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 章
這是青竹嫁到周家來的第三個年頭了,算起來,她今年都滿二十了。
對于別人來說,二十歲是一個很美好的年華,可對青竹來說,已有了人到中年的蕭瑟之感,這種蕭瑟并非自由和快樂就能消散的。
青竹坐在桌前做著針線活,高堂上放置著一方牌位,兩支蠟燭早已燃盡,只剩下燭臺上斑駁的蠟痕,牌位上的名字是她的婆婆周氏,自她嫁到這里不到兩個月就去世了,老人自是知道自己病重,所以才想盡快看到自己唯一的兒子娶妻留后。
可惜周玉良自十六歲便參軍于外,鮮有消息回來。好不容易等他回鄉(xiāng)探親,周婆子便張羅著要把這件心事了了。青竹是鄰村的孤女,沒有嫁妝,自然也就不用聘禮,只消媒人兩頭一說,這件親事就訂下來了。
周玉良大約軍中的日子過慣了,一心想闖個名堂出來,早已不屑這種柴米油鹽的農(nóng)家生活,雖然不愿意,但為了安慰病中的母親還是把親事答應(yīng)了下來,成親的那天,兩人剛拜完堂,一張軍帖就把他召了回去,留下婆媳倆大眼對小眼無話可說。
他留下的錢辦完喪事所剩無幾,日子就靠青竹的雙手一天天艱難的過著。
一只淺灰色的貍花貓從門外跑了起來,跳上桌子,用爪子扒拉青竹的手。青竹正做到精細處,一經(jīng)打擾不禁嚇了一跳,連忙虎著臉把它抱下了桌去,然而手還是被針尖刺到了,殷紅的血絲浸到白色的絹帕上,染出一朵梅花似的印跡。她繡的是門外的竹,這多了一抹紅顯得不倫不類。
她氣惱地把指尖含進唇里,輕輕地吮吸著,一面思量該怎么補救。
然而還未等她想出方法來,門外便傳來一陣喧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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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走出門去,還未看清外面是什么個場景,同村趙大娘第一個撞開院中竹門竄了進來,拉著她的手,既驚又喜的嚷道:“阿竹,你丈夫回來了�!�
這句話似一個炮仗,一下子在青竹腦子里炸了起來,炸得魂不守舍,全身發(fā)麻。
他回來了?
為什么回來?
大約這不該是一個妻子應(yīng)有的反應(yīng),可她沒辦法冷靜,一個陌生的丈夫突然回來,闖進她平靜無波的生活里,怎能讓她生出喜悅來
然而她怔愣的模樣在旁人看來,只像是一種無言的激動。
趙大娘搖了搖她有些發(fā)軟的身子,笑道:“千真萬確,就在村頭,他趕了一輛馬車回來,不知給你帶了多少好東西,你的好日子來了�!�
青竹掩下面上的驚惶,問道:“趙大娘,您看真切了么�!�
話音未落,零落馬蹄聲已傳入耳內(nèi),這已是實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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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大娘一面拉著她往外迎,一面絮道:“小虎在山頭耕地呢,遠遠就見著他駕馬從官道上來,趕忙就回來報信了,他們從小玩到大,怎么會認錯?”
周玉良在門前的坡道處落了馬,并未正眼瞧立在面前的妻子,反而一臉恭敬的繞到車廂前,小心翼翼地掀起了車簾。
車廂里一個男人利落地跨了下來,雪色衣衫上染了些血跡,一只手橫放在胸前,顯是受了傷的模樣。
他束著一頭長發(fā),腳登一雙及至踝骨的銀色軍靴,俊削的臉上有連日奔波的風(fēng)塵,是個十分年輕的男人,一雙眼睛凌厲中還彌漫著沙場中未散盡的肅殺之氣,高大的身姿與矮小的籬笆相襯,有些格格不入。他抬眼望了望眼前的小小院落,薄唇微勾,帶點諷刺:“這就是你的家?”
周玉良一臉唯喏之色,彎著半個腰身,諂媚又討好的笑道:“爺,就這是小……我的家,這里雖然比不上外面住得舒服,但是很安全�!�
男人點了點頭,未置旁邊兩個婦人一眼,顧自跨進了院落中,行了兩步腳下微有踉蹌。
周玉良忙著把馬車趕到一旁的空地上,這個小地方車輪根本施展不開,可想而知他回程廢了很些功夫。
趙大娘攜著青竹走到他身前,臉上帶著的討好之色不比他剛才面上的少:“玉良,你怎么現(xiàn)在才回來了,你要是早回來三年也能見著你娘最后一面了。”
周玉良卸下車轅,任馬在一旁吃草,撣了撣黑衣上的塵土,隨意向眼前的女人點頭示意了一下,道:“沒辦法,軍令大如山,我這也是回來修整幾日,往后還得繼續(xù)出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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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大娘把青竹推了過去,識趣的退了兩步:“青竹可時時想著你呢,你們夫妻慢聊,正巧虎子他爹昨天釣了條魚,我遲些時候送過來,讓她好好給你接接風(fēng)塵。”
外人已走開,周玉良抬頭釘了青竹一眼,見她一臉瑟縮害怕之色,不免有些煩燥,這個妻子是母親硬塞給他的,兩人之間沒什么感情,平白無顧杵在他家里,倒給他添了不少麻煩,他跨進小院,引著那個年輕男人進入屋內(nèi),稍時又伸出頭來,向站在遠處的青竹喝道:“快去燒些水來�!�
青竹一面燒著水,一面附耳傾聽著旁邊房間的動向,只聽兩人偶有絮絮之聲從臥房里傳來,應(yīng)是那位受傷的男人到了床上休息。
一刻鐘后,她端著熱水進到臥室,只見那男人已脫去里衣,光著上身斜躺在床上,青竹未及細看,只看到這個場景就驚得大叫起來,手里的水盆撲通一下掉落在地,水流把泥糊的磚石地腌漬得一塌糊涂。
周玉良正在拿匕首為那男人清理肩臂傷口上的腐肉,聞此變故,手上一頓,刀尖不由向內(nèi)戳了半寸,痛得那男人倒吸一口涼氣,咬牙切齒的哼道:“嘶,沒長眼睛的東西,你不會輕一點嗎?”周玉良被罵,心里也恨急,抓起一旁桌上的木梳回身向捂臉站在門口的青竹頭上砸去:“蠢婦,還不快去找些酒和紗布來�!�
青竹顧不上頭上的疼痛,連忙往外邊跑去。
夫妻倆婚后第一次相見,就是這般狼狽,她看到了丈夫以外男人的身子,還無端受了一場責(zé)罵,實在是既惶然又委屈。
去鄰居住借了一碗烈酒,又把以前為婆婆做喪事留存的幾條白緞?wù)伊顺鰜恚瑧?zhàn)戰(zhàn)兢兢的送到門口,不敢揚臉往內(nèi)張望,只敢輕輕喚道:“酒來了�!�
酒液噴到傷口上,年輕男人抿唇悶哼,把痛呼藏在喉頭。青竹端著重新燒好的水站在門外,低頭碾著腳間,耳朵里聽著里面的動靜,心里不知在想些什么,好像做什么都無法阻止心內(nèi)綿延起來的無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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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爺,您忍著點,這傷口爛了快半個月了,應(yīng)該好好處理才行,要不這膀子可就再拿不起劍了�!敝苡窳脊Ь吹糜行┍拔⒌恼f道,不過到底是個粗手粗腳的大男人,哪里干得起這種敷傷口的細致活,紗布在繞在臂間,怎么也打不了結(jié)。
囫圇弄了半晌,那男人實在是忍不住了,措身躲開他的手勢,似罵似嗔道:“好了,你別弄了,趕緊去買些衣服和傷藥來吧,這些讓你女人來弄。”
周玉良出門喚來了青竹,指著桌上的紗布和藥瓶,一臉正色道:“把止血散敷到傷口上,手腳輕一點�!�
青竹顫抖著雙手,把他身上沒有系好的紗布取了下來,血肉模糊的傷口傳來一陣濃烈的血腥之氣,青竹偏了偏頭,吁出一口氣,整個人就埋在他的精瘦的胸腹之間,不敢抬眼,也不敢下視。
女人的手腳終是要細致輕柔一些,藥末撒到傷口上,只泛起針刺般的疼痛。
像是為了緩解兩人之間緊滯的空氣,使她不必緊張而弄傷自己,那男人略有顫意的溫潤之聲幽幽傳來:“你和周玉良成親幾年了”
青竹心跳之聲躍于喉間,半晌才聲如蚊蚋道:“三年了�!�
紗布重新纏繞在胸臂上,一層一層,直到淡紅的血色不再明顯,然而收緊打結(jié)的時候,還是讓人不禁冷汗直流,他咬了咬舌尖讓自己鎮(zhèn)定下來,說道:“你放心,我只在這里借住幾日,你不要向村子以外的人說我來過�!�
青竹點了點頭,拿著布巾在盆里掬水?dāng)Q干后,開始擦拭他胸腹上殘留的血漬。這是她第一次這么近距離的接觸一個男人,即便是在自己丈夫的示意安排下,也讓人羞怯難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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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肩膀那么寬厚,腰腹那么白皙,汗?jié)n的胸膛有一種清苦的味道,不難聞,倒像是竹蘭花碾碎的花汁味。
收拾好一切,男人終于放松下來,慢慢地躺了下去,連日的奔波讓他疲憊不堪,好不容易到了一個安全的地方,整個人便懨懨進入了淺眠。
粗制的被衾被人拉過來覆到他的身上,桌前的紙窗隔絕了明亮的天光,陰暗之中,能聽到有人收拾杯盤的稀稀疏疏聲。
趙大娘提拿著一條魚過來了,在門口不敢高呼,悄悄走進廚下,見青竹正在燒水,壓低了聲音問道:“玉良呢?”
青竹回道:“好像是去鎮(zhèn)上抓藥了�!�
趙大娘與周氏要好,平日里也偶有接濟青竹,所以對這屋子比較熟稔,她走進來把魚擱進水缸上的木盆里,乜著眼對著青竹往里屋的地方努了努嘴:“那人是誰?我看玉良對他挺尊敬的,怕不是個將軍吧?”
青竹一臉迷茫,搖頭道:“不知道�!�
趙大娘兀自篤定道:“錯不了,一定是個將軍,你可得好好照顧著,往后玉良升官發(fā)財,你也跟著沾光不是�!�