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陸興賢見無雙不說話，猜到人是在想那失散的親戚，便說道：“當(dāng)年，山匪為了不留下行蹤，除了帶走的人，剩下的全殺了。是以，到今日，這件事很難查�！�
“找不到嗎？”無雙回神。
被抓走的人，定然是賣掉了，不是奴籍就是賤籍，去哪里找？
陸興賢喝了口茶，又道：“我打聽到一個消息，山匪后來碰上官軍，被抓走的男丁被收進了軍隊，送去了西陲�！�
“邊關(guān)？”無雙越發(fā)迷茫，男丁中是否有大哥？就是說人活著的話，會在西陲？
是有這個可能，十年前北越和大渝打過幾場仗，往那邊補充過壯丁。無依無靠的難民，拿不出戶籍證明，發(fā)去西陲并不意外。
那么姐姐呢？
聽到陸興賢帶回來的消息，無雙喜憂參半。但是心里的希望漸漸變大，加上之前韓承業(yè)的話，她可以確定自己有親人還在。
回到家時，雨依舊不停。
無雙坐在廊下，心不在焉的繡著花。
她不知道龔?fù)厥侨绾握疫^來的，心里也想過要不要再逃離？心中很快打消了這個念頭。
不能離開觀州，她要等在這里，等著兄姐回來。只要她守著父親的墳?zāi)梗麄兓貋頃r一定回去上墳，屆時就會尋到她。
至于龔?fù)兀瑹o雙從開始的心慌意亂，到現(xiàn)在也慢慢平穩(wěn)下來。
結(jié)合之前的傳言，會從京中來一名官員，負責(zé)江堤之事。如今看看，必然就是龔?fù)亓�，他雖然掛著武將的官職，實則文也不輸，只不過年少成名是在戰(zhàn)場，這才理所當(dāng)然的有了武職；要說讀書，他若考試，定然也會摘得功名。
所以，他其實是私訪而來，并不能明著身份。他有重要而私密的公務(wù)，不是伯府世子，亦或是京城都尉。
想到這兒，無雙抬臉，眼中淡淡堅定。
她現(xiàn)在是曹霜，不會再回去做他的寵婢。
。
夜色濃重，桌邊點著一盞燈。一張張的信箋，擺滿了書案的案面。
龔?fù)刂讣庖凰�，紙張飄飄悠悠落上紙堆，隨后起身，面對高大的書架。
燈光搖著，讓他的身影看起來有些孤單，冷清。
阿慶過來，一張張的把信紙收好，大氣兒不敢出。雖然跟著龔?fù)匾荒甓�，可他委實摸不透這位主子的心思。
要說府里別的公子，就很好猜，大抵嘴甜說好話，腿腳利索點，間或出一點兒餿主意，一句話，陪著玩兒就能有賞。
可這位世子，你對著他好話不敢說，賴話更不敢說，生生就得憋成一個啞巴。
“她還在槐花巷？”龔?fù)亻_口。
“是，回去就再沒出來�！卑c咽口口水，這個問題一晚上他回了四遍了。
龔?fù)匾粍硬粍�，身形筆直：“那種臟小的地方，真能住的下去？”
阿慶砸吧下嘴，仗著人看不見他，翻了個白眼。
“我說的不對？”龔?fù)剌p哼一聲。
那矮小的屋子，粗糙的吃食，還要忙活什么茶肆？哪有在他屋里時，過得輕快舒服？就連伯府隨便一間下人房，都比那里強許多。
“沒，沒，”阿慶嚇了一跳，差點兒以為人后腦勺上長眼睛，“小的覺得，其實大多數(shù)人都是這么住的。”
真不是每個人生來就富貴加身，多的是茫茫眾生，每日為生計奔波。世家子弟，打從生下來就比別人金貴，更遑論這位還是龔家以后的家主。
龔?fù)鼗厣�，掃了眼干凈的案面：“給她送些東西過去�！�
阿慶眨巴下眼睛，僵硬開口問道：“世子，你打算把無雙姑娘……”
“自然是帶她回去，”龔?fù)芈曇糨p了一分，手指敲著桌面，“回清南，就帶上她�！�
阿慶瞠目結(jié)舌，不知道該怎么說才好。不說憋得難受，說了，就擎等著被這位擰斷脖子。
“世子，你有沒有想過，雙姑娘她，”阿慶舌頭忍不住打了個結(jié)，對上龔?fù)啬抗獾臅r候，更是噎了下，“她可能不想回去？”
“不想？”龔?fù)厣嚅g品著這兩個字。
無雙不會無緣無故的離開，一定是伯府里的人容不下她，才硬將她送走。之前不就得到過風(fēng)聲，宋夫人打算將無雙送走，好方便他正妻進門？
他要帶她回去，一刻也不想等。他不能見她留在外面吃苦，也見不得她與別的男人靠近。
想到這兒，龔?fù)赜X得自己應(yīng)該做些什么，于是出了房間。
外頭雨勢不急不緩，細細的滋潤著黑夜。
他的面上還是慣常的淡漠，但是眼底躺著柔光。冰封的心底開始消融，緩緩流淌著。
以前，他擁有她的時候并沒有覺得什么，知道只要一勾手，她就會乖巧的依偎在他身邊，任他索取。直到她消失，他徹底慌了，找遍每一處去尋她，所有人都說她死了，可他不信。
多少次，街上相似的身影，他不顧一切追上去；冷寂的夜晚，他坐在她的床邊就是一夜。
才明白，她并不只是個奴婢。
敲更的梆子聲傳來，已經(jīng)到了丑時。
龔?fù)負瘟税褌�，出了客棧，走去漆黑的街上�?br />
阿慶叫苦不迭，為難著要不要跟上？最后還是決定回去睡大覺，當(dāng)初傷人家雙姑娘的又不是他，風(fēng)水輪流轉(zhuǎn)，就讓這個自負的主子碰碰釘子。
不是什么事，都會順著他的愿來。
龔?fù)夭粫ゲ掳c的心思，他現(xiàn)在只想見到無雙。陡然變急的雨水，濕透了他的鞋履。
他走進槐花巷，站在那扇黑色的院門外，里面漆黑一片。只有雨聲，現(xiàn)在正是人最為沉睡的時候。
雨水冰冷，龔?fù)厥种赣|碰上墻壁，想著大概另一側(cè)，就睡著他的無雙。她畏冷，喜歡在軟被中蜷縮著睡覺，面容美好。
真好，他找到她了。他要帶她回去，從此不會讓任何人欺負她。
一夜風(fēng)雨過，秋意漸濃。
院中的桂花落了滿地，開房門，迎面的便是沁心的花香。
無雙起的晚了些，出來時，云娘已經(jīng)送曹涇去了學(xué)堂。正間方桌上，給她留了早膳，一碗餛飩，一塊酥餅。
眼看桌上擺著個茶罐，料想是云娘走得急忘了帶。
無雙捧著茶罐，想送去茶肆中。左右沒什么胃口，不如過去幫幫忙。
開了院門，巷中石板路干凈而平滑。
無雙拉住門栓，一手抱著茶罐，剛邁出半步便愣在門邊。
院門外，龔?fù)亓⒃谙镏校碜隧犻L，青色袍子濕透大半，骨節(jié)分明的手中攥著一柄油紙傘。
晨光出來，映清了他的臉，雕刻一樣完美。不知是不是光線的原因，他的眸光冷漠褪去，暈著些許柔和。
他一步到了她跟前，身上帶著濕氣：“無雙，跟我回去罷。”
作者有話說：
肥章章來了，跟寶貝們商量個事兒，周日本文上夾子，對文文來說很重要，所以下一更是周日晚上九點哈，放心，咱一定還是放肥章章的。筆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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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8
章
巷口外，
豆腐三的嗓子吆喝兩聲，那是新出的豆腐已經(jīng)開賣。不久，鄰里聽見，
就會端著盤子前去稱買。
無雙身子往后一收，腳步退回門檻內(nèi)。清晨起來只是簡單的收拾，
黑黝黝的發(fā)辮從耳下過來，
搭在肩上。
她的模樣沒有絲毫改變，只是臉頰相較以前，多了活力的紅潤。
“進來罷�！睙o雙身子一側(cè)，讓開院門。
龔?fù)剜帕寺暎樕喜挥筛〕鲂σ�，隨后大跨步進到院子，順手將傘放在大門檐下。
四方的小院子，
放眼看去便盡收眼底。簡簡單單，毫不起眼，
若說有什么特別之處，那便是院中那株老桂花樹，
花香甚為濃郁。
院中潮濕，
好歹檐下干凈，無雙從屋中拖出一把凳子擺好，
瞅了眼在院中巡視的男子：“世子，請坐罷�！�
聞言，
龔?fù)乜慈ラ芟拢S后走過去：“現(xiàn)在認我了？”
他還記得昨日將她堵住，
她咬死不是無雙，
也不知道在犟什么？
說著，
他抬起自己的手，
送到無雙面前，上面至今留著一排整齊的壓印。
無雙避開他是視線，余光在他手上劃過：“昨日是我失禮，世子莫要責(zé)怪。”
她的語氣客氣又疏離，龔?fù)啬樕闲θ菀坏�，將手垂下：“我沒怪你。這一年多你就在這兒？為什么不去找我？”
他查了很多，但是心中總有解不開的疑惑。
無雙見他站著不想坐，往旁邊離開一步：“事情都過去了，世子有自己的前程，而無雙亦習(xí)慣了現(xiàn)在的生活�！�
柔軟的聲音如破冰清泉，涓涓的流淌，每個字清清楚楚，臉上神情認真。
她想了一夜，既然命運讓他倆再次相遇，她又不想再次逃走，那就索性說個清楚罷。左右，她不會跟他回去。想通了這些，現(xiàn)今面對他，情緒也平淡了很多。
龔?fù)囟⒅�，好像要將人看透一般：“你說什么？”
桂花樹被秋風(fēng)搖了下，花兒朵朵墜落。
無雙面色恬淡，半垂的眼睫濃密，落在眼下一片陰影：“世子回去罷�！�
“可你，”龔?fù)孛嫔系男Φ烁蓛�，原本帶著喜悅的眼中蒙上冰涼，“說過會等我回來，是不是啊，無雙？”
她說的，會等他回來，還給他求了平安符；他從離開京城北上開始，每日都會想她，還有他們倆的孩子。她現(xiàn)在對他說，讓他回去？
胸口的憋悶來的洶涌，龔?fù)貨]想到，他一直找的結(jié)果竟是這個。
他想她是被人逼迫離開，想她膽小才躲在這兒，想她在這樣矮小的房子內(nèi)，日子艱辛……他來了，她不該將過往說清楚嗎？
無雙并不反駁，自己說過什么，她記得清楚，他可能認為自己用這些話騙他�？墒�，這樣的話不是他想聽的嗎？她從來做的就是，對他順從，自然說話也是。
到如今，他開始計較話的真假了嗎？
“世子，”她深吸了口氣，語氣仍是輕輕柔柔，“無雙不想回去了，念著五年侍候的情分，請您成全�！�
無雙轉(zhuǎn)過身來，像以前那樣，對著龔?fù)貜澭鞲６Y，垂首間，露出細弱柔嫩的脖頸。
龔?fù)匕櫭迹笱栏е亓诵骸俺扇�？你也知道是五年，如何成全？�?br />
笑話！
如果是以前在恩遠伯府，生氣發(fā)怒的龔?fù)�，無雙會小心謹(jǐn)慎，然后做著他喜歡的樣子，任他拿捏�？涩F(xiàn)在她不想了，她已經(jīng)掙脫原來的生活，好容易走到這步，她不想放棄，重新鎖回那四面墻內(nèi)。
她看著他，眼睛清明澄澈：“在這里，我挺好的。雖然沒有錦衣玉食，但是人很松快，鄰里對我很好�！�
從來，她想做的是個簡單的人，不是一件被人隨手把玩的物什。
龔?fù)孛蛄吮〈�，一語不發(fā)，直直盯著無雙，想看她還能說出什么驚人之語。
“世子人中龍鳳，將來必定一番大作為，”無雙輕輕說著，“無雙早在牛頭崗的那場動亂中，丟了性命。事情往前看，過去的過去罷�！�
兩人相視，時光好像定格在這一刻。墻外，有小孩的嬉鬧聲，新的一天正式開始了。
“無雙？”龔?fù)貑局@個名字，突然覺得陌生起來，到底是面前的女子變了，還是他從來就沒看清真正的她？
她前面說的這句，分明就是提醒他，若他強帶她回去，他的好聲譽就會毀掉。有心人，必會將這件事情渲染，繼而影響他的仕途。
無雙猜不透龔?fù)卦谙胧裁�，又說了句：“還要去幫嫂子忙，世子請便�！�
說完，她抱起茶罐，轉(zhuǎn)身下到院中，隨后腳步不停，出了院門。
龔?fù)鬲氉哉驹谀莾海酀舻牡厣舷葸M兩個腳印。渾身籠罩的陰冷，在巷中等了半夜，答案并不是他想要的。
“呵，”他忽的嗤笑一聲，隨后掃眼空蕩的院門，“這里過得舒心？”
是，她說的沒錯，他肯定不會明目張膽對她怎么樣。可若說讓他放棄，那也不可能。
這廂，無雙到了茶肆，整個人有些脫力。頭一回，她這樣平靜的對著龔?fù)�，說出自己的不愿意，不哭不鬧，也讓他清楚明白。
只是，她不知他能否聽得進去。
她站在水房中，腦中旋轉(zhuǎn)著各種場景，加上沒吃飯，暈的厲害。
布簾掀開，無雙驚得瞪大眼睛。
“怎么了？”云娘笑了聲，將兩塊點心往無雙手里一塞，“嚇成這樣，嫂子是鬼啊？”
無雙木木的低頭，手心里兩塊花生酥，眼睛又開始不爭氣的發(fā)酸：“嫂子，我想去陸先生家茶園看看，學(xué)學(xué)采茶�！�
“茶園？”云娘蹲下，在爐灶中生火，“以前叫你都不去，現(xiàn)在想去了？行，我還怕你整日在家里悶壞了。”
無雙扯扯嘴角，往水壺中舀水：“突然想去看看，下面天冷了，再要看就得來年了。而且，那里離著我爹的墓近，寒衣節(jié)了，想去祭奠下�！�
“也是，這是應(yīng)該的。”云娘斂了笑，往火里填了塊木頭，“我也該給涇兒的爹燒些東西�！�
兩人沉默著，彼此想著自己的心思。
云娘站起來，手在圍裙上一擦：“無雙，若是你有意，就試試和陸興賢相處下。我可聽說有人給他提親，他肯定是會再娶的，不過就是之前亡妻，加上買賣忙，抽不出空。”
無雙剛才還在苦惱，現(xiàn)在云娘又開始嘮叨，真有點老母親恨女不嫁的意思，便就不說話，聽著人一句有一句。
陸興賢，她沒想過要和人家如何。去茶園不過是想躲開龔?fù)�，滄江每次決口都是在清南，所以他肯定是從清南過來，在觀州呆不久。
茶園有住的地方，到時可以和茶女婆子們擠一擠，兩三日的，人想通走了就好。
興許，她和他相遇只是意外。畢竟她只是一個奴婢，把她真帶回去，還不天下大亂？他那樣精明的人，自然心里明白利害。
外面來了人，云娘掀簾出去，剛到一半又回過身來：“我今兒聽到個事兒，挺嚇人的。”
無雙往人臉上一看，笑了聲：“嫂子也有怕的事？”
云娘嗔了一眼，而后道：“朝廷撥下來修滄江堤的銀兩，道上被劫了，就在昨晚�！�
“官銀都敢劫？什么人如此大膽？”無雙問了句。
“說是烏蓮寨干的，神不知鬼不覺�！痹颇锎蛄藗�寒顫，隨后松開簾子，“什么世道？”
無雙提著水壺放去爐上。烏蓮寨的事她多少聽過，沒有人知道他們的老巢在哪兒，一般百姓他們不會動，劫掠的大都是往京城里權(quán)貴家送的錢財。
有人說他們是劫富濟貧，替天行道，也有人說他們兇狠殘忍，死不足惜。
一日很快過去。
日頭西沉，無雙去了書院接曹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