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三個人的聲音爽朗又利索,尤其最后一句話接得無比自然,反而讓萊安殿下的臉色陰了陰:“……”
“……公務(wù),”幾秒后,皇太子漠然移開視線,言簡意賅地問道,“路德中將在哪里�!�
“路德中將在四樓的大會議廳�!�
三人殷勤道,“不過姜上校應(yīng)該已經(jīng)回他辦公室了,還是八樓�!�
萊安沖他們抬了抬手示意了解,隨后步伐平緩地邁入了電梯。
門在幾個金日輪士官面前“嗡”地合上,三人扭頭看去,只見電梯上顯示的“8”的按鍵先亮了。
于是三個人面面相覷,心照不宣地擠眉弄眼,各自露出“我就知道”的表情。
八樓。
姜見明把會議總結(jié)出的文件交給貝曼兒讓她處理,自己放松地往后倚在軟椅上,閉眼揉了揉眉心。
至于開會的事宜,則是數(shù)日后金日輪皇家護衛(wèi)軍的排布。
按幾月前公認的計劃,皇帝的壽誕宴與新儲君的冊封大典將同時進行。當然……如今情況大變,因為萊安殿下的回歸,儲君之位再無爭論。
接下來要做的事情更類似于走個過場,把小殿下拉出來溜一圈,向民眾展示他確實活了。
只不過……如今帝國內(nèi)外處處藏著不安定因素,這回可千萬別出亂子才好。
辦公室的門在這時開了。姜見明聽到貝曼兒與鄭越先后叫了“殿下”,連忙睜眼坐直起來。
萊安已經(jīng)站在了他的辦公桌前,居高臨下地將陰影投在姜見明身上,面無表情。
姜見明猶豫著問安:“殿下好?”
萊安從懷中摸出藥瓶,“咚”地放在桌上,然后一言不發(fā)地轉(zhuǎn)過身去。
姜見明抿唇,擰開蓋子喝下了自己差點忘記的日用藥。
旁邊的貝曼兒且驚且疑,湊過來小聲問:“你們這是?”
姜見明也小聲回答她:“殿下覺得是在冷戰(zhàn),我給他點面子。”
“……”萊安手指的骨節(jié)咯嘣一響,想回頭怒斥一句“我聽得見”,又惱開了口就等于冷戰(zhàn)失敗。
在這個狡猾的殘人類面前,他竟只能從隱忍和屈服之間二選一。
姜見明把藥喝完了,隨手將空瓶扔進回收筒內(nèi),斂眉嘆氣:“我其實不是很想喝這種藥,沒什么顯著效果,副作用倒是一堆�!�
萊安倏然回頭:“什么副作用��?”
“……”
貝曼兒與鄭越掩面走開,雙雙露出不忍直視的表情,尋思這也太不堪一擊了吧……
萊安卻已將冷戰(zhàn)拋在腦后,認真嚴肅地抓著姜見明逼問有什么副作用。后者連忙笑說是假話。
皇太子索性把姜上校從椅子上攆下來,揪到沙發(fā)上休息,自己將他要做的文件接過來處理。
貝曼兒與鄭越已經(jīng)離開。時間分秒流逝,萊安獨自安靜地做了快一個鐘,等大略都完成了,才慢慢回過味兒來。
過了,他不能沒底線到這個程度。
昨晚那事兒還沒完,他應(yīng)當繼續(xù)生氣。
皇太子突兀地把電子觸屏筆往桌上一放,板著臉起身,卻看到沙發(fā)上,姜見明已經(jīng)閉眼睡著了。
他動作凝住,意識到如果不是這個人堅持出院,此刻姜見明應(yīng)當還躺在醫(yī)院的病床上。
……皇太子又板著臉坐回去。
又過了半個鐘,姜見明模糊地睜眼,睡醒了。
幾秒后他看清了辦公桌前的萊安,吃了一驚:“您怎么還在這兒!?”
萊安抬起銳美的眼眸,臉色鐵青:“你趕我走?”
“不是……”姜見明怔怔從沙發(fā)上爬起來,“殿下是專門來看我的嗎,您今天這么閑的嗎?”
萊安眼神動了動,微微張口:“……”
姜見明:“?”
“……忘了。”萊安頹然垂首,將五指插進柔軟的淡金卷發(fā),“我找路德中將�!�
姜見明哭笑不得,連忙送皇太子出門。萊安走到門口停了停,忽然回頭,用掌心按住了姜見明的肩膀。
“立儲大典就在白翡翠宮�!�
他深深地看著面前黑發(fā)蒼白的青年,一時間眼神中似乎掠過許多東西,最后堅定下來,俯下身說,“你要來�!�
明明周圍也沒人,他卻刻意用只有兩個人能聽見的音量,“你看著我真正繼任萊安這個名字�!�
姜見明欣然展眉,將自己的手心覆蓋在萊安的手背上:“得以仰望帝王的光輝是我的榮耀,殿下。”
加西亞無聲地笑了笑。報復似的,他忽然湊得更近,用尖尖的犬齒咬了一口那藏在黑發(fā)下的雪白耳垂,還順勢齜出舌尖,惡劣地點了點。
姜見明哪料到這人居然在外頭這樣鬧,他被刺激得渾身哆嗦了一下,腿彎都麻了,小聲惱道:“殿下!”
正欲追責,他的小殿下卻已經(jīng)轉(zhuǎn)身離去,把辦公室的門也合上了
姜見明一時失笑,搖頭用力揉了揉耳垂,轉(zhuǎn)回自己桌前去檢查萊安完成的東西。
漸漸,他的神色收斂,眼底流露出贊揚之色。
該說不愧是他的小殿下么,萊安的學習能力快得驚人。
明明此前三年從未關(guān)心過帝國內(nèi)部狀況,如今處理起金日輪的事務(wù)已經(jīng)得心應(yīng)手�;蛟S一些細節(jié)還有待打磨,但大方向幾近完美,至少憑他的眼光挑不出錯來。
姜見明眼底閃過溫柔又惆悵的神色�;蛟S,他得以仰望真正的帝王的光輝的日子也不會很久了。
……
——當然,此刻沉浸在想象中的姜上校自然不會察覺。
合攏的辦公室門外,未來的“帝王”站在那里,僵住了似的一動不動。
萊安背靠著門,微咬著牙尖。他短暫地失去了冷靜思考的能力,只能感受著胸腔里加快撞擊的心搏。
剛剛……
咬了,還舔了一下。
萊安在那里低頭站了足足半分鐘,冷峻的臉頰居然燒燙起來。
他緩慢抬起手掌,皺眉按住了自己緊繃的唇。
居然會這么……上癮嗎。
作者有話要說:貓吸貓薄荷這種事,戒斷只會越來越難的(拍拍.jp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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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自以為刷手機放松個五分鐘就會去學習,回過神已經(jīng)玩耍兩個小時。
萊:自以為看著姜喝完藥就會安心去辦公務(wù),回過神已經(jīng)吸姜兩個小時。
第116章
荊棘王冕(5)
天氣轉(zhuǎn)暖了些。
剛剛下過一場小雨。不再是雪,而是雨,水珠跳躍在路面的磚板上,泥土則被潤濕了。
雨停的時候,一雙樸素的靴子踩過偏僻的小道。有個棕頭發(fā)黑眼睛、衣著簡樸的少年抬頭看了看,隨即收起了傘。
凱文站在一座偏僻的宅院前。片刻后,他悵然若失地嘆了口氣。
這處宅院是格哈德.勞倫首相的家產(chǎn)之一。
首相的府邸還被嚴密封禁著,不得隨意靠近。這里則是個小院子,前段時間的動亂后被金日輪徹查了一番,沒查出什么來,如今徹底荒廢了。
勞倫首相就這樣消失了。
凱文不知道自己是以什么心情走到的這里。
幾年前的那個冬天,家里欠了債還不上,他被迫在大冬天打零工補貼家用,一天只敢吃一頓飯。
是當時還不是首相的首相閣下在街角偶遇了差點餓昏過去的他,將他帶到這里,吩咐廚師給他煮了香濃的肉粥,還有煎成金黃的面包片。
勞倫幫他家還了債,鼓勵他努力學習,考取軍校。那天他的眼淚臟兮兮地流下來,掉進冒著白氣的粥里,暗暗發(fā)誓一定要出人頭地,報答閣下。
凱文知道,自己并不是得到資助的唯一一個,那么多年來,勞倫首相一直是平民尤其是貧民們的希望。
他喜歡看首相閣下站在民眾間振臂高呼、或是向貧窮的人們和善地俯身的模樣,那是一種憧憬。當閣下動情地講述“人人平等而幸福”的樂園藍圖時,那些困境中的人們也會揚起笑臉,心里充滿著對未來的希望。
所以,那些全都是假的么?
凱文握緊了傘柄,少年的喉結(jié)動了動,胸口傳來綿長的疼痛。
他知道……這兩天,姜學長的那段視頻在智網(wǎng)上瘋傳,說什么的都有。
有的心疼姜上校身患絕癥,有的敬佩他的不屈意志,還有的意外于其“真性情”;負面的攻擊則聚焦于所謂“人設(shè)”崩塌,以及對一個靠攀貴族關(guān)系實現(xiàn)神速升職的殘人類其能力本身的質(zhì)疑。
總之,吵得亂成一鍋粥。
看著兩極分化的評論,凱文忽然意識到,對于一些迷茫的人來說,或許虛幻的希望比殘忍的現(xiàn)實更有必要。
就像現(xiàn)在的自己,明知道……勞倫有可能是叛國賊,是那群手段殘虐的晶體教的同伙。
可他居然還會懷念以前,懷念那段能夠單純地追隨著某個人,愛憎分明地相信著未來的歲月。
凱文用力搖頭。他應(yīng)該回去了,說到底,他本就不應(yīng)該來這里。
但就在少年轉(zhuǎn)身欲走的時候,忽然,他的目光凝在庭院里的一處小路上。
或許因為下過雨的緣故,那里沾了泥,而泥澤卻是不平整的。
平常人可能意識不到什么,但身為軍校生的凱文臉色頓時變了變,他扔下傘沖過去,蹲在那里仔細地看了半分鐘,斷定了。
是腳印,靴子踩出來的腳印。
“……!”
凱文心臟快速地跳動起來,舔了舔發(fā)干的嘴唇。
難道說昨日雨夜,有人來過這個宅院嗎!
他又四處檢查了一番,大略斷定了有兩個人。
一位是這雙靴子的主人,很大可能是個男性。另一位則應(yīng)該是位女子,他辨認出貴族名媛的高跟鞋。
會是……會是什么人呢?
凱文放輕腳步,悄然走進了宅院深處。
=
典禮開始之前,姜見明沒有去金日輪大廈或是軍部,而是親自將白翡翠宮視察了一遍。
典禮是陛下的壽誕禮,同時還要讓皇太子出來走個重新立儲的形式。不僅涉及皇家人員,還含著濃濃的帝國層面的政治意義,在警衛(wèi)方面自然是要準備周全的。
清新濕潤的空氣充斥在亞斯蘭星城內(nèi),雨后的天空很藍,令人心曠神怡。
皇宮威嚴依舊,水珠掛在金紅色的小旗幟上,玫瑰的馥郁香氣似乎比任何時候都要濃郁。
沿途有金日輪士兵向他敬禮,卻也有人遠遠地露出鄙薄的目光。這當然歸功于前幾天街角的騷動。
姜見明沒很在意,他確認沒有疏漏,給皇宮那邊下了指示。
很快,變化發(fā)生在白翡翠宮最高的宮殿頂端。
伴隨著細微的吱呀聲響,它的外壁像拆解的機械一般徐徐向外打開。原本隱藏在皇宮內(nèi)的構(gòu)造都在此刻顯露出來——
姜見明抬手遮了遮光,瞇眼往上看去。先看到的是白磚堆砌的雕花欄桿,后方的空間則暫時被暗紅厚幔遮住。陽光正徐徐灑在上面,將那莊重的顏色映照得更加明媚。
與欄桿、地磚同樣雪白的是階梯,寬闊的長階一直延伸到宮殿下面,每一階都在日光的照耀下。這是古典奢華的裝潢與高科技的結(jié)合,釀出的效果卻近乎圣潔。
典禮開啟后,紅幔將會升起,皇帝、皇太子以及禮官會站在那里。
漸漸地,有人聚集過來了。
“姜上校辛苦�!�
“小閣下早�!�
典禮的時候,皇宮外的區(qū)域是向民眾開放的。但姜見明低頭看了下腕機上的時間,還早。
那么如今能進得來的,要么是大貴族,要么是帝國軍政要員了。
很快,姜見明就見到了蘭斯“兄妹”,奧德利依然是男裝,黛安娜也依然怯怯地貼在奧德利的身后,揪著“哥哥”的衣角。
“姜,典禮快開始了�!眾W德利關(guān)切道,“你的位置……”
姜見明:“在后面,我就不跟你們一起往前湊了,坐著比較舒服�!�
黛安娜眼睛立刻亮了:“哥哥,我也想和姜一起坐在后面。”
奧德利揉她腦袋,面帶無情的笑容:“不可以哦,小公主�!�
……帝國的大典一向這樣,那條長長長長的臺階有九十九階,其實前八十一階都是用來站人的,象征著地位的高低。
后面則是五百個座位,分給普通貴族、大富豪大學者等人物,以及姜見明這樣的軍官。
更靠后就是皇宮外的區(qū)域,會允許民眾站著觀看。到時間必然是人山人海,人頭攢動。
姜見明就準備坐著了。
如果殿下想給自己行個方便,他倒也不是不可以往前湊湊。但是最近關(guān)于他的輿論已經(jīng)有不少,這時候再破例,他怕影響儲君的名聲。
而萊安也沒有反對,大約是擔心他的身體撐不住在高階上一站兩三個小時。
人越來越多,路德中將、唐貝兩家家主等熟人也在其中。
姜見明與蘭斯姐妹隨意閑聊著,又有一位冷艷貴婦人與他們擦身而過,是謝少將的“綠帽”妻子,唐娜.賽克特。
姜見明不禁多看了唐娜夫人一眼,低聲道:“她臉色怎么那么差。”
奧德利想了想:“典禮也會用到跨星際遠程投影的技術(shù),謝少將也會來。”
姜見明了然,又思及唐娜此刻大約還不知道謝予奪在遠征艦隊里,不禁為這對愛恨難言的夫妻苦笑了一下。
片刻后,蘭斯姐妹沖他揮揮手,上去了。而各地將軍們的投影陸續(xù)出現(xiàn)在臺階上,區(qū)別是這回沒有了虛擬感官共享。
身在亞斯蘭星城的將軍則親自來到了皇宮前,挨個走上自己的位子。
“姜上校�!�
席琳經(jīng)過姜見明身邊。這位執(zhí)掌金日輪星艦的女上將露出輕視的神色,“能得到皇太子殿下青睞的人,怎么坐在這么靠后的地方?”
姜見明直接忽視了其中的敵意,淡然說:“已經(jīng)很好了�!�
“確實�!毕账α怂κ鸬慕鹱厣戆l(fā),漠然道,“我手下的士兵們,再如何刻苦訓練、英勇作戰(zhàn),直到把命丟在星海里,也爬不到你的高度。或許因為他們沒有攀關(guān)系的本事,只有對帝國的忠誠�!�
她望向姜見明:“你覺得我在嫉妒你嗎?沒錯,我確實嫉妒。我看過太多真正的天才被埋沒,死得籍籍無名,一個體弱抱病又資歷淺薄的殘人類卻得到了非常規(guī)的任命,這叫德不配位。”
“現(xiàn)在,民眾都知道了你的真面目,感覺如何?”
說罷這句話,席琳上將沒有等姜見明的回答。她挺胸抬頭,走向那條高高的雪白階梯。
在她背后,姜見明依舊坐在那里。他的神色如古井一般沉靜,風吹不起波瀾。
時刻上午十點。
重建起的輝煌大教堂敲響了鐘聲,一群白鴿被放飛向蔚藍晴天。
果然,人群形成了大海,在這冬季的尾巴里歡騰出極為火熱的氣氛。
外圍是最熱鬧的。有少女將花瓣灑向天空,有老人唱起緬懷英烈的軍歌,更多的人脖頸上掛著鑲有大帝照片的項鏈。
暗紅幔子被禮官從兩側(cè)勾開,人們首先看到的,是懸掛在墻壁上的那幅著名的開國帝后像,象征著建國的血與火,苦辛與榮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