的肅殺之氣,明玥不由得心頭一凜,搭著他的手被裴云錚拎到身后,一瞥之下,看到裴云錚右掌中有條自拇指虎口而下的長長傷疤。
正這時候,遠(yuǎn)處的人似乎是從圍堵的兵馬中沖了出去,馬蹄陣陣,塵土翻飛,明玥歪著身子瞪大了眼睛看,那隊(duì)人馬里恍惚有一人著淺藍(lán)長衣,且從人數(shù)和隨從的衣飾來看,應(yīng)就是鄭澤昭無疑。
明玥立即輕扯了下裴云錚的衣服,“是我二哥!”
裴云錚“嗯”了一聲,卻是勒著馬沒動,前方鄭澤昭帶人沖了出去,后面的追兵卻是只稀稀拉拉追出幾人,其余的則都與另一隊(duì)人馬廝殺起來。
許令杰拿著馬鞭往前指了指道:“他們這是遇上反軍了?正叫你二哥僥幸逃了,運(yùn)氣也算不錯。”
明玥倒咱不管這個,她迅速環(huán)顧了下四面地勢,他們眼下正在一個長滿雜草和矮木的半坡上,下面便是被堵住的土路,路邊在往下是條小渠,然后是大片的才收割完的麥地。
明玥道:“地頭的路可以走,咱們從那追過去!”
許令杰便看了看裴云錚。
明玥是心里急,但話一說完她就意識到了,——前面是朝廷的追兵,裴云錚和許令杰這樣帶著她去找鄭澤昭無疑是十分不妥,明玥稍一頓立即道:“今日得裴表哥和許家哥哥援手,感激不盡,咱們就此別過,來日再謝�!闭f罷,便要下馬。
裴云錚反手摁了她一下,前方路上的兵馬邊打邊跑,離他們越來越遠(yuǎn),明玥急得直想在身后咬他一口。
裴云錚默不作聲,眼見路上的兩方人馬打過這個山捱去,方調(diào)轉(zhuǎn)馬頭,卻不去追,而是掃了眼四周草木,沉聲道:“哪位朋友在此?出來吧�!�
明玥:“……”
周圍樹葉颯颯,沒有動靜。
二十名隨從聞言立即圍成一個圈將他們護(hù)在中間。裴云錚本就是將門出身,府里的隨從與兵士沒兩樣,訓(xùn)練有素,齊刷刷拉弓搭箭,屏氣凝聲。
“裴云錚?!”不遠(yuǎn)處響起一道略帶沙啞訝異的聲音。
明玥一聽這聲音登時挺直了背脊,尋聲望去,見從矮木遮擋的土溝里走出一個穿著土色短打的人,手握弓箭,身上沾了不少松針和草葉,站定后,先往明玥這打量了一眼,說:“沒事么?”
明玥未及答話,先語帶驚喜的喊了聲:“二哥!”
她轉(zhuǎn)瞬便明白了,剛逃了的那個“鄭澤昭”定是隨從,鄭澤昭可能在他們到之前已經(jīng)藏到這山捱上來了。
“嗯”,鄭澤昭點(diǎn)點(diǎn)頭應(yīng)了一聲,嘴角控制不住的帶了微微笑意。此時此刻,恐沒人能理解他混合了擔(dān)心、期待、緊張、欣慰等等的復(fù)雜心情。
“二郎”,裴云錚在馬上作了個揖,“上馬再說吧�!�
鄭澤昭短暫的意外之后便平靜了,裴云錚沒葬身高麗是件讓人高興的事,不過眼下甚么也沒鄭家的事緊要了。
他略一頷首過來上了明玥的馬,輕聲道:“不是叫你莫要管我?”
明玥笑了笑,說:“我自己個兒也不知該去哪兒,總要找到二哥的。”
鄭澤昭喘了口氣,下意識想抬手拍拍她,一時注意到明玥還在裴云錚身后,心下蹙眉,剛要說話,卻聽得裴云錚又道:“閣下再不露面,裴某可是要走了,你們抓的是阮家的二公子,記得到京中阮府上要綁銀�!�
明玥:“……”怎么還有人?!
說時遲那時快,裴云錚的話音兒一落,兩支箭矢嗖嗖兩下直奔著裴云錚和鄭澤昭破風(fēng)而來!
明玥大驚,與此同時,鄭澤昭和裴云錚不約而同喝了一聲:“莫動!”
明玥僵著身子,便感一股疾風(fēng)撲來,箭矢在離裴云錚左耳三寸處擦過,噔一聲嵌進(jìn)了他們身后一顆并不粗壯的松樹中。
旋即傳來幾聲大笑和叫好聲,一人先蹦出來道:“我看看,我看看!”
隨后低坡處同時現(xiàn)出幾十人來,明玥認(rèn)出其中一人,怒而喊了一聲:“四哥!你怎在這里?嚇唬人么!”
——那從低坡處過來的兩人正是鄭澤瑞和阮子雅。
阮子雅一溜兒煙地跑到兩棵松樹前,一用力拔了箭,對比之后立即蔫了,抓狂的嘟囔:“怎的還是差了一小截啊��!”
鄭澤瑞大步流星的過來,看看鄭澤昭又看看明玥,說:“這就嚇著啦?四哥手下有準(zhǔn)兒�!�
明玥翻了個白眼,一時竟想掉眼淚,瞪了他一眼不說話,鄭澤瑞笑笑,抬手輕輕彈了她一下,說:“沒事,給你回回魂兒�!�
裴云錚也利落下馬,抱了個拳微微笑道:“是,四郎若不是顧及著七妹妹在我身后,那箭最起碼還得再貼近兩寸�!�
鄭澤瑞上下打量了裴云錚一眼,并不驚詫,顯是早得了消息,只是沒見面而已,此間便朝他豎了個拇指。
鄭澤昭拍拍他問:“你們在這里多久了?”
“在二哥過來之前”,鄭澤瑞道。
明玥見了鄭澤瑞,便想起許令杰說徐璟不在雍州,方才還沒來得及同鄭澤昭說,正要問,阮子雅已經(jīng)過來道:“王爺還在那面等著呢,咱們過去再說�!�
明玥和鄭澤昭對看一眼,俱松了一口氣,心道總算找到人了。
鄭澤昭低聲問鄭澤瑞:“你是與王爺一同打燕州來?”
鄭澤瑞搖頭:“我是收到王爺?shù)南�,打嶺南那回來,今兒一早方到了洛陽,只知咱們府里出事了,二哥,到底是因何事?”
“出事當(dāng)日,我與明玥正從清河趕回燕州,在路上得的信兒,知道的也并不詳細(xì),等見了王爺再說吧”。
他們剛剛所在的是土捱的北面,眾人翻過一個小坡后眼前卻是豁然開朗,南面的整個一面坡上種滿了葵瓜子,花早已經(jīng)落了,葵花盤全部都沉甸甸的垂著頭,飄出淡淡的青澀味道,而這一片葵花地里,正有兩人說笑,一個懷里抱了幾個葵花盤子,還在說“這瓜子結(jié)的不實(shí),好多篦子”,另一個披著披風(fēng)正在認(rèn)真的給被他們剛剛擰了頭的葵花桿上系一串銅錢,聽見聲音,便抬頭沖他們笑了笑,說:“都過來了,等會兒就好�!�
所有人:“…………”
許令杰先蹦出來道:“王爺,您這是在作甚?”
“系銅錢啊,你看不見?”阮子雅哂笑著說,隨即又看向徐璟身后那人,嘖了一聲,“崔容與,你怎的也在此地?”
明玥在后面悄悄拽了下鄭澤昭的袖子,不知崔翊在此是否巧合。
崔翊優(yōu)雅的吐出一顆瓜子皮,伸指“噓”道:“不告而取是為偷,眼下正偷東西呢,請聲音小些�!�
“嘿呀!”阮子雅晃了晃手腕,挑釁道:“崔容與,你要與我比比功夫么?”
崔翊一臉看三歲小孩兒的表情,失笑道:“阮二郎,盡管我對你長兄與我并稱長安雙璧有些意見,但這并不耽誤你該喊我一聲崔哥哥,我年長你好幾歲,俗語有云,不聽哥哥言,倒霉在眼前�!�
“你你!”阮子雅氣得直咬牙,一副要哭了模樣,許令杰在旁邊大樂,徐璟直起身,拍拍手道:“終于系好了�!�
明玥不知為何,心里頭緊了一下,八月的洛陽一點(diǎn)兒都不冷,中午時還頗帶著秋老虎的余威,可是徐璟一個習(xí)武之人竟披著披風(fēng),讓人有些擔(dān)憂。
徐璟攏著手將眾人打量片刻,目光落在鄭澤昭和明玥身上,心下?lián)u頭自語道:——原是個男孩兒。
“二郎與七姑娘這是要過洛陽往雍州去?”徐璟偏頭咳嗽了兩下說。
鄭澤昭和明玥往前半步,各自施了禮,鄭澤昭道:“我與七妹這一路意不在雍州,意在王爺,王爺既在洛陽,那我們便到洛陽�!�
“哦?”徐璟挑挑眉,“尋本王作甚?要本王親手將你們押進(jìn)京?”隨即,又一指裴云錚、許令杰等人:“還有你們,都想一并被抓起來么?云錚,你的都尉之職來之不易,怎的,忘了你的父親?”
裴云錚面色微變,卻反問道:“那王爺此行是要將我們都抓了去么?”
“當(dāng)然”,徐璟笑了,“難不成我是來救他們兄妹的么?你們這是逼我�!�
他最后一句話說完,眾人里除了鄭澤瑞和明玥,全都驀地變了臉色,便連崔翊也默然不語。
——幾大世家的心思,他們身為世家子弟如何能不知?崔翊、許令杰都不例外,只有鄭澤瑞和明玥有些懵懵。
徐璟說完長出了一口氣,神情悠遠(yuǎn)又疲累,身子打了個晃。
咕嚕嚕……明玥肚子發(fā)出了一串聲響,眾人立時扭頭齊刷刷地看著她。
明玥:“……王爺要押我們兄妹進(jìn)京可否先賞一頓飽飯?”明玥破罐子破摔了,攤手道:“王爺沒那般小氣,叫咱們做個餓死鬼吧?”
氣氛稍緩,崔翊先意味深長的笑了,轉(zhuǎn)臉看向徐璟,“王爺要小氣一回么?”
徐璟若有若無的嘆了口氣,轉(zhuǎn)而笑了兩聲,說:“本王也餓了,云錚?”
裴云錚點(diǎn)頭:“離這不遠(yuǎn)有處裴家的農(nóng)院,自沒甚山珍海味,但填飽肚子應(yīng)還是不成問題�!�
徐璟挑挑眉,轉(zhuǎn)身往緩坡處走,眾人見他這是同意了,都微松一口氣,隨從們牽了馬來,鄭澤昭沒騎馬,此時便瞥了眼裴云錚對明玥道:“你與我乘一騎�!�
鄭澤昭和鄭澤瑞在,這是理所應(yīng)當(dāng),明玥剛點(diǎn)了下頭,便崔翊在前面道:“七姑娘坐馬車吧�!�
鄭澤昭:“……”
明玥穿過葵花地,見有一輛掛在崔家標(biāo)識的寬敞馬車,車簾半打著,露出郎霖的笑臉,另一個卻是……明玥頓了頓:“三姐姐?”
☆、第120章
金烏晚照,紅云卷天。
裴云錚、許令杰、阮子雅三人策馬在隊(duì)伍最前頭帶路,英氣的臉上映著夕陽柔和的余暉,阮子雅轉(zhuǎn)頭瞥一眼后面的馬車,擠著眼睛道:“云哥兒云哥兒,你說王爺真要押了他們兄妹往長安去?”
裴云錚單手握著韁繩,半垂眼瞼,沒答話。
阮子雅靠過來一些,身子往前低俯,大喇喇的半趴在馬背上,扭著脖子小聲說:“你有沒有覺著……王爺今兒似乎不大對勁兒?我也說不上來,反正就是……哎哎!裴云錚,你眼睫毛忒長了!你自己可有用尺子量過?我怎覺得,快能趕上這馬的睫毛長了�!�
裴云錚抬眼看了他一下,阮子雅立時咧著嘴直起身,“你快莫用這般眼神看我,你剛剛那樣子還是遺世而獨(dú)立,文兮雅兮,這一抬眼,卻直想叫人打冷戰(zhàn)�!�
許令杰聞言在旁嫌棄道:“阮二郎,你就不能有文采些,方才那是甚對比?虧得阮家世代鴻儒,你長兄才氣縱橫,該是勻給你幾分。”
“休提我大哥!”阮子雅暴躁了,顯是經(jīng)常被人拿來與長兄相較,并且當(dāng)?shù)亩际亲屓藫u頭的那一個,憋屈的很,遂也揭起了許令杰的老底兒大喊道:“你也莫說我!咱倆人半斤八兩,你也未強(qiáng)到哪里去!當(dāng)初你們幾人是一同科考,云錚中了狀元,鄭二中了探花,你卻只在二甲掛了個尾巴!哼哼,沒準(zhǔn)兒那尾巴還是為了給許家留幾分體面特意把你補(bǔ)上去的!”
“你!”許令杰氣得臉色鐵青,一馬鞭揮過來,怒道:“打人不打臉!阮子雅,自今日起我許令杰與你不復(fù)朋友之義!絕交!”
阮子雅嘡啷一下抽出背上大刀,刀背拍上了鞭子,冷笑道:“就憑你?!”
“行了,收起來吧”,裴云錚在一旁漠然道:“你們打起來,這些人也不會亂,鄭家兄妹更是跑不了的�!�
阮子雅翻了個白眼,努著鼻子回頭看,徐璟帶的人并不多,此刻跟著的也不過就是三、四十名親衛(wèi),并且都做尋常隨從打扮,沒有黑騎衛(wèi)的配備,雖然二人剛才吵地隊(duì)伍后頭都能聽得一清二楚,但各人都木著一張臉,沒人理會,只吳鑲似笑非笑地道:“二位公子繼續(xù)�!�
阮子雅登時泄氣,舉著刀和許令杰干巴巴的對視。
“毅郡王沒有殺鄭澤昭之心”,裴云錚低聲說:“否則前面便不會幫他�!�
“當(dāng)真?”阮子雅道:“鄭四我不曉得,但是鄭二和鄭七都是有口頭密令穿下來的!”
——鄭七姑娘要活的,鄭澤昭卻是生死不論。
裴云錚肯定的點(diǎn)頭,“放心。”
阮子雅和許令杰同時做了個疑惑的表情,片刻后瞪大了眼睛:“方才的賊匪……”
裴云錚微微蹙眉,阮子雅知曉此事斷不能說出口,便往隊(duì)伍后面看了一眼,卻并未見有人跟上來,不過他略略一思索也就想到,——徐璟定然不愿傷朝廷兵馬,估計是要將人遛的遠(yuǎn)一些。
阮子雅挑挑眉,將刀收回來說:“可是我與許大郎吵的也是真的�。∈遣皇�,許大公子�!�
許令杰挽著馬鞭:“休與我說話,已經(jīng)同你絕交了。”
三人身后的馬車內(nèi)。
崔翊聽見他倆這番吵嘴便挑眉樂了,摸摸鼻子朝徐璟道:“王爺,看來咱們今日來得不受待見啊。”
徐璟閉眼半倚著個姜黃的方枕,腿上搭著薄毯,漫不經(jīng)心地“嗯”了一聲,崔翊笑笑,便即轉(zhuǎn)向明玥:“鄭七妹妹,是也不是?”
“��?”明玥的注意力還在旁邊的鄭明薇身上,聞言便愣了愣:“崔家哥哥何來此言?”
崔翊笑著搖搖頭,抬手將一壺?zé)目┼黜懙乃嗥饋黹_始泡茶,口中道:“知之,莫如不知。王爺所說之事,容與應(yīng)下了�!�
明玥聽他這話說的十分跳脫,不由納悶的看了他一眼,崔翊便遞了盞茶過來,春風(fēng)化雨般地對著她一笑。這樣的天氣里,車中燃著小暖爐,明玥本就已經(jīng)熱的口干舌燥,再一瞧他這笑,登時偏頭咳嗽起來,咳得渾身冒汗,崔翊卻忽覺有趣兒似的,勾唇莞爾。
徐璟坐起身斜了崔翊一眼,說:“將這爐子滅了吧,我已有些出汗了�!�
崔翊卻征詢的看了看郎霖,郎霖取出隨身的藥箱,“讓臣再給王爺請個脈吧�!�
徐璟并未硬撐,點(diǎn)點(diǎn)頭深過手腕。
明玥心里頭跟有貓抓似的,打剛剛見到鄭明薇便有好些話想問,但當(dāng)著徐璟和崔翊的面又有所顧忌,只這半晌方說:“三姐姐怎會與王爺一并至此?”
鄭明薇雙眼紅腫,大抵是哭了一路,見著明玥反而沒了眼淚,但經(jīng)過這一番事情,顯得分外憔悴虛弱,垂著眼睛淡漠道:“不過是碰巧遇上而已�!�
“那……”明玥想問府里如何,實(shí)際上今兒上午聽許令杰說徐璟不在雍州而是去了燕州時她心里是存了一絲僥幸,以徐璟之前對鄭家的多次援手來看,這次也很有可能幫忙。
但今日見了徐璟,她卻不敢作此想了。
明玥的話未說完,崔翊便道:“我與王爺三日前恰好在燕州,遇到了貴府上的二夫人和三姑娘,二夫人自己回了府,三姑娘流落在外,崔、鄭兩家總是親戚,我便將三姑娘帶上了。”
他說的輕描淡寫,但當(dāng)時定也是緊張非常,明玥條件反射的立時想問那他們可有碰見鄧環(huán)娘,不過瞥一眼徐璟的神色,到底又將話咽了下去。
徐璟看她一眼,卻是對崔翊道:“這個賬本王還沒與你算,當(dāng)日我到鄭家,見女眷里少了大夫人、三姑娘和七姑娘,以為都是得了你相助,不過救一人與救三人罪責(zé)無差�!�
“是”,崔翊微微頷首:“因而我這也沒跑得了�!�
明玥從他這話里聽出了話外音,——鄧環(huán)娘不在!那十哥兒也應(yīng)是被鄧環(huán)娘帶著逃過一難。
明玥大松一口氣,感激的看了眼徐璟,徐璟卻面容冷淡,全不像前幾次見到的模樣。
郎霖這時收了東西,呼口氣說:“好了,爐子可以撤出去�!闭f罷,又取了一小包研好的藥面,小心翼翼的用溫水沖開,服侍徐璟喝下,徐璟雖蹙著眉,卻也十分配合。
鄭明薇冷眼旁觀,一直淡漠的臉上終也忍不住露出些許哀痛和難言的神色。
郎霖給徐璟瞧完,神色輕松下來,轉(zhuǎn)身說:“三姑娘這一路神弱氣虛,叫在下也給你瞧瞧罷。”
鄭明薇往明玥身邊靠了靠,“不必了。”
郎霖?zé)o所謂的笑笑,又看明玥:“七姑娘呢?”
明玥大方的一伸手腕,“我身上可沒有銀子,正好在郎大夫這蹭個免費(fèi)的�!�
明玥接連風(fēng)餐露宿了兩三日,嘴角都起了泡,剛剛又熱出一身汗,心里正怕生病,她還要去找鄧環(huán)娘和十哥兒,眼下這個時候,是病不起的。
郎霖邊坐過來給她探脈邊說:“今日免費(fèi),看一送三�!�
明玥握著她的手:“郎大夫好人,那等會子請?jiān)賻臀叶�、四哥瞧瞧,還有我兩個丫頭、隨從們……雖多出幾個,郎大夫權(quán)當(dāng)是多送、多送崔家哥哥的吧。”
郎霖:“想甚么呢?我是說給王爺瞧病看一送三!你們?nèi)齻都是送的!”
明玥:“………”
夕陽西沉,暮色四合之時眾人到達(dá)了一處農(nóng)舍。
裴云錚方才讓人提前來吩咐過,閑雜人都退了,只留下幾個信得過的老仆伺候。
這院子與普通農(nóng)舍沒甚區(qū)別,只是更寬敞些,有兩間農(nóng)舍那么大,院里院外都打掃得十分干凈整潔,若是白天,能看見拴馬樁都被刷洗的跟鏡子似的,完全是裴云錚的風(fēng)格。
眾人全是風(fēng)塵仆仆,裴云錚便吩咐人先燒了幾大鍋熱水,等梳洗過一番后飯菜也已備好了。
徐璟這會子的精神明顯比在車上好得多,他脫下披風(fēng),換了一身湛藍(lán)色緊袖長衣,頭發(fā)還濕著,掃一眼眾人頷首道:“其他的話暫且不說,先用飯。”
眾人應(yīng)了一聲,此種情形也沒有男女分桌,便都坐在一處吃了。
裴云錚先前的話也不是客氣,這桌飯菜并無甚珍饈,雞鴨魚肉也都是普通的農(nóng)家做法,但不知是否廚子的手藝還不錯,大家竟都吃了個干凈,并且頗感舒泰。
用過飯,鄭明薇便第一個起身道:“我身子有些不適,就不在此陪著諸位說話,若有事,隨時叫我便是。”
徐璟略一點(diǎn)頭,鄭澤昭等人也暫且壓下話不問,先叫她去歇著。
一時眾人都沉默著,無人言語,徐璟掃一眼,微微笑道:“怎的,怕我即刻便抓了你們進(jìn)京?”
鄭澤昭道:“我們都已然在王爺手里,即刻還是晚些也沒甚差別�!�
徐璟揚(yáng)眉,伸手指了指他:“你們既是一路尋我而來,本王便給你一個說話的機(jī)會。”
崔翊聞言便笑道:“我方記起來,今日竟是中秋,也算難得,諸位可有興趣一同賞月?”
裴云錚作了個“請”的手勢,“在下早讓人在院子里擺了茶,崔公子請。”
屋里只剩了徐璟和鄭家三兄妹,徐璟看看鄭澤瑞,又看看明玥,說:“你們二人也先下去罷,我有話要單問二郎�!�
“二哥”,明玥稍顯躊躇,鄭澤瑞卻信服徐璟,拉著明玥施了個禮,“王爺若有事便隨時傳叫。”
徐璟點(diǎn)點(diǎn)頭,待他二人出去掩上門,打量鄭澤昭片刻,開門見山:“二郎是有話要說還是有物件要帶給本王?”
鄭澤昭起身行禮,也不繞彎子,“祖父的原話是,——要活命,得尋王爺,因而我們兄妹一路往雍州趕,生死都在王爺了,我們無二話。至于東西,”鄭澤昭解下腰間的包裹,“全在這里”。
包裹打開,鄭澤昭便沒說話了,實(shí)際多這幾樣?xùn)|西他也不知該說甚,只能留心徐璟的神情。
徐璟盯著包裹里的東西看了半晌,方皺著眉頭伸手那起那方墨玉,用手細(xì)細(xì)摸索,又對著燈照了照,良久,嘆出一口氣。
“本王上次問過二郎的生辰?”
“是”,鄭澤昭道:“在年縣之時,王爺當(dāng)日也問過這玉佩�!�
“你倒都還記得”,徐璟笑了,眸中映著燭火,轉(zhuǎn)過頭指了指用紅色方布單包著的四方小木盒,問:“二郎知道這是甚么?”
“乾坤卦”,鄭澤昭站的筆直,一字字道:“只測天子,王爺,您要一測么?”
徐璟看著他,靜了一會兒,驀然笑了,“二郎會測?據(jù)我所知,鄭氏一族里雖博學(xué)之人眾多,但乾坤卦不是誰人都能測,你祖父與你父親都不能。鄭老太爺給你帶了這件東西自有讓你勸我之意,然也不全在此�!�
鄭澤昭聽他將話挑明,一時頓了頓,拱手道:“那便請王爺指點(diǎn)明白�!�
徐璟起身,指著包裹里的幾件東西說:“這幾樣,該是姓伍,不該姓鄭,它們不是鄭家的東西,但,卻是你的�!�
☆、第121章
鄭澤昭被徐璟這話徑直說愣了,緊鎖著眉頭道:“王爺此話……是何意?”
“二郎聰慧,應(yīng)當(dāng)聽得明白”,徐璟負(fù)著手,“鄭家此次的罪名,是藏匿罪臣之子,意圖謀反。”
鄭澤昭腦中空白一片,覺著耳朵也不靈光了,聽徐璟說話如同隔著一層似的。
徐璟看他一眼,兀自敘道:“先帝在位時,有一名臣姓伍貴名延宗,博學(xué)多聞,家學(xué)與道家有些淵源,能測乾坤卦。前朝即將覆滅之時,乾坤卦開,卜得先帝有帝王命數(shù),遂進(jìn)言諫之,從龍左右,忠心輔佐,是謂“一卦定天下”這些,二郎想必聽過吧?”
鄭澤昭懵然點(diǎn)頭,想了想說:“伍氏一門乃開國之臣,凡世家子弟,恐無人不曉,我聽聞過并不奇怪�!�
他嘴上雖這般說,心下卻憶起幼時老太爺時常與他說到伍家,說完便會長嘆一聲,問自己有何看法。他若贊賞,老太爺便會蹙眉教訓(xùn),說伍氏一門不過巧言惑君之輩,實(shí)無將相之才;可他若出言貶折,老太爺又會大怒斥責(zé)。
當(dāng)時曾甚覺奇怪,但畢竟年紀(jì)尚幼,未作多想,而等他年長些老太爺?shù)股跎偬崃�,之后伍氏滅門一案被人漸漸淡忘,也不再復(fù)“乾坤卦,定天下”之說。
如今細(xì)細(xì)想來,鄭澤昭不禁面色微變,冷言道:“我自一出生便是在鄭家,父親是鄭家長房嫡子,母親出自瑯琊王氏,我的名字亦在族譜之上。王爺眼下只憑著這幾件冷物,便說我非鄭家所出,而是伍氏之后,未免有些荒唐!”
“荒唐……”徐璟似乎是想到了甚么,神色攸地一暗,低聲自語,“委實(shí)荒唐�!�
燭火跳躍,“啪”地一聲爆出燈花,徐璟回神,轉(zhuǎn)身指著那塊玉佩道:“這方墨玉,是…伍大人隨身之物,得自回鶻。當(dāng)年有次在宮里,被我扯下來把玩,不小心掉在地上,將這仙鶴的嘴給磕掉一塊兒�!�
“原來如此”,鄭澤昭下意識接了一句,這玉佩他一直當(dāng)母親小王氏留給他的,時常在手里摩挲,哪有一點(diǎn)兒微瑕他最清楚不過,只是他不記得自己在哪兒磕碰過,小王氏也從沒跟他提起,想不到原是這般,鄭澤昭扶了下桌案,覺得有些頭重腳輕。
“當(dāng)時,我方四、五歲,一時來了心性,想要用一顆琉璃珠還他的玉佩,母親為此責(zé)罵了我,我還哭鬧了兩日。大了后知曉,墨玉有靈,不能輕易易主,可過了很久后,伍大人竟想起來了,不知在哪尋了塊十分相似的的玉佩獻(xiàn)給我,不過我那時早忘了此事……”徐璟說到這里,驀然頓住了,指指鎖著乾坤卦的楠木方盒道:“二郎,可能打開叫我瞧瞧?”
鄭澤昭已經(jīng)將里面的東西看過了,只是此時再看卻覺著這小小的方盒有千金重,他吸了一口氣才將盒子緩緩打開,里面除了一個八卦盤,還有一個半月形的青石卦引子,鄭澤昭斂眉道:“王爺想測也不成了,卦引少了一個�!�
徐璟看過之后卻是渾身一震,虛虛退了半步,閉眼嘆一聲,打懷里掏出一物,用素絹包著,說:“另一個卦引,在這里�!�
鄭澤昭詫異:“怎會在王爺這里?”
徐璟擺擺手,“此事說來話長,你無需知曉”,顯然并不愿談及。
鄭澤昭自己正是心緒難平,一時也便沒有細(xì)究徐璟此刻的異樣。
徐璟定了定神,又道:“你若還不信,自可日后再問鄭老太爺與鄭家大老爺,二郎,我知你一時難以置信,幾日前,我也與你是一般心情�!�
鄭澤昭道:“王爺早前便已起疑,恐也不是前幾日方知此事吧,如何能相同?”
徐璟笑笑,并不多說。
鄭澤昭抿唇站了一會兒,強(qiáng)逼自己穩(wěn)下心神,片刻后道:“那看來,王爺此次的確是來押我進(jìn)京的。只是此事既因我而起,我與王爺去便是,左不過丟了性命。但望王爺看在以往的情面上,能放過我四弟和七妹,信芳在這里先拜謝了�!闭f著,躬身一揖。
徐璟卻搖頭,上前扶了他一下,“我本在長安,得了消息,一路趕往燕州,又從燕州到洛陽,并非是為捉拿你們兄妹,二郎,你盡可放心。如今既確定你是伍氏之后,我更加……不會叫人傷你性命�!�
徐璟今日轉(zhuǎn)的太快,鄭澤昭不由蹙眉:“此事非是一般,王爺緣何幫我?”
“因著……”徐璟躊躇了一下,溫言道:“幼時,伍老太爺和伍大人都曾有恩于我�!�
——然心里卻說,因著,你應(yīng)叫我一聲兄長。
鄭澤昭吁口氣:“王爺坦蕩,我自然信得過�!�
徐璟坐回一張竹椅里,眼睛望著跳躍的燭火,娓娓說道:
“伍老太爺是個剛直之人,先帝龍潛時曾與他結(jié)拜為異性兄弟,后入朝為相,也深得先帝寵信。只是他位高權(quán)重,又有卜卦之能,晚年難免被牽涉進(jìn)太子之爭,我那時尚小,有些事恐無法給你說清,日后,你可再問詢鄭老太爺。
而你父親,我是說伍靜書伍大人,之前是宮里禁衛(wèi)軍副首領(lǐng),后來……南陳叛亂,伍大人放著好好的禁衛(wèi)軍首領(lǐng)不做,主動請為先鋒兵,籍此外出征戰(zhàn)了。
那時還未曾有我,也是聽宮人以及皇兄說,等我記事兒頭次見到伍大人時他已從南陳回來,大約是在百官宴上,年歲太小,記不清了。之后在宮里又見,伍大人都是不茍言笑的模樣,似乎……只有兩次微有動容之態(tài)。再之后,便是伍家被牽涉進(jìn)先太子謀反一案,被滅滿門。”
徐璟說到這里緩了口氣,目光從燭火處轉(zhuǎn)開,繼而又續(xù)言:“先帝與先皇后是少年夫妻,恩愛非常,曾承諾愿無異姓之子,因而,在我出生之時,并不受先帝尤其是先太子的待見。之后,先帝請人給我卜卦,算定我命不過二十五載,加之幼時體弱多病,先帝憐我幼小,又已過年少冷性之時,到底有幾分慈父心境,這方略略好些�!�
鄭澤昭聽著聽著便有些奇怪,伍家之事他且是該聽,可是為何連皇家之事也一并說與他?鄭澤昭不解其意。
徐璟似乎知道他心中所想,隨隨笑道:“無妨,你便當(dāng)是聽閑話了。此事我后來知曉是皇兄尋過伍大人,那卜卦之人說的不論真假,在那時,也算暫且保住了我的性命。因而我今日幫你你也不必掛心,還一份恩情罷了。”
鄭澤昭點(diǎn)點(diǎn)頭又搖搖頭,只覺像是在聽故事,事情離自己既遠(yuǎn)又近。
“這些都收起來”,徐璟對著包裹一點(diǎn)下巴,“今日他們帶給你的是禍,但有朝一日,興許便是福�!�
“今兒休整一晚暫且與我和崔翊一道走,他自會先將你安置好。我需得進(jìn)京勸諫皇兄,當(dāng)竭力與你伍家翻案�!�
“崔翊?”鄭澤昭皺眉。
徐璟看他一眼:“是,我此次前來也因受了崔夫人所托,你若心中有疑,日后再細(xì)問崔夫人便罷�!�
鄭澤昭心里當(dāng)是一大團(tuán)疑問,聞言只能暫且按下。
“二郎這些年在鄭家……過得可好?”
“很好”,鄭澤昭憶起過往,不勝唏噓,又忙問:“那我祖父……鄭老太爺?shù)热爽F(xiàn)下如何了?”
“眼下未抓到你,他們性命暫且無礙,但一頓牢獄之災(zāi)是免不了的�!�
鄭澤昭神色微黯:“是我連累了他們�!�
“你也不必自責(zé)”,徐璟道,“當(dāng)年之事鄭家本也難免,若非伍老太爺進(jìn)宮前先給鄭家報了信,又將事情一力攬了,鄭家早遭橫禍,他們救你、養(yǎng)你也是出于一個義字。當(dāng)日伍大人本也即要逃出城去,卻半路返回……”
徐璟苦笑了下,眼睛微瞇,想到當(dāng)日伍靜書冒死跑到德王府與自己說了幾句話,他當(dāng)時小,聽著很是尋常,可是成年后對那日的記憶卻越發(fā)深了起來。
之前,當(dāng)?shù)弥槭现笊杏腥嗽冢X得自己明白了伍靜書的話,大抵是要他顧念當(dāng)年恩情,保此子一命。
但幾日前崔夫人的一番話猶如一個驚雷,原來他沒明白,甚么都沒明白!
枉他一向自詡坦蕩,卻不想,有著如此不能對人言的出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